返程的前一天，亞希子特意去了淺草寺。
當然，她還拖上了五條悟以及夏油杰。
暑假期間各個景點人流如潮，抽簽的地方自然也免不了要排隊。
烈日炎炎，空氣里到處彌漫著熾熱的因子，就連樹木也難逃高溫之劫，盡管看上去生機勃勃，外側的葉子卻早已微微卷曲。
五條悟數完前面的人頭，道：“亞希子，我記得你上次來了這里抽簽。”
“對，還是‘兇’。”后面的夏油杰接話。
亞希子不以為然：“那怎么了？我再來抽抽。”
另外兩人對視一眼。
前面的人抽簽速度很快，沒過多久就輪到了他們。
投幣，然后拿起銀色的簽筒搖晃，等一根棒簽掉落后，最后再去架子上找號碼對應的抽屜取簽紙，三人都是這樣的流程。
取到簽紙，亞希子沒有急著看，而是把它按在胸前，閉上眼在心中默念幾遍“拜托了”。
身旁的五條悟和夏油杰倒是不在意自己抽的是什么樣的簽，拿到就念了出來。
“兇。”夏油杰的聲音聽起來沒什么情緒。
五條悟的語氣則帶著興奮：“我是大吉誒。”
亞希子聽到他們的聲音，緩緩睜開眼。
五條悟隨意一瞥，她簽紙上的字就赫然映現在眼前。
“喲，還是兇。”他的口吻像是在嘲笑她。
亞希子不想理會在場唯一的“大吉”之人，又去錢包里摸硬幣。
“你又要抽？”五條悟問。
“怎么了？”亞希子頭也不抬，道：“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
“所以，這十幾張簽紙里哪一張是你的命運？”
五條悟展開這一疊簽紙，上下扇著風。
他也是挺服氣的，究竟是誰抽到“兇”之后又跑回去排隊，抽了一次又一次，就只為了抽一個“大吉”出來？
哦，原來是他的女朋友，那沒事了。
亞希子用紙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指著其中一張大吉，笑道：“當然是這張啦。”
“你看杰就不在乎。”五條悟側目，夏油杰又孤零零站在不遠處的樹下乘涼，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亞希子“哼”了一聲，奪過他手中的“扇子”，走向夏油杰。
“杰，你把那張‘兇’給我。”
眼前突然出現一只掌心朝上的手。
白皙，細膩。
夏油杰的思緒被拉回，對上眼前人那雙墨藍色的眼眸。
她笑吟吟地催促他。
“快給我。”
夏油杰從口袋里拿出已經微皺的簽紙，遞給了她。
“需要這個做什么？”他問。
“兇簽要留下來啊，喏，”亞希子瞟了一眼專門綁簽的欄桿，道，“綁到那里，神明就會幫我們化解厄運。”
她猛地想起什么，又從一疊簽紙里面拿出了一張放到了他的手中，“還有這張，給你抽的‘大吉’，好好收著哦。”
然而，她的話語剛落下，就聽見了一聲輕輕的嗤笑，似乎在對這個舉止表達不屑。
亞希子聞聲，怔了怔。
聲音雖然很微弱，但她還是能夠確定這聲輕蔑的嗤笑來自夏油杰，她的弟弟，那個會在新年時去神社祈求神明保佑全家安康的男生。
心里涌動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亞希子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仿佛這樣就能讓它隨風散去。
夏油杰敏銳地察覺到她瞬間的郁悶，也意識到那聲笑不太合時宜，便出聲為自己解釋道：“抱歉姐姐，我只是現在不太相信了。”
明明沒什么大不了的，人的想法都會變。
但是她為什么就是覺得哪里不對了呢？
“也對，這個‘信則有，不信則無’。”
亞希子重新揚起笑容：“我們不求別的，就求個安心。”
**
次日醒來，亞希子收到“二人在外面出任務，無法趕來”的消息。
她本打算一個人去車站，反正行李也不多，誰料本間龍也主動提出來送她。
估計是看在了她請他吃飯，又借錢給他的份上。
這孩子多少學會了一點人情世故。
亞希子買的票是傍晚的，時間很寬裕。不太熟悉的表姐弟一路上都很沉默。
到車站后，太陽還將落未落。
亞希子看著面前的少年，欲言又止了一番，才道：“你別讓姑姑生氣了。”
本間龍也低頭，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腳尖，道：“錢，我一有錢就會還給你的。”
一些零花錢而已，從她借出去的那一刻開始，就沒有想過他會還。
可惡，真是心太軟。
亞希子嘆了一口氣。
車還沒來，兩人只能坐在椅子上等待。
期間，本間龍也的手機響了好幾次，他就像養成了聽到鈴聲就看消息的習慣，回復時嘴角還帶著笑。
這個氣氛......
亞希子隨口一問：“你戀愛了？”
“嗯。”戀愛中的少年不好遮掩，也不想遮掩，道：“是你們學校的。”
她沒繼續問下去，再追問就不禮貌了。
除此之外就只能聊學習了吧？算了，這天也不是非聊不可。
本間龍也卻主動提起了關于學習的話題：“那個，亞希子姐，我聽說你打算考東京的大學。”
這早已不是秘密，知道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是啊，你也打算來東京讀書嗎？”她問。
“有這個想法，不過......”他說到一半，發現亞希子的表情平靜才繼續說了下去：“不一定非要上大學啦，我更傾向于專門。”
亞希子認真地聽他把話說完，沒有發表意見。
本間龍也還有些不適應。
“你不勸勸我嗎？”他問。
“勸什么，每個人都不一樣，都有自己的路。”
他聞言，微微一笑。
“對了，我想問一件事，上次的話是什么意思。”亞希子道：“就是說杰威脅過你，這是怎么回事？”
夏油杰絕對不可能主動欺負人，威脅就更不存在了。
本間龍也原本輕松的神色變了變，而后才道：“哦，你說那件事啊。”
“你還記得那年除夕么？”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亞希子裝傻。
“不記得，你可以再講一遍幫我回憶嗎？”
本間龍也：“......”
本間龍也：“抱歉，亞希子姐，這次是真心實意的。”
亞希子逗到了人，心情愉悅，大方地擺擺手：“沒事，我早就忘了。”
他正想反駁“你忘不了一點”，猛吸一口氣，還是算了。于是，他開始講述那年除夕夜后半夜的事情——簡直是童年陰影。
在那個說錯話以為逃脫了責罵的后半夜，平時看起來最沒有脾氣的夏油杰忽然找到了他。
本間龍也那會兒比他還高一些，可不知道為什么夏油杰站在他的跟前格外有氣勢，詢問是否對姐姐說了不禮貌的話。
“所以呢，怎么了？”本間龍也仗著有家里人撐腰，理直氣壯說：“你要是打我我就哭，他們都會過來幫我。”
夏油杰的唇角揚起：“是嗎？”
愛哭的孩子有糖吃，本間龍也從小就深諳這一點，沒少用這招博取大人們的關注。
他是誠實的孩子，只是有一點點調皮，而夏油杰謊話連篇，哪怕他現在“改邪歸正”了。
“那是，大人們最......”
他說不出來話了，也得意不起來了。
夏油杰的腳下正盤踞著一條漆黑的，丑陋無比的蛇，此刻散發著紫羅蘭色的幽光。它的蛇信子輕輕吞吐著，黑曜石般的雙目中閃爍著詭譎的光芒。
它朝他的方向緩緩爬去。
本間龍也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害怕地想要大叫，夏油杰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抱歉，我還以為龍也你看不見呢。”
本間龍也呆呆地站在那里，恐懼地望著他。
夏油杰的聲音還是那樣平和，不急不徐，也不帶任何威嚇的情緒：“你以后說話注意點。不然，哪天我說漏嘴了，他們就知道你也是個‘說謊精’。”
“我們是一種人。”
......
后來，本間龍也時常在想夏油杰是怎么發現他也有咒力的呢？
可能是在咒靈出現，夏油杰固執地一遍遍和大人們說“真的有怪物”時，他僵硬的微笑和后退的半步里。
也可能是第一次見面時就隱約察覺到了。
但夏油杰什么也沒說，甚至在本間龍也學著那些孩子對他說出那些不好的詞匯時，他也沒選擇拆穿。
直到那年除夕夜對亞希子說錯了話。
“總而言之，咒術師很......”本間龍也一時之間找不到好的形容詞，感慨道：“我覺得只有像杰哥那種有魄力，正直的人才配去當咒術師。至于我就算了吧...我沒那個膽量，也肩負不起責任。”
亞希子不語。
這是兩人之間有史以來最和平的一次交談，雖然聊的是本間龍也的童年陰影。
想不到話收尾，亞希子輕輕一拍大腿：“好吧，就這樣吧。”
本間龍也很懵：“什么？”
這是突然決定了什么？
“欠我的錢就收你百分之十的利息。”
“哈？這么多？！”
“當然——”她的尾音特意拖得很長：“開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