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單手接過斗篷,站起身,卻沒有立刻離開。
“霍莉小姐,我認識那些喜歡數學的人平時都愛把證明推導掛在嘴上。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什么要這樣指責我,能說一下你推導這個結論的過程嗎?”
霍莉沒好氣的笑了:“少揣著明白裝糊涂,加我們身上的稅種有多少,稅負有多少,你不清楚嗎?”
“請你指教一下?”
“好吧,我給你數數,”霍莉掰起了指頭,“動產稅,百分之十;所得稅,百分之三十;人頭稅,每年五個銀幣;任意稅,上次是兩年前收的,每人五十銀幣。平均算下來每個自由公民一年掙一百個銀幣,五十個以上都要用來交稅!這就算了,交的錢呢?用到哪里去了?村子里連像樣的診所和學校都沒有!”
“百分之三十所得稅?人頭稅、任意稅,你們領主這么收的?”路易確認了一遍。
霍莉十分確定地點了點頭。
路易道:“我明白了,小姐。”
“再會,菲昂娜,諾拉。”他朝她們打了個招呼,向外走去。
菲昂娜忖度片刻,也跟了出去。
諾拉連忙跟在姐姐身后。
菲昂娜回頭:“你就呆在這里。”
諾拉連忙搖頭,上前牽住了姐姐的手。
菲昂娜看了看交握的兩只手,不由無奈:“你怎么又像小時候一樣了?”
諾拉只是撒嬌般地沖她笑笑。
路易走了幾步后停下來,疑惑地看向菲昂娜和諾拉:“霍莉小姐并沒有趕你們走,你們出來干什么?”
菲昂娜指了指路易的右手:“你現在手這個樣子,作為朋友,我是不會讓你一個人到處亂跑的。”
“作為朋友?”路易頓了頓,微微一笑,“好吧,我現在要去找他們領主談談,這可能不會是場愉快的交流,你真的要跟我一起去嗎?”
菲昂娜想了想,問:“剛剛霍莉說的那些要交的稅,和實際的出入很大嗎?”
“沒有人頭稅,也沒有任意稅,所得稅全國統一百分之二十五。像冰封鎮這么偏僻的村莊,我們還會有特殊的財政補貼。我也很好奇,多收的錢都去哪里了。”
“我明白了,然后你現在的計劃,不會是準備大搖大擺找到他們領主然后直接問他錢都怎么花了吧?”
路易眨眨眼,碧藍眼眸純凈如海:“沒錯,我確實打算這么做。”
菲昂娜沉默了一會:“你認真的嗎?你現在只有一個人,就算加上我們,也就三個人。這兒的領主應該不是什么好人,他能把我們生吃了,骨頭都不會吐!”
路易淡淡一笑:“如果你相信我,那就不會的。”
諾拉開始覺得路易此人的跳脫程度似乎完全不亞于他弟弟海登,剛見面時他似乎是個聰明冷靜的紳士,現在他卻像個天真又瘋狂的傻瓜。
她輕輕拉了拉菲昂娜,覺得她們還是不要陪著路易去發瘋為好。
菲昂娜卻只是點點頭:“我相信你。”
諾拉想了想,明白了菲昂娜的意圖。
從霍莉家出來后只有一條路,三人一直走到村莊里,這兒的人無論男女都長得又高又壯,膚色上呈現出一種被凍傷過的紅潤和粗糙。路易隨便問了一個背著柴火路過的中年壯漢:“請問你們的領主是誰,住在哪里?”
壯漢指了指遠處山谷下一座黑色的城堡:“那兒,是米勒老爺的城堡,”
路易道了聲謝,朝城堡走過去。
城堡外面建立有堅固的防守,一排拒馬對準外面,只留一條小道通向城堡內部,路易徑直走到守門的兩名騎士面前。
“我要見你們的領主,米勒老爺。”他開門見山地說。
“你是誰?老爺沒有說過今天有客人要來。”
“我是路易·德萊文特,我不是他的客人,這是一個臨時拜訪。”
“路易·德萊文特?聽起來好耳熟。”其中一名騎士說。
另一名騎士想了想,問:“你是那個有名的歌劇演唱家嗎?唱男高音的。”
“你說的可能是盧卡斯·迪亞茲,我不是他。”
菲昂娜低頭,似乎有點想笑,但她只是抿了抿嘴,隨后朗聲道:“駕臨此處的是埃莉諾女王之子,未來夏博的國王、統治者和守護者,路易·德萊文特,現在可以去通知你們的領主了嗎?”
兩名騎士對視一眼,其中一人朝城堡里面走去。
另一人對他們說:“請在此等候片刻。”
路易轉過身,看向那一排尖刺的拒馬,對菲昂娜道:“一般領主的城堡可不會放在這么多防御工事,這里確實不太對勁,如果你要離開的話,現在是最后的時機了。”
菲昂娜很堅定地搖頭:“我絕不會扔下一個行動不便的朋友。”
諾拉覺得自己此刻似乎也該說點什么,免得他們兩個把自己打發走,于是也搖搖頭:“我也不會。”
其實她倒不是非得跟他們在一起,只是現在絕對不能見到海登。
路易的眼睛在她們中流轉了一圈,輕輕點了點頭:“很好。”
他們在門口等了很久,剛剛那名騎士才出來。
“領主大人有請您,和您的朋友。”他鞠了個躬。
三人跟著他走入了城堡。
一進入城堡是塊石板鋪就的空地,有兩名騎士正在比劍,三人經過時,一人狠狠將另外一人擊倒在地。他們穿過中庭,拐了好幾個彎后,來到一座大廳,廳內光線很昏暗。一名穿著華貴紫色長袍的中年人等在了里面,估計他就是米勒老爺了。
和這里的平民不同,他的臉保養精致,頭發一絲不茍,一副完全沒有經歷過嚴寒的樣子。
大門在身后緩緩關上,發出一聲不詳的重響。
隨著眼光慢慢適應廳內的光線,諾拉看清了米勒身后還佇立著兩座雕像,分別是光明之神和黑暗女神,雕像的尺寸比光輝殿堂里面的稍微大一些。
雕像處于陰影之中,看起來頗有些詭異感。
“所以,年輕人,你自稱是埃莉諾女王的大兒子,夏博王儲路易·德萊文特,是嗎?”
路易道:“沒錯,我就是他……我是說,我就是我,不過你不用加這么多前綴,說起來夠麻煩的,叫我路易就行。”
“好吧,路易。”米勒幅度很小地欠了欠身:“請問王子殿下蒞臨此地,有何貴干呢?”
“我想跟你談談冰封鎮稅收的問題,我得到一些消息,說是這里的稅負和夏博通行的稅法存在差異,你可以解釋一下嗎?”路易聲音不算大,用詞也并不嚴厲,卻莫名有種逼人的氣勢。
米勒,連同站在他身后的兩名騎士一起笑了起來。
笑聲在廳堂里被放大,傳來層層疊疊的回音。
“稅法?那是什么狗屁東西?”米勒問。
“額,好吧,夏博現行稅法最開始的雛形源于之前的綠野王朝……”
“我用不著你來給我上課,小子!”米勒老爺突然暴喝一聲,打斷了路易。
路易聳聳肩:“我以為你剛剛是個問句,先生,看來是我弄錯了。”
“這里沒有什么稅法,也許你未來會是夏博的統治者,但我現在才是冰封鎮的統治者,把他抓起來!”米勒朝身后兩名騎士擺了擺手。
菲昂娜拔出了劍。
“不準動他。”她站到了路易身前。
米勒老爺瞇了瞇眼:“這位漂亮姑娘是你的騎士?女騎士?”
他身后一名大塊頭騎士謹慎地小聲懷疑道:“艾薇·奧古斯塔?”
這個名字一出,米勒老爺頓時顯得有些緊張。
如果她是夏博第一騎士艾薇·奧古斯塔的話,城堡內所有騎士加起來可能都不夠她打的。
“不,我不是。”菲昂娜輕笑,看了眼路易,“我和路易王子只是旅途中遇到的朋友。”
聽到菲昂娜這么說,米勒一行人松了口氣。
剛剛那位提出疑問來的騎士又說話了,他指著菲昂娜的劍,笑著問:“你這劍從劍鞘看起來是把好劍,劍刃怎么銹成這個樣子?這樣吧,你陪我一晚,我給你買把好的。”
無知的人有很多,這也沒什么,所有人都并非全知全能,但無知且狂妄的人,就有些可笑了。
希塔波雷劍的特質,就是平時看起來平平無奇,甚至光芒比普通鋼劍還要暗淡。但一旦持劍的主人有了戰意,劍刃就會開始散發光芒,戰意越盛,光芒便越強烈。
菲昂娜幾乎是臉帶同情地看著他,搖搖頭:“抱歉了,先生,我可不會隨便把垃圾帶到床上。”
那騎士還要說什么,米勒老爺打斷了他:“別多費口舌了,安德森,你永遠無法說服一個女人,直接干服她就成。至于那個自稱是路易王子的小子,我們把他的血放干,看看他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路易抬起那只沒受傷的手:“什么?等等,你們要放干我的血?這兒是夏博,除了法律和神明,任何人都無權剝奪我的生命!”
米勒指了指身后的神像:“黑暗女神在這里看著你呢,她一定會很高興我為她獻上的禮物。”
兩個騎士拔劍向他們走來,一陣窸窣聲自陰影中傳來,諾拉這才看清,墻角處還站著五六個全副武裝的騎士,虎視眈眈地看向他們。
菲昂娜伸出另一只沒持劍的手,準備凝聚火元素。
她張開雙手,無事發生。
菲昂娜有些吃驚,再次暗暗調動魔力,召喚火焰元素。
她還是什么都感覺不到。
“十二家族的后代,對嗎?”米勒的聲音像蛇一樣冰冷油滑,他指了指身后的雕像,“小妞,你的小把戲在這里可沒用,雙神腳下,眾生平等!”
米勒揮了揮手,騎士們持劍朝著三人包過來。
“我要求決斗審判!”路易突然大聲說。
騎士們停住了。
“如果我的生命注定要終結在今天,那就讓黑暗女神親自降下神諭,我自然會欣然赴死。”他看了一眼黑暗女神雕像,面容非常冷靜。
洛克特蘭大陸雙神信仰源遠流長,米勒可能不管當下統治者頒布的法律,但不能將決斗審判的要求置之不理。
“你?”米勒指了指路易的右手,“你的手成這樣了,用腳來決斗嗎?”
路易平靜地和菲昂娜交換了一個眼神。
“我來代理。”她揮了一下長劍,劍鋒劃破空氣,發出“呼”的一聲響。
諾拉眼睛一跳,想拉住菲昂娜,但剛伸出手,她又縮了回去。
她多少能猜到路易和菲昂娜之間在試探些什么東西,菲昂娜既然應下了,那就是有一定把握的。
米勒輕蔑地看著她,說:“小妞,如果你能用魔法,或許還有點威懾力,但按照傳統,你一旦答應和普通人決斗,就不能再使用魔法了,這里沒有你可以發揮的空間。”
菲昂娜不卑不亢,淡淡一笑:“我試試。”
米勒背后那名口出狂言過的騎士安德森站了出來,他塊頭是菲昂娜兩個大不止,表情和米勒如出一轍的輕蔑。
“女人嘛,能用就行,死的也可以。”他說。
米勒點了點頭。
騎士朝著他單膝下跪:“為了女神。”
菲昂娜則朝路易眨了眨眼:“為了友誼,以及合作。”
他們走出廳堂,來到外面的空地上。
雙方持劍,對準了彼此。
“小妞,我都可以想象你的小嘴會有多甜美,使用時肯定很爽。”安德森曖昧地笑著。
菲昂娜眉頭一皺,率先發起了攻擊。
她出劍很快,一陣狂風驟雨般地襲擊朝著安德森襲去,但對方身著重甲,這些攻擊大多落在了戰甲上,沒有對安德森造成傷害。
“你在撓癢癢嗎?”安德森大笑著,揮劍還擊。
大劍重重砍在地上,劈下了石板的一角,菲昂娜則輕巧地跳開了。
身披重甲的騎士防御高,但不夠敏捷。
諾拉極少真正見到菲昂娜戰斗的樣子,在大多數情況下,她是發號施令的人。她像一只敏捷的獵豹,穿行在安德森爵士周圍,想找到鐵甲的致命縫隙。安德森毫不留情,揮動大劍將菲昂娜逼向角落,菲昂娜則靈巧地后退,尋找著反攻的機會。
看上去她現在處于防守位置,但她仍然是引導者,安德森每一步向前的落點,每一次發動的攻擊,都處于菲昂娜的預料之中。
突然,菲昂娜眼神一沉,希塔波雷劍原本暗淡的鋒刃閃爍起淡淡的熒光,她朝安德森左邊腋下刺出一劍,安德森揮劍迎上,菲昂娜則借力踩著一塊石磨躍起,踩在墻上跳到安德森身旁,把劍刺入他右側腋下的縫隙中,帶出幾點鮮血。
安德森大叫了一聲,狂怒地朝菲昂娜劈過去,仍然被她輕松躲開。
“你沒機會了。”菲昂娜冷冷地說。
她作勢要朝已經刺出來的傷口發動襲擊,引得安德森回防,但她不可思議地扭過腰,刺入了另一側腋下的縫隙。然后她一腳踢在安德森前胸,諾拉不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氣,總之山一樣安德森直接就倒下了。菲昂娜將劍插到頭盔下方,挑飛了它,又一腳踢開了安德森手中的大劍。
她抬起頭,朝諾拉的方向看了一眼。
諾拉一愣,但馬上明白過來,她看的是路易。
路易微不可察的點點頭。
“你的小嘴可一點都不甜美,爵士先生。”
趁安德森張嘴喘氣時,菲昂娜把劍插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