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本來就曲折難走,水泥路面還剛好在前段時間被壓壞了。江念塵在坑坑洼洼的路上緩慢地開著車,心生不耐。
大雨滂沱,密集的雨水沖擊著汽車外殼,發出吵鬧的聲響。吵就算了,前路也看不清。玻璃上的水珠歪歪扭扭地流下,雨刷器的刮動也只是讓玻璃清晰了幾秒,很快視野又變得模糊。
今天就非得來不可嗎?江念塵無奈地想。
她出門的時候雖然還沒下雨,但是從陰沉的天空來看也能預見即將下雨的未來,但她還是在電話的催促中出了門。才開出沒多久,雨就下了起來,而且離城區越遠就越來越大,明明現在已經算是進入另一個地區了,可是這雨還是下個沒完。
大概今天本來就不適合出門吧。江念塵想。
可她總不能現在又倒回去,而且這次自己也算有一半是自愿來的。
江念塵緩慢地開著車,回想起來昨天的事,眼前又浮現出江婉慈愛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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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是十年前請祂的日子,你得去拜拜祂。”
江婉突然對江念塵說。
“什么?”
江念塵問。
其實江念塵知道江婉在說什么,只是她對求神拜佛實在不感興趣,雖然她對自己的外婆把所有希望都寄托于一尊莫名其妙的神像這件事并不干涉太多,可是她確實不想浪費時間在這種事上,所以裝作并不明白,打算糊弄過去。
“祂會保佑我們的,保佑你,保佑江家。”
江婉看著不打算按她說的去做的江念塵并不惱火,只是繼續語氣慈愛地勸說。
“……是嗎?”
如果可以的話,江念塵不想談及這個,她打算就像平時一樣隨意地略過這個話題。可是,江婉仍然絮絮叨叨。
祂是如此偉大,祂是讓江家有東山再起之勢,祂讓江家擁有了江念塵這個被稱為天才的孩子。
……
這些難道是因為祂嗎?
如果這些好運全是因為那所謂的全知神像的話,如果所謂的神確實從十年前就開始在保佑江家的話,那為什么母親會被逼得抑郁自殺。
……
所謂的神只是在掠取江婉能控制的財產而已。
“思語的死是因為她不信祂,思語應該聽我的。”
江婉曾經這么說過,這種蠢話也能說出口,江念塵聽見的一瞬間差點暴起,可是看著已經白發蒼蒼的老人,她什么也沒有做,只是當天就離開了家里,隨便收拾了一點動西就搬去了江思語死前住的屋子里。
今天,江念塵是被父親勸回來吃飯的。想著確實也很久沒回來過,糾結了很久最后還是選擇了回來,吃餐飯而已。
結果還沒吃幾口,江婉就開始對她說去拜神的事。
“你要讓祂保佑你,保佑你平平安安,保佑江家越來越好。”
“你去不行嗎?”
江念塵實在煩躁,說話的語氣也沒有對長輩的尊敬,可是江婉仍然是那副和藹的樣子。
“現在家族大業都在你手里,應該你去拜。”
江婉回答到。
拜?不去把那個在家里艱難的時候還被所謂的大師騙著花重金筑起的神像砸了就不錯了。
“明天有事。”
“什么事這么重要?”
“工作的。”
什么事都比這個重要吧。江念塵想,不過考慮了一下現在已經十分僵硬的氣氛,她沒說出口,只是隨便應了一句。反正江婉也不能逼她去吧。
“我知道你也不信,可是思語就是不肯去,所以才……”
那張蒼老的臉看著溫和,可是說出的話卻十分冷血,她沒有說完,因為她看見江念塵沒再低頭吃飯而是抬起頭看著她。
她笑著看江念塵,衰老的皮膚皺起來,眼角的褶皺越來越深。
好像在說,你不去你也會死。
這應該說是明晃晃的威脅吧。可是這有什么用呢?除了讓人憤怒沒有其他用處。誰會怕這種威脅。
沒有人說話。餐桌上一時靜止了,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動作,抬起頭,目光直直地看著江念塵。
呼……江念塵深吸了口氣。
“所以呢?”
“你應該去,為了江家,為了江家的未來,江家不能沒有你。”
“……”
像是電視劇里的臺詞一樣,夸張得像是一場表演。江念塵看向那張笑臉,雖然在她看來這些都只是荒謬的笑話,可是在那位老人眼里,好像這些都是必須完成的任務。
“我會去的。”
我會去看我母親。江念塵想,我會去看看她,太久沒去了,江婉提起來,她又想起了母親的樣子。
江時岑大部分時候都埋頭吃著飯,不敢抬頭看這里發生的事,他懦弱得希望自己不存在這里。事實上確實也沒人把他當回事,也就江念塵注意到了他。
“你去嗎?”
晚飯結束要離開的時候,江念塵問江時岑。
“外婆是說讓你去,你是江家的……”
“我是說去看媽媽。”
“……”
“你上一次去是什么時候?去年清明……你好像沒去。”
江念塵一邊隨口問到,一邊回憶著之前的事。
“……不,我……還是不去了。”
江時岑緩慢地說,從頭到尾也沒抬過頭,一個不夠聰明,沒什么太大用處的孩子在這個家是應該被忽視掉的,他努力讓自己歸于陰暗處,站得離江念塵越遠越好。
“……行。”
江念塵沒再多說話,她看著瑟瑟縮縮的江時岑轉身離開。
說到底,這個家除了她誰在乎母親呢?江念塵感到可笑,于是笑了一聲,可是聽起來只有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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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彎離開馬路,視野仍舊模糊,江念塵小心地開著車駛進泥路,這路坑坑洼洼,泥濘不堪,開得比剛才更不爽,而且又想起來了江婉的話,江念塵感到越來越煩躁。
就要開上山路的時候,右邊突然沖出來一個小女孩,江念塵被嚇了一跳,馬上踩下急剎。
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那個幼小身影后,江念塵臉色陰沉地下了車。
本來是想看看對方有沒有事,順便教育對方幾句,可是走近了看見那雙哭得通紅的眼睛,和身上太過顯眼的傷口后她就再也說不出責罵的話。
“被欺負了嗎?”
“……”
小女孩愣愣地看著她,大概也是被嚇傻了。
“是家里人弄的嗎?”
江念塵蹲下,溫柔小心地詢問著面前的女孩。
黑傘罩住兩個人,擋住了冰冷的雨水。
“我……”
女孩發出細小微弱的聲響,打在傘上的雨聲幾乎把那點輕微說話聲淹沒。
“什么?”
江念塵又靠近了一點,溫柔地輕聲問到。
她小心地握著女孩的手,輕輕撫過上面的疤痕時,皺了皺眉,不過又馬上溫和地笑著,鼓勵著對方說出口。
“是……被打的。”
小女孩怯生生地開口,她不知道眼前的女人要做什么,她十分緊張。
“你叫什么名字?”
江念塵聽到回復后從口袋里拿出手機,開始記錄。
“……”
“我不是壞人,只是想幫你。”
江念塵看到對方遲遲不回復,開口說。說完才覺得好笑,這種話聽起來就像是壞人會說的。
“……季知言。”
還是回應了,看來這小孩防范意識也不高啊,這方面也應該加強一下……不過這就不是她該做的了。江念塵這樣想著輸入了對方的名字。
季知言因為恐懼而愣住的眼睛看起來空洞無神。她顫抖著身體,因為不知道對方要做什么,所以感到緊張。但是看著對方溫柔的笑眼,她又莫名感到安心,不由自主就選擇了乖乖回應。
江念塵又問了一些有關季知言身份信息的問題,季知言也都一一回應了。雖然她知道不應該告訴陌生人這么多,可是她總覺得對方不是壞人。
季知言懵懵懂懂地看著面前的女人,她看見對方打了個電話。
雖然聽不太懂對方說的話,不過被對方握著手的感覺很舒服,季知言并不排斥,她甚至想要靠近對方。可是她身上都是濕的,弄到對方身上的話,對方會生氣的吧。季知言低著頭看對方握住自己的手,那雙手很大,能把她的手全部包住,好暖和,好想抱著對方,可是季知言不敢上前。
“雨越來越大了,快回去吧,”江念塵把傘遞給了季知言,“很快會有人來看你身上的這些傷,你實話跟他們說這是怎么來的就好了。”
“為什么?”
尚且年幼的小女孩還沒完全理解對方的意思,愣愣地問。
“嗯,總之再等等,以后你就不會受這些傷了。”
江念塵抬手安撫性地摸了摸小女孩的頭。
季知言能夠感受到對方掌心的溫暖,雖然那只是一瞬間。
“真的嗎?”
“嗯,在沒有人來之前你要小心一點哦。”
江念塵溫柔地回應著,輕輕擦過對方手上的一塊還沒結好痂,皮肉還翻在外面的一處傷口。她沒有帶醫療用品,連創可貼也沒有,無可奈何,只能心疼地看著那處紅色的傷口。
看起來就很痛,但季知言像是完全不介意那些傷口一樣,因為她早就習慣了這種痛感,她疑惑對方眼中露出的神情,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她從來沒見過這種表情。她又感到慌張,甚至有些沒來由地害怕。
“你要去哪?”
季知言看見對方站起來后問到。
“山上。”
“為什么要去山上呢?”
季知言撐著這把對她來說有些重的傘,看見對方轉身走進雨里。
“去辦事。”
江念塵低垂著眼睛回答,想到自己也沒必要跟一個小女孩說這些,她轉而又笑著催促對方快回去。
季知言站在那看著只留下一個黑色背影的女人,她看著那個女人上了車。
她不知道今天發生的這些事意味著什么,也不知道那個女人是什么意思,她只是感受到了一種從來沒體會過的溫暖的感覺,雖然只是那么一小會而已。
季知言看著那輛車上了山,撐著女人給她的黑傘走回了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