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立著一身錚錚鐵骨,卻滿身透著一股不合時(shí)宜的怨懟之氣,看上去十分矛盾。
昭蘭本來還笑盈盈的,將這一番幾乎可以稱得上是質(zhì)問的話消化下去,臉色也變了!
昭蘭也不是個(gè)腦子里只有心上人的傻姑娘,她自然聽出了對方的話外之音。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昭蘭雖然因?yàn)橛龅搅诵膬x的郎君,愿意敞開心扉主動去爭取,但也不代表愿意被這般懷疑誤解,她也是有脾氣的!
“說我水性楊花?”
幾乎是肯定的語氣,昭蘭沒了明媚的笑臉,圓潤秀氣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鮮活飛揚(yáng)的少年,話語絲毫不遮掩。
難道就因?yàn)樽约簩λ臍g喜,時(shí)常做那個(gè)主動的一方,便被認(rèn)定為愛拈花惹草的風(fēng)流女子?
若這話是對三姐說的,以三姐那個(gè)對男女之事不著調(diào)的態(tài)度,定然不會生氣,反而還會大大方方地承認(rèn)。
但昭蘭不同,她也稱得上是一顆真心,但竟然被這般誤會,這是她萬萬不能接受的。
頗有種一腔真心喂了狗的憋屈感。
“倒也不必這么說!
魏泫被昭蘭直白帶刺的話弄得神色一怔,也反應(yīng)過來自己這話問得有些不妥。
魏泫一向不是個(gè)喜歡說話拐彎抹角的,那個(gè)疑問盤旋在心頭良久,先前也是耐不住了才脫口而出。
他是真的很想要個(gè)明白話。
但好似還是惹惱了人,頓時(shí)有些不知所措。
他想解釋些什么,但話一出口卻是干巴巴的沒氣力。
眼見少女眼中火氣愈來愈盛,魏泫竟開始產(chǎn)生慌亂的情緒。
他該怎么訴說他的心思?
照實(shí)說,魏泫又覺得十分丟面,他堂堂男子漢,丟不起這個(gè)人。
昭蘭聽著這句不痛不癢的回答,心里頭更生氣了。
那嘴長在那是只為了吃干飯嗎?
解釋兩句會死?
昭蘭的人生哲理就是,什么時(shí)候拿出什么樣的態(tài)度。
比如此刻,她便要拿出強(qiáng)硬的姿態(tài),不能將對方慣壞了去。
“既說不出來,那就別說了!
話一撂,昭蘭便再不猶豫,抬腿就往馬場外走。
被心儀的郎君這般揣度,昭蘭哪還有心情跑馬,直接被灌了一肚子氣,回去夠她郁悶的。
裙擺因?yàn)榇蠓鹊倪~步而蕩出波浪一般的情狀,又像是層層疊疊的花瓣綻放,讓人目不轉(zhuǎn)睛。
魏泫料到了對方會生氣,但沒想到是這般剛烈的反應(yīng),直接甩頭便走,這脾氣,他手下曾經(jīng)帶過最犟的小兵都比之不及。
那句平日里訓(xùn)兵常用的口氣差點(diǎn)被魏泫拿了出來,好在他克制住了。
“陳郎君怎能如此過分,將我家姑娘的一片真心如此揣度踐踏,真是太侮辱人了。”
“我們姑娘日后再不見郎君了!”
芙蓉最是忠心護(hù)主,魏泫這般對待她的殿下,比自己遭受了這一切還讓她難受,因而看到殿下被氣走,她狠話放得也十分合宜。
雖然不一定對,但放在此刻應(yīng)當(dāng)是沒毛病的。
至少很解氣,芙蓉覺著。
想必是最后一句話的威力,魏泫臉色一變,也不別扭了,抬腿便追了上去。
魏泫人高腿長,不消片刻便將邁著凌亂急促小碎步的姑娘給追上了。
“噯,你等等我……”
魏泫甚至伸手扯了一下,但正生著氣的昭蘭就像一只滑不溜秋的泥鰍,魏泫竟幾下都沒能抓住。
沒法子,他長腿一邁,三步作一步拐到了昭蘭跟前,將人硬生生攔住了。
昭蘭見他擋路,換了好幾個(gè)方向,但都被攔了回來。
“沒嘴說話就不要擋路,浪費(fèi)我的時(shí)間!”
昭蘭一向不喜歡磨磨唧唧的人,尤其在這等事上,只會顯得這人忒沒擔(dān)當(dāng)。
今兒這姓陳的如果不給她個(gè)交代,她再也不要理他了!
昭蘭不敢保證自己真的能說放手就放手,但這句狠話她還是能說利索的,因而先前芙蓉放得狠話也算是合她的意。
這一次,魏泫精準(zhǔn)拽住了昭蘭的手腕,那腕間的力道桎梏得她掙脫不開。
“我可以解釋,你別走那么快!
微微灼人的日頭下,少年面色帶著一絲少有的窘迫,似乎也是頭一次經(jīng)歷這樣鬧心的事。
魏泫不大想,但他再不做些什么,人就真跑了。
他還是不愿意見到這種情形的,私心上。
“那你解釋!
見人還有救,知道扒著她不放,昭蘭也不是個(gè)鐵石心腸的,還是愿意給他個(gè)機(jī)會。
魏泫抬眼瞥了瞥一旁站著的芙蓉,意思有些明顯。
待會他怕是要說些不好意思讓人聽見的,昭蘭也不難為他,示意芙蓉到一邊走走。
芙蓉瞪了魏泫一眼,氣呼呼走開了。
昭蘭再度將目光放在他身上,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視線里,少年眉宇間帶著些不自然,似乎待會的話多么難以啟齒一般。
“你還說不說了,不說就各回各家,以后都別見面了!
魏泫瞧著眼前姿態(tài)高高在上的姑娘,心中生出一種奇異的荒謬感。
在朔州十幾載,魏泫恣意了那么些年,哪有面臨過如今這副窘?jīng)r?
然偏生是自己這張沒按捺住的嘴惹出來的禍?zhǔn),自己得?dān)起這個(gè)責(zé)任。
“我是頭一次……”
對上那雙燃著熊熊怒火的眼眸,魏泫神色艱難地吐出了這句話。
昭蘭眉頭一蹙,沒明白這話的意思,下意識問道:“什么頭一次?”
忽然跳到了這個(gè)莫名的話題上,昭蘭沒反應(yīng)過來。
燦陽下,昭蘭仿佛瞧見少年的面頰醺紅,她突然有些了悟。
“我說……”
既然沒了外人,魏泫想著不如將話說明白些,他也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
“你是我頭一個(gè)相處的姑娘,我待你是十分鄭重的,但……”
魏泫又停頓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先前自己那一句不大合適的話,神色虛了虛。
“趙姑娘看著對待男子十分熟稔,不似我,所以怕、怕你遲早會拋棄我。”
說完最后一句,大約是覺著自己這種情緒太過矯情,魏泫神色尷尬,全然沒了昔日的坦蕩無畏。
終究是個(gè)凡夫俗子,會被世俗的情愫折彎了腰,魏泫也不外如是。
折騰了一圈,再配上少年這副自覺丟人的沒出息的模樣,昭蘭終于明白了對方的小心思。
許是聆聽三姐的教導(dǎo)久了,她身上也有了些風(fēng)流公主的影子,加上自己因?yàn)槠仍诿冀薜奈杭乙仓鴮?shí)主動了些,造成了些誤會也似乎說得通。
讓昭蘭沒想到的是,這小郎君竟如此純質(zhì),她好笑的同時(shí)愈發(fā)歡喜了。
將心里話說了,魏泫等待了半晌,沒有聽見回應(yīng),他心驀地一涼。
難不成被他說對了,這姑娘還真拿他當(dāng)個(gè)消遣的玩意?
“你怎么不說話,難不成真的只是在消遣我?”
由于慍怒,魏泫雙唇緊抿,還有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
昭蘭這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將少年頗有些怨憤的神色看在眼里,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竟忽地笑出了聲。
魏泫心緒更亂了。
“你還笑?”
他氣不過,鳳目一緊,神色多了幾分凜冽,若是陳三在此,定會知道這是少將軍要發(fā)怒的征兆。
昭蘭笑夠了,搶著在魏泫即將有所行動前一句話安撫住了人。
“我同你一樣,也是頭一次!
僅僅是這簡短的一句,便讓魏泫滿腔怨憤盡數(shù)消散,如晨露遇上熾陽。
“你沒騙我?”
魏泫先是心中一喜,追問道。
昭蘭又有些不高興,瞪他道:“騙你作甚,不信你問問芙蓉!
魏泫絲毫不為所動,還嘴賤地回了句:“她是你的人,不可信。”
就在昭蘭又要發(fā)急時(shí),魏泫補(bǔ)在后頭的一句讓她舒坦了。
“但我是信你的,既然你說了,我便信了!
說這句話的時(shí)候,大概也是想通了,魏泫面上揚(yáng)起了一抹璀璨又柔和的笑,灼得昭蘭差點(diǎn)忘了一事。
“心里舒坦了?”
學(xué)著魏泫先前環(huán)著雙臂的模樣,昭蘭也抱著胳膊,笑瞇瞇地問了句。
魏泫剛想嗯一聲,然嘴還沒來得及動一下,就聽到那姑娘毫不留情道:“我可還沒舒坦,你先前說我水性楊花的事可還沒過呢!”
“我沒這般說你……”
魏泫被打了個(gè)措手不及,訥訥回了句。
“你雖沒說,但話里就是這個(gè)意思,你跟我道歉。”
昭蘭是個(gè)會秋后算賬的,姿態(tài)一擺,氣鼓鼓地看著對方。
雖只是個(gè)小姑娘的鬧別扭的憨態(tài),但魏泫是不能小覷的,畢竟他先前是冒失了些。
蹭了蹭鼻子,魏泫湊到昭蘭跟前,輕聲道:“對不住,先前是我莽撞,不該那樣想你……”
聽到了想聽的,昭蘭眉開眼笑起來。
“再有下次,我絕不饒你!
明明只是剛結(jié)識不久的兩人,卻都有種仿佛在一起過了許久的錯覺。
魏泫本不喜管束,但這一刻竟覺得還不錯。
駿馬的嘶鳴聲傳來,讓二人徹底打破先前的僵局,又恢復(fù)了先前的融洽。
“我們?nèi)ミx馬吧!
昭蘭神色歡欣,那笑容粲然,比頭頂?shù)臒腙柖紵崃規(guī)追帧?br />
“好!
魏泫笑著應(yīng)聲,二人并肩往馬廄處走去。
芙蓉看著又重歸于好的兩人,驚奇得嘖了幾聲,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