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正文完
葉珂失去了和媽媽的聯系, 撥打電話一直無人接通,發出的信息石沉大海,整整兩日, 都未有任何回復。
這不正常。
媽媽即使忙于工作, 無法及時回復消息, 也從來不會讓她等待超過二十四小時。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
圣瓦市, 一私人實驗室內。
葉芝失去人身自由已有整整半個月,這半個月里, 她被迫在指定區域內活動, 時間自由分配,可以正常工作, 休息時也無人前來打擾, 但是失去了和外界溝通的渠道。
她開始為無法與葉珂聯系而擔憂。
與葉芝焦慮的面色不同,許碩非常平靜,他依舊是實驗室、住宅兩點一線的生活。
這個秘密實驗室就在住宅頂樓,面積不大, 但應有的實驗設備、器材、物品非常齊全,是一個非常理想的私人實驗室。
國際警署徹底封鎖了這棟住宅,一天二十四小時, 分三個班次輪流在樓下客廳值班, 每班有三名警員。
葉芝不確定他們最終會迎來什么結果。
她沒有等待太久,三月的最后一天,上午十點左右, 一名身形頎長、面相出色的年輕人打開實驗室房門,邁步走了進來。
——除去樓下大門,這棟住宅里的所有房門都遭到破壞,無法鎖定。
葉芝循聲朝門口看去。
來人約莫二十二三歲的年紀, 沒有穿警員制服,三月末,圣瓦市的春天乍暖還寒,他穿著黑色夾克,里面搭配連帽衛衣,下|身的垂感黑色衛褲顯得他雙腿非常修長。
葉芝視線在他腰上掃過,試圖尋找槍支的輪廓,但什么都沒發現。
他不是前來換班的警員。
“你是?”葉芝禮貌地出聲。
來人視線定在她身上。
那是一雙溫和冷淡的眼睛,眼形鋒利,瞳仁烏黑,眼底深藏的情緒輕易不被人察覺。
四目相對。葉芝腦海忽然閃過一個名字,她嘴唇張動,準確念出那兩個字——“陸判。”
一旁,滿頭白發、身形精干的老人聽見這兩字,停下手中的動作,轉身看向來人。
陸判審視的目光從葉芝身上移開,沒什么表情地看向許碩。
許碩卻在下一秒,收回看向他的目光,轉過身繼續手上的工作。
陸判緩步向他走近。
葉芝盯著這兩人。
“我想你應該沒有什么要問我們,在某種程度上,你是全知的。”年屆九旬的老人頭也不回道,語氣冷漠平直,即使到了如今這種地步,面上依舊沒有絲毫悔色。
“所以你準備好接受你的結局了。”隨著陸判邁步上前,兩人距離逐漸接近。
老人發出一聲冷哼。
葉芝神色擔憂。
而就在下一瞬,陸判伸手,一把攥住老人干枯灰白的頭發,將他腦袋朝下,用力摁在冰冷的臺面上。
老人沒有出聲。
陸判緩緩附身,湊在他耳畔低聲說:“既然你知道我是全知的,那應該明白,我清楚你內心的弱點。”
許碩身子骨還算硬朗,但在抓拽他頭發的力道消失后,他仍是緩了數秒,才抬起頭。
葉芝快步向他走近。
陸判出現的非常突然,離開的也毫無預兆,他的背影落在葉芝與許碩眼中,沒有絲毫留戀,仿佛目的已然達成。
方才陸判附在許碩耳邊的話,葉芝沒有聽清。她蹙眉凝視著他的背影,心中一片焦灼,在他背影消失前一瞬,松開扶住教授的手,上前一步喚道:
“陸判。”
陸判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葉芝上前幾步,站在他身后不遠處道:“這件事與葉珂無關。她和你一樣,當時還只是一個孩子,沒有明確的善惡觀念。”
陸判略微偏頭,從葉芝的角度只能看見他線條流暢的側臉,額前垂落的烏黑碎發遮蓋住他眼中的神情,回復的話語非常簡短:
“現在不是了。”
他聲音里聽不出什么情緒。話落,大步離去,身影消失在葉芝視線中。
……
葉珂在與媽媽失去聯系的這期間,仍舊在正常上班。她是早班,但考慮到剛開店不久,而且只是一家很小的店面,因此通常會堅持到晚上七點,再下班回家。
她時間卡的很緊,下班回家,簡單吃過晚飯后,國際新聞頻道便開始播放當天的新聞。
連續半月,國際新聞頻道都在報道BTPC實驗室一案。
每天都有新的進展。
即使葉珂只是一個普通民眾,從這趨勢也可以看出,國際錯綜復雜的局勢逐漸變得明朗。
這是好事。
但是……
“誒。”面包店里,顏安驚喜的聲音在身旁小聲響起,“快看,那個人好帥。”
葉珂沒有抬頭。
顏安聲音消失,身前出現一片陰影。葉珂愣怔幾秒,抬起頭。
時隔半年未見的陸判就這樣極其直接地出現在她眼前。
他還是記憶中的模樣,沒有任何變化,只一雙眼睛,似染上幾分寒意,正低眸定定地瞧著她。
上午十一點左右,店里客流量不大,只偶爾進來一兩位客人,選好面包后,到前臺結賬。
老板娘接到一個蛋糕定單,正在后廚忙碌。
前廳只有葉珂和顏安兩人。
顏安看了眼身旁表情愣怔的葉珂,眼珠一轉,暗自驚訝的目光定在展示柜前神情沉默的男人格外英俊的臉上,余光瞥見客人選好面包正在張望,忙走到收銀臺結賬。
葉珂見顏安走開,輕輕吸了口氣,裝作對最近的新聞報道完全不知情的模樣,只把陸判當作一個相熟的客人,小聲問:“你要、買什么嗎?”
陸判微微瞇起眼睛。
葉珂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
隔著面包展示柜,陸判目光沉沉地盯視著她烏黑的頭頂,聲音沉冷:“什么時候下班?”
“晚上十、十一點。”
其實面包店晚上九點結束營業,因為店面很小,閉店程序諸如打掃衛生、盤點原料等半小時就能完成。而她通常不參與這項工作,晚上七點便結束一整日的工作,下班回家。
葉珂話音落下,陸判不知是不相信她的說辭,還是有別的考量,沒有立刻回話。
身前一片靜默。
顏安結完賬,離開收銀臺,裝作在前廳閑逛的樣子,視線沒有直接看向對面那明顯不對勁的兩人,耳朵卻高高豎起。
“我晚上找你。”年輕男人說。
葉珂不吭聲。
顏安視線轉動,見那人一副葉珂不回復就不離開的模樣,眼睛不由得瞪大了點。
就在這時,葉珂忽然快速朝她瞥了一眼。
顏安立刻收回目光,轉身背向二人。
“你今天、不上班嗎?”葉珂問身前的男人。
“如果你有看國際新聞的習慣,那應該知道我手上的工作暫時告一段落。”
一提起國際新聞,葉珂立刻感到一陣非常大的壓力。大概半月前,在新聞報道結束后,她再次嘗試聯系媽媽,在手機機械的女音停止后,她有些沖動地撥打了李重言的電話,但理智阻止了她。
她其實……一直在等這一天。
對于目前的局面,她有預感,但無論是心理層面還是其它,都未準備好迎接這一天的到來。
“那……現在就走吧。我現在下班。”
她說著,解下身上的工作圍裙。
顏安這時有理由走上前了。“葉珂,你現在就下班嗎?”
葉珂點頭。
“這是?”她故意拖長音調。
葉珂:……
她看向陸判。
陸判也在看她,他眼瞳很黑,英俊的臉上神情清冷,盯著她看了片刻,忽然微笑道:“不介紹一下嗎?”
他笑意不達眼底。
顏安這時,察覺出不對勁了。她借著面包展示柜的遮掩,伸手拽了拽葉珂的衣擺,見她不應,直接轉頭面向她,對她瘋狂使眼色。
葉珂自然留意到顏安的小動作,她不想朋友擔心,轉頭看了朋友一眼,略微抬起頭,直直對上陸判的眼睛。
“我們有大半年沒見了。現在說這個不合適。”
她很禮貌。
話落,轉頭囑咐好友:“我先下班。如果你們忙不過來,可以打電話叫我。”
“……”顏安:“其實也沒多忙。”
葉珂繞過面包展示柜,走到陸判身旁。“走吧,去我家。”
聽見這話的顏安雙眼睜大,盯著對面背向她攜手走遠的兩人,直到這兩人身影消失在她視線中,仍未反應過來。
不是“不合適”嗎?怎么忽然就拉上手了?
是葉珂主動牽的陸判,在掌心肌膚相貼后,她覺得他的手似乎變粗糙了一點。她沒有太用力。好在陸判沒有拒絕,她非常順利地拉著他走出面包店,步行約三分鐘,轉過街道轉角,確認離開顏安視線范圍,腳步停下,低下頭,想要將手收回。
陸判卻緊緊攥著她的手:“不是要回家嗎?”
葉珂深呼吸了兩下,鼓起勇氣說:“你都知道了對吧。”
陸判臉色很差:“你確定要在大街上聊這些?”
當然不要。
葉珂任由他牽著,悶頭朝家中走去。
步行了約十分鐘,葉珂走到家門前,“你松手,我拿鑰匙。”
陸判松開緊攥著她的手。
葉珂將房門打開。
這是一間典型的一居室,雖然住進來不到兩月,但床尾新添的地毯、床頭的娃娃、花瓶里快要枯萎的鮮花、略顯雜亂的梳妝臺臺面等都顯示著濃厚的生活氣息。
葉珂將大燈打開,站在玄關處背向陸判安靜幾秒,轉過身說:“我給你準備了拖鞋。”
她說罷,蹲下身,從鞋柜里拿出一雙灰藍色室內拖鞋。
陸判垂眸看她。
葉珂將拖鞋放到他跟前后,便蹲著不動了,像一只有點懶惰的貓咪。
陸判輕挑眉梢,但面色確實比在面包店、剛出現在葉珂面前時柔和許多。“既然想到給我準備拖鞋,那應該也提前準備好了說辭。”他道。
葉珂還是蹲著不動,也不說話。
“我們好好聊聊。”低沉的男聲從高處落下。
葉珂深呼吸了幾下,站起身,還是下班回家后的那套流程,換上室內拖鞋,將包掛在玄關掛鉤上。但也有細微的不同。比如這次,她沒從包里拿出手機,也沒打開電視收看新聞,非常安靜地走向沙發,姿態乖順地坐了下來。
“我媽媽還好嗎?我聯系不上她。”在陰影自上而下落來時,她開口問道。
“她很好。”
“那……”葉珂慢慢抬頭。
陸判等著她說下去。
葉珂盯視他兩秒,改口問:“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在我回答你的問題前,你是否應該有所表示?”陸判一面說,一面抬起一只腿,跪在沙發上。
沙發墊微微凹陷。
葉珂被迫朝后挪去,后背抵著沙發靠背,雙手撐在陸判胸口,阻止他繼續靠近。
“我是想向你道歉的。”她道。
“那你有這么做嗎?”陸判盯著她,“你是在星海市確認我的身份的,對嗎?在第三安全區被墮落種攻陷那日。有十分鐘嗎?在發現我便是當年那個小男孩,到你提出分手,有十分鐘時間嗎?”
“我只是……很害怕。”葉珂淚眼朦朧,不時抬眸看向陸判,下一瞬,又低下頭去。
她眼淚很快掉落下來,晶瑩的淚珠溢出眼眶,順著臉頰滑落。
陸判撫上她的臉頰。
少頃,他低冷的聲音響起:“我不想拆穿你。”
葉珂怔住,淚珠凝在臉上,看著又可憐又可愛,漂亮極了。用這張臉演戲,一分真心也能被她表演成三分。
陸判伸指,帶著薄繭的指腹非常干脆地拭去她眼下的淚珠。
葉珂有點尷尬,但引發哭泣的情緒是真實的,不是表演。她抬眸對上他沉黑的眼睛,結結巴巴地說:“我沒有撒謊。我那時、真的在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什么?
葉珂開始回憶,卻遲遲沒有出聲。她低下眼,沉默不語。
“害怕我報復你?”陸判說,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葉珂搖頭。
“那是害怕我傷害許碩?”
葉珂依舊沒有動作。
“仔細想想,然后告訴我,你當時在害怕什么?”陸判鄭聲道。
葉珂輕聲:“我害怕你生氣。”
陸判面無表情:“所以我的感受在你看來非常重要。你是這個意思嗎?”
葉珂猶豫了一下,輕輕點頭:“是。”
“是什么?”
“你,我當時害怕你知道真相生氣。”葉珂順著他的話說道。
“你是害怕事情被拆穿。”陸判聲音忽然冷了下來,一改此前平直的語調,帶著明顯的斥責,“你考慮的只有你自己。”
“不。我當時真的在害怕。我怕……”她話語停下,沒能繼續說下去。
陸判睨著她,“你只是做出了選擇。”
“如果我沒有發現這件事,你永遠不會告訴我真相。你怕事情被拆穿,擔心愧疚的情緒將你淹沒,害怕從此被我綁定。”
“葉珂,你很輕易便做出了選擇。”
在葉珂愣怔間,陸判已重新站直身體,眼眸低垂,神色氤氳地看了她一眼,直接轉身離去。
葉珂沒做任何思考,連忙探身向前,抱住他的腰腹,阻止他離開。
陸判被迫停下腳步,態度卻未有絲毫松動緩和,抓住她攬著他腰腹的手,不緊不慢地將她雙手扯開。
“陸判。”葉珂輕聲,話語中帶著一絲乞求,“你來找我,一定不是想罵我一頓就走的。”
陸判繼續往前走。
葉珂用力攬住他。她不能讓他就這樣離開。她有預感,他是不會對她怎么樣,但絕對不會放過教授。于私于公,他都有報復回去的理由。
她閉上眼睛,焦急讓她無力思考,話語斷斷續續,但卻是未經任何修飾的真心之語:“你說我已經準備好了說辭,其實沒有。如果你了解我,那應該知道我不是一個擅于思考的人。”
“我自私膽小,做事任性,缺乏責任感。我……我太年輕了,無法承受感情上的壓力,喜歡逃避。這些都是我的缺點。但我會改正的。”
話音落下,四周一片安靜。
葉珂緊緊攬著陸判,像一只表情倔強的小熊掛件。
少頃,陸判低沉冷淡的聲音響起:“你只是害怕我報復許碩。但是葉珂,無論他當年是出于什么目的,在我被傷害、身體被無數次肢解,被當作小白鼠喪失人權,只能無力地躺在實驗臺上后,我都有權將我遭受的傷害全數奉還。”
在陸判親口說出曾經的遭遇時,那些童年時期模糊而殘忍的記憶再次襲來。
她不是受害者,而是一個觀望人、一個天真殘酷的加害者。
愧疚與壓力同時涌來。
“不只是為了教授。”葉珂慌不擇路,“也是為了我們。如果你做出傷害教授的事——我知道這是應該的,你有替自己找回公道的權利。但是在那之后,我會不知道怎么面對你……”
“你在威脅我。”陸判沉聲,猛然扯開她攬住他腰腹的手,轉身面向她。
“不是。”葉珂搖頭。
在陸判有下一個動作前,她想到什么,說:“這段時間,我一直在等你找來。”
陸判眸色微凝。
“真的。我沒有聯系其他人。”葉珂咬了咬唇,抬眸望向他,“無論是易堯,還是……總之,在這件事上,我沒有想過去找其他人幫忙。”
“李重言不算嗎?”陸判語氣清冷。
葉珂安靜幾秒,說:“不算。”
“我有做出選擇。”
陸判問:“什么選擇?”
葉珂:“那夜之后,就是你撞見我們在車上的那天晚上,我一直有和他保持距離。除此外,還有易堯的女朋友楊芳,如果我懇求她想辦法保住教授的性命,她是可以辦到的。但我從未想過要告訴她這件事。易堯也不知情。”
淚意不知在何時消散,葉珂纖長濃密的眼睫微抬,一雙眸光瀲滟的眼睛在此刻極為引人憐愛,輕軟的嗓音說出世界上最動聽的話語:“陸判,你是不同的。”
她認真道:“對你而言,我也是最特別的那個人。”
“我想你見過教授和媽媽了。那么,你應該知道我的來歷有點特殊,我誕生于一堆生化廢棄物中。在你之前,教授每周都會抽取我的血液進行檢查。他對我有很高的期待,但我讓他失望了。我沒有任何的特異功能,非常普通,會生病受傷,也會流血哭泣。”
“或許在你看來,不被墮落種傷害,是一種非常特殊的能力。但這種能力對于削弱普通人類與進化者之間的差異,沒有任何益處。”
“教授期待的是具有強攻擊力的生化改造人。”
“這是我的秘密,我不會想要告訴更多人。因為和你一樣,我也需要保護自己,我不想有一天被抓進實驗室里,當作小白鼠供科學家研究。”
這其實是陸判的遭遇。
他不是異類,真正的異類是葉珂。但兩者的遭遇卻截然相反。
作為人類的陸判被同胞送上解剖臺,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喪失人權,陷入徹底的黑暗。而真正作為異類的葉珂,卻一直在被許碩偏愛、被他悉心保護,每周被抽取血液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定要吃點好吃的補償自己,或是趁機提出別的要求。
而許碩對她越好,便越是襯托出他對陸判的殘忍。
對此,葉珂不能以任何理由狡辯,不能掩蓋這個事實,更不能美化它。
兩人眼睛長久地對視著。
在說出一長段話后,葉珂混亂的大腦平靜下來,理智與情感同時歸位。
“你能原諒四歲的葉珂嗎?”她問。
陸判目光長久地看著她。
屋內只有他們兩人。但在此之前,無論語調再如何冷靜,面色或清冷或沉郁,他的內心始終處于暴怒的邊緣。
是謹記著來這里的動機,讓他即使在仇恨的情緒最高漲的時刻,也維持了基本的冷靜,沒有做出會傷害葉珂,同時也刺痛自己心臟的事。
“葉珂,我不能給出你回答。”
現在不是十七年前。
是否要原諒那個小女孩,應該交由年幼的陸判來決定。
葉珂聞言,輕輕“嗯”了一聲,神情認真地看向他,良久,說:“那……對教授,你是怎么想的?”
“我會殺了他。”陸判回答的十分干脆。
葉珂沉默下來。少頃,小聲問道:“可以不殺嗎?我不求你原諒他,但是……我想為我們兩個人爭取重新在一起的機會。”
“當時提分手,是因為我無法承擔情感上的巨大壓力。現在不同。和你分開的一年多時間里,我沒有和其他人在一起。我想,我是可以一直愛著你的。”
在發現陸判便是當年躺在手術臺上的小男孩后,她第一時間選擇逃避。
這并非因為道德感或所謂的正義。相反,因為她自私膽小的本性,她怕愧疚的情緒將自己淹沒,怕被迫和陸判綁定。
這是一種來自情感上的壓力。
陸判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葉珂抓住他的手。
她是喜歡陸判的。和他分手后,她再沒有生出和其他人談戀愛的想法。
和陸判接吻很開心,和他上|床更是非常快樂。李重言要求她二選一時,她沒有明確的偏向,但這半年中,她想念陸判的次數遠比想念李重言多。
事實上,她很少想起李重言,只在聯系不上媽媽,需要找人幫忙時,腦海中會浮現他的身影。她有嘗試聯系他,但在電話撥通后,自己先掛斷了。
至于易堯,或許在很早之前,她便放棄了那個念想。
他們的關系沒變。
她依舊是易堯疼愛的妹妹。她自信,易堯對她的感情絕不會比對桐月少。
這就夠了。
“陸判。”理智與情感同時歸位后,葉珂發現,陸判一直在非常安靜地傾聽她的話語,他面上看不出表情,但凝視著她的眼神異常專注。
“你能給我補償你的機會嗎?”
“補償?”面色沉郁的男子問,“你是指什么?”
——有虧欠,才會有所補償。
葉珂微微咬唇,在幾個深呼吸后,眼神明亮地看著他,說:“補償你缺失的“愛”。”
和陸判不同,葉珂的童年其實是非常幸運的。她從一開始便獲得了許碩的偏愛,之后又非常順利地有了俗世意義上完整的家庭,有了至今為止依舊將她視作親生女兒的媽媽。童年時期的她享有許多人的關愛,易堯、桐月、李重言、錢嬸……在當時,甚至連安慧阿姨對她都是和藹可親。
即使在媽媽離去的少年時期,她也擁有許多愛。
而這些,是陸判所沒有的。
“你給我一個機會。我會好好愛你。”
陸判感到自己的心臟在輕輕顫抖。他想要怒吼,露出最丑惡的嘴臉,質疑她像個最不值錢的婊|子,輕易說出有關于愛的話語。會好好愛他嗎?怎么愛?愛多久?他要逼迫她繼續說下去,要她以生命起誓:說出的每個字都是真的。她會是一位忠貞不二的愛人,永生永世不會離開他,心里眼里始終只有他一人。
他可以輕易探知他人的內心,發現人性的陰暗面,在他人內心最陰暗的角落肆意窺探。
當然,他也清楚知道自己的內心,在他心底深處潛藏著怎樣骯臟、暴戾的心思。
他可以做到很多,卻始終無法探知葉珂的內心。
他不知道她哪一句話是真,哪一句話是假;此刻的真心是否會在不久后消散;甜蜜的話語,是否會在某一日,成為向另一個男人告白的序曲。
可就是這樣一個他無法把握的人,卻在輕易折磨他的內心。
不只是愛,他同時,也在恨著她。
葉珂不太確定陸判此刻的想法,他臉色像雨后凝聚著一層薄薄烏云的天空,或許下一刻,烏云逐漸密集,雨水再次襲來,又或許會云開霧散,迎來晴朗的天空。
她唯一確定的是,他來找她,絕不是為了單純斥責痛罵她一頓。
她直覺這不是他的目的。
“陸判。”她叫道。等了一會兒,才傳來他低啞沉悶的聲音:
“什么事?”
“我們分開時,我不到二十歲。現在,我馬上要過我二十一歲的生日了。我覺得,我是有很大成長的。你要、給我們一個機會嗎?”葉珂說。
陸判聞言,伸手慢慢撫上她的臉頰。
他當然會給她機會。
他不會忘記他來這里的動機。
“你確保之后只有我一個人嗎?”
這不是一段良好感情開啟時應有的交談。
但葉珂在片刻的思索后,仍是輕輕點頭:“我確定。”
她不會主動提分手。
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會認真愛他。
“那你……”陸判還沒給出確切回答,她便又提出要求,“你不要做極端的事。”
陸判凝視著她。
正午的陽光在窗外閃動著耀眼的光澤,室內花朵清淡的花香縈繞在兩人身周。
陸判指腹緩緩拭過她眼下的肌膚。不久前,淚珠帶來的濡濕觸感早已消失,但她肌膚細膩如瓷,稍一用力,緋色迅速浮現,嬌俏可愛,又帶有一□□人的脆弱感。
“好。”他應道,俯下|身,近距離凝視著她的眼睛:“我會放過許碩。”
葉珂目光和他對視一瞬,在窗外日光的映襯下,踮起腳,親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她眼底涌起明朗的笑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