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了一個尤其荒誕詭譎的夢。
夢里的你眼前插著一把匕首,眼眶中有血一直在流,你迷蒙的頭腦過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你現在正處于十年前與夏油杰的最后一次對峙。而與真實情況不同的是,你現在并未被滅頂的疼痛所俘獲,許是因為身處于夢境之中的關系,你只感覺到淡淡的麻木,以及伸手觸碰面頰時,能感受到血液的滑膩以及它淺淡的余溫。
“為什么要這么做?”
正是因為在夢中,你才有勇氣與心力去問出這樣的話。
但夢中的夏油杰并未能回應你的期望。他只是驚訝地望著你,似是怎么都沒想到已經對你認主了的匕首竟也會對你造成真實的傷害,而你伸過手去,果斷地掐住眼前人的脖頸。十指收縮之時,你感到有一股反作用力在硌著你的指節,定睛看去,才發現橫亙在指間的是你與五條悟定情的那枚戒指。
一瞬間夢境與真實的界限徹底消失不見,你發現你正跪坐在夏油杰的身上,死死掐著對方的頸間的命脈。
“清醒了嗎?”
被你掐住命脈的夏油杰只是微笑著望著你,似乎你只是在與他開玩笑一般,而你的唇角微微顫抖了一瞬,最終只是微微松懈了手中的力道,嘴上格外尖銳地發問:“你是真不怕我就此殺了你?”
“我早就說過了,如果你真想要就此殺死我,我是會很樂意的。”
“這么理所當然嗎?你除了這種話就不會說些別的了嗎?”
“可我也沒有辦法——你看,我已經將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擺在你面前了,你不能向我索取我根本就沒擁有過的東西。”
他蒼白的話語像是悶頭一棍,直打得你整個人都跟著清醒了不少。你感到自己的手掌間沁出了冷汗——你的這雙手擁有著毀天滅地的力量,而它們現如今正緊緊地擭住眼前人的脖頸——這是對方最脆弱的命門。你想你只要稍微用些力,就能夠在夏油杰這般毫不抵抗的態度之下,徹底給予對方死亡的甘美。
可是,憑什么呢?
“你不是想讓我給你一個痛快嗎?我偏不——我想咒術總監會自會有一千種一萬種磋磨你的辦法,到時候我會讓他們多加注意,爭取不讓你在這種低級的刑罰下就這么去了——”
“原來你是這么堅守程序正義的人嗎?”
對于你言之鑿鑿的威脅,夏油杰卻只是笑。他的瞳孔很是渙散,最初還集中在你自胸前垂下至他耳畔的雪色長發上,后又盯住了你的臉,卻像是在透過你去看他人一般,目光久久未曾聚焦。
“雖說是所謂的程序正義,但只要我想,咒術總監會就遲早是我的囊中之物。
“我不會讓你就這樣死了的,絕對不會。”
你在這樣說著的同時,放開了自己的十指,頗為仁慈地將夏油杰從窒息的困境中解救了出來。
你敢肯定他已然看透了你的心,知曉了你此時此刻的恨意已經極其稀薄。既然這樣你也并不怵將自己原本的所思所想說給他聽,故而你帶著一些不甘地道:“我會以咒術總監會的名義,在百鬼夜行開始之前……或者開始之后,將大名鼎鼎的最惡的詛咒師夏油杰捕獲,并爭取將其的人身自由交由我自己來全權處理。”
夏油杰沉默著聽完了你的前半段話,卻在聽聞你的后半段話后微微失神。他伸出手來,想要再觸碰一下你的面頰,你卻往后退了些許,同時張開自己的無限,無形地拒絕起他隱形的示好。
你怎么可能會讓他死呢?你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你想你總可以等來一個理由——一個他當年為什么要放棄你的理由。
你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量一般,緩緩地向一旁靠坐而去。而失了束縛的夏油杰支起自己的上半身,凝視著自己被鐐銬綁縛的雙手,突然如此發問了。
“當年……你是怎么掙脫這個離開盤星教的?”
“你真的想知道嗎?”
你格外絕望地笑了一下,只恨記憶這么私密的東西無法與他人共享,但你另有其他的方法能夠讓夏油杰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于是你解除掉周身的無限,同時伸過自己的手,輕輕地將其覆蓋在夏油杰的手掌之上。
在那些不可視物的從前,你就已經知曉,他的手與五條悟的不同。夏油杰的手掌很明顯地要更加寬厚一些,并且帶著一如既往的、令人安心的溫度,但你現在就要將其統統都摧毀掉——這個認知令你在為其感到頭皮發麻的同時,又有著不同于往常的、莫名的興奮。
我馬上就要向你展示過往我所遭受的一切痛苦了,怎么樣,這是你想要承受的嗎?
你抱著這樣的想法握緊了他的手腕。
對于你而言,人生中有無數個可以試錯的機會,畢竟你手中掌握著穿越時空的公式,只要有一次失敗就可以再來。這種特質令你的生命延長了許多,所能夠借鑒到的經驗也更加豐富,故而經歷了多次特訓的你清楚地知道,你只需要使上稍微一點巧勁,就能夠輕輕松松地掰斷毫無咒力附體的夏油杰的骨骼。
但,為什么你始終都無法狠下這個心?
你抿了抿唇,在多次試驗無果之后,你感到自己的指尖在極其細微地顫栗,這無疑暴露了你沒有那么果敢的事實。
夏油杰原本只是沉默地盯著你瞧,在發覺你遲遲未曾動作后,很突兀地笑了一下。你下意識便覺得他的笑容不太對勁,而事實果真如此,他下一秒就按住了你的指節,同時暗自發力,很快你就聽到了一聲骨骼碎裂的脆響。
“我想的應該沒有錯?不然你是怎么能夠從這樣的刑具之中擺脫的呢?”
對自己格外狠厲的罪魁禍首微笑起來,見你擺出這樣一副失神的樣子,終究還是不忍地撫了撫你的面頰。
你感到耳邊有著難以忽視的陣陣轟鳴,仿佛過往的那些愛恨全隨著這一聲清脆的響而消解掉了,夏油杰卻還嫌不夠似的,在你放下自己的手后,繼續揉捏起原本就已經斷裂的骨骼——令你頭皮發麻的嘎吱聲十足地在安靜的和室內響了一會兒,這才堪堪停下,這是夏油杰終于將自己的手從鐐銬之中拯救出來了,哪怕它已經落入了面目全非的結局。
而你終于也尋回了自己的神智,低低地問了這樣一句:“你恨我嗎?”
早就因方才的動作而冷汗涔涔的夏油杰不解:“為什么要這么說?”
“我反倒應該問你,為什么要現在問出這種問題……是想探尋那些你為之而感到抱歉的過去,還是想要在我面前親手把這些傷口再撕開一遍呢?”
“我……”
“你以為你這樣做,傷害到的只有你自己嗎?”
你感到自己后悔了,你根本就不應該順著他的話將事實以動作的方式和盤托出,故而現在的你堪稱是怒不可遏,既生氣于他的所作所為,也生氣自己為什么會如此懦弱。
你很想就此逃離,于是你反手一用力,在咒力的作用下硬生生地掐斷了鋼鐵制成的你這一半截的鎖鏈,站起身來逃避似的沖到了和室門口,不去看夏油杰的表情。
“我不會限制你的自由了,如果你這么想要發動百鬼夜行的話,那就當天見。
“我會讓你知曉何為我心目中的‘程序正義’。”
夏油杰依舊保持著跪坐在地上的姿勢不動,他凝眸望著赤腳跑開的少女的背影,卻只是暗自咬緊了自己的牙關,以挺過左手手腕處傳來的陣痛。
他方才是用了十足的巧勁,硬生生地捏碎了自己的骨頭,這樣嚴重的傷若是沒有反轉術式輔以治療的話,這只手怕是未來就要廢掉了。但是他不在乎。他滿心里都是少女在聽聞了他這番問話過后所露出的絕望的冷笑,他現在手上有多痛,心中就有多么慚愧——從前的他怎么可以那么對待她?
況且這原本就只是她曾經做過的事,他只不過是在自己的身上復刻了一遍罷了。這是他應得的。
菜菜子和美美子在少女離開過后察覺到了些許不對勁,立刻就敲響了和室的門扉,前來查看夏油杰的情況,然而兩姐妹的心理承受能力實在是不高,登時便被夏油杰的這副模樣嚇到啪嗒啪嗒落下了眼淚,嚷著要找盤星教內的醫生過來診治。
情緒尚且沒有完全安定下來的夏油杰難得覺得自己的養女有些吵鬧,盡管她們有足夠正當的可以擔心他的理由。他簡單安撫了一下兩姐妹,在敷衍地答應她們會盡快找醫生過來之后,便請她們暫且出去了,這叫他終于可以獨自一人消解心中繁雜的情緒,以及……
“你已經在角落里偷看很久了吧,還不過來嗎?”
隨著夏油杰的話語落下,原本在角落里晃頭晃腦的小咒靈只好現了身。它身上熟悉的咒力令夏油杰難得心安了些許,故而在他將手上的鐐銬拋到一旁后,很快就伸過手去,讓小咒靈在他的掌心內凝成一個實實在在的咒靈球。
好在她還是留下了一些東西陪著他的。不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