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臘八之后, 朝簡老毛病犯了。
哮喘性肺炎。
她開始整日整日地咳嗽。
朝簡已經好幾年沒出現過這個癥狀,上一次是懷眠眠時預產期的前一個月。
岳竟城臨時抽出一天時間陪她去醫院做檢查。
當天又恰好是宋昔忱坐診,常規做了詢問, 直接就開單子讓朝簡去做一個血常規, 又拍一組肺部CT。
朝簡這個毛病是當年讀高中的時候落下的, 高中時她學習拼命,每天夜里點燈熬油,第二天太陽沒起她先起,住校生飲食方面又跟不上。
久而久之, 體質下降得厲害。
高二上半學期, 她前前后后就感冒了4次, 感冒咳嗽反復的結果,就是患上了肺炎。
當時朝莉真工作忙,每天在外奔波, 不太顧得上她,一開始還以為是普通咳嗽,結果拖著拖著, 就釀成頑固性咳嗽。
宋昔忱看完檢查報告,問道:“最近是不是休息不太好?你這幾年應該沒再犯過。”
朝簡戴著口罩,時不時咳嗽幾聲, 話都說不完整。
陪在旁邊的岳竟城只好幫她回答,“她實驗室里有個項目在進行,前陣子幾乎天天加班, 睡得也晚,最近好一些了!
宋昔忱在電腦上開藥單, 一邊說:“只是輕微感染,接下來要注意休息, 注意保暖,注意清淡飲食,以及最重要的是保證睡眠時間!
說到這,她又特別提醒一句:“別再像三年前那樣,懷著孕還天天做實驗,休息不足,吃得還少。”
朝簡剛咳嗽完,呼吸濃重,語氣卻幾分輕松,“那不是沒有辦法么?”
宋昔忱看她一眼,又把目光轉向站在朝簡身后的岳竟城,他垂著眼睫正看著朝簡,眼神收斂在睫毛底下,云遮霧繞的,瞧不出情緒。
她說:“總之,養好身體。”
回到家里,朝簡直接上樓休息,岳竟城把藥和水準備好,放到床頭柜,脫下西裝仍到落地窗前的沙發上,然后坐在床邊看著她。
朝簡躺著能舒服一點,整個氣管比較暢通,她迷迷糊糊差點睡過去,就被岳竟城喊醒吃藥。
朝簡慢吞吞坐起來,接過杯子,先喝了一口水,再把藥吃了。
“時間還早,你不去公司?”
岳竟城拿走她手里的杯子,說:“陪你一天。吃了藥感覺怎么樣?”
朝簡身子往下一滑,讓后背斜斜靠著床頭,舒服不少,“又不是仙丹,還以為真能藥到病除?”
岳竟城見她咳嗽聲沒那么頻繁,索性說:“當年這么辛苦,為什么還要生下眠眠?”
朝簡現在談起往事,感覺就跟一陣煙似的,語氣輕飄飄的,“一開始也沒想生,但是……我又沒經驗,就是有點舍不得,考慮來考慮去,時間過了就打不了了!
朝后發現自己懷孕的時候,已經和岳竟城分手一個月,肚子里的胎兒都足兩個月了,理智告訴她這個孩子不能留,但情感上又割舍不下。
說到底,她放不下的是岳竟城。
她猶猶豫豫,拖泥帶水,等打定主意去醫院的時候,已經錯過最佳時期,醫生建議她生下來。
當時朝簡拿著產檢單,就在醫院門診大樓的排椅上發愣,有點不知所措,又有點慶幸能保住這個孩子,但是一想到以后又感到無休無止的茫然。
而恰好宋昔忱路過,撞見了她,看見她手里的產檢單,這才知道她懷孕的事。
朝簡把懷孕的事瞞得滴水不漏。
自從她讀研開始,學業繁重,她很少回家,懷孕之后干脆就不回去了,朝莉真那邊只當她確實忙得分身乏術,每回只能在電話里交代她幾句。
朝簡那時和桑聆也有小半年沒見過面,那會兒大家都各自在為自己的前程奔忙,每天焦頭爛額,顧不上彼此。
朝簡體型纖瘦,懷孕前五個月身體變化不大,直到第五個月,肚子才明顯有隆起的跡象,所幸那時已經步入深秋,她套上寬松的外套,把肚子擋得嚴嚴實實。
她孕反也不嚴重,反而是那陣子她食欲下降,體重不增反減,穿著寬大的大衣,看上去更加瘦弱。
朝簡能堅持完整個孕期,少不了宋昔忱的支撐,不管身體上,還是心理上。
宋昔忱不多嘴過問,也從來沒有勸過她一句半句,她只是盡自己所能,去幫助朝簡,提供專業意見。
包括朝簡在預產期的那一個月。
那時她提醒朝簡預產期內最好辦理住院,比較安全。
就在朝簡絞盡腦汁要一個合理的請假理由的時候,不知道算好事還是壞事,她感染肺炎了。
這下她終于有了請長假的理由。
宋昔忱馬不停蹄,幫她開了病例。
直到她把眠眠生下來,直接在醫院坐月子。
就在那時候,她接到了桑聆的電話。
電話里桑聆無意間聊起了岳竟城,說他前陣子在行業峰會上簽了個大單,他憑一己之力讓他的小破公司起死回生了。
朝簡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里有些麻木,大概是身體和精神經歷了10個月的折磨,包括預產期的肺炎折騰得她死去活來,情緒上的反應有些遲鈍。
此時的他功成名就,而她把自己搞得一塌糊涂。
只不過,那通電話之后,她整個人又明顯蔫了不少。
宋昔忱不明緣由,只是實在看不下去,就問一句:“何必讓自己這么難過?這孩子也不是非要不可!
朝簡安靜許久,才緩緩開口,“一開始是舍不得,后來可能是不甘心吧,你知道的,如果一個男人不負責,那么女人懷孕之后,不管是打掉還是生下來,都是一種傷害,而男人則不用承擔任何代價。”
朝簡有點產后抑郁。
當時岳竟城在她眼里已經成了傷害她的源頭。
哪怕分手是她提的,哪怕他壓根不知道她懷孕的事。
事后她也覺得自己糊涂,事情處理得十分不妥當,處處都是風險,但當時她腦子里一根筋,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稀里糊涂就把孩子生下來。
她產后有些執迷不悟,心想反正他都成功了,那么養一個孩子對他來說,不是難事。
當時宋昔忱問:“那你打算怎么辦?”
朝簡沒有回答。
但她沖動之下心里有了個答案。
也正好那時,教授給她打了電話,說已經替她申請了出國流程。
“時間緊迫,這是我擅自替你做的決定,因為我覺得這對你來說是個好機會,當然,如果你不同意,我可以幫你撤回申請!
朝簡沉默許久,說:“教授,我同意。”
后面的事,依然是宋昔忱幫的忙。
等朝簡出國之后,宋昔忱聯系上了岳竟城,把孩子交給他。
“當時是我太自私太沖動,”朝簡咳了幾聲,說:“但我還是不覺得自己對不起你,因為在我跟你分手之后發現自己懷孕了,無非兩種解決方式,把孩子打掉,或者生下來,但不管是哪一種,對我來說都是不公平的,所以我選擇第三種。”
岳竟城喉嚨有點干,他把床頭柜那半杯水喝了,說:“我不覺得你自私,但你確實沖動,你應該把懷孕的事告訴我,而不是一個人承擔!
朝簡說:“你都要跟我分手了,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說不定知道我懷孕了,馬上就拉著我上醫院流了呢?然后呢?你拍拍屁股走人?”
岳竟城有點生氣,“在你眼里我是這樣的人?”
朝簡忍了忍,直起身子說:“我不知道!當時我已經不信任你了!我害怕,我很矛盾,既舍不得,又不甘心,當年我才23歲,為什么要面對這些?”
岳竟城一下子噤聲。
許久他才說:“怪我,是我沒有處理好我們的關系,但我從來沒有放棄,也不甘愿放棄!
朝簡跟他提分手的時候,他痛苦過一段時間。
后來忙忙碌碌的,他慢慢又看開了,當時兩人在現實面前,無頭蒼蠅似的已經幾乎撞入了死胡同,再糾纏下去,遲早把感情磨光。
岳竟城后來慶幸過,慶幸她比他勇敢,在他割舍不下感情的時候,她敢于邁出第一步,給彼此找到各自的出口。
在他還深愛的時候分開,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后來從宋昔忱口中得知她懷孕的事,岳竟城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在幾種情緒之間反反復復,是應該氣她的隱瞞,還是痛恨自己不夠強大,沒有給她足夠的安全感?或者心疼她獨自面對懷孕的各種風險?亦或者恨她頭也不回,拋下他和孩子?
“算了,”朝簡卸了勁,靠回床頭,說:“反正都過去了,”
岳竟城靠近幾分,抱著她的腰,腦袋埋入她的肩膀,說:“謝謝你!
朝簡不明就里,“謝謝我什么?”
岳竟城稍偏著頭,鼻梁貼著她的側頸,說:“所有,你把眠眠生下來,你跟我結婚,你還愛我!
朝簡疑道:“誰說我還愛你?我說過么?”
岳竟城唰一下坐起來,臉色不是很好,口吻篤定,“你說過!
朝簡問:“什么時候?”
岳竟城提醒,“你喝醉那天!
朝簡“哦”一下想起來,“醉言醉語,你也當真?”
“所以?你不愛我了?”
朝簡沒有回答。
房門忽然“砰”一下被人推開。
“爸爸媽媽!”
眠眠放學了,一回家就往爸爸媽媽房間跑。
岳竟城說:“爸爸有沒有說過,不能在家里……”
“扣分扣分哦,”眠眠扣分警告,“爸爸太啰嗦了,這一點不好哦,眠眠會煩的。媽媽,你病好了嘛?”
朝簡想把她抱上來,但身上沒什么力氣,剛把眠眠提起來,胳膊卻使不上勁,整個人斜著就往岳竟城身上撞過去。
岳竟城一時也沒防備,連忙抽出手抱住她,她又抱著眠眠。
結果三個人亂七八糟摔成一團。
床底下,岳竟城墊底,兩只胳膊還緊緊護著母女倆,“我說你逞什么能?”
“加分了給爸爸加分!”眠眠爬起來,立即從小書包掏出小本本,拿著鉛筆精打細算,“先扣分,再加分!
“你倒是嚴謹!
“像我吧?”朝簡問。
“像你,”岳竟城說:“很喜歡找人算賬!
“咳咳咳!”
“……”
晚上睡前,岳竟城還在郁悶,跟在朝簡屁股后面轉。
“朝簡,你是不是真不愛我了?”
朝簡拿著衣服在浴室門口停步,轉過來說:“我要洗澡,你也要進去?”
岳竟城思索一秒,問:“還有這種好事?”
朝簡聞言沖著他的臉一頓猛咳。
朝簡跟實驗室請了假,嚴錚直接就批了。
反正也要寒假了,讓她直接休息到學校開學。
朝簡的病在一周后得到控制,身體恢復得不錯。
眼見要春節,大晚上朝簡坐在床上合計春節期間的花費,岳竟城過來時,把幾張卡遞給她。
朝簡疑惑,“給我的零花錢?”
岳竟城上了床和她面對面,“我的個人存款,除去一些投資和不動產,全都在這了!
朝簡舉著幾張卡,“怎么突然給我這個?”
岳竟城往后靠著床頭,頗有幾分高高在上,云淡風輕地說:“愛不愛的我已經不奢望,只有拿錢綁住你!
朝簡聽得好笑,“拿了你的錢,我整顆心都是你的!
岳竟城只承認她的后半句。
我整顆心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