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番外結(jié)局
泱泱江水奔流不息,當(dāng)援軍趕到時,早已看不見戚明漆與厭的身影。水中漂浮著一些朝岸邊掙扎的黑衣士兵,黎里指揮著弓箭手排列在岸上,朝著那些士兵放箭。
遠(yuǎn)方,華也庭龐然的身軀被洪水卷著,沖向天河瀑布,在崖岸上懸懸地吊著,直到一陣又一陣的湍急水流沖過,終于將他從懸崖推向底下的水潭。
只聽轟然一聲,龐重巨物砸進(jìn)水中,濺起一人高的水花,破碎的水滴朝著四面八方散開,又在半空中汽化成霧,折射出一片彩虹般的光帶。
華也庭仰面朝上,四肢無力掙扎,只能任由身體的重量將他拖入水底。水面覆過他的臉,將他細(xì)細(xì)密密地纏繞著,拉扯著沉入無底深淵。
在那一瞬間,他與那些士兵之間,以兵主血毒建立的聯(lián)系,忽然斷了。
失去了驅(qū)使的動力,被箭矢射中后,黑衣士兵便無法再繼續(xù)行動。他們重新變回了普通人,慘叫聲此起彼伏,被射中掉入水中后暈開一片又一片的血色,很快又被水流沖走。
黎里將指揮權(quán)交給軍隊(duì)的尉官,自己則帶著人,親自趕去瀑布下,尋找同樣被水沖走的戚明漆和厭。
眾人將瀑布下五里范圍內(nèi)翻了個底朝天,甚至在潭水中窺得一點(diǎn)華也庭的蹤跡,但就是沒找到二人半分行跡,他們仿佛就這么人間蒸發(fā)了似的。
一干將士面如死灰,黎里剛開始還能耐得下性子,安慰大家王爺定不會出事,他們需要冷靜下來耐心尋找,但是半天找了下來,他最后也不得不宣布這么一個噩耗:
王爺和先前莫名出現(xiàn)在他府里的戚家小七,人間蒸發(fā),下落不明。
水花拍打在岸邊,臨近瀑布下落處,華也萱突然從水底下冒出腦袋,在她身后,一名作九黎侍從打扮的男人將她托起,送往岸上。
華也萱只趴在礁石上,不肯再往岸上去,男人似乎察覺到她心情低落,從后方湍急的水流中艱難走來,來到她身旁,伸手撫過她淚濕的面容。
“不要死。”男人似乎并不經(jīng)常說話,開口的聲音艱澀、沙啞,“活下去,好不好?”
“你為什么要救我?”華也萱低低地啜泣著,問他,“我難道不該死嗎?”
“不。”男人回答她,“這一切……從來都不是你的錯。”
“孩子沒有了!”華也萱忽的回想起往事,嚎啕大哭,“我盼了那么久,但我又是那么的沒用,我護(hù)不住那個孩子……他一定很恨我吧!啊啊啊……”
在湍急的流水中站得久了,連身體力氣都在持續(xù)的沖刷中被帶走。男人咬咬牙,抬手?jǐn)堅(jiān)谌A也萱腰間,將她抗在肩上,艱難地爬上岸去。
華也萱仍在哭泣:“我還做了這么多壞事……你就該讓我去死,你不應(yīng)該救我……你也不該放棄身為天極辰星教教眾的身份,入了密教……”
男人伸出手,似乎想撫摸她的頭發(fā),安慰她,但手放在半空,終究停滯不前,沒有放上去。
“我罪孽深重。”華也萱看著自己纖纖十指,那指甲中仿佛嵌著無數(shù)無辜者的鮮血,“我害死這么多人,送他們?nèi)プ隽巳A也庭的祭品,我罪該萬死。”
男人沉默好一會兒,才道:“可,一開始,這也并非你想要的。”
你也不過是密教的犧牲品、受害者罷了。
華也萱坐在岸邊,雙眼失神地望著江水,抱緊膝蓋,滿臉的淚痕。
男人卻忽然站起身,手指向濤濤江流:“那我們以江水來決定命運(yùn),可好?”
華也萱愣了愣,停止哭泣:“江水……決定?”
“我背著你,我從這邊岸上,走到對面岸上。”男人告訴她,“如果江水將我們二人一起沖下去,那這便是你我的命運(yùn),我陪你一同沉入水中;但若我從江水中走了過去——”
他朝華也萱伸出手去:“我們就要一起活下去,離開這里,從此以后,再也不回來。”
華也萱怔怔地望著他,許久之后,才遲疑地伸出手,搭在他寬厚的肩膀上。
男人先她一步下了水,站在江水中,水深沒過腰間。他朝華也萱投去鼓勵的眼神,于是華也萱這才扶著礁石,慢慢地坐在他臂膀上,讓他抱著自己的雙腿,朝對岸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艱辛,每一步都是生死的邊際。
兩人如同在水中漂游的兩盞燭火,搖搖晃晃地一步一步向前行,湍急的江水隨時都可能將他們澆滅,沖向不遠(yuǎn)處瀑布下的水潭。
但男人腳下的步伐,卻一步一穩(wěn),仿佛水中磐石,堅(jiān)不可移。他的手臂同樣結(jié)實(shí)有力,托著華也萱慢慢往前走。
但凡有一絲動搖,他們都將會如華也庭一般,沉入潭底,萬劫不復(fù)。
到最后,華也萱已經(jīng)不敢再看。她捂住眼睛,趴在男人背后,任由他牽引著自己,兩人一起走向彼岸。
在踏上岸的那一剎那,此間種種,皆為過往,一切便又是新生。
華也萱跪坐在岸邊,抱著同樣渾身濕透的男人,泣不成聲。
后來,男人背著她,兩人一起朝著上游水庫前行。
走了很遠(yuǎn),在水庫旁的密林中,二人見到了昏迷的華愿,和在旁邊抱著他,焦急不已的姜靜。
華愿滿嘴、滿身全是華也庭的血,在當(dāng)時混亂的場面中,他怕華也庭傷了姜靜,于是死死咬著華也庭的喉嚨不松口,導(dǎo)致華也庭噴出來的大量血液,不僅弄臟了他全身,還有不少從喉嚨灌入體內(nèi)。
此時的華愿躺在地上,雙眼翻白,瘦弱的身體痙攣一般地抽搐著。他好像很痛苦,卻又好像找不到宣泄的出口,臉上、身上又全是血污,看著有種說不出來的猙獰和邪異感。
“他這是怎么了……不會有事吧……”
姜靜跪在華愿身邊,用力地扯著自己的頭發(fā),聲音里滿是愧疚。
是了,若不是為了他,華愿怎么會變成這副模樣。
“你不要太擔(dān)心,我來看看。”華也萱寬慰著姜靜,又在華愿身旁坐下,抓著他的手腕替他查看。
不一會兒,華也萱便擰起眉頭,神色變得凝重。
“怎么了?”姜靜有些不好的預(yù)感,心臟劇烈地跳動著,仿佛要將那不安感也給跳出來。
“蚩尤血進(jìn)入他的身體,當(dāng)華也庭落入水中后……”華也萱張著嘴,有些艱難地將這段話說出來,“原先在華也庭體內(nèi)的蚩尤骨,重新選擇了它的主人……”
姜靜頭有些眩暈,差點(diǎn)聽不明白華也萱在說什么:“你是說,你是說……”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華也萱有些憐憫地?fù)崦A愿沾滿血跡的臉側(cè),“在華也庭死后,他將會是新的‘九黎之子’。”
“這……不可能!”姜靜猛地從地上起來,差點(diǎn)站不穩(wěn),趔趄一下坐在地面,“他不是……他又沒有九黎的血脈,怎么可能會成為……會成為……”
九黎之子。
華愿會變成像華也庭那樣的怪物么?姜靜忍不住地想。
變成一個渴望鮮血、貪婪饑渴的食人者。
可華愿的人生,才剛起步,就要遭受這些,這未免太過于殘忍了。
華也萱道:“華也庭也沒有九黎的血脈,但當(dāng)我將自己的孩子向他供奉后,蚩尤骨便轉(zhuǎn)移到了他的體內(nèi)。”
姜靜眼巴巴地望著華也萱:“你是九黎之母,你一定可以救他的,是不是?”
“我是華也庭的九黎之母。”華也萱看著華愿,告訴姜靜,“華愿不是我要守護(hù)的人。”
“九黎之子,與九黎之母,是相輔相成的。”華也萱又道,“九黎之子會變成什么模樣,取決于九黎之母是選擇供奉他,還是選擇禁制他。”
“如我的兄長厭,他曾經(jīng)也是九黎之子,但他的母親月言公主,九黎之母,選擇自己為他承受血飼,并在北靈帝的限制下,他未能進(jìn)行過度血飼,所以只是性情上有所變化。而華也庭,是我一手縱容供奉,才會變成那副模樣……”
華也萱看著姜靜:“他需要你。”
“我……?”姜靜愣住了。
不知什么時候,華愿蘇醒了過來,他仰面躺在地上,安靜地聽著他們對話。
“九黎之母并非全是女子。”華也萱告訴他,“如果你和他在一起,你可以阻止他進(jìn)行血飼,就不會變成華也庭那副模樣,你將會是他人生長路上的指引、明燈,但從此以后,你們的命運(yùn)也會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再也無法分離。”
不知在什么時候,華愿醒了過來,他側(cè)過臉,目光注視著姜靜,圓圓的眼睛,漆黑深邃,像是狗崽子。
華愿總是安安靜靜的,拿這樣的眼神看著他。姜靜想,比他見過的大部分孩子,都要乖很多。
不管他是皇子也好,九黎之子也好,宮女的兒子也好,貴妃的兒子也好,他都只是一個孩子,這樣的命運(yùn),不應(yīng)當(dāng)由他來背負(fù)。
“我會陪著他。”姜靜似乎下定了決心,很輕地笑了一下,“我來替他擔(dān)負(fù)命運(yùn),與他共享未來全部的后果。”
華也萱走上前,她另一只手和男人的手牽在一起,兩人都看著姜靜:“讓我們和你一起吧。”
她說:“我們一起陪著他。”
姜靜將二人看了看,忍著鼻腔的酸澀,用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俯身將華愿從地上抱了起來,跟上華也萱和男人,四人漸漸地走入密林深處,代表著自化自在密教僅剩的存在,延續(xù)出一段嶄新的道路。
雖然未來難以探曉,但他們并非孤獨(dú)無依。
一個月后,太子華楚山親率部隊(duì),連同邊境駐軍,在濯空城天極辰星教的支持下,初步將上北朝大軍抵擋在天回山脈以北。
而后,自化自在密教教王華也庭在下南國沉水一事傳來,更加令南軍士氣大漲,而北軍人心大亂,連連退敗,不得不拔營退兵,避開與南軍正面交鋒。
太子華楚山前往濯空城外小城,暫且休軍整頓,再做追擊。
他進(jìn)城后第一件事,便按捺不住派人去傳遞消息,他想拜會月言公主。
天極辰星教的教眾得了戚明漆和厭隨著金屬片一起送回來的消息,讓他們提防華楚山去見月言公主,于是教眾們早先借著為她裝配金屬片舌頭的名義,便將人請入濯空城,不給華楚山見她的機(jī)會。
不過,月言公主在聽說華楚山要見她后,倒是主動提出答應(yīng)華楚山的請求。
她裝上了新的“舌頭”,并不是很適應(yīng),但勉強(qiáng)可以說簡單的字詞和短句。
兩人坐在小城集市上某家茶館的露天茶座,華楚山?jīng)]有半點(diǎn)一國儲君、三軍將帥的威儀,他在月言公主面前就如一個長大的孩子,顯得拘謹(jǐn)而又乖巧。
月言公主雙手捧著茶杯,她看著華楚山拎起茶壺,散發(fā)出一絲熱氣的茶水傾斜著落入杯中,宛如傾倒的時光,將當(dāng)年那個柔軟害羞的孩子,變成高大端莊的男人,重新送回到她面前來。
待華楚山落座后,月言公主沉默片刻,輕聲道:“你,不該來,來找我。”
她的聲音顫巍巍的,帶著一種特有的彈簧震顫聲,
“公主……”華楚山欲言又止,“我來見您,是不是讓您感到困擾了。”
“不。”月言公主忍不住笑了笑,“只是,你沒有什么,來見我的由。”
華楚山看著眼前的女人,她與自己的母親幾乎一般年紀(jì),容顏的衰老并不明顯,依然明麗動人,那份美麗中沉淀了歲月與滄桑,卻比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還要矚目,哪怕是粗布麻衣也無法掩蓋她的氣質(zhì)。
他忽然有了種想哭的沖動,直到這時候才明白,這么多年來自己每一日每一夜的向往與期許,全部都是真真切切的,從年少時對面前這個女人生出的渴慕,到現(xiàn)在依然熾熱鮮活地在他心臟中涌動著。
那茶水仿佛變作了酒水,讓他一瞬間就有些醉了。
華楚山趴跪在地上,三兩下竄到月言公主腳邊,像小時候讓她給自己診療一樣,將腦袋放在她裙邊,依戀地靠著她。
“怎么會沒有……”華楚山低低地回答,“我早該來了,我早就該來的……”
他似乎想到什么,忽然變得有些傷心,小心地抱著月言公主的腳踝:“公主……月娘娘……”
“您一定是在討厭我,因?yàn)槟负髮δ隽撕苓^分的事情。”他垂著頭,靠在月言公主裙角,“是我沒用,我那時幼小無力,沒辦法保護(hù)您……”
月言公主摸了摸他的頭發(fā),還像對待一個孩子那樣,縱然知道他早已不是軟弱無力的孩子,他對她的心思也不再是幼子的孺慕之心,而是男人對女人的侵占與追逐。
“我從來都沒有怨恨過你。”月言公主極慢地說道,“只是,你是太子,下南國的儲君,你忘記了么?在你只有十歲的時候,我就說過,你會成為,最偉大的皇帝,你在位期間,南方和北方,盡收于你手中。”
“我一直都記得,從來都沒有忘記過。”華楚山將下巴放在她膝蓋上,“所以這么多年來,我用功讀書,習(xí)武強(qiáng)身,又裝傻充愣,隱忍不發(fā),暗中栽培提拔自己的勢力……都是因?yàn)槲矣浀媚f的話,要成為一位偉大的皇帝。”
“要努力,要做一個好皇帝,吃再多的哭,都是值得的。”華楚山聲音帶著些哽咽,“您是那么的溫柔,又那么的殘忍,留給我?guī)拙溏R花水月一樣的話,我卻為此追逐半生,只為了與您再次重逢之時,已然成為您口中的那般模樣。”
“你做得很好,乖孩子。”月言公主依然溫柔地?fù)崦念^,“但是,你對我的愛,是錯誤的。”
“你只是太過于執(zhí)著了,并不是真的有多愛我。”她輕聲道,“等到你娶了妻子,這份感情就會漸漸地淡去,你也可以直面自己的內(nèi)心……”
華楚山卻在她膝蓋上低聲嗚嗚咽咽地抽泣起來,明明喝的是茶,他卻如同醉酒了一般,說著含糊不清、誰也聽不懂的囈語。
月言公主低下頭,側(cè)耳仔細(xì)聽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他嘴里念叨的是“要你做皇后”、“那個老東西不讓你做,孤捧你做”……
月言公主抿了一口茶,有些失笑。
放在華楚山腦袋上的手,替他輕輕按摩著幾處穴位。華楚山已經(jīng)陷入深眠中,似乎夢見了什么不快的事情,在夢中微微皺起眉頭,似乎有些痛苦。
月言公主嘆了聲氣,又拍了拍他:“睡吧。”
又幾日后,東南世家的奏折如同雪花片一般飛入朝堂。
那些從密教士兵們身體中放出來的血,落入江水后,匯入主流,將東南沿岸幾百萬人口賴以生存的水源污染。
雖然不是令人當(dāng)場喪命的劇毒,但被污染后的水幾乎成為了廢水,服用的人們會變得虛弱無力,流入稻田后會使莊稼枯萎衰亡。起先,這樣的變化并不明顯,直到一個月后,世家們才發(fā)現(xiàn)事情的嚴(yán)重性,但這個時候幾乎已經(jīng)晚了——
街上、田邊,幾乎每家每戶都是虛弱呻吟的百姓,等待豐收的良田一片灰敗,無數(shù)人的心血便這么付諸東流。而各大世家囤積的糧食卻在飛速減少,沒有收成,也沒有積蓄,早先與萬家的交易,幾乎掏空了各家多年來的儲備。
萬般無奈之下,四大世家只得向朝廷求援,各家都拿出最大的誠意,派出年輕的繼任者,誠惶誠恐地?cái)y帶奇珍異寶,走入京城,向他們早已不太放在眼中的皇權(quán)低頭。
雖則這么多年來,世家行事囂張跋扈,但治下臣民依然是皇帝的子民,南赫帝無法做到坐視不管,在朝堂上召集群臣,共同商議對策。
就在眾人爭辯得一團(tuán)糟糕時,大教宗站了出來,向南赫帝請命,將此事全權(quán)交由天極辰星教處。
考慮到這本就是自化自在密教造成的局面,普通人恐怕難以插手,唯有天極辰星教的秘術(shù)可與之抗衡,南赫帝稍加思索,便同意了大教宗的請求,又問是否需要朝廷做什么。
大教宗沒提其它要求,只是要皇帝撥了一大筆銀兩。雖然數(shù)目巨大,但還在南赫帝預(yù)期之內(nèi),便爽快答應(yīng)了下來,其他大臣幾乎也沒有異議。
扮做大教宗的第十四教司從朝堂下來后,與其他兩位教司一起,很快將這筆錢付給萬家,補(bǔ)足先前他們用以收購糧食的錢款。
而后,第四教司、十一教司南下前往東南沿岸,以手中糧食作為籌碼,讓東南四大世家簽訂一系列協(xié)議,這才開倉放糧,賑濟(jì)百萬民眾。
又半月后,濯空城派來多位教司,以及大量教眾,進(jìn)入東南沿岸地區(qū),一邊沿途救助百姓,一邊宣揚(yáng)教義,讓天極辰星教徹徹底底地滲入世家,收獲無數(shù)追隨、信仰他們的教眾。
教司們根據(jù)戚明漆早先就留下的指示,先將沉入華也庭的潭水永遠(yuǎn)地封印起來,后又費(fèi)力濯清水源,拔除兵主血毒的余威,并且同時進(jìn)行著水庫的建造工作。
如此辛勞數(shù)月,終于初見成效,而此時,幾大世家在東南沿岸一帶的話語權(quán)旁落,幾乎完全被天極辰星教把控在手中,天極辰星教也早已深入東南沿岸地帶民眾當(dāng)中,擁有著極高的威望與影響力。
這樣一來,當(dāng)初厭向南赫帝的承諾,也算初見成效。
而后,帶軍深入北部的華楚山乘勝而歸。他帶著人一鼓作氣,將群龍無首的北軍打得潰不成軍,節(jié)節(jié)退敗,一路向北逃竄。
藩王諸侯們?nèi)诵牟积R,眼里只看得到自己面前的那一點(diǎn)利益,最后叫華楚山占據(jù)天回山脈以北周圍一帶的城池,這才暫且鳴鼓收兵,返回南方。
在這一年里,南赫帝的病情雖然完全康復(fù),但他人卻很明顯地越發(fā)衰老了。
他曾經(jīng)有著六個孩子,如今,眼前只剩下了一個。
他生性散漫,向往踏足天地,無意于皇權(quán)爭斗,卻身不由己地被卷入權(quán)謀,陷得越來越少。
好在,他這唯一還在面前的孩子,已經(jīng)長大成人,足夠擔(dān)起一國之君的重任。
將皇位和重?fù)?dān)傳承下去,他也到了該休息的時候了。
在那個晴朗和煦的黃道吉日,在天下人的見證,在無數(shù)辰星的祝福中,華楚山從父親手中接過江山社稷,成為天下之主。
他繼位后第一件事,便是替父皇履行未完成的約定,曾經(jīng)許諾給厭的,要為戚家平反。
戚國公背叛君主的罪名被洗清,他的爵位,也被承襲給下落未明的戚家小七。
新皇登基后冊封后妃數(shù)名,但是皇后的位置,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始終懸空著。
……
待一切似乎塵埃落定后,卸下鎧甲的戰(zhàn)馬載著兩個人,悠悠哉哉地向更南之地前行。
這幾個月來,戚明漆和厭其實(shí)一直都沒有離開,而是藏身在暗處,推動著每一件事的進(jìn)展。
這幾個月忙忙碌碌,兩個人都沒怎么好好親熱。騎著馬這么一路走來,兩人在馬背上不住地鬧騰,戚明漆被親得嘴巴紅腫,幾乎都沒怎么消下去過。
他被厭反復(fù)親得快要窒息,到后面怎么哄都不肯干,厭一親他,他就掐著厭的腰用力的擰,把厭擰得興致勃發(fā),就越發(fā)狂熱地親他。
要不是外面實(shí)在不方便,戚明漆絲毫不懷疑,厭能就這么席地把他給辦了。
“你別鬧呀!”戚明漆氣惱地推開厭的腦袋,“我跟你講正事——”
“正事?嗯?”厭將下巴放在他肩上,“正事不是在我懷里抱著?”
戚明漆生氣地戳他俊臉:“我聽說華楚山又跑去濯空城好幾次,你就一點(diǎn)都不擔(dān)心娘被拐走么?!”
厭低聲笑了一會兒:“她又不是小孩子,成天哪來那么多可操心的。”
“再說了,華楚山要真有本事給我弄出來個弟弟……”厭微微瞇起眼,“那我管他叫一聲‘爹’,叫得也不虧。”
戚明漆:“……”
好嘛,又是熟悉的變態(tài)風(fēng)味。
“放心,人們沒有你想象中的那樣脆弱。”厭又道,“即便是在最可怕的災(zāi)厄面前,只要有人活下來,生命遲早會振作新生。”
而他們會記住你的名字,記住你曾經(jīng)對他們的庇佑與愛護(hù),然后,將你的名字流傳下去。
霞光掩映天際,云層舒卷,亙古長存的風(fēng)又一度光臨這片大地,在一望無際的碧綠平原上奔涌,穿過時光留存給大地的記憶,翻啟新的篇章。
他們一路向南前行,太陽東升西落,月滿長河,從晨曦到黑夜,無數(shù)的辰星逐漸顯現(xiàn),鋪開一副華麗而又神秘的星圖。
在北天之上,懸掛著耀眼的北極星,為飄旅在外的游子,無聲指明方向。
戚明漆抬頭望著北辰,許久之后,他伸出手,一如當(dāng)年,讓厭跟著看了過去。
“我的心愿,實(shí)現(xiàn)了!”他大聲對厭道。
厭笑了起來:“是我么?”
“是你——”戚明漆趴在他耳邊道,“就這么放棄一切,跟我走了,你不會后悔嗎?”
“有什么后悔的?”厭反問。
戚明漆鼻腔有些酸澀:“人生是那么的短暫……”
“剩下的時間里,有你就夠了。”厭將他又往懷里帶了帶。
“那好吧!”戚明漆緊緊摟住厭的腰,“那我們就要一起去看,這天有多高,這地有多寬廣……”
從此以后,他的旅途,便不會再是孤獨(dú)一人。
作者有話要說:
這回是真完結(jié)辣,因?yàn)橛休^多配角和后續(xù)交代,所以作為番外來寫^^
第104章 番外if線星溯紀(jì)事
當(dāng)歷任大教宗的身形漸漸淡去時,戚明漆知道,星辰的傳承,結(jié)束了。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在這個地方,時間是不存在之物,所有的一切,仿佛被封存在與世隔絕的冰下。
而他,終于可以從這里離開了。
穿過鏡子一樣的水面,眼前是耀眼的萬丈光芒,光照得人睜不開眼睛。戚明漆抬手擋在眼前,一頭浮出水面,意識卻逐漸飄散開來,陷入一片混沌。
不知過去多久,戚明漆被一陣哭泣聲吵醒。
他睜開眼,和坐在床邊哀哀切切哭著的美婦人目光正對。他有些迷茫:“你是誰?”
“小七,我的寶兒!”美婦人猛地?fù)溥^來,將他摟在懷里,又哭又笑,“是娘親啊,娘親都不認(rèn)識了么?大夫!大夫!趕緊叫大夫,再把老爺叫來——”
……
一陣兵荒馬亂后,戚明漆靠在床頭,望著自己縮水的小手小腳,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已經(jīng)有過穿書的經(jīng)歷,所以,他對自己的現(xiàn)狀接受能力特別好,稍加思索便想明白,他這肯定是穿到戚小七小時候來了。
眼前這位眼睛都哭腫的美婦人,一身精致華美的打扮,應(yīng)該就是生養(yǎng)他的戚國公夫人。率先沖進(jìn)屋里來的大夫在替戚明漆把著脈,房間寬敞明亮,布置得非常好看,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配置。
戚明漆心里有了數(shù),此時的時間節(jié)點(diǎn)應(yīng)該在戚家滅門之前,那就是說,他不但有機(jī)會阻止戚家滅門,說不定還能提早找到厭,趕在他前往上北朝之前,改變厭的命運(yùn)。
戚明漆這會兒還有些頭暈,從戚國公夫人與大夫的對話判斷,他先前貪玩落了水,受驚受寒后昏迷好幾天,戚國公夫人最是疼愛幼子,既是尋醫(yī)問藥,又是求神拜佛的,總算將他守著醒來了。
不多時,戚國公與戚明漆的好幾個哥哥姐姐們陸陸續(xù)續(xù)趕了過來。這對夫婦不但感情好,而且非常能生,結(jié)婚二十年,戚國公還總替南威帝在外打仗,但這并不影響他們育有七個子女。
戚明漆現(xiàn)在就是最小的那個,剛過五歲,整個戚國公府里上上下下幾百口人,全都寵愛他。
尤其是他娘國公夫人,恨不能把這個寶貝疙瘩隨時掛在腰間帶著。這次一聽說他落水,當(dāng)即昏了過去,叫人搶救好久才蘇醒過來。
戚國公剛過四十,正值壯年,常年在沙場摸爬滾打,一身華服都掩不住的悍匪氣質(zhì)。聽說小兒子蘇醒,他大步從外面走進(jìn)來,將夫人摟在懷里細(xì)聲寬慰,好說歹說,總算是哄好了哭哭啼啼的夫人。
不過戚國公似乎心里有事,他人在戚明漆塌前,眉頭卻緊皺著。將夫人安慰好之后,他便有些坐不住,起身將手按在夫人肩上,輕聲囑咐她:“夫人,七兒有你照看著,我放心,我還有別的要緊事,必須現(xiàn)在趕過去。”
戚明漆聽見他倆竊竊私語,腦子里的雷達(dá)猛地響了。
不等夫人給出回答,他便從床上坐起來,稚嫩的聲音大聲質(zhì)問道:“你是不是要進(jìn)宮?”
“你怎么知道?”戚國公的注意力被戚明漆吸引過來,他松開手,走向床邊,“乖七兒,爹這會兒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須要進(jìn)宮一趟,你且安心把病養(yǎng)好,爹晚點(diǎn)回來陪你玩。”
“不準(zhǔn)去。”戚明漆很從容地告訴他,“你這一去,整個戚國公的人都要死。”
戚國公啞然,用一種很震撼的眼神望著他。
整個屋子里都安靜了下來,他那些跟著跑進(jìn)屋里來看他的哥哥姐姐們?nèi)]上嘴,所有人都在看著戚明漆,神色發(fā)怔。
見他們都不說話,戚明漆又道:“我知道你良心有愧,想要彌補(bǔ)挽救,但不能以這種方法,就算不為你自己,為了戚家?guī)装偬柸耍阋苍摾潇o下來,好好想想。”
戚國公最先從怔愣狀態(tài)中走出來,他滿臉凝重,朝戚明漆問:“你知道我要去見誰?”
戚明漆懶得跟他兜圈子,直說道:“你想去把厭皇子偷出來。”
戚國公倒吸一口冷氣,猛地抬手捂在戚明漆嘴上,拿眼神示意夫人將孩子們?nèi)繋С鋈ァ?br />
等到其他人都退出屋子,戚明漆將他爹粗糲的手掌掰下來,神色有些不滿地撇撇嘴。
戚國公看他的眼神越發(fā)古怪,在屋里來來回回轉(zhuǎn)了幾圈,他問戚明漆:“你……你是小七么?”
“我當(dāng)然是小七。”戚明漆道,“不過,我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天極辰星教的大教宗。”
戚國公顯然懵了:“什么……宗?”
“天極辰星教的首領(lǐng),大教宗。”戚明漆耐心又說了一次,“爹,你現(xiàn)在暫時不要考慮進(jìn)宮偷皇子的事情,這件事交給我來計(jì)劃,我會替你實(shí)現(xiàn)愿望。你現(xiàn)在要做的,是先派人聯(lián)絡(luò)天極辰星教的教司長,叫他秘密來見我。”
這番過于匪夷所思的話,讓戚國公很難接受,他也沒辦法相信自己五歲的幼子,會是什么天極辰星教的首領(lǐng),甚至可以替他謀定大事。
思來想去,他反倒認(rèn)為,小七這是落水后發(fā)燒,燒壞腦子,說起了胡話。
“我沒有燒壞腦子,我說的全部是事實(shí)。”戚明漆依然很淡定,“你要是不信,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戚國公問:“如何證明?”
戚明漆從床上跳下來,站在窗邊看了看天氣。此時正是初冬,雨季已過,天氣變得干燥,很少有下雨的時候。
“我會作法。”戚明漆慢吞吞地道,嗓音是小孩子特有的軟軟糯糯聲,語氣卻帶著一種端莊威嚴(yán),“待我作法后,明天便會下雨。”
“這不可能。”戚國公想也不想便否認(rèn)了,“這會兒可是冬天,天上也沒有云,怎么可能會下雨?”
“你不信,那我們明天拭目以待。”戚明漆甜甜地笑起來,“我會向你證明,這就是我作為大教宗的本事。”
次日白天一直都是晴空萬里,別說是雨,連一片云都沒有飄來。戚國公正想著自己也是蠢,怎么就信了一個剛從病中醒來的五歲孩子的話,誰知到了晚上,庭院里便淅淅瀝瀝打起了雨滴。
雖然不大,但依然是一場雨。
戚明漆裹著他娘親手做的狐裘外衣,坐在屋檐下,拿小小的手掌接了一捧天降的甘霖。
好吧,其實(shí)這并不是什么法術(shù),只是對天氣的預(yù)判而已。作為經(jīng)常在外奔波的測繪人,早已具備各種預(yù)測天氣的經(jīng)驗(yàn),拿來騙騙古人,還是很好用的。
戚國公像一陣風(fēng)從外面卷了進(jìn)來,頭發(fā)被雨滴浸濕,身上散發(fā)出寒氣,走到戚明漆面前。他剛想抬手在小兒子腦袋上捋一把,又想到小兒子說自己現(xiàn)在是“大教宗”……那只手懸在半空,而后收了回去。
雖然不太清楚大教宗到底是什么身份,不過戚國公直覺,他恐怕不能這么隨意地對小兒子動手動腳。
倒是戚明漆主動朝他伸出雙手,抱著父親的手臂蹭了蹭:“爹,你不用擔(dān)心,我還是小七。”
他從小便沒了父母,先前穿進(jìn)書里來,以“戚家小七”的身份存在于這個世界,戚國公夫婦也早早地去了。但他內(nèi)心深處終究渴望著父母之愛,如今上天給了他這個機(jī)會,他當(dāng)然想要好好珍惜。
戚國公了然一笑,俯身將小兒子抱起來,摟在懷里,自己坐在先前戚明漆坐的地方,跟他道:“爹已經(jīng)派人前去聯(lián)絡(luò)天極辰星教,很快就會把你的信遞給那位什么教司長。”
戚明漆隨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又問:“厭和月言公主現(xiàn)在如何呢?”
一聽這二人的名字,戚國公臉上的笑意淡了:“非常不好。”
“這會兒進(jìn)入冬季,南北雙方各自休兵整頓,等到開春再戰(zhàn)。皇帝為了保證勝利,令各地進(jìn)貢少年少女,向月言公主血飼……”
戚國公摸著戚明漆毛茸茸的小腦袋:“爹這么著急,就是生怕晚了一步,讓小殿下和公主陷入萬劫不復(fù)。”
“爹,不必?fù)?dān)心。”戚明漆垂下眼,“等我回到天極辰星教,我自有辦法。”
消息遞出去兩天后,教司長便帶著若干教司與教眾秘密進(jìn)入戚國公府,帶來了星卷長河的指引與證明。他們對戚明漆自稱是大教宗沒有絲毫的懷疑,而后在府中進(jìn)行了簡單的加冕儀式。
如今朝堂上的主子還是南威帝,厭的親爹南赫帝,現(xiàn)在還只是個不怎么起眼的皇子,戚明漆算算時間,估摸這會兒南赫帝還在忙著跟自己嫂嫂,也就是后來的貴妃偷情。
南威帝倚重扶持自化自在密教,天極辰星教在下南國的日子便不怎么好過。要想讓厭和月言公主擺脫密教的控制,同時提升天極辰星教在下南國的話語權(quán),還是得扶持南赫帝上位,讓他以皇權(quán)壓制密教。
戚明漆并不擔(dān)心南赫帝上不了位,他這些年來又是娶華氏之女的,又是忙著跟東南世家勾搭的,該做的準(zhǔn)備樣樣齊全,只是要等一個合適的時機(jī),在民心所向中,將自己的親哥弄下皇位。
為了厭,戚明漆決定要推南赫帝一把,讓他提前坐上皇帝的位置。
他交代教司長回去后派人與南赫帝暗中接觸,建立聯(lián)系,并適當(dāng)向南赫帝展現(xiàn)“神跡”,最好讓他心甘情愿地信服天極辰星教,為之后戚明漆親自去見他做準(zhǔn)備。
他一手安排著南赫帝上位的事兒,另一邊也沒忘記讓他爹帶他進(jìn)宮見厭。
厭這會兒應(yīng)該是十歲?或者十一歲?還是個半大的少年呢。
被戚國公抱著進(jìn)宮路上,戚明漆一直都在想著厭。
他會見到一個怎樣的厭呢?
不知是否是在密教暴力與血腥的影響下,南威帝性情變得十分古怪,宮里的氛圍也非常壓抑,空氣中隱隱約約混著一股不祥的血腥氣,來往的宮人稀少,偶爾碰上那么一兩個,也是神色惶惶地低著頭避讓。
如今是月言公主在承受血飼,對于南威帝來說,厭就是個沒什么用的小孩兒,隨手丟在密教旁邊的某座廢宮中,幾乎沒人過問。
戚明漆和戚國公進(jìn)去時,差點(diǎn)到十一歲的厭正在后院自己洗衣服。昨晚剛下過雨,后面連著幾日溫度都很低,他卻半點(diǎn)不怕冷的赤著上身,獨(dú)自在冰涼的井水里折騰。
對于此時的厭來說,戚國公和戚明漆都是陌生人。戚國公顧忌厭可能知道是他帶兵滅了九黎,沒仔細(xì)介紹自己的身份,反倒惹來厭警惕的目光。
戚明漆默默對自己五大三粗不會說話的爹翻了個白眼,從他懷里朝厭伸出手去。
正在懷疑戚國公身份的厭愣了一下,他不知道戚明漆想做什么,又怕戚明漆從戚國公懷里摔下來,想伸手接不是,不接也不是。
“愣著干嘛?”厭聽見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公子朝他嚷嚷,“趕緊接我啊。”
厭:“……”
智告訴他,憑什么要聽一個小孩兒的,但身體卻很誠實(shí),快過腦子將戚明漆接了過來。
戚明漆伸出小手,在厭赤著的腹部摸了一圈,皺眉:“老公,你腹肌呢?”
厭沉默了好一會兒:“你叫我什么?”
他看起來有些混亂:“你又是誰?你們到底是誰?”
“我是天極辰星教的大教宗。”
戚明漆滴溜溜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準(zhǔn)備趁著厭沒那么懂事,先把便宜占盡:“你可以叫我……嗯,叫我大教宗叔叔。”
厭:“……”
戚國公:“……”
厭摟著戚明漆,看他就高過自己腰間一丁點(diǎn),生得精致乖巧,又被戚國公夫人精心打扮過,在他懷里就像個貴重的瓷娃娃。反觀他……
厭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皸裂的手藏了藏。
他這時候還沒怎么接觸血飼,除了氣質(zhì)稍微陰沉些以外,精神倒還算穩(wěn)定。戚明漆已經(jīng)觀察了好幾眼,比起先前那個他熟悉的厭,眼前的厭少了狂躁、陰鷙,只是一個普通少年郎。
雖然眉眼十分稚嫩,但還是很帥,不愧是他老公。戚明漆一邊美滋滋地想著,一邊牽著厭收在身后的手:“這段時間,我就跟你住在一起啦。”
厭和戚國公異口同聲發(fā)出兩聲驚叫:“什么?!”
戚國公蹲在戚明漆面前,急得抓耳撓腮:“七兒,這可不行啊,你看這地方條件這么差——”
他將廢宮打量了一圈:“要什么沒什么,你住著不舒坦不說,而且爹要是就這么回去,讓你娘知道爹把你自己丟這兒,她不得念叨死我?”
戚明漆嫌他啰嗦:“你等會兒回去,把府里的人給我送幾個過來,再把我的東西拿來,不就完事了?我哪里一個人在這里,厭不是也在?他會照顧我的。”
戚國公拿求助的眼神看了一眼厭。
厭想,這個男人應(yīng)該是想要他勸自己兒子不要留下。但他冰冷刺痛的手抱著小孩子溫?zé)崛彳浀纳眢w,嬌嫩的指腹在他結(jié)痂的傷口上蹭來蹭去,留下余韻綿長的酥麻感,他忽然就不太愿意放手了。
他這短暫的十余年人生中,失去的太多,得到的太少,失去家園顛沛流離在外,見過太多人心冷暖,身邊的人總是來去匆匆,誰都沒有問過他,是否需要一點(diǎn)貼心的溫暖。
而眼下,他曾經(jīng)在心里隱秘渴望過的東西,就這么主動投入他的懷里,他有什么推開的由?
沉默許久后,厭才開口道:“我……我會好好照顧他……”
最后,戚國公滿臉崩潰地一個人走了。
這時候,厭才犯了難,抱著戚明漆有些束手無策。
話是信誓旦旦地放出去了,他會把人照顧好,但這里的環(huán)境貧瘠簡陋,他該拿什么照顧人呢?
厭朝懷里的戚明漆道:“我先抱你回屋休息好不好?等我把衣服洗完,再來陪你。”
“洗什么洗,你可是皇子,你看哪家皇子自己在天寒地凍里洗衣服。”戚明漆一腳將盆蹬了,“我們回屋玩,等下叫我爹派來的人洗。”
兩人回了屋子,一起擠在冰冷如鐵的被子里,玩著紙上五子棋。戚明漆讓厭摟著半天,厭身上還是冷冰冰的,他不由得嘟嘟囔囔了好幾句,抱怨厭現(xiàn)在身上一點(diǎn)都不暖和,但也沒把人推開。
厭抱著他,跟做夢似的,整個人一直都處于興奮狀態(tài)。
最后兩人的體溫還是將被子給暖熱和了,戚明漆這副身體年紀(jì)還小,瞌睡來得早也來得快,他先睡了過去。厭還是很興奮,將他圈在懷里看了又看,慢慢地也睡著了。
等到第二天一早,戚明漆先醒過來。他迷迷瞪瞪地盯著厭那張少年臉半晌,想起來自己現(xiàn)在身處何處,,十分自然地伸腦袋在厭臉側(cè)啵了好幾口。
親完后,戚明漆想從厭懷里退出去,但厭醒了過來,手臂一伸,又將他摟到懷里,在他臉蛋上蹭了蹭,低聲問:“你親我?”
“親你怎么啦,你不該給我親么?”戚明漆撇撇嘴,“我告訴你噢,你長這么大,就是長來給我親的。”
厭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捏著他糯糯的臉道:“那小叔叔可要多疼惜我啊。”
一句“小叔叔”叫得戚明漆受用極了,抱著厭的腦袋又是啵啵啵好幾口:“放心,以后你就是小叔叔罩著的人了。”
雖然現(xiàn)在不能想澀澀,但是陪著老公長大,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啊。
兩人在床上鬧騰了一會兒,戚國公府里派來的人輕手輕腳地進(jìn)來,在桌上擺好早飯,又開始在房間里、打掃,將破舊的床鋪、被子換掉,重新鋪上新的。
吃過飯后,戚明漆遣散旁人,坐在桌邊跟厭道:“現(xiàn)在,我們來說正事吧。”
他看著人小小的,但嚴(yán)肅時卻自有威嚴(yán),令厭也不得不跟著凝重起來。
戚明漆問厭:“你知道你爹是誰吧?”
厭點(diǎn)頭:“但他身份敏感,并不能來見我。”
戚明漆跟著點(diǎn)腦袋:“我們現(xiàn)在首先要做的,就是讓你爹當(dāng)上皇帝。”
厭:“……???”
他嚇得連忙去捂戚明漆的嘴,確認(rèn)周圍無人后,這才松了手,壓低聲音:“你在亂說些什么,讓人聽見,小心會殺頭的。”
“我心里有數(shù)。”戚明漆將他的手掰下來,“你只要聽我的就好啦。”
厭愣了愣,不知出于怎樣的緣由,他忽然心甘情愿地想要相信眼前這個小小的孩子。
“那我們……”他小心翼翼發(fā)問,“該怎么做?”
戚明漆思索著:“我的人基本已經(jīng)安排好了,剩下的,就是需要我親自去見他一面。但是,你看,我要是就這么去見他,肯定沒有什么說服力,就算偽裝起來,我這么矮,依然很容易就被看出端倪……”
他很煩惱地嘆了口氣。
厭問:“偽裝?如何偽裝?”
戚明漆伸手跟他比劃:“就是穿一件斗篷。”
“我有辦法。”厭微笑著抱起他,“到時候我們一起去。”
厭說的辦法,就是讓戚明漆騎在他脖子上,兩人這么疊著,再把斗篷一蓋,看著便是身形高大的成年人。戚明漆改了聲,故弄玄虛,很快便取得南赫帝信任。
他將早已制定好的計(jì)劃交由南赫帝,帶領(lǐng)整個天極辰星教加入南赫帝一方陣營,并且為南赫帝指明起義的步驟,推動南赫帝提前上位。
戚明漆幾乎整日整夜都在為推翻南威帝辛勞,但這具幼小的身體,顯然無法支撐他如此高強(qiáng)度地工作。每一天夜里,他都會在桌前昏睡過去,然后讓厭抱回床上。
如此又是半月,某天夜里厭沒能及時趕回來,抱他上床睡覺,戚明漆讓風(fēng)吹著受了寒,很快就發(fā)起高燒。
厭一回來就在他床邊守著,國公府里好幾位大夫也被召了進(jìn)來,生怕戚明漆會出什么事。
幾大碗藥灌下去,戚明漆總算有了點(diǎn)意識,厭抓著他的手,心疼道:“你這么拼命做什么呢,現(xiàn)在可好,把自己身體都弄垮了。”
戚明漆發(fā)著燒,意識朦朦朧朧的,聽出他語氣中似乎有些責(zé)備,當(dāng)即委屈地掉眼淚:“我怕趕不及,我怕晚了……”
厭不明白他在說什么:“什么趕不及?”
戚明漆委委屈屈回答:“趕不及救你,阻止密教對你進(jìn)行血飼,讓你沒能及時脫身,又要被人唾棄……”
那一瞬間,厭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個什么滋味。是酸的,還是苦澀的,還是甜的……他只知道,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yàn)。
原來,這世界還有一個人,將他珍愛地放在心尖上。
厭將迷迷糊糊的小孩兒緊緊抱在懷里:“不哭,我不會有事的,你先好好睡一覺,我就在這里,來得及的,都來得及的。”
戚明漆吸了吸阻塞的鼻子,糊里糊涂問:“真的么……”
“真的。”厭輕輕拍哄著他,“我就在這里陪你,哪里都不去。”
等到戚明漆病好起來后,趁著北軍入侵的機(jī)會,南赫帝與北靈帝相互勾結(jié),又集結(jié)南朝各大世家、天極辰星教的勢力,在民心所向中,將自己的兄長趕下皇位。
南威帝被尊為名義上的“太上皇”,但他早被密教掏空心力,不久便衰弱而死。南赫帝登基后,立天極辰星教為國教,清洗南朝宮廷內(nèi)外密教勢力,支持月言公主反制密教十二長老,待到一切塵埃落定后,月言公主主動向他辭別,將自化自在密教帶回九黎。
南赫帝滿心感慨,他知道自己所犯罪孽,此生此世再不可能求得月言公主原諒,默然同意,并與之訂立誓約,往后萬朝萬代,再不會進(jìn)犯九黎。
月言公主本來想將厭一起帶走,但厭想著戚明漆眼巴巴望著他的眼神,跟她說自己要留下,留在中原南朝。
南赫帝欣喜若狂,為他正明身份,向天下人昭告,這是自己的長子“華厭”。
厭依然無意太子之位,也不想卷入到權(quán)利紛爭中,他只是為了戚明漆才要留下,沒過多久,便向南赫帝請命,進(jìn)入軍營磨礪。
因戚明漆提前扶持南赫帝上位,又有天極辰星教支持南赫帝,穩(wěn)定民心,華氏世家便沒有將過多的目光放在月言公主身上,以致她沒有被割舌,就沒有了后來南赫帝對華氏世家不滿,放任貴妃打壓皇后。
他將皇后和貴妃兩邊各自的兩個孩子,全部放在面前親自撫養(yǎng),又在暗中助推華氏世家與東南世家明爭暗斗,相互牽制,彼此消耗,反過來助長皇權(quán)興盛。
又是一個冬季過去,宮里傳出消息,說華也庭受寒發(fā)起高燒,燒了好幾天,人是救回來了,但似乎失了聲,再也無法開口說話。
這一次,不會再有人為他替命消災(zāi)。
戚明漆忍不住地這樣想。
就這樣吧,這一次,他恐怕很難與華也庭再有什么交集了。
戚國公既是前臣,又因進(jìn)攻九黎之事讓南赫帝心有芥蒂。思索再三,又問過戚明漆意見,最近決定向南赫帝上書請辭,帶一家老小南遷,前往九黎,輔助九黎重建。
南赫帝同意了戚國公的請辭,為他另封將軍名位,鎮(zhèn)守南境。
不過戚明漆跟厭一樣,選擇留在下南國,只是又成了孤身一人,叫厭抱了回去,養(yǎng)在皇子府里。
時光過得飛快,到厭十七歲這年,南赫帝萬般不舍,最終還是準(zhǔn)了他帶兵出征的上陳。
他要出門打仗,戚明漆也想跟著去,但厭卻不打算帶他,為了這件事,兩人還差點(diǎn)吵起來。
“我就要去!我就要去!”戚明漆在床榻上打滾,“你為什么不帶我去,你是不是有了新歡,就不要我了!”
厭失笑,走過去將人撈起來,抬手打了幾下屁股:“你看你像什么話,叫別人看見你這副耍賴模樣,誰敢信你是天極辰星教的大教宗?”
“本來就沒人信。”戚明漆嘟嘟囔囔,“誰會信一個十歲小孩兒是大教宗?還讓人打屁股……”
厭拿這個大寶貝簡直是沒一點(diǎn)辦法:“我去打仗,又不是出門玩,很危險(xiǎn)的。在外面也沒辦法好生照顧你,你這么嬌生慣養(yǎng)的,帶出去磕著絆著我都要心疼,萬一上戰(zhàn)場出了什么事……”
他低下頭,跟戚明漆抵著額頭:“你讓我怎么辦?”
“我才沒那么脆弱呢,我有自保的能力。”戚明漆摟著他的脖子,“帶我去嘛,我不想跟你分開,帶我去打仗,我可以沿途畫地圖,還可以幫到你們,反正你會照顧我的,對不對?”
還是個少年的厭哪經(jīng)得起這么吹“耳邊風(fēng)”,很快叫個小孩兒迷得神魂顛倒,一開始的盤算全被他拋到九霄云外,一口答應(yīng)了下來。
雖然沒有兵主之力的加持,但厭天生的驍勇善戰(zhàn),初上戰(zhàn)場便表現(xiàn)不凡,將北軍一路打得連連退敗,不成氣候,令所有人嘆服敬佩。
不過,就在南軍大勝時,卻發(fā)生了一件意外。
追擊逃兵往北時,厭忽然從馬上墜落下來,昏迷不醒。
其他將士都慌了神,見厭許久未能蘇醒,只能暫時收兵,帶厭返回營地。
一看到厭這副模樣,戚明漆差點(diǎn)沒哭出來。他來來回回檢查好幾次,發(fā)現(xiàn)厭并沒有什么明顯的病發(fā)癥狀,就是醒不過來,越發(fā)感到奇怪。
好在三日后,厭自己醒了過來,除了睡太久渾身無力,別的看起來一切都正常。
沒過多久,厭首戰(zhàn)告捷,偃兵息甲,帶戚明漆返回南朝。
還是有什么事情變得不太一樣了。
比如,最明顯的,這次回來以后,厭說什么都不肯再抱著戚明漆睡覺了。
還不說為什么。氣得戚明漆差點(diǎn)哭給他看,這人卻狠了心腸不動搖,就是不讓戚明漆跟他一塊睡。
但要是遇到讓戚明漆找著機(jī)會爬他床,厭也不會把他趕下去,只是很無奈地嘆口氣:“你啊,快點(diǎn)長大吧。”
“長大了會發(fā)生什么?”戚明漆趴在他懷里,問。
厭又不說話了,手放在戚明漆背后,一下一下地輕撫著,直到把人送進(jìn)夢里,在他頸側(cè)留下潮濕的呼吸。
到十六歲生日這天,一大清早,戚明漆就從床上爬起來,迫不及待沖出去找厭。
厭就站在他屋外的院子里,外袍覆著一層霜露,似乎已經(jīng)站了許久。
戚明漆三兩步跑過去,跳到他身上,眼睛亮晶晶的:“我十六了!”
厭抱著他走動起來,眼神帶著溫柔的笑意:“嗯。”
戚明漆沒聽到想要的回答,有些不開心:“長大了會發(fā)生什么?”
厭沒回答,抱著他穿過走廊,來到一間戚明漆沒進(jìn)過的屋子。
當(dāng)厭推開門時,一瞬間,戚明漆就被滿屋的紅色裝飾和紅燭晃花了眼睛。
“長大了……”站在門口,厭便低頭在他唇上親了親,“就該嫁給我了。”
戚明漆盯著他好一會兒。
然后大叫一聲:“你是不是那個厭……”
雖然他語焉不詳,但厭聽懂了:“嗯。”
戚明漆眼睛一熱,手忙腳亂地起身抱住他:“你怎么會……也回來了……”
他想起什么:“是不是那次打仗你昏過去……”
“是啊。”厭又親了親他,“一睜眼發(fā)現(xiàn)自家寶貝變得這么小,你知道我當(dāng)時受到的沖擊有多大么?我還只能忍著,不能像個禽獸一樣對小孩兒出手,終于忍到你長大,才能說出真相。”
戚明漆心里既是酸澀,又是甜蜜,掛在他身上問他:“那你看到我做的了嘛?我做得棒不棒?”
“很棒,非常棒。”厭對他從不吝夸贊,“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我的人生,可以是這樣。”
“是不是更沒辦法離開我了?”戚明漆又問。
厭將他抱到床邊坐著,抬頭去親他嘴角:“還差個名分,今天就給我了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