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88章
這天夜里, 姜初妤在圍屏床榻上無聲無息地睜開眼。她的雙眼在黑夜里顯得又圓又亮,不知醒了多久。
她垂眼而視,顧景淮平躺在外側, 長身橫得板正,一如其性。
姜初妤屏息凝神, 動作十分緩慢地從他腿腳上方跨過去,一寸一寸地挪著身體。這一回比新婚夜那晚利索多了,沒有驚動什么, 順順利利地下了地。
她小心翼翼地推開窗, 生怕發出一聲吱呀驚動了人, 待窗扉敞開后, 一陣寒風倏地撲在臉上, 趕走了本就不多的睡意。她雙手攀著檻窗下沿,望著懸在濃稠夜色中的殘月, 微不可聞地發出一聲嘆息。
許時白日里太過喜悅了,入了夜,反而睡不了, 平白無故憂傷了起來。
真怕明日醒來,一切的一切都是大夢一場。
身后傳來衣物拖在地上的聲音,不需回頭看,她就知道自己下塌的動靜還是不夠輕巧, 弄醒了他。
“在想什么?”
顧景淮將隨手拿來披身的長袍搭在她身上, 語氣中有些許困倦。
“吵醒你了?”
姜初妤松開一只攀著窗沿的手,緊了緊披風,微微側身望向他, 幾息后,又回身望月, “我只是睡不著!
顧景淮的大手貼上她小腹,輕輕揉了幾下:“是我做的面太硬,胃里不舒服?”
她晚膳的時候就嚼得有些艱難,但還是強裝面不改色地都吃掉了。
姜初妤搖頭,撫上他手背,隨口胡謅:“……我忘記許愿了!
“那皎皎還有什么愿望,別說給明月,說給我吧!
姜初妤怔然了一瞬,慢慢關好窗,緩緩轉身,背上的衣袍順勢落下,堆在腳邊。
“我想去看看爹娘。”
她的阿爹馬革裹尸后,與阿娘合葬陵寢,長眠于山靈水秀之地,不過這些年來她和阿姐都沒有什么機會祭拜,想必墳冢已布滿青苔,雜草茂盛了。
“好,明日就陪你去!
“不著急,還有幾日就過年了,不應是最忙碌的時候嗎?夫君怎么有閑時陪我?”
不僅陪她,還又是捉弄掌柜,又催皇上為她封誥命,竟不知他是什么時候計劃的這些事。
姜初妤彎腰撿起衣袍,受了人關懷,說不感動是假的。
“還有,若是再被我夜里吵醒,也不必為我擔心,我只是睡不著而已!
顧景淮像是被她看透了一般,避了避她的目光,久違地口是心非起來:“哪兒擔心了?我是怕你逃跑,我沒夫人了…我為自己擔心也不行?”
“……”
顧景淮俯下身圈住她,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再有下回,就真將你綁起來!
從窗邊膩膩歪歪到了榻上,二人都沒什么睡意,姜初妤強迫自己閉上眼睛靜待了片刻,悄悄睜眼,正好闖入枕畔人眼中。
相顧無言幾息后,顧景淮率先開了口:“既睡不著,不如來游戲一番?”
姜初妤被游戲二字勾起了興趣,沒注意到他清澈的眼底正被欲色染濁。
……
半個時辰后,榻上衾被又皺又亂,而一件尚帶著溫度的女式里衣被整整齊齊地疊放在枕邊、榻沿一角。
“莫動,快好了。”
顧景淮一手壓著姜初妤作亂的雙手,一手慢條斯理地收拾她身上衣,垂眼欣賞著自己的杰作,噙著滿意的笑。
“混蛋!”
“多罵幾句。”
姜初妤羞得漲紅了臉,即便雙手被錮在頭頂,也不停扭動著身子發出陣陣抗議,“今日我生辰,夫君不能這樣對我!”
“子時過了,今日非你生辰。再說,我以為皎皎方才聽懂了!
姜初妤氣結,早知道是這種“游戲”,她才不答應呢。
她身上穿著的里衣,是他剛失憶沒多久纏得她緊,她不得已于馬車中脫下予他的那件,也是后來他在嚴氏兄妹山中木屋里,硬給她穿上的那件。
回府后她就再也沒見過這件里衣,還以為是哪個侍女見到上面有破洞,隨手丟棄,沒想到居然又被他偷了去,還……
還將那處四四方方的缺口擴大了一圈,成了圓形,又在另一側也摳出一個對稱的洞來。
誰會給妻子穿這種衣服?!
顧景淮會。
他不僅會,還很驕傲,欣賞了片刻,贊她美麗。
“我早就想看你這副模樣。”他疊蓋在她身上,抓著她手腕的大手換了陣地,擒住了別的要害,“很久,很久了……”
姜初妤險些羞暈過去,不禁被刺激得仰起脖頸,渾身激靈了一下,卸了力癱在床上大喘著氣,說不出話來。
顧景淮在她光裸的頸肩處輕輕摩挲著,假意安撫,眉峰卻玩味地抬了抬,笑得很壞:
“原來,還可以這樣讓你……”
不知過了多久,一切才歸于止息。
顧景淮還是放了她一馬,并未真的行房,不過雖然襲褲未脫,但也濕漉漉的,姜初妤紅著臉吸著嗓子說要叫水。
“這么晚了,再叫水就睡不成覺了,不如我拿濕帕替你擦擦?”
“我自己來就好!
“無妨,畢竟是我惹出來!鳖櫨盎葱厍徽鹆苏穑l出輕快的笑,“況且皎皎不也為我擦過身么,正好讓我回報于你!
姜初妤拗不過他,皺著小臉,被激出了盈盈淚花。
……
沉沉睡過去之前,姜初妤心道,今夜只是個開始,這“游戲”還不知要重復多少回,只盼著他食髓知味的時日短些。
生辰過了幾個時辰,她才許下了個正經的愿-
到年根兒了,洋洋喜氣傳遍千家萬戶,坊間店鋪關門了不少,卻并非是因戰亂逃竄,而是準備專心過年。
姜初妤坐在連廊下,接過春蕊換了芯的手爐,“明兒個就是大年初一了,可有什么想要的沒?”
春蕊搖頭:“小姐已經給我很多了,況且我平時的例錢根本沒處花,攢下了不少,更不需您再送我什么了。”
“那,你想嫁人了嗎?”
春蕊與她差不多年歲,姜初妤本就打算著在她出嫁后次年,給春蕊找個好夫家,一轉眼,便就在眼前了。
“自然沒有!”自嚴炳那事后,春蕊不說封心鎖愛,起碼話本是不怎么愛看了,至于婚嫁,更是從未考慮過,乍一被問起,不禁心下一驚,“小姐不想奴婢繼續陪您了嗎?”
“怎會,只是我也不能長久將你圈在這里,再蹉跎數年,于你不利!
她拉過春蕊的手,諄諄說了許多話,
“春蕊,我一向將你當妹妹看的!
春蕊淚眼婆娑地點點頭,這事就算定下了。
“對了小姐,您可知李書慧的下場?”
提起婚事,春蕊馬上就想到了這事,邊按肩邊說。
春蕊用的是下場二字,姜初妤便知不算是好消息,她平日不怎么出門,都是顧景淮回來告訴她城內逸聞,故意隱去這消息,就是不想讓她知道。
“奴婢失言!贝喝镆裁靼,老老實實謝了聲罪,還是說了出來,“她被李家人嫁給了一個姓柳的平民,聽說祖上是漁民,沒什么出身,如今與西域商人做些小買賣!
“什么?!”姜初妤頗為吃驚,可細細想來,也能理解李家人的做法。
李家最終得到了從寬處置,李父告罪辭官,在家中郁郁寡歡,定是看李書慧這個女兒不順眼的。
也有不少人等著看笑話,許多人猜測李書慧要被送去寺廟,青燈古佛了此生,沒想到……
也不知哪種路于她來說才更好。
姜初妤望著圍墻外檐與天邊的銜接處,發了好一陣子呆,直到手爐脫手摔在地上才回過神來。
春蕊手快去撿,自然看得出小姐因這事有些傷感,故意笑著順話提起了旁人:
“這還是從沛兒那兒聽來的呢,那丫頭看著冷冰冰的,沒想到對鄰里八卦什么的也頗為熱衷!
“沛兒?你二人不是不怎么對付么?什么時候瞞著我這般好了?”
春蕊笑盈盈地講起這段故事,才把人逗得露出笑來。
顧景淮來尋夫人時,尚未進門,入眼的就是她坐在連廊下巧笑倩兮的模樣,美得蓋過了眉間花鈿。
“再說什么,笑得這么開懷?”
顧景淮大步跨了上來,脫下菱紋羅手套,遞給春蕊,示意她拿下去洗。
春蕊走后,姜初妤掰著他的手左看右看了一番,確認無礙才放下心,但還是嗔他一眼:
“真沒想到夫君這么喜歡滾滾,喂得比我還殷勤。”
自顧景淮重新回到臥房與夫人同居后,鳩占鵲巢的滾滾就被趕去睡了客房。但它不覺得是貶謫,反而能獨享一整間屋子,樂得逍遙。
而顧景淮發覺自己只要不碰觸貍奴,與它待在同一間房中不論多久也不會有事后,常常帶著軟手套去逗滾滾,一次甚至捧著它面對面離得很近,看得姜初妤在一旁提心吊膽。
顧景淮卻絲毫不怕,反正他得了幾次也習慣了,大不了再以此為借口去趟湯泉行宮,一箭雙雕,倒巴不得了。
姜初妤拍拍旁邊的長椅,待他在身旁落座,挽著他手臂,將頭靠在他肩上:
“今日是今年最后一天了,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回京都以來,日子過得好漫長啊!
“怎么,皎皎是想說與我度過的時日,漫長得度日如年?”
他語帶怪腔,這男人越發小氣了。
姜初妤憋著笑:“有時又覺得太快了,好似昨日還在渝州,一眨眼就到此刻了!
提起渝州,好一陣沉默。
“你說,我未見舅母,也不熱絡于聯系姚家,會不會被人指指點點,說我白眼狼?”
“常人不會想掉舌頭,放心!
“以暴制暴。”她嘴上嫌棄,卻忍不住翹起了唇角。
“莫說這些掃興的了!
顧景淮不想提這個人,他心里壓著她尚不知道的事,約好了不再騙她,可這件事不行,他不想再在她對姚家人破碎的感情上再劃一刀。
“明日一早,鎮國公府是必須要回一趟的,你多做些準備,母親若為難你,及時與我說!
她點頭。
“既到了年根,皎皎可有什么新年愿望,希望來年實現?”
姜初妤豎起腦袋想了想,她一手揣著溫暖的手爐,一手塞進夫君的懷里,就像冬日儲糧充足的鼳鼠,當真無所求了。
“那,從前的還作數否?”
從前的?
她有些不解,眨著眼望著他。
“不是說,想做女將軍,像你阿爹那樣叱咤疆場?”顧景淮抵上她的額心,“雖然不能為你實現這個愿望,但我可以請皇上允準下次出征帶上你,你可愿意?”
姜初妤把手放入他手心:
“那我要許愿,來年大周海晏河清,國泰民安,再無戰事需要夫君,免了我擔驚受怕!
顧景淮反握住她的手,鄭重道:
“好,那我們選這個。”
風漸漸大了起來,他說:“回屋吧!
“再等等,我總有預感,不久就要飄雪了!
姜初妤把手爐的一半塞入他手中:
“反正,也不冷!
在這個暖意融融的、安寧的冬日,大雪落上枝頭,飄不到檐下。
房檐下,落下來的是男人細密又溫柔的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