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張冬明并不知道謝老板那邊的情況,她這兩天心情很好,警長通知她可以恢復巡街了。
“謝老板那邊松口了。”警長說起這事兒就眉飛色舞,他把這件事情歸功于自己給張冬明介紹了一門好親事,他覺得謝老板松口是因為張冬明和郭家的小兒子在一起了。
以后張冬明不是孤兒了,想來,謝老板不會隨意對張冬明動手,張冬明想來也會更成熟一些,可算是能睡個好覺了。
他這樣想著。
張冬明被他帶偏了,也沒多想,只當真是這個原因。
中午,郭束生給她送飯,她還把這事告訴了人家。
“我接下來可以繼續巡街了。”
張冬明喜歡巡街,每次從紅石路的十字路口開始,普通老百姓,商戶,還是工廠,她每次走過,都會有種很特別的情緒,像一只老虎,守護自己的領土。
郭束生一邊打開飯盒,一邊說道:“這事不太對,之前我奶奶去找他們說了,他們沒有松口。怎么突然就松口了。”
郭束生不再是像過去那樣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了要照顧的人,他人比以前精神了不少,身體也好了起來。
張冬明道:“不管他的,反正我能去巡街就是好事。”
她第二天就和唐先書開始巡街。
平城依舊是那個平城,她們巡街的這一路,依舊會有人偷偷賣東西。
巷子口是小孩子們在放風和拉客人,小孩子們和客人們說好了價格,大人們就偷偷把東西給人家,有的是賣自己手作的鞋子,有的是賣自己家存了很久的桐油,也有賣茶葉,賣衣服的。
警察過來的時候,大家還是要躲一躲,其實她們知道兩個女子警察不會抓人,但還是要給人一個面子。
這一次有一個例外,角落里有個老婆婆,她面前擺了好幾雙鞋子,在叫賣。
老人家是生面孔。
張冬明便過去問問情況,她喜歡和所有人都處好關系。
“老人家,賣鞋子啊?”張冬明確定的確沒見過這個人。
老人抬起頭,語氣很暴躁,看張冬明的表情像是在看什么仇人:“走開走開,我沒有錢交給你!”
啊?怎么回事?她的好人緣怎么突然沒了?張冬明思索著,自己這個語氣不對嗎?還是說外來的人,不認識自己,覺得自己是個壞警察。
張冬明趕緊說道:“我不是來要錢,我想問問你的情況,我叫張冬明,你是剛搬來這邊嗎?我不會要你們的東西,你可以問問街坊鄰居就知道了。”
老人摸著懷中的長刀,她不是這邊的人,過去吃了太多官大人的苦,本來她也是一狠心就決定來做這件事,她心里時刻保持著憤怒,想的也是這些官大人不把她們當人,可此刻,她的憤怒像是被什么東西打散了。
她眼中的官大人還在跟她說話:“咱們相互了解一下,等后面上面要來檢查,我還可以通知你們別來賣東西。”
她摸著刀的手都抖了一下,腦海里又想起了謝老爺說的話,她必須這樣做,她表現得極其憤怒,因為殺警察,必須看上去像是警察和老百姓的矛盾,于是,她大吼大叫了起來:“為什么不能來這里賣東西!你們這些官大人這是要逼死我們啊!”
旁邊已經有不少人看了過來,還有人開口道:“老人家,你是不是耳聾了?”
張冬明覺得對方可能沒聽懂,于是又解釋道:“只是偶爾一天兩天別來,應對一下上面來的檢查。”平常,城外的人來賣菜賣刷把賣草鞋,張冬明從來沒有管過。
然而,這話并沒有什么用,眼前的老人家好像聽不懂她的話,她解釋了以后,對方更加生氣了,直接站了起來,嘴里吼道:“你不要我活了,我也不要你活了!”
她還記得謝老爺的話,一定要多捅幾刀,然而這老人是第一次做這件事,本身就要靠憤怒支撐,現在沒了憤怒,手都在發抖,甚至不敢把刀拔出來。
張冬明還沒明白過來這話什么意思,她的眼前已經出現了一道寒冷的光,那是一把長刀,而下一秒,這刀就對準了她。
這刀!誰家普通人賣個鞋子還帶刀啊!
張冬明疼暈過去之前,腦子里就一句話——
這老太太居然是個殺手!她就說她這人緣怎么會有普通老人家討厭她!
另一邊,文秀聽到有人在喊——
“出事了!出事了!”
妹妹文蓮已經出院了,她這是趁著有空過來看看妹妹。
一聽說有人出事了,她立馬就往前湊,上一次決定救人,結果救到了自己的親妹妹,于是,這一次,她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趕緊沖了過去,一邊沖一邊喊——
“大家讓讓!我是護士!大家讓讓!”
文秀不知道是誰受傷了,但所有人的情緒都很激動,她沒有辦法進去。
她旁邊的幾個中年人也在外圍,聽到了這話,全都一起吼了起來:“快讓一讓!讓這個護士進去!”
人群這才分開。
文秀一眼就看到了胸口插了一把刀的張冬明,而此時,有人還想去動那把刀。
她也嚇到了,趕緊喊:“不要把刀拔出來!”
“你們不要動她,讓她平躺著!”她一邊說一邊開始檢查人的情況。
還好還好,只有這一刀,兇手可能比較慌張,下手不算重,位置也偏了。
其他人還在圍著,一個勁地問她。
“怎么辦?人沒事吧?”
“這怎么弄啊?插把刀,又不好背又不好抱……”
“我們把人抬去醫院吧!”
“還是馬車來,馬車快!”
“馬車進不來這里面。”
文秀道:“要讓她一直躺著,有沒有擔架……”
擔架真沒有,可人多,也有聰明的人抓住了重點,平躺著。
旁邊的一戶人家立馬就問:“我這個門行不行?把她放在這個門上,咱們把人抬出去。”
文秀一看:“行!”太行了!
一聽說可以用,一群人立馬開始拆門,甚至因為有人太想幫忙了,導致這邊更擠了,唐先書只能趕緊讓其他人先出去,不要在這里擋著。
人多力量大,沒一會兒門就下來了,文秀和唐先書慢慢把人挪到了門板上。
力氣大的人趕緊來抬,其他人趕緊讓開,就這樣一路送到了醫院,誰也不愿意離開。
雪青是下午知道這事,等她到醫院,張冬明病房里還有三個人,唐先書和郭束生,還有文秀。
手術已經做完了,接下來就是等人醒過來。
唐先書臉上的表情很難看,那個捅了冬明的人被周圍的人圍著,抓了起來。
對方也自殺了,這事就結束了。
可她有個孩子在醫院,這錢還是謝老板給的,能治病了。
她們的人基本上都知道這事是怎么回事。
可沒有證據,而唐先書幾乎抽不出時間去查這件事情。
因為冬明還活著,她怕對方再動手。她得守著人。
雪青看著這一切,突然想起了林娘的那句話。
“這個世道總歸要有人當惡人。不是我,也會是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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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姐對于雪青突然決定接手林娘的一切很驚訝,也很高興。
“怎么……我以為沒了林娘,你會去當警察。”
的確是的。
雪青已經準備好了報名,因為之前的女子警察表現很好,平城要擴招,她已經準備好了報名。
可現在她不想去了。
林娘手里可不止有各種貨物,還有槍。
她拿了一把槍,準備去找謝老板。
花姐:“你去哪兒找他?”
如果是平時,雪青找不到人,可現在不一樣,謝老板受了傷,無論他住在哪兒,都得去找醫生。
而謝老板不會去醫院,自然就得醫生去找他。
而當初,她通過萬家酒樓的錢的流向,找到了一群和謝老板有關系的人,其中就有一個身份是醫生。
謝老板可能做夢都想不到,這顆子彈,也有萬家酒樓的女人們的一份。
當初她們的人把錢給了這些女人,讓這些女人上交上去,方便她們的人追蹤錢的流向。
那些女人,沒有一個出賣她們。
而現在,一切也到了算總賬的時候了。
另一邊,謝老板并沒有殺陶芝,他把人留下了,既是照顧孩子,也是照顧他,他這個年紀,也開始希望身邊有真心對他的人。
陶芝并沒有感到高興,她本身是奔著自己死了也沒事而說了那些話,現在她活著,她有種愧疚感,覺得對不起張冬明。
白天,在謝老板面前,她不能表現出來,她還要接待醫生,這個醫生是謝老板的朋友,兩個人關系很好,她不想丟面子。
于是一大早,她就收拾好了家里,又泡好了茶。
醫生很快就來了,給謝老板換了藥,確定了傷口情況,又開了要服用的藥。
陶芝在旁邊心不在焉,當謝老板問醫生:“張冬明還活著嗎?”
“還活著,她們的人守得很死,每次都是三個人一起守著,沒有機會動手。”還有街頭的一些中年婦女過來幫忙。
“這事還是麻煩你多費心。”
陶芝先是聽到張冬明還活著,心里松了一口氣,后面心又提了起來。
“我送你出去。”謝老板總是要把禮數做到位,他覺得讓陶芝這個身份送人,不像話。
于是,陶芝只能跟在后面,有些拘束地送人。
她和謝老板在門口目送人上了馬車,這才往回走。
陶芝扶著謝老板,進大門時,她抬起頭,正想問謝老板什么時候吃藥,她去端水,忽然眼前一片紅。
緊接著,她耳邊是府里下人們的叫聲,還有人喊:“老爺中槍了,快來人,老爺中槍了!”
陶芝緩了好一會兒,摸了摸自己臉上的血,她這才意識到,就在剛剛,謝老板被殺了。
花姐接雪青時,雪青沒什么表情。
她也不知道該和對方說什么。
兩個人往回走時,雪青突然停了下來。
花姐順著對方的目光看了過去,那邊一個高高大大的洋人正在一個小攤上拿著什么東西。
“怎么了?”花姐有些奇怪。
雪青道:“你先回去,我還有一件事。”順手的事,都做了吧。
張冬明醒過來時,聽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謝老板被殺的事情。
她懵了。
“誰干的?”
“不知道。現在他的生意都由徐家的人接手了,但徐家說,不會再找你麻煩了,希望你這邊也別找她們的麻煩。”
張冬明心里頭也說不出來什么感受,她還得慢慢養身體。
兩個月后,她又回到了警察所,又開始巡街。
街道依舊是那個街道,平城的人依舊在很早就起來,如同螞蟻一般,忙忙碌碌一整天,依舊是吃不飽穿不暖。
她忍不住和唐先書說道:“我以為謝老板死了,平城就能好過一些。”
唐先書嘆了一口氣,說道:“故事中,壞人死了,所有人都能過上好日子,那只是故事。”
實際上,謝老板的死就像是從大海里抽了一滴水出來,好像沒有任何變化。
后記
這兩天,平城出現了很多宣傳單。
警長要求嚴查,檢查行李的時候,要嚴查每一個人是否有帶違禁宣傳單,一旦發現,全部抓起來。
張冬明便和其他同事一起檢查行李,去找那所謂的宣傳單。
一個女學生提著糕點,站在人群中,張冬明多看了她幾眼。
輪到這個女學生時,張冬明安慰道:“只是例行檢查。”
她打開了包裹,里面是一些衣服,還有幾本書,兩盒糕點。
她打開其中一盒糕點,白色的糕點下,兩疊宣傳單靜靜地躺著。
肖靜看著這一幕,她不知道對方會怎么處理。
張冬明壓根沒有認出來眼前的人是肖靜,她之前的同事肖靜。
那個出國給女學生討回公道的肖靜。
因為這個姑娘太瘦了,幾乎瘦脫相了,而肖靜是個圓潤的姑娘,可能是家里有錢的緣故,肖靜整個人都寫滿了沒吃過什么苦的開朗。
而眼前這個姑娘,不止是瘦,而是一種沒有吃過飽飯,被周圍的一切壓迫到全身散發著凄苦的女人。
肖靜出國前,對y國的印象非常好,那是一個文明的世界,于是,哪怕外國人出手打死了周洋,肖靜依舊相信y國人知道這件事后,會主持公道,畢竟,那是一個文明的國度。
她出國后,通過關系找到了報社,把所有的一切告訴了他們,可沒有一個人愿意刊登。
不僅如此,她被那邊的警察抓住,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罪名是什么,她甚至以為自己會死在那個文明的國度里。
如果不是家里人千方百計地找她,也許她真的回不來了。
回來后,正好趕上張冬明出了事,她自己也是一身麻煩,怕給張冬明帶去麻煩,她便沒有去找張冬明。
后面,她聽說那個殺周洋的人,自己喝多酒,掉進茅坑里淹死了。
而過去的同學聯系上她,她就和她們一起投身于救國宣傳。
曾經,她在這里當女子警察,檢查行人行李的違禁物品。
她第一次登上報紙,因為她抓到了一個攜帶違禁物品的婦女。
而現在,她攜帶著違禁物品,她沒有抬頭,沒有和昔日的同事對視。
張冬明看到了宣傳單,這一次的宣傳單上寫的內容更多。
她把糕點蓋好,還給了眼前的人。
張冬明依舊沒有認出眼前的人,她腦海里都是宣傳單上的內容,面上不露聲色,說道——
“我對我現在吃的糕點很不滿意,我想吃你們的糕點,能問問在哪兒買的嗎?”
“我也想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