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我說過,宋戈對我很重要……
辛承立刻低頭:“不敢,瑤娘娘對長白有恩,對胡家有恩,對我也有恩,我不會知恩不報的。”
“可以,”金瑤點頭,“那你就等我離開云南之后,再上報。”
怎么還要上報?辛承不理解了。
“我在大理已經露了蹤跡了,有兩只小嘍啰已經知道我出來了,他們背后必然是有人的,我是藏不住的,不過好在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躲著,”金瑤冷笑,“既然玄女早晚都會知道,與其等她自己查出來之后罰你,倒不如你主動去說,再者說,你說的時候,我都離開云南了,不在你管轄的地界,她也不會派你抓我回去,咱倆之間的面子,還存得住。”
金瑤步步緊逼:“當然,你若是愿意隨我演一出苦肉計,在她面前大哭小鬧罵我一通,再自責自己沒看住我,指不定她一心軟,還能向你透露透露她對付我的手段和計劃,不過,你若不愿意,我也不會逼你,我這個人嘛,喜歡把話都說在前頭的,省得將來互相埋怨,不過我個人覺得,你我既然今日見了面,這蹚渾水你可就逃不脫了。”
辛承大驚,合著金瑤早就盤算好了拉辛承下水。
這是件大事,雖然這世間山川無數,大大小小的山神沒一萬也有好幾千了,可金瑤是最與眾不同的一個,金瑤當年可是鎮守昆侖的,就連天帝行事,都要看金瑤幾分薄面,只是一貶再貶,從昆侖到長白,從長白到小蒼山,可縱然如此,金瑤的名字,多少后生小神聽了都會不自主地渾身發抖,若是放在以前能替金瑤辦事,是辛承的福氣,可如今金瑤是戴罪之身,這份“恩典”辛承不敢隨便應下。
“不知……,”辛承悄咪咪地抬頭看了金瑤一眼,“不知瑤娘娘這次出來是……。”
“洗清冤屈,還以清白。”
“什么冤屈?”
“其一,胡春蔓當年并未屠殺山東神獸,我要還她清白,其二,我并未放火燒了長白,我要還自己清白。”
金瑤說完,略微一頓,這最后一條罪狀……
辛承皺眉:“可長白山萬靈洞小少主敖瑾,的確是混交獸,是麒麟和鳳凰的女兒,這一點,昆侖……。”
金瑤努努嘴,語氣輕飄:“這條罪狀,我認。”
辛承松了口氣。
“可這規矩,不合理,”金瑤繼續說,“既然不合理,那就改了這條規矩,不就行了?”
這話若是從旁人嘴里說出來,辛承一定覺得這人神志不清,可對于金瑤來說,若她的山神鈴還在她手上,到還真不是件難事。
辛承吞吞吐吐:“可瑤娘娘……為何……要處置了周奇?”
金瑤沒說話,只看著他,辛承解釋:“我沒別的意思,瑤娘娘您傳信來,說蛇族可能有叛亂,我接了消息就立刻查了,可前腳查到周奇的時候,后腳就聽聞了他的死訊,這……。”
“連你也懷疑是我干的?”金瑤看著他笑。
“不敢,”辛承慌忙擺手,卻又立刻反應過來,眉毛挑了一挑,“也?誰還懷疑您了?”他一拍大腿,“不是,誰敢懷疑您啊。”
“這事兒的確蹊蹺。”金瑤用手揉了揉太陽穴,“周奇能被安排在大理雙廊,雖然只是個小角色,也必定是族內靠得住的年輕后輩,昨日他認出我來,勢必是要上報的,蛇族那些年大亂,支系眾多,我也不知道他是哪一支的,不過他既然認得我,年齡應該是很大了,喊你過來就是因為我發現最近雙廊出現了蛇族蹤跡,人很多,不止一兩個,蛇族喜獨行,群出而動,怕是要搞事情。”
“瑤娘娘,我不想瞞您,其實周奇這人我來的時候查了,不過年齡還真不大,三十五歲左右,是條成型很早的雪山腹,頗有天資。”辛承一邊說,一邊掏出手機,點開他7寸大屏幕手機直接懟到金瑤眼前,“瑤娘娘,這是詳細資料,請過目。”
金瑤被這手機的藍光給閃了下眼,下意識往后一躲,如今的電子產品的確方便,板磚大小的東西卻能存無數資料,辛承這信息化系統做得不錯,還給每個人建了3D模型,體態特征都做了出來,身高體型一目了然。
金瑤一邊劃一邊問:“你這系統花了不少錢吧。”
辛承笑呵呵地伸了個懶腰:“不貴,昆侖每年都給不少錢。”
金瑤手一頓,哼了一聲,才說:“是啊,在昆侖眼里,你是個聽話的,不像我,在他們那些人的嘴里,我都要成混世魔王了。”
“我知道,您心善著呢。”
金瑤看東西很快,周奇的資料一下就看完了,不過這周奇在系統里貌似不是什么核心人物,很多欄目都寫的“不詳”,最重要的照片也是空的,更別提什么3D建模了,也沒什么好看的。
金瑤正準備把手機還給辛承,忽而靈光一閃,動動手指切換到了搜索欄,問辛承:“你這兒還可以搜人吧,譬如知道人名或者姓氏。”
辛承點頭,又說:“最好是知道編號。”
“編號?”
“對啊,每個神獸和靈獸在系統里都有個編號,就和他們在人類社會的身份證號一樣,這名字太容易改了,前二十年后二十年都不一定叫一個名字,上回,就上個月月底吧,有條頸斑蛇來我這兒找爸爸,說自己兩歲時爸媽就離婚了,他媽一直記恨他爸,連他爸名字叫什么都不肯告訴他,可他心里總是放不小,好不容易等他媽沒了,啊呸,不能這么說,總之就是等著她媽駕鶴西去了,他才敢來找,只在家里找到半張被撕毀的結婚證,上面只有他爸的一個姓氏和模糊不清的半張臉。”
辛承攤手,一臉無奈:“你說這哪兒找得到啊,他爸和他媽領結婚證的時候報的名字都有可能是假的,他纏了我好久,我實在忍不住了說了句不恰當的。”
辛承突然不說了,可金瑤還一邊在系統里搜名字一邊聽呢,金瑤應了一句:“什么不恰當的?”
辛承吞了吞口水:“我那天也是懵了,直接和他說,要不要他去夜市的燒烤夜宵攤看看,那兒干鍋蛇肉賣得特別火。”
金瑤一愣,看著辛承的眼神微微瞇起,略帶鄙夷,像是看著一個熊孩子。
辛承尬笑:“我是想說,這里頭資料太多了,瑤娘娘你要找誰,我幫你找。”
“不用了。”金瑤把手機還給辛承,“我剛瞄了一眼,沒我要找的人。”
“幾萬條資料,您就瞄完了?”辛承摸頭,量子閱讀啊這是。
“我要找的是個女的,身高是1米66到1米68之間,體重應該是在105斤到110斤之間,出生日期我也知道,我一篩,沒找到她。”
“可惜了。”辛承搖頭。
金瑤眸光突然由暗轉亮,愈發精專,她嘴角不自主地微微揚起:“不可惜,能找到她說明她是你的人,不能找到她,說明她不是你的人,里外里都能辨析她的身份,不過,我卻在里面發現了點兒有趣的,辛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兒……瞞著我?”
辛承聽了,渾身一顫,心里發虛,主要是他瞞著金瑤的事兒可忒多了些,金瑤說的是哪件,這玩意匹對不上,豈不是又露了自己其他底牌。
“丁家的事,”金瑤提醒了一句,“丁旺福一家人,到底是黑是白?”
是黑是白,這話問得就十分行話了,畢竟蛇族的黑白兩道和人類社會那套可不同,那滿白墻刷的“打黑除惡”可打不到蛇族里的“黑”。
簡單來說,辛承領西南神獸,每年去昆侖領俸述職,還要被西南諸位山神打分考核,走的是正統官方的路子,于是稱之為“白”。
而蛇族是西南最難管的一族,也是數量最龐大的一支,其中門路幫派又有無數分支,一分再分,就跟那百年大槐樹扎入地下的根須似的,數不勝數。
人一多,總有些離經叛道的,這些人自聚一團,互稱兄弟,每日常態就是捶胸頓足地罵天罵地罵辛承,罵完了,總得有點行動,起初辛承以為這群人難成氣候,可久而久之,聚沙成塔,聚水滴以成汪洋,當第一波巨浪狠狠地拍在辛承臉上的時候,辛承才意識到,自己輕敵了。
好在那時候還是民國初年,電報還未在西南普及,聯絡基本靠書信和嗓子,很好截斷,辛承經常帶人一抓就是一窩,可這群人就跟蟑螂似的,趕不盡殺不絕。
根據之前辛承搜羅來的一些資料,這些人尤愛縮居在少數民族聚集地,尤其是河谷平壩那塊的壯白傣三族,想想也是,少數民族規矩多,民國那時候漢化還沒如今這樣普遍,不會說人家的話就進不了人家的門,這倒是一道天然的屏障。
學語言這種事,辛承不拿手,有個人可是學語言的天才。
于是辛承立刻往蒼山發了個消息,想請求金瑤這位“語言天才”出來相助,想當年金瑤被貶長白的第二天就能說得一口流利東北話和人扯皮,來蒼山第三天就聽懂當地人聊天了,這種天賦,和打入敵人內部的需求特別匹配。
其實當時辛承也是著急了,光記著找人幫忙,竟沒想過金瑤娘娘當時的處境,不過很快,辛承就收到了金瑤的回信,一共三句話,九個字,頗簡短。
——“山有禁,吾難出,爾不知?”
翻譯過來:蒼山有結界,老娘出不去,難道你這貨不知道嗎?
一黑一白,兩相對立,互相抗爭了幾十年,從正面戰場切入到信息諜戰,雙方渾然進入另一種平衡,辛承除不盡黑月,黑月也取代不了辛承,至于金瑤,她也不愛管這事,最多給辛承出出主意。
金瑤問丁旺福是黑是白,就是因為之前兩方的諜戰打得太如火如荼,間諜和反間諜數不勝數,丁旺福明面上是辛承的人,可實際上呢?金瑤起了疑。
辛承聽了直搓手:“瑤娘娘這話問得,他要是黑的,當年您能放心把宋戈交給他們家收養?你能舍得把養了那么久的岳神丹給他家女兒治病?”
“辛承,咱說明白話吧,我覺得他是白的,是因為你說他是白的,”金瑤瞟了一眼辛承手里的手機,“周奇的資料不詳我先不追究,可丁旺福與你淵源頗深,怎么他在里面的資料,也都是不詳呢?”
“忘記錄了。”辛承撓頭,“很多上了年紀的資料都沒來得及更新,您也知道,蛇族抱窩就跟母豬下崽子似的,一窩一窩地生,您瞅瞅,這四月份都過了快一半了,我去年年底新生的蛇族名單都還沒錄完呢。”
“你最好沒騙我。”金瑤眼神凜冽而犀利,似隨時要把辛承扎穿了似的,“我說過,宋戈對我很重要,當時他求我賜予他一對父母,我也是看在他到了上學讀書的年紀還滿山亂跑,才第一次托你替我辦事,可如果你把他丟到了不合適的人那兒教養,就算是已經過去的事,我也一定會追究的。”
第22章 第22章 你詐我?
“宋戈干爹,走啦?”梁霄瞧見辛承從樓上匆匆忙忙下來,下意識地就瞅了一眼大堂里的大鐘,喲,這都十二點多了,宋戈這干爹在金小姐屋子里待了快半個上午了都,梁霄又瞄了一眼在露臺上架遮陽傘的宋戈,這遮陽傘當時買的時候貴得很,也怪梁霄,追求品質,哪里曉得這個牌子的遮陽傘不能淋雨。
賣家還很有道理,遮陽遮陽,哪個字告訴你能淋雨了?
這就苦了梁霄和宋戈了,照顧這遮陽傘跟照顧兒子似的,晴天擱出去,快下雨就得取進來,折騰了倆月,干不動了,索性就收起來,等到旺季了再拿出來,好歹能多用兩年。
辛承去找金瑤說事兒這段時間,宋戈心里有點沒著沒落的,想著背上的傷也不嚴重,就在露臺上折騰遮陽傘,就當是消磨時間了。
陳甜請假了,這大堂的衛生梁霄得親自來。
這半個上午,倆人一個拖地一個裝傘,誰也不跟誰說話。
透過玻璃窗,梁霄可是把宋戈那小眼神看得真真的,什么不在乎,什么不關他的事兒,這嘴巴上說得錚錚鐵骨的,這一邊裝傘一邊就忍不住二樓瞟,那眼珠子要飛上去似的。
只是梁霄摸不清,這宋戈在乎的到底是在他十四歲突然消失的干爹呢,還是那位神秘高冷的金小姐。
現在辛承要走了,梁霄故意喊得老大聲了,果然,露臺上的宋戈剛好擰完最后一顆螺絲,抬頭就看到辛承站在露臺臺階上看著自己,他正要張嘴呢,又不知道說些什么,索性繼續低著頭,假裝在加固傘骨。
“我要走啦。”辛承搓著手。
宋戈沒回他。
辛承指了指這大傘:“果然是長大了,我記得你小時候,又高又瘦,都初二了,170出頭,才一百零幾斤,臉都是凹下去的,可憐兮兮的。”
宋戈開始蹲在地上收拾工具箱。
辛承也跟著蹲下:“咋了?你還恨我呢?恨我不辭而別?”
宋戈把扳手電鉆一并往工具箱里一塞,連電鉆上的鉆頭都沒取下來,就開始關箱子,這哪里關得上啊,蓋子壓都壓不住,宋戈像是和箱子賭氣似的,偏要關,好幾次差點夾到自己的手,辛承立刻攔住他,開始幫他一件一件地收拾,第一件事,就是把電鉆的鉆頭給慢慢松了下來。
“戈戈,你看著鉆頭,就和人似的,你順著它的方向擰吧,它能松能緊,能卸能安,可你偏要反著來,要松的時候你往緊了擰,要緊的時候你往松了拽,啥事也辦不成,鉆頭它可不會生氣啊,它就是一件死物,氣的還是你自己。”
辛承說完,鉆頭也擰了下來,他把鉆頭收緊盒子,又把電鉆整整齊齊放好,宋戈突然發話了:“你是想說無論我生氣也好怨恨也罷,都是我自己生氣,你不會受絲毫影響,是嗎?”
辛承愣神,含糊一句:“我這不是為了開解你嘛。”說完,他又似委屈地極小聲地嘟囔一句,“誰讓你的靠山又狠又硬。”
宋戈沒聽到這句,他只繼續追問:“其實我一直覺得奇怪,你當時只是在滇池救了我,怎么我就這么對你的胃口,我爸媽給我落戶辦學籍,是你幫的,我想要跳級的時候老師不想放人,也是我爸媽求你幫的忙,我上初中,不愿意去寄宿學校,也是你來我家勸我爸媽,雖然沒勸動,可我真的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呢?爸媽讓我和我姐喊你辛叔叔,說明你和我爸媽是同輩份的,可為什么,這么多年了,你還是這么年輕?”
宋戈壓低了聲音:“其實這些我都可以不管,我只想知道,你到底為什么要對我好?”
辛承打著哈哈:“對一個人好還需要理由了?你真有趣。”他敢對宋戈不好嗎?當時可是金瑤親自托他照顧宋戈的,還美其名曰是讓辛承贖擅自行動的罪,辛承也沒想過,這個罪贖得還挺長,都多少年了,他還得管售后呢。
“不需要嗎?”宋戈開始一件一件地往工具箱里塞東西,“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黑格爾說的,”辛承笑應了一聲,“毛主席也引用過,不過后面還有一句,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自然界也是如此,人的審美取向多半來自大自然的精密安排。可能你剛好長在了我的審美上,對吧,這是大自然的安排,用佛家的話說這就是緣分。”
“這么多年了,您兜圈子的本事是一點沒弱。”宋戈沒耐心了,他突然掏出一支錄音筆,就是當時藏在被窩里的那一支,不過這次他學乖了,曉得安電池了。
宋戈摁了一下開關,里頭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還有各種摩擦聲,接下來是人聲。
“瑤娘娘這次微服私訪是為了什么?”
“我不是微服私訪。”
宋戈立刻摁了個暫停,他嘴角不經意地揚了一下,又抬頭看向二樓窗簾拉得死死的窗戶,那是金瑤的房間。
辛承驚訝極了,眼睛瞪得跟機器貓似的,他伸手指著宋戈,半晌說不出個整話來:“小子你陰我?你這……在客房放錄音筆,這是犯法的你知道嗎?”
“我又沒放在金小姐的屋子里。”宋戈盯著辛承,“我的露臺,和她的是連著的,嚴格來說,我只是架在了我這邊露臺的花架上,我可以說我是在錄風聲和鳥聲,我怎么知道,你們說話這么大聲,而且還……沒關窗戶。”
辛承忍不住回頭看了兩眼二樓露臺,前一眼那露臺還空蕩蕩的,下一秒金瑤突然倚著露臺欄桿往這邊看過來了。
辛承憋氣,對著宋戈:“刪了,趕緊刪了。”
“你怕什么?”宋戈反問。
辛承死死咬著后槽牙,語氣變得有些失態:“開條件吧,你要什么才能刪了這錄音?”
宋戈還沒開口,二樓露臺上的金瑤突然朝兩人喊了一聲:“辛承你先回去吧,我交代你的事,盡快在微信上回我消息,”她挪眼看向宋戈,“你,帶著錄音筆上來。”
宋戈一昂頭,沒應聲,金瑤輕笑了一聲,才說:“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不就行了,上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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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有手段啊。”金瑤房門大開,從洱海吹過來的穿堂風帶得屋子里也跟著有些絲絲熱氣,現下可是下午一點,最熱的時候。
金瑤示意宋戈進屋把門關好,又指了指露臺上專門空出來的一個單人椅,這是給宋戈留的位置,而金瑤,則是穿著昨天新買的一條白色長裙靠在沙發上,姿態懶洋洋的,像是在曬太陽。
宋戈只瞧了一眼,就覺得金瑤這姿勢有些奇怪,她兩臂張開,歪著脖子,兩條又細又白的腿搭在矮茶幾的邊緣,像極了擱在矮茶幾上的那盆西紅柿苗,才一晚上的功夫,這苗情見壯啊,新抽出了好幾片葉子,一般人養護西紅柿苗,為了開花結果,都會去掉生出的腋芽,金瑤沒這閑情逸致,就任憑它長著,這西紅柿長得跟一柄小傘似的,甚是可愛。
可宋戈的關注點不在這兒,他側了個頭,發現金瑤給這西紅柿換了個盆,用的宋戈丟在后院的一個破陶盆。
“你什么時候去拿的?”宋戈叉腰,并沒有坐下,他雙腿筆直得像兩根筷子,“你怎么這么喜歡亂翻人家東西呢?”
金瑤壓根沒接他的話茬:“你想知道什么,問我就行了,何必去為難辛承呢?他當年也是受命照顧你,你以為人家一把年紀了,愿意在你面前裝慈父?他是個狠人,只是你和我都沒見過他狠的一面罷了。”
宋戈有些不懂了。
金瑤突然抬腳,輕輕碰了一下宋戈的膝蓋,宋戈整條腿一下跟著酥麻起來,腿一麻,身體就軟了下去,被迫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他怒目看著金瑤,只覺得這女人著實沒有一點分寸感,客氣話她不會說,這種挑逗的動作她做得倒是熟稔。
“都讓你坐下了也不坐,我不喜歡仰著頭和人說話。”金瑤彎腰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看著宋戈,“繼續說?”
“你說。”
“好,”金瑤道,“辛承對我恭敬,是看在我的面子,至于他對你呵護,”她稍頓,目光變得灼熱起來,直勾勾地往宋戈身上瞟,“也是看在我的面子。”
“我早就說過,我救你三次,第一次,是你被人遺棄在蒼山,我讓那姓宋的帶走了你,第二次,是你到了上學的年紀,我使了些手段,讓丁家人收養了你,第三次,就是丁家人對你不管不顧,我讓辛承去照顧你,甚至包括辛承給你買的每一雙鞋,每一餐飯,一支筆,一張紙,都是我出的錢,宋戈,我若說我是你的再生父母,你肯定要嗆我,懟我,埋汰我,可說真的,若沒有我,你早就死了。”
許久的沉默,其實宋戈腦子里還有許多疑惑,可他理不出來,宋老爹、丁旺福、辛承,這些人都是金瑤找來照顧他的?
可宋老爹死了,丁旺福也死了,只有辛承,不老不死,宋戈低凝著眉頭:“辛承不是人?”
“是,他不是人。”
“你是山神?”
“是,我是山神,我之前不是就和你說過嗎?肖金枝也說了,你還有手里的錄音,”金瑤指著宋戈的錄音筆笑,像是看著小孩子的小玩具,“你這里面,不應該聽得很清楚嗎?”
“你是山神,那你不好好在蒼山待著,你出來做什么?”宋戈回過神來,“哦,對,你說過,你要去討公道,討什么公道?你又犯了什么錯?”
金瑤頓了頓:“這……未必是我犯了錯,也有可能是定我罪的人犯了錯,總之這里面的事情很復雜,如果以后有機會,再和你慢慢說,”金瑤朝著宋戈點頭,“你放心,我在你身上花費了那么多功夫,是不會傷害你……包括你身邊的人的。”
“那……為什么是我?”宋戈自嘲,“我只是個沒爹沒媽的,何必……。”
“有舍必有得,”金瑤擺手,“你不需多問,我在你身上投入那么多,自然是要你去替我辦事,明著說吧,有些事,只有你能做,我做不了,當然,我這個人是很仁慈的,到時候你也可以拒絕,我不怪你。”
這話倒是敞亮,聽著也挺讓人舒服的,不過宋戈還是不放心,他手掌撐著兩腿,努嘴看著金瑤:“你都是神了,還能有什么事兒是你辦不成,得讓我辦的?”
金瑤張嘴,眼神卻突然落在宋戈褲兜邊上,那露出來的半截錄音筆都掉漆了,金瑤身子往沙發上一靠:“什么事兒,你還不知道嗎?你不是都錄下來了嗎?”
宋戈掏出褲兜里的錄音筆,摁了一下開關,里面立刻又傳出那段對話。
“瑤娘娘這次微服私訪是為了什么?”
“我不是微服私訪。”
可后面全是一些滋滋啦啦的聲音,完全聽不出倆人說了些什么。
宋戈把錄音筆隨意丟在矮茶幾上:“老古董了,我修了一上午,就前十秒能錄得清楚。”
“宋戈,”金瑤語氣有些玩味,卻并不像是生氣了的樣子,“你詐我?”
第23章 第23章 你見過這個圖案?
“對啊。”宋戈點頭,“不過你警惕性太高了,沒意思。”
宋戈本以為這話說完金瑤得嘴炮連擊好一陣,不過她一點兒都不驚訝,像是早就預料到了似的,只是突然看著宋戈問:“周奇的死,你發現了什么?”
宋戈皺眉:“我能發現什么?我又不是警察。”
“你去外面都轉了好幾圈了,還看了店里的監控那么多遍,甚至,連別人家的監控都看了,你總得發現了什么,才會突然去給我買奶茶吧。”
金瑤說完,樓下梁霄的聲音大得跟打雷似的:“你倆誰點了奶茶外賣啊,五杯加大的。”
宋戈聽了一耳朵,下意識地就看著金瑤,金瑤搖了搖手里剛貼上膜的手機:“美團嘛,我剛會用,新用戶優惠比我去店里買還便宜,不買就等于虧了。”
就在此刻,宋戈明白了一個道理,不管是女神女人還是女鬼,在買東西上思路都是一樣的,只要打了折,不買就等于掉錢。
“幫我提上來一下。”金瑤使喚宋戈也是使喚得頗為順口。
宋戈還想犟一下,一句“憑什么”都快溢出唇角了,可想到自己還有事兒要問金瑤呢,憋著氣就下了樓,走到樓梯拐角,又聽到金瑤說:“給梁霄留一杯,你自己也選一杯。”
梁霄剛好聽到了這句,開心得不行不行的,立刻從里頭挑了個厚奶蓋芝士的,轉頭就塞進了廚房冰箱,笑嘻嘻的:“文嘉說晚上回來吃飯,給她留著。”
宋戈默不作聲地看了一眼這加厚加大的外賣塑料袋,巧克力奶茶、抹茶奶昔、奧利奧冰沙,還有一杯紫米酸奶,金瑤倒是挺會選的,一件都不帶重樣的,宋戈把酸奶挑了出來,提著袋子又上了二樓。
東西一擱,宋戈把吸管往紫米酸奶的杯口一捅,也不喝,只端在手里,示意金瑤繼續。
“你不喝奶茶嗎?或者喝這冰沙,這個貴。”金瑤也隨手拿了一杯,咕嚕嚕大口吸。
“不喝,”宋戈搖頭,“都太甜了,不喜歡。”
金瑤倒是不介意宋戈這冰冷冷的態度,反而說:“那我下次給你買無糖的唄。”
宋戈覺得這語氣挺可笑的,說得好像他倆在搭伙過日子似的,他把酸奶往矮茶幾上一放:“你是不是在我身上黏了什么奇怪的東西,你的到底是怎么監視我的?我看監控你也知道,我外出你也知道,我給你買奶茶你都能知道。”宋戈沒等金瑤答話,立刻推進了一波,“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周奇怎么死的,你告訴我。”
“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是同類相殺,肖金枝應該動了手。”金瑤還真是答了,并沒有什么避諱的。
宋戈愣了一下,竟是沒聽懂這意思,是肖金枝殺了周奇?還是說不止肖金枝一個人?
宋戈想開口問,卻聽到金瑤又說了一句:“你之前不是一直好奇,為什么這附近所有的監控都在周奇死的那兩分鐘之內沒了信號?”
宋戈點頭。
“除了萬分之一的概率是集體出現故障,我更相信,是有人動手了。”
“我當然是知道有人動手了,我不信概率。”宋戈搖頭。
金瑤看著他:“能有這本事的,大概率不是人,這個概率,你信不信?”
“等下,你這說得有些繞了,你先是說同類相殺是吧,又說肖金枝動了手,所以殺周奇的是肖金枝?她又過來求你,說是為了你才如何如何,”宋戈倒吸一口涼氣,他有些后怕了,自己到底是哪里來的膽子,才和敢和金瑤單獨相處,弄了半天,金瑤是幕后黑手?
“我什么時候說殺周奇的是肖金枝了?”金瑤覺好笑,“我只說肖金枝動了手,她不一定是對周奇動了手,她極有可能,是對殺周奇的人動了手,算了,蛇族的規矩你不懂,我還得和你從頭說起,想聽嗎?”
金瑤以為這句話一出宋戈指定不想聽了,宋戈這兩天對自己有些時冷時熱的,一會兒給自己送奶茶,一會兒偷偷放錄音筆,他是個戒備心很重的人,他護短謹慎的樣子像極了立秋時節四處搜羅松果的小松鼠,在嘴囊里塞一個,手里端兩個,把自己喜歡的一個一個藏進自己的安全區。
金瑤能理解宋戈為何對自己,對于宋戈來說,他愛護犢子,可金瑤目前還不是他的犢子。
金瑤問宋戈“想聽嗎”像是在撒鉤子,她明晃晃地引宋戈上賊船,上和不上,一念之間。
宋戈深吸一口氣,他尋思著自己已經打定主意要問個徹底了,自然不能放過,他伸長了脖子:“你說,我聽,先問一句,辛承是蛇族的嗎?”
“是,”金瑤答他,“不僅是蛇族的,還是整個西南蛇族走獸水禽飛鳥的頭頭。”
宋戈縮回脖子:“什么概念?”
“你讀金庸的嗎?”
宋戈沒明白什么意思。
“一燈大師段王爺知道嗎?”
宋戈拼命點頭,又問:“段王爺的原型是辛承?”
“那當然不是了,”金瑤擺手,“他寫的那些和我們這兒都不是一個系統的,我只是打個比方,讓你知道辛承在江湖上的地位。”
宋戈口氣略帶揶揄:“你還讀金庸呢。”
金瑤開始掀起塑料蓋吃奧利奧冰沙上的奶油,不經意地說:“你六歲離開大理去昆明后,再也沒來蒼山看過我,我閑得無聊,讓那姓宋的給我找了幾本書看。”
宋戈有意無意地回:“宋老爹,倒是從沒在我面前提起過你。”
“那當然了。”金瑤微微昂起下頜,看起來些許得意,“我吩咐過他不能泄露,他怎么敢呢?”
宋戈順勢扯回主題:“說正事,辛承是頭頭,然后呢?”
金瑤看了他一眼,繼續耐心說:“蛇族支系龐雜還好斗,尤其是滇南的那一塊兒的蛇族,特別喜歡和東南亞那一撥勢力互斗,久而久之,內損過多,昆侖就下了一條規矩,蛇族內斗者會遭反噬,起初這反噬并不嚴重,用你們平常人的承受能力來類比的話,不過是一場高燒,或者是腰酸背痛之類的,根本防不住蛇族那些好斗的約架斗毆搶地盤,所以,民國時期,昆侖把力度又加重了。”
“蛇皮?”宋戈試探性地問,“就是肖金枝說的什么,蛇皮長滿全身,她就死了?”
“沒錯,”金瑤點頭,“蛇族融入凡間已有數千年,他們已經十分習慣以人類的外形討生活,畢竟,你們人在體力和身體素質上脆弱得和螻蟻一般,但是娛樂活動還是層出不窮,勾人入勝,時間一長,蛇族自覺是人的一份子,這種想法是很可怕的。”
“怎么說?”
金瑤笑:“你們有句老話,叫人不能忘本,蛇族也是一樣,總不能用人的外表活了幾十年,就真把自己當做人了吧,就算你自己想,蛇族背后龐大的支系和家族也不容你脫離,自打一條小蛇誕生,他所有的生活路徑都是處于監控之下,要上學,只能上那幾所和蛇族關系好的學校,要戀愛,也只能族內通婚,若要生子,也必須提前報備。”
“有人不干了?”
“那是自然。”金瑤靠著沙發,她語氣很平淡,像是在講一段和自己完全不相干的故事,“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蛇族原本也不是一條心,勉強湊在一塊兒,不過圖個辛承能幫他們快速辦理各種手續,什么小孩落戶、轉學、就職證明、離職證明,有時候公積金提不出來,都得找辛承幫忙。”
落戶、轉學?
這么聽著這么熟悉,所以當年丁父丁母找辛承,是因為辛承真的有門路。
金瑤盯了宋戈一眼,只繼續說:“可如果不在乎我說的那些呢?辛承和整個蛇族對他們來說,可就沒什么利用價值了,漸漸的,這群想要離開系統和正統蛇族的人成了些氣候,他們私下找了其他門路,準備了很多假身份用來聯絡,包括每年必須上報給辛承的數據都是做了假的。”
宋戈止不住感嘆:“可怕。”
“他們不可怕,”金瑤明明是反駁,可語氣異常的溫柔,“他們的下一代,乃至下下代才可怕,第一代的人雖然信息造了假,可至少辛承還能掌握個七八成,可他們用假身份婚配繁衍,他們的兒子女兒才真正脫離了辛承的控制,自成體系。”
“這群人……怎么形容呢,他們就像是蟑螂一樣,無處不在,只是平時都藏匿在柜角床下,或者是你家天花板的夾層里,一旦關了燈,他們就會一窩蜂地出動,開始搬動食物,尋找水源,全部拖回老巢,來供養他們龐大的地下系統。”
“你的語氣,好像不大看得起他們。”宋戈指出金瑤言語里的不屑。
“那你又錯了。”金瑤兩口喝了半杯冰沙,可她沒松開塑料杯,杯壁上起了很多水霧和小水珠,金瑤抽了一張紙巾,正慢慢擦拭著這些快要滴落的水珠,防止弄臟了這沙發靠墊,金瑤抬頭,“敢于抗爭的人,至少勇氣可嘉,可他們……做得太過了。”
“怎么說?”
“人多了之后,他們開始排出異己,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鬧饑荒,那一陣,這群人可是做了不少大動作。”金瑤抬起手臂,橫手做刀狀,貼著脖頸一劃拉,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示意宋戈,又問他,“你能明白吧。”
宋戈點頭:“那辛承我可以理解為是蛇族官方代表對吧。”
金瑤想了想,點頭。
宋戈又問:“那周奇和肖金枝呢?”宋戈伸長了脖子,“他倆誰是那群蟑螂里的人?”
“這個……還不能完全確定。”金瑤沒細說,只應了一句,“周奇的資料是可以在辛承的系統里查到的,但是信息不詳,肖金枝不在辛承的系統里,可她的身上又沒有那個標記。”
“什么標記?”
金瑤突然不說話了,她用鵝黃色的塑料長勺子一點兒一點地攪拌著余下的冰沙,眼看著原本半凝固的冰沙都快被她攪拌成冰水了,宋戈都快要坐不住了,金瑤才突然伸手撩開了矮茶幾的桌布,金瑤握著冰沙杯的手指濕漉漉的,她索性以水當筆,在透明玻璃的桌面上先是畫了一道半圓的弧線,然后又順著弧線畫了個月牙形的圖案,她指著這圖案讓宋戈看。
“這樣一個上弦月的紋身。”金瑤聲音很輕,很淡,“那群人左邊肩胛骨上都會紋上一個很小很小的月牙圖案,只有指甲蓋大小,黑色的,所以辛承那邊的人會把這群人簡稱為黑月。”
金瑤看著宋戈目瞪口呆的樣子,突然朝著他眼前晃了個響指,又用指甲敲了敲桌面上快要干涸的月亮圖案,指甲敲擊玻璃的聲音清脆得像是鐘鳴,金瑤偏頭,眼神直勾勾地落在宋戈的眉眼間:“怎么這么震驚,你見過這個圖案?”
第24章 第24章 宋戈,是你說你不害怕的……
“沒有,沒見過,”宋戈撓頭,懶散地往椅背上一靠,“你這用水畫的看不清楚,我不得湊近了仔細看么”
宋戈握著加冰酸奶杯的手忍不住顫了一下,也不曉得是這杯壁太涼了,還是他心里怵了一下,心里發虛的感覺很不好受,宋戈甚至都不敢再抬頭看金瑤。
他努力找尋著其他話題,突然想起在小賣部監控里看到的內容,周奇從馬路中間突然加快速度,人在什么情況下會突然加速呢?不是躲車,也是趕時間,之前金瑤提到了一句“同類相殺”,好像一下就解釋通了,讓人突然加快腳步還有一種情況,是他看到了自己認識的人?
“這么說來,殺周奇的,也是蛇族里的人?”宋戈小心地推測了一句。
金瑤點頭:“你還算是個聰明的。”
宋戈看著金瑤的眼神突然變得有些奇怪,他身子往后靠了靠,像是在故意躲避金瑤,眼里全是懷疑和揣測。
“昨天周奇看你的眼神,你倆之前認識?”
“我不認識他,”金瑤搖頭,“不過他可能認識我。”
宋戈沒聽懂,金瑤嘴角一揚:“你瞪眼做什么?我雖隱退數十年,可那些后輩認識我很正常。”
金瑤生怕宋戈不信,撅起拇指朝著自己一指:“我,金瑤,名人。”
宋戈噗哩一聲笑出聲來:“不好意思,我實在沒忍住,你繼續。”
金瑤忽而笑吟吟地看著宋戈:“原來你會笑啊,我還以為你這張冷臉化不開呢。”
宋戈一聽,收斂起身體,端端正正地坐好,尋思著該如何應對金瑤這番露骨的調侃,卻看到金瑤麻溜地換了一杯抹茶開始繼續喝,她一邊喝一邊說:“其實很好理解,你們現代人追星不也是喜歡買了人家的畫報貼墻上嗎?”
“人家那是海報。”
“差不多一個意思,都是畫像嘛,”金瑤語氣莫名驕傲起來,“早在幾千年前,我的畫像就被傳遍大江南北了,所以說周奇認得我,真不是什么稀奇事,我知道你懷疑我,不過你想想,如果真的是我殺了人,我還會提醒你是同類相殺嗎?況且,我和蛇族可不是同類,”金瑤輕笑出聲,“他們可高攀不上我。”
這還來勁了?
宋戈攤手,一臉無奈:“可咱們說了這么一大通,還是不知道誰殺了周奇,什么用也沒有啊。”
“有用的,”金瑤可不是專門來給宋戈講故事的,“我告訴你蛇族的事,是想提醒你,等丁文嘉回來后,不,最好連客棧都別讓她回,無論想什么辦法,讓她先離開大理,最好云南也不要待了。”
這和丁文嘉有什么關系?宋戈蹭地一下站起來,腰板挺得倍兒直:“什么意思?”
“宋戈,你心里擔心的,害怕的,瞞不了我,你看到過什么,聽到過什么,我比你更清楚。”金瑤皺眉看著宋戈,“我都說過了,我不喜歡昂著頭和人說話,你坐下。”
宋戈偏不坐,繼續問:“你讓我姐走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為她好的意思,”金瑤也不逼他了,左右也快聊完了,宋戈不坐就不坐吧,金瑤起身,朝著宋戈走了半步,宋戈立刻下意識地往后退,他還防著她呢,金瑤卻不惱,只故意繼續往前走,逼得宋戈貼著露臺欄桿拐角,宋戈退無可退之際,金瑤還乘勝追擊地身子一傾,臉差點就要貼上宋戈的下巴了,金瑤這才開口說,“丁文嘉小時候發過病。”
“那又怎么樣?”宋戈這是下意識地維護丁文嘉,可一著急反而露短了,發病怎么了?發的什么病?病況如何?金瑤都還沒說仔細他就急著反駁,反倒是坐實了丁文嘉那病和之前說的有關。
宋戈有些懊悔,他憋著氣不敢亂動,胸腔快要炸了似的,憋得眼睛都紅了,他盯著金瑤,這廝手段太不走尋常路了,一般女孩子誰會主動貼男人身上只為了讓人心慌意亂呢?
金瑤微微側頭,打量宋戈的眼神像是觀摩一件罕見藏品:“丁文嘉得病的時候身上起的紋路和褶皺與肖金枝今日一模一樣,只是那時候沒人告訴你那是蛇族的蛇皮,你見過丁文嘉的蛇皮,也見過丁旺福左邊肩胛骨的印記,余下的,還需要我多說嗎?”
宋戈喃喃不知所措:“我養父是黑月的人?哦不對,是黑月的蛇?”
“不一定。”金瑤搖頭,“我剛才說過,蛇族內斗嚴重,云南解放以后他們不好明著來,所以特別喜歡打諜戰,一人多重身份,很常見,丁旺福既然敢頂著這印記和辛承來往,其中緣由,你自己去想想。”
宋戈接上:“第一種可能……。”
“你不用說出來。”金瑤卻突然打斷了他,“你想的未必是對的,我說的你又未必信,我倆之間的關系如果還沒有到你對梁霄丁文嘉,甚至是你對陳甜的程度,不必說得太多,很多麻煩都是來自于交淺言深。”
宋戈像是反諷:“你和我說得可不淺了。”
金瑤挺得意的:“就這些,于大局來說,不過是冰山一角了。”
意思是金瑤還有更多的事瞞著他,宋戈心里猛地墜了一下,他的直覺告訴他,他卷入了一個大麻煩,無形的壓力席卷而來,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他動了動嘴唇,繼續問:“我姐她為什么必須走,這個總是可以稍微透露一點的吧,”宋戈目光真摯,“你讓我勸她走,我總得編個理由,她那脾氣你也是知道的,不刨根究底她就不叫丁文嘉了。”
“你有辦法的,不是嗎?”金瑤似看穿了宋戈的心思。
“金瑤,那是我姐。”宋戈尾音拖拽著無奈。
金瑤一愣,想了想才繼續說:“這么說吧,有一群想殺她的人,應該就在附近。”瞧著宋戈眉眼一怔,恩,反應在金瑤的預料之內,金瑤頓了頓才繼續說:“他們會想盡辦法找到丁文嘉,又或者是,讓丁文嘉自投羅網,總之,只要她和這伙人碰上,必死無疑,如果你實在不肯讓你姐離開,那我只能勸一句,讓她小心最近出現在她身邊的生人,這樣的話,可能會死得慢一點。”
宋戈從鼻腔了哼出了幾聲冷氣,他心里有些發慌,他一直以為自己還年輕,同學朋友都正值壯年,生死這種事離自己很遠,可先是周奇,又是肖金枝,他們都是宋戈身邊的熟人,如今是要輪到丁文嘉了?
殺人?這是什么年代了,是說殺就殺的嗎?
宋戈磕磕絆絆地:“你……你開玩笑的吧。”
金瑤聲音冷冷的:“為什么不敢?周奇就是先例,宋戈,這世上的確有光明,可光照不到的地方呢?”金瑤嘴角一扯,“全是黑的。”
等下,宋戈得自己理一下,宋戈小時候的確看到過丁旺福背上的印記,印象里養父養母很少單獨和他相處,丁文嘉大宋戈兩歲,倆人讀的是同一個小學,每天中午,司機會開車來接丁文嘉回家吃飯換藥,順帶也會捎上宋戈,說是順帶,是因為丁文嘉小升初之后,司機就只開車去初中接丁文嘉了。
在那個年代,能有一輛私家車那是多大的臉面,還有專門的司機,基本上相當于現在的“家里有礦”級別。
不過就算丁家家底殷實,可丁家也從沒請過保姆,所有的家務活都是養母帶著宋戈忙活的,用養母的話說,家里是十分私密的地方,出行可以靠外人,可家里,絕對不能有外人。
養母一邊說這話一邊摸著宋戈的頭說:“當然,我們小戈不是外人,小戈最能干了,來,幫媽媽把拖把洗了,記得用那塊香肥皂洗,你姐姐不喜歡屋子里有拖把味。”
其實宋戈一直覺得讓他干家務沒什么,他在大理宋老爹那兒也經常干,三夏大忙,農口奪食,搶水的時候,四五歲的宋戈就屁顛屁顛帶著個手電筒跟在宋老爹屁股后頭跟著他繞著田壟巡水,那時候宋老爹也會說:“還是我們小戈好啊,知道心疼老爹,不像我那倆個親兒子,只顧著睡大覺。”
相比起通宵巡水,在家里洗個拖把真沒啥,況且還有香皂,香噴噴的,宋老爹每年也就大年三十那晚會用香皂給大家洗澡,四個老爺們輪流用,小兒子先洗,宋戈和大兒子洗剩下的,最后才輪到宋老爹。
上了大學后,丁文嘉才知道家里那些聞著一股香皂味的拖把都是宋戈用手洗的,還心疼了宋戈好久。
但在宋戈心中,丁家對他不算無微不至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一個外來的孩子,他沒指望人家真把他當親生的,更何況按金瑤這幾天說的,當年是金瑤安排丁家收養的他,甚至還用了些手段,宋戈似乎就更理解丁家的處境了。
可轉念一想,如果金瑤從一開始就知道丁旺福是黑月的人,為什么會選擇丁旺福來收養他?辛承又為什么會和黑月的人來往如此密切?
沒錯,最矛盾的就是在這一塊,如果丁旺福沒有那個印記,一切都說得通,可他偏有,按照金瑤的說法,丁家人和辛承可就是水火不容的關系了。
除非……
“你沒騙我吧。”宋戈突然學著金瑤歪頭的樣子偏著腦袋看著她,宋戈伸手想要撐一下欄桿,金瑤一直這樣往前他身上傾,他只能跟著往后倒,腰都快沒力了,他得緩緩。
可指尖才一伸展,宋戈就觸到了金瑤的手腕,他低頭,才發現金瑤雙手像是兩根鐵箍子一樣抓著欄桿,兩只手臂環圈著宋戈,雖然沒有碰到宋戈一絲一毫,可也把宋戈吃得死死的。
都走到這地步了,宋戈也無所畏懼了,他敞開了說:“按你的說法,丁旺福就是見不得光的蟑螂,他怎么還敢和辛承來往?金瑤,你這話里話外的邏輯,總是有些圓不全的感覺。”
“太復雜了,說了你也聽不懂。”
“這是你第二次說太復雜了,”宋戈無心去追問過去的事了,相較而言,他更擔心丁文嘉,他又問:“我姐那么信你,你怎么不直接帶她離開?”
“我暫時還不能走。”金瑤原本腦子里已經編纂一沓合理又體面的理由,譬如她公務纏身,譬如她還有其他的事,譬如自己不方便,可她看著宋戈精專又深邃的眼神,突然意識到,宋戈早就不是二十年前的那個小娃娃了,他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學識和思想,也包括對金瑤的猜忌。
金瑤突然退后了半步:“你想知道?”
“嗯。”
“不后悔?”金瑤故意提高了一個音調,“不害怕?”
“怕什么?”
“行。”金瑤突然轉身,反手就把從露臺到臥室的門給反鎖了,還十分謹慎地拽了拽門把手,確認關緊了,才回頭和宋戈再次確認,“宋戈,是你說你不害怕的。”
第25章 第25章 你把衣服穿上說話
等會,宋戈心里慌了,這是要做什么?
金瑤突然解開吊帶裙上的繩帶,自上而下地開始松裙子,宋戈嚇得扭頭閉眼:“你你你把衣服穿上說話。”
“你不是要看嗎?給你看就是了。”金瑤也不是全脫了,她里頭還穿著一件細肩帶的小背心,這是當時丁文嘉帶她買衣服時大力推薦的,說最適合咱們這種平胸女孩子了,又舒服又涼快。金瑤當場就往丁文嘉的胸口瞟,丁文嘉把沖鋒衣拉鏈一拉,干咳了一聲,偷聲解釋:“我這是假的,想著小金子要來,特意墊了海綿片。”
丁文嘉是個實在人,金瑤喜歡和她相處,正是如此,金瑤才會冒險提醒宋戈帶走丁文嘉,不然,以丁文嘉為誘餌倒是能釣出幾條大魚。
金瑤已經長裙褪到了腰腹之際,抬頭卻看到宋戈的眼皮都快被他擠成包子褶了。
金瑤上手就拽宋戈,和他解釋:“我受傷了,最近一個月都只能在蒼山附近活動,離蒼山太遠了,我的傷口就不容易好了。”金瑤此話一出,宋戈才半睜開眼。
金瑤指了指自己的腹部,那是一道像是閃電的傷疤,從她的后背攀爬到前腹,在側腰處分叉延伸,這應該是新傷,還沒長出新肉,只有那一道道褚紅色的血痕,按理來說,這么嚴重的傷口至少得去趟醫院看看吧。
女孩子嘛,害怕留疤,還得忌口。
可金瑤像是個沒事人一樣,每天該吃吃該喝喝,也不忌口,喝完奶茶吃烤串,好像吃得越多就好得越快似的。
“被雷劈的。”金瑤只讓宋戈看了一眼,又把吊帶重新扯了回去,重新癱到沙發上,靠著沙發背,手指朝天戳了一下,“被天雷劈的。”
這語氣,好像還挺驕傲似的,金瑤又說:“可不是每個被天雷劈過的人,都能活下來的。”
宋戈聽了,癟嘴附和:“也不是每個做了虧心事的人,都能被劈得這么準。”
“我可沒做過虧心事。”金瑤知道宋戈是什么意思,人發誓的時候總是喜歡四指朝天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說,如若有假,天打雷劈。
可真被雷劈一次,指不定大家都不敢發誓了。
那種感覺難以形容,從內到外都像是被粉碎了似的,筋脈一寸一寸地被震裂被撕扯被絞碎,如若不是她算準了時間一定要出來,金瑤也不會干引天雷劈結界這種蠢事,可她終究還是出來了,既然她出來了,就沒人能再把關回去。
“那如果我不和我姐說呢。”宋戈是在試探,他心底雖然對金瑤有懷疑,可暫時還是偏向金瑤的,畢竟離開云南這種事沒什么害處,天下之大,就算是金瑤也無法隨時掌控他會帶著丁文嘉去哪兒。
金瑤也不生氣,她只笑:“你要真不想帶你姐走,也行。”
金瑤此番是退讓了很多步了,金瑤頭一昂:“有我在,沒人能傷得了她,不過,你得做好把這店重新裝潢的準備了,我打起架來,排場很大的。”
宋戈還想追問,手機響了,是梁霄的電話。
“宋老師,快下來,肖金枝……不……不見了。”
***
肖金枝是梁霄親自拖到露臺舊沙發上的,中途就一直沒管她,中間也就辛承來過,可辛承到露臺找宋戈說話也就十分鐘,連露臺通往后院的拐角都沒瞅一眼,應當是不知道那兒的舊沙發上躺了一個半死不活的女人。
現在是正午,梁霄尋思著就算不喜歡肖金枝,可人都成那樣了,總得給人家一口水吧,可等他看的時候,那沙發上哪里還有肖金枝的影子,倒是只剩下一張碩大寬厚的蛇皮,估摸著得有兩米長,一臂寬,干癟癟灰蒙蒙的,像是蛻下好久的蛇皮。
之前都說云南蛇多,這客棧里之前的確也出現過蛇,可這么大的蛇皮,得是多少年長成的大蟒精才能蛻下吧。
梁霄和宋戈站在沙發旁邊大眼瞪小眼,宋戈還沒從樓上的驚詫中完全回過神來,他腦子空空的,只能通過深呼吸讓自己盡量冷靜下來,他扭頭問梁霄:“突然就不見了?那你聽到什么動靜沒有?”
梁霄搖頭。
“沒其他人進來過吧。”
梁霄還是搖頭。
“監控呢?”
梁霄手捂著額頭:“這一塊是監控死角,咱們把這么個東西藏在客棧里,我怎么好讓人知道呢?”
宋戈肩上還貼著膏藥呢,他動了動脖子,看了一眼這舊沙發的四周,這角度十分巧妙,剛好是從露臺通往后院的一個轉角,過道很窄,只能容一人通過,舊沙發就擺在拐角處,被綠籬和頭頂露臺底板擋著,是個視覺盲區,從露臺、從樓上甚至從后院都一眼望不到這里來。
如果是從這兒帶個人走,只要走大門,肯定要經過大堂,梁霄一直在大堂呢,那就是走別處了,宋戈看了一眼柵欄邊上那兩米高的綠籬,種的是遮擋性能極好的大葉黃楊,用來和隔壁客棧的后院隔開,宋戈使勁扒拉了一下這綠籬,別說帶個人走了,就算自己伸個腦袋進去都費勁。
從這兒是走不了了,梁霄似乎明白了宋戈在做什么,緊跟著補上一句:“吊出去呢?直接給人拴根繩子,拖出去的那種。”
“太難了,肖金枝得有多重?看著和我姐差不多吧,那得一百一左右了,光用繩子拖個一百多斤的活人出去還不被隔壁發現,不大可能。”宋戈搖頭,忽而看到臨海的露臺,他趴在露臺欄桿上看著水草叢生的淡水洼地。
梁霄跟在他屁股后頭只說:“走水路也不大可能吧,多顯眼啊。”
風鈴響了,梁霄警覺地看向大堂,驚呼了一聲:“嘉啊,你不是說七點才回來吃晚飯的么,怎么就回來了”
丁文嘉回來了?
宋戈忍不住抬頭看了一下二樓金瑤的窗戶,這讓丁文嘉離開云南的事不是也沒說定嗎?而且金瑤不是說了,丁文嘉不走也行,這是金瑤把丁文嘉給喊回來了?還是真的只是提早回來而已。
大堂。
丁文嘉掏出手機,朝著梁霄晃了一下:“肖金枝給我發微信了,說想和我最后見個面。”
梁霄臉色大變,“肖金枝”這三字就跟三柄刀子似的,唰唰往他心頭上扎,
“怎么了?”丁文嘉放下背包,又脫去外套,張嘴就喊,“跑得我熱死了,有喝的沒有?”
“有,給你留了杯芝士奶蓋,”梁霄趁著轉身的勁平復心情,嘴上略帶試探的口吻:“肖金枝微信里又和你叨叨啥了?我和你說啊,她那人,不可信的,你少和她來往了,聯系也別聯系算了,”梁霄捧著奶茶遞給丁文嘉,又伸出一只手向丁文嘉索要手機,“來,我幫你刪了啊。”
這是宋戈剛好回了大堂,聽得這一句當即就問:“她幾點給你發的微信?”
丁文嘉把手機屏幕端給宋戈看:“下午一點多啊。”
一點多?
轟地一下,像是什么東西在宋戈腦子里炸開了花,宋戈和梁霄相覷一眼,身上的冷汗熱汗混作一團,下午一點多,那時候肖金枝已經被弄暈放到舊沙發上了,拿什么給丁文嘉發微信?
“肖金枝手機在哪里?”宋戈聲音虛虛的。
梁霄愣住,又拼命搖頭:“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她好像根本就沒帶手機來。”
梁霄說完就慌了,他渾身發顫,越想越覺得奇怪,自打肖金枝渾身蛇皮地出現之后,他就一邊搞衛生一邊查了不少奇聞異事,尤其是關于蛇的,又想到今早晨在微信群里看到的一些靈異事件,還有人猜測周奇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土神仙,不然怎么死得那么奇怪。
可當著丁文嘉的面,梁霄不能表現得太明顯,丁文嘉還不知道肖金枝滿頭癩子渾身蛇皮地來過客棧的事,這事兒不能牽連到丁文嘉。
丁文嘉抱著奶茶,吸管一插,猛地吸了兩口就忍住不喝了,順手遞給梁霄,又問他:“你剛才說誰來了?什么手機?”
“哦,我是說肖金枝用手機給你惡作劇呢。”梁霄強行圓場。
丁文嘉搖頭:“不像啊,她還給我發了語音。”丁文嘉摁了一下微信里的語音消息,里面肖金枝的聲音擲地有聲的:“行吧,其實我也想和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文嘉啊,咱倆認識這么多年了,這次真的是我過分了,這次見面就當送我最后一程,我也挺想你的,我來你們客棧找你,行不?”
第二條:“但是說好啊,你弟和你對象對我的態度你也看到了,別帶上他們,就你一個人來啊,也別告訴他們,就當我求你了,你知道的,我這人很要面子的。”
這語氣,十分懇切,略帶哀求,難怪丁文嘉又心軟了,換了梁霄都會覺得肖金枝是想改邪歸正了。
梁霄看了一眼語音消息的時間,一點三十一,那時候肖金枝明明跟個死人一樣,誰發的?聲音還能一模一樣?
梁霄聽完這兩端,臉色極其不好,一陣白一陣青的,只求助似地看著宋戈。
宋戈強行平靜自己的語氣,又想到金瑤說過,讓丁文嘉注意最近出現的陌生人,他不能慌,別是還沒出招就自亂了陣腳。
宋戈故作輕松地問丁文嘉:“肖金枝這人,不靠譜,姐你也別總想著她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唄,你現在和金瑤關系不挺好的嘛,”宋戈一邊說一邊給丁文嘉又倒了杯檸檬水,遞到她面前,“喝這個,知道你最近在減肥。”
兩口奶茶可不解渴,丁文嘉又懶得動,還是宋戈貼心,她咕嚕嚕灌下兩大口,又聽到宋戈慢條斯理的問:“誒,對了姐,這一陣,拳館有沒有來什么生人?或者最近有沒有什么新交的朋友?男女不限的那種。”
“有啊。”丁文嘉也開始聊起來了,“我們不是新招了個陪練么,98年的,小鮮肉一枚,你知道給我吸引了多少女會員嗎?”
宋戈有些著急了:“姐,我是問有沒有什么奇怪的人。”
丁文嘉看著心情不錯,搖頭晃腦的:“他就挺怪的啊,怪帥的。”
宋戈啞然,竟然一時不知道怎么回她,又聽到丁文嘉說了一句:“我和他還怪有緣的,你記得我背上那個胎記嗎?誒,他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
第26章 第26章 其實這套房子,還挺奇怪的……
宋戈腦子像是被浸到零度的冰水里一樣,他喃喃問:“什么胎記?”
丁文嘉正色:“我左肩膀上,有個像是小鉤子一樣的黑色胎記啊,咱爸不也有一個嗎?”看著宋戈整個人像是迷糊了一樣,丁文嘉反復提醒他,“就你初中暑假突然提前回家,想要去洗澡,沒想到咱爸在里頭剛洗完,正換衣服呢,看到你進去他還罵你了,還反復問你看到什么沒有,就那次,你記得不?”
宋戈記得,他怎么會不記得呢?丁文嘉只知道丁旺福在盥洗室里打著嗓門咒罵宋戈,卻不知道當時丁旺福還本能地扇了宋戈一巴掌。
那一巴掌真狠啊,扇得宋戈腦子一直嗡嗡叫,丁旺福罵他的那十幾分鐘里,宋戈看什么都是重影,一句話都反駁不出口,其實他原本不記得丁旺福身上有什么特別的,可今天金瑤給他一畫那個月牙,他就想起來了。
丁旺福的左肩胛骨上,的確有一塊很小很小的黑色印記,印象里,只有丁旺福有,丁文嘉怎么也會有呢?
她知道蛇族那些事?不對,她應該是不大知情的,不然怎么會這么大方承認自己背上的印記,還稱之為胎記?
丁文嘉剛才說什么?拳館里來了一個新人,身上和丁文嘉一樣,有那個印記?
湊巧?宋戈不信。
宋戈不說話了,梁霄反倒是心急火燎起來:“嘉啊,胎記什么的不重要,我問你,你和肖金枝還聊過什么沒有?就她被咱們趕走之后?”
丁文嘉搖頭。
宋戈忽而低聲說了一句什么,兩個字的,梁霄沒聽清,就湊上前去問:“你說什么?”
“金瑤。”宋戈又說了一句。
——“只要她和這伙人碰上,必死無疑。”
這是金瑤的原話。
宋戈轉身,三步并作兩步往樓上跑,趔趄了幾步又趕緊起身,他拼了命地敲金瑤的門。
開門啊,快開門。
宋戈從未覺得等待金瑤開門的時間過得如此漫長。
門開了。
金瑤就站在門口,還是穿著那一件白裙子,她頭靠著門框,似笑非笑地看著宋戈:“做什么?”
宋戈嘴唇嗡動,許久才吐出幾個字:“好像……出事了。”
***
從二樓下來后,宋戈一共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按照金瑤說的,提前把客棧里所有的門窗全部關得死死的,就連大門口那道卷閘門都放了下來,對面大橡樹的謝老板探頭問了好幾次,說咋了,是不是Somewhere客棧不做了,要跑路了,還勸他們,這五一小長假就快來了,再撐一撐。
謝老板是個熱心腸的人,不過宋戈只朝著謝老板笑,什么也不說,這是金瑤吩咐的第二件事,除開店里這四個人之外,不要和其他任何人說話,甭管是穿著藍制服來問話的巡警還是認識了十幾年的街坊,就連微信手機都不要回復。
這第三件事,就是宋戈給陳甜發了個微信,只說讓陳甜多在同學那兒待幾天,店里的事不要著急,又怕陳甜多想,宋戈絞盡腦汁又編出了個理由,說店里住進了個猥瑣男,特別喜歡摸小姑娘屁股,嚇得陳甜連續回了好幾個“好的”。
確保陳甜不會受到牽連,宋戈看著梁霄關上了最后一扇連通著露臺的窗戶,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梁霄也累了,他握著空調遙控器,滴滴滴地把空調直接調到了16攝氏度,對著空調口玩命地吹了好一陣,額頭上的汗才干了,他揉著太陽穴癱坐在宋戈對面,愣了一下神才說:“咱們是不是攤上事了。”
宋戈一直在深呼吸,他自覺不是個容易緊張的人,從小到大,人家都是小考優秀大考拉胯,宋戈偏偏是反的,每逢大考全寢室就他心態最好,高考前夕,人家挑燈夜戰,就他一個人九點就上床睡覺,穩穩地睡到了第二天早晨六點半,半夜都沒翻個身。
梁霄都說,就宋老師這心理素質,最適合給人兜底。
宋戈看了一眼梁霄,安慰了他一句:“沒事。”一邊說,宋戈一邊給金瑤發微信。
——“都弄好了,門關了,梁霄的手機我也讓他關機了,我姐的還開著。”
金瑤很快回他;“好。”
這回輪到宋戈啰嗦了,他忍不住繼續問:“你怎么知道他們今晚就回來?如果真要來,咱是不是走了更好。”
宋戈發完,又覺得自己這話不太妥帖,補上一句:“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嗯,你就當我是關心則亂吧。”
金瑤也回得很快,她現在已經能熟練打字了。
——“放心吧,有我在。”
宋戈看了一眼這句話,莫名地心安。
宋戈迅速平息了心情,手里握著剛從冰箱里拿出來的冰鎮檸檬水,他先給自己倒了半杯,他的手很穩,一滴未灑,宋戈喝了一口,又把杯子推給梁霄:“你又出汗了,先喝點水。”
梁霄也不在乎是宋戈喝過的,拿起來一頓猛灌,喉結跟著上下劇烈起伏,他擱下杯子,說:“要不咱報警吧。”
“周奇都出事了,你覺得呢?”宋戈不去看梁霄,若說第一天宋戈覺得金瑤自稱山神是說胡話,這幾天的種種無一不在證明金瑤說的都是對的。
周奇、辛承還有肖金枝,這三人似乎都在輪番證明金瑤的身份,尤其是肖金枝。
只要一想到肖金枝渾身蛇皮的樣子,梁霄都覺得惡心想吐,可這事兒丁文嘉還不知道呢,倆人在這兒關窗拉閘的,都是哄著丁文嘉去洗澡之后偷偷干的,該怎么和丁文嘉解釋?
梁霄只覺得一身力氣沒處使一樣,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他像是被兩塊烙鐵夾在中間,兩邊都燙手。
樓上有門響,丁文嘉洗完澡出來了,梁霄朝著宋戈雙手一攤:“那你自己和你姐解釋吧,突然告訴她有人要上門殺她,不對,按你的話說,那群人還不是人,這種話我真不知道怎么開口。”
“我……,”宋戈腦子里兜了一圈,吞吞吐吐,“我也不知道怎么開口。”
***
“事情,就是這么個事情,不知道我有沒有表述清楚。”金瑤看著挺疲憊的,一邊絮絮叨叨地和丁文嘉講明來由,一邊不耐煩地看著宋戈,倆大男人,這么點小事吞吞吐吐不敢開口,非得拉了她下來說。
四個人窩在一個卡座里,金瑤和宋戈坐在一邊,對面的丁文嘉臉色越看越奇怪,她張嘴,又閉嘴,反復好幾次,才試探性地問了句:“你所說的蛇族,是蛇妖的意思嗎?”
金瑤看了宋戈一眼,措辭很是謹慎:“妖之一字,就有點以偏概全了,的確是有些不規矩的,就和人一樣嘛,有高風亮節的,也有雞鳴狗盜的,不能一概而論。”
宋戈干咳一聲,解釋:“金小姐,對于一般人來說,不是人的,都習慣被統稱為妖。”
金瑤扭頭看著他,像是辯論一樣,聽著挺不服氣的:“那這個習慣不好,得改。”
“等等等等下,這個不是重點,”丁文嘉聽著云山霧罩的,她理了理金瑤剛才說的諸多重點,“意思是,有一群不是人的,要殺我?他……他們圖什么?”
金瑤忽而身體往前,單肘撐著桌面,眼睛跟聚光燈似地打在丁文嘉身上:“你父親母親,當真一點沒和你說嗎?”
丁文嘉微微晃神,努力回憶之際,又聽到金瑤問:“他們死后,就沒給你留下什么東西?”
“三套房。”丁文嘉伸出手指比了個“三”,“除了這個,就什么都沒有了。”
丁文嘉又伸手指著宋戈:“有一套給宋戈了。”
“哪一套?”金瑤又問。
丁文嘉順口就說:“一套老房子了,宋戈去寄宿學校之前住過的,小區很老了,房子估價不高,我還想讓他挑個貴的,可他感情深,就拿了這套老宅。”丁文嘉一邊撓頭一邊嘀咕,“其實這套房子,還挺奇怪的。”
“怎么說?”
丁文嘉看了一眼宋戈,張嘴說了個“就那個格局”,卻突然改口只尷尬地回了一句:“沒什么,就是老,老房子嘛,格局總是不規則。”
金瑤沒追問,她只側目看著宋戈,慢慢靠上沙發靠背,眼神卻一直扎在宋戈身上沒離開。
宋戈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之前關門關窗的時候都還沒這么緊張,現下被金瑤盯了這么一陣,脖子后頭都開始冒汗了。
“你緊張什么?”金瑤笑著問他。
宋戈端起桌上的玻璃杯,他手心都濕了,摸上玻璃杯的那一瞬間差點手滑,不過他還是握住了,他抿了口水,才說:“商量正事。”
“宋戈,”金瑤這一聲喊軟綿綿的,意味深長得讓人難以捉摸,“你們現在能信的,只有我了。”
“我知道,我信你,”宋戈誠摯的樣子還真讓金瑤有些不習慣,宋戈反復強調,“我真信。”
金瑤也不為難他們,只轉頭問丁文嘉:“你再詳細說說你們拳館那個和你有一樣胎記的人。”
剛才金瑤已經問了一輪了,怎么突然又問呢?
丁文嘉倒是沒有不耐煩,詳細地又重復了一遍,金瑤只是偶爾打斷她問一些細節,而這些細節,都是丁文嘉第一次就說過的。
宋戈明白了,張口欲言卻又閉嘴噤聲,其實很明顯,金瑤這是在反復確認丁文嘉說的是不是全是真的,宋戈在刑偵小說里見過,問話的時候,防止嫌疑人竄供,先問一遍,再把問題打亂了再問一遍,很多人不是因為記不住答案,而是心態崩了就開始說胡話了,可如果答的都是真的,也不怕被問了。
宋戈沒想到金瑤會拿這招來試驗丁文嘉,可他什么都沒有,倒不是因為偏心金瑤,是因為他相信丁文嘉。
問得差不多了,丁文嘉手機突然響了,有人來電。
屏幕上顯示的是“凌冽”,梁霄看了一眼,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是他嗎?”金瑤看了一眼。
丁文嘉點頭:“是,他之前就總說要來我們客棧看看,今天我臨走前,他還問我是不是回客棧。”
手機鈴聲還在響,丁文嘉下意識把手機翻了個面,手機自動靜音了,丁文嘉才問金瑤:“我估計他要過來,我要接嗎?”
——“別接了吧。”
——“接。”
梁霄和金瑤異口異聲,倆人互看了一眼,梁霄立刻解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種事,咱們仨個干還成,可我和宋老師倆大老爺們,啥也不怕,金小姐你也是有本事的人,自然也是不怕的,可文嘉就一普通女孩子,咱別……。”
“梁霄,你看不起老子?”丁文嘉聲音略哽。
梁霄聲音愈發溫柔起來:“不是,我可看得起你了,我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我……我……。”梁霄“我”了好幾個沒“我”個出個所以然來。
金瑤沒管他,只示意丁文嘉:“接吧,你開外放。”
第27章 第27章 除了有點喜歡你?
“嘉姐,我小凌啊,我明天不輪班,就帶著我朋友來雙廊玩了,你在嗎?”
丁文嘉沒作聲,只看了金瑤一眼,金瑤默聲點頭,丁文嘉才說:“在啊。”
電話那頭一陣雀躍,應該不止一個人:“那我們能來看看嗎?你們客棧可是網紅客棧啊,我和我朋友都說好多次了,他們都想來看看。”
丁文嘉看向金瑤,金瑤又點了點頭,用嘴型說了個“幾個人”。
丁文嘉懂了,她強打起精神,用足了激情和興奮來回應:“你那兒好吵啊,幾個人啊,聽都聽不清。”
“不多,就三個,嘉姐你肯定養得起,”這話才落,那頭果然傳來年輕男孩子嘻嘻哈哈的聲音,一派熱鬧,兩頭和氣,電話里又說,“嘉姐,發個定位唄。”
從頭到尾,丁文嘉都沒確切地答應讓人家過來,可這個叫凌冽的步步緊逼,看似嘻嘻哈哈的,實則都要立馬找上門來了。
換做金瑤安排,決然不會這么唐突,按照丁文嘉的話講,這個叫凌冽的來拳館也快一個月了,一個月的相處不動手,今天卻突然在快下班的時候問丁文嘉客棧在哪兒,如此貿然的過來,金瑤覺得,和肖金枝脫不了干系。
黑月做事喜歡雙保險,如果派了第一個人出去沒有消息,立刻就會派第二個,如果以這個邏輯推算,倒是說得通了。
這個叫凌冽的,大概率是第二批,而且不止一個人,看來,對方著急了。
電話那頭頻頻傳來催促:“嘉姐?在嗎?發個定位唄。”
丁文嘉已經下意識地依賴金瑤了,她捂著電話很小聲地問金瑤:“發不發?”
金瑤伸長了脖子回她:“發不發其實已經不重要了,人家肯定知道你們客棧的具體位置,讓你發定位,是為了確認你在。”
梁霄聽了一驚,聲音打著冷顫:“這橫豎都是一死的意思了?”
金瑤輕輕勾了勾丁文嘉的手指頭,示意她看著自己,然后金瑤指了指宋戈,又指了指自己,又用兩指比了個走路的姿勢,丁文嘉微微皺眉,不大懂金瑤的意思,宋戈明白了,突然朗聲對著電話話筒喊了一句:“姐,是有人要來嗎?我和陳甜去巷子口接啊。”
丁文嘉一下不說話了,這哪里有陳甜的事?
金瑤也跟著喊:“對啊,嘉姐,咱們這好久沒來客人了。”
金瑤是打算頂了陳甜的身份?
也是,反正那伙人連陳甜的面都沒見過,這是最方便的偷梁換柱了。
***
掛了電話,丁文嘉看著微信里對方發過來的位置共享,猶豫不敢點進去,只給金瑤看了一眼,金瑤順手想加入,宋戈輕輕扶住她的手腕,金瑤的手腕又細又涼,這樣的身板,能抵得住三個壯小伙嗎?而且,對方不一定只有三個人。
“你有多大的把握?”宋戈問她。
金瑤微微抬眸,殺氣頓起,眼神凜冽:“蚍蜉撼樹,不自量力。”她宣泄完滿滿的自信,才解釋,“我是說那五個人。”
“五個?”宋戈下意識追問,“電話里不是說三個人嗎?”
瞬間他又懂了,他原本也懷疑這人數報得有假,如果真是來找丁文嘉麻煩的,怎么會如實報上家底,必當隱瞞,可金瑤怎么知道是五個人?
宋戈還想繼續問,金瑤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食指搭在唇邊,唇瓣并未閉緊,而是微微張開,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外頭的動靜,她靠窗斜著身子,目光一直在漂移,一會兒看垂下的常春藤,一會兒看遠處的姬小菊,余下三人瞧著她這般專注,連大聲喘氣都不敢,只有梁霄悄聲對著宋戈說:“宋老師,這回,我可真是全信了你,我的命文嘉的命可都在這位金小姐手上了。”
金瑤突然發聲:“不是五個,是四個,有個人跑了。”金瑤說完輕聲笑,“不過他跑不遠的。”
宋戈還想問呢,說這人還沒到呢,怎么就三個變五個,五個又變四個了?
叮咚一聲,是丁文嘉微信里的提示音,凌助教發來消息:“我們到巷子口了,怎么走呀?”
金瑤起身,輕輕拽了宋戈一把:“走吧,去接人。”
“咱倆都走?”宋戈狐疑,“那客棧里怎么辦?”
金瑤朝著窗戶邊上看了一眼,唇角輕輕揚起一個弧度;“周圍籠統不過四個人,交給辛承就可以了。”
“他還沒走?”宋戈跟著她起身,以為她要立刻出去,就只在她屁股后頭問,哪曉得金瑤突然停在柜臺,扭頭問了宋戈一句:“有發帶嗎?”
金瑤用手松散擼起自己的長發,比劃了一下:“扎頭發的那種發帶。”
宋戈轉身進了柜臺給她找,一邊找一邊繼續問:“辛承一直都在?你剛才說的四個人是客棧附近還有四個人?那巷子口還有三個,一共七個人?”
宋戈翻了許久也沒找到橡皮圈,記得之前明明有一盒的,用著用著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宋戈從柜臺角那兒抽出一截綁扎用的尼龍繩,委屈巴巴丟給金瑤:“就一截破繩子。”
丁文嘉聽了,直接把頭上的黑色發圈一拆,朝著金瑤:“你用我的。”
金瑤回頭看了一眼丁文嘉,又看了一眼宋戈手上的半截尼龍繩,笑著從宋戈手里攥過繩子:“我用這個就好。”
金瑤頭發實在是太長太密,扎起來還是十分松散,不過也無妨,金瑤看了一眼時間,才九點半的樣子,處理完這些破事,應該還能睡個美容覺。
金瑤招呼宋戈和她一起出去,大門已經關了,倆人準備直接從后院的小門出去,柵欄那兒還留了個能開的小鐵門,推開鐵門下了臺階往左一拐就是主道巷子了。
夜里推門吱吱呀呀地發出怪響,樹葉摩擦的聲音像是有人在竊竊私語,半輪月亮偶被烏云遮蔽,半明半暗的。
金瑤走在前頭,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下了臺階便忽而回頭,猛地一下,頭頂險些撞到宋戈的下巴,宋戈下意識地退后了兩步,衣角卻突然被金瑤往前一扯,這力道并不大,可宋戈沒提防得住,下意識伸手撐了一下金瑤的肩膀才站穩。
“待會兒,別害怕。”金瑤像是囑咐一個立刻要提刀上戰場的新兵蛋子。
“我怕什么?你一個女人都敢,我有什么不敢的,我知道你厲害,可我也不差的,前兩年我還健身的時候,那也是有八塊腹肌的。”宋戈一邊說一邊摸了摸別在腰后面的水果刀,這是他臨出門前從廚房里拿的。
金瑤能對付一個肖金枝,可外頭那仨人可是身強力壯的大小伙,宋戈知道金瑤厲害,可萬一呢,他尋思著,自己帶著刀,萬一出了什么事,好歹能鉗制住一個人,少一個人,金瑤就少一分壓力。
這水果刀是帶刀鞘的,硬邦邦的刀鞘戳得他后背很不舒服,他忍不住上手扶了一下刀柄,把刀挪到了側腰,用牛仔外套遮掩著,也看不出里頭藏了東西。
金瑤原本是比宋戈低一級臺階的,聽了宋戈這話,金瑤突然踮了下腳,脖子微昂,聲音又軟又細:“你還有腹肌啊,上次給你上藥的時候怎么沒見到?”
“金瑤,”宋戈有氣無力地回身鎖好鐵門,慢悠悠地嘆氣,“其實你人挺好的,除了有點喜歡……。”
“撩我”這兩個字宋戈有些說不出口,顯得他自作多情似的。
“除了什么?除了有點喜歡你?”金瑤故意偏頭看著她。
宋戈有些不自在了,臉也跟著半僵了一下,金瑤直接上手摟了一下宋戈的脖子,聲音極大,不曉得是故意說給誰聽的。
“我開玩笑的,走了,去接人去了。”
***
“這條路,好像不對吧。”
“是啊,越走越黑,也沒個燈,路都看不清了。”
金瑤走在最前頭,看也不看身后的三個一米八幾的大小伙:“那邊在修路,得繞著走,平時我買菜都是走這條路的,放心吧,走不丟的,肯定帶著你們到客棧。”
宋戈悶聲不吭,只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功能在前頭打燈,可他像是故意的,故意壓著手腕,以至于那手機原本就不甚光亮的余光只盤桓在他的腳尖,前頭一兩米的石板路有沒有碎石子都看不清。
他心里挺沒底的,金瑤能對付一個肖金枝是不錯,可這三個大小伙,個個一米八幾,膀大腰圓,都是練家子。
尤其是那叫凌冽的,走路都帶風,丁文嘉對拳館招聘向來卡得很嚴,能入她法眼的人,身體素質和格斗技巧總得有一個是一流級別的。
金瑤到底是個女人,雖是信誓旦旦地帶著他出來,可一旦動起手來,宋戈肯定不能讓金瑤一個人單打獨斗。
可什么時候會動手呢?宋戈不知道,只是忍不住一眼又一眼地看金瑤。
金瑤步子倒是穩當,還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人家閑聊。
眼瞧著前頭已然是個死胡同,這巷子極窄,還是個曲折的Z字型,他們一行人恰好在拐角處,這意味著,后頭的人看不到他們,前面的燈也照不到他們。
金瑤回頭,月下,她眸光像是晨星一樣,微微閃爍,可她的眼神,也像是月亮一樣清冷。
“對了,客棧里還有一位客人,是從昆明來的,待會得一塊兒吃飯,你們不介意吧。”
這三人有些意外,走前頭的凌冽笑著問了一聲:“誰啊?嘉姐朋友就是我朋友,何況還是從昆明趕來的,一塊兒唄。”
金瑤輕啟唇:“辛承,你們……認識嗎?”
辛承這名字像是一道雷,把這三人瞬劈得外焦里嫩。
尤其是凌冽,他甚至連最后的遮掩也不顧,帶著兩人立刻轉身欲逃。
他們爭相恐后地想要離開巷子,卻突然被什么東西撲面一摜,三人齊齊倒地,還未爬起,又被鞭子似的東西狠狠一甩,腰脊都要被抽斷了似的。
“是藤,是藤條。”凌冽掙扎支起上半身,才勉強看了一眼,腦門又被狠狠一抽,眉骨立刻滲出血來,順著鼻梁和眼眶往下淌。
“何方山神?”他趴在地上,語氣類似求饒。
第28章 第28章 難不成要我抱著你?
金瑤微微昂頭,她雙手垂在身邊,指尖微微一勾,自墻頭狂舞而起的藤條迅速將三人手腳捆住,那密密麻麻的藤條像是長著觸角的蠕蟲,順著三人的臂膀往腰身攀附,直到把三人捆得嚴嚴實實的,金瑤才往左一歪頭,那三人像是被送上祭壇的貢品,被數以千計的藤條恭恭敬敬地抬送到金瑤面前。
“宋戈,”金瑤突然扭頭看著身后的宋戈,“打個光。”金瑤垂眸,看到宋戈幾乎是同時已經掏出了插在側腰的水果刀,只是刀還沒完全出鞘,這三人就已經被樹藤控得死死的,宋戈想要幫她?就憑他手里那柄切西紅柿都要刮蹭好幾下的水果刀?
他……是想要保護她?
金瑤心里泛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滋味,這萬萬年來,從來都是別人求著她去保護其他人,還從未有人提刀為她出頭。
“宋戈,”金瑤聲音揚高了些,可語氣比之前溫婉了許多,“打光。”
宋戈忙撿起剛才慌張落在地上的手機,手電筒還開著,他支棱著手機,上手直接懟到凌冽臉上。
凌冽人如其名,眉骨突出,眼窩深邃,高顴骨,方下巴,看人的時候總是喜歡微微昂頭,這個角度看,下巴就更方了,像是一柄鋤地的鋤頭,隨時朝著你鑿過來似的。
強光射得凌冽的眼睛有些睜不開,他本能偏頭避開光,話依舊是對著金瑤說的:“山神娘娘,無意冒犯,我等兄弟也是受上頭差遣,得罪之處,望海涵。”
“你剛問我是何方山神。”金瑤根本沒接他的話茬,只繼續說,“這里可是蒼山地界,你覺得,我會是何人?”
“金……,”凌冽木然,“您……您出來了?”
“誰?”其余兩人應是后輩,單一個“金”字,都不敢聯想到那寫在神話古籍冊子里的遠古大神。
還是凌冽壓低聲音提醒了一句:“瑤娘娘,這位是瑤娘娘。”
***
“瑤娘娘,這邊的幾個人都收拾了,巷子里一個,從露臺上來的兩個,從后院走的一個,連同您送來的那三個,都已經捆好了,等你發落,您說中途跑了的那個還沒找到,已經派了人馬去搜了,應該跑不遠。”
“好。”金瑤掛了辛承電話,又著眼看著頭頂的宋戈,此時的金瑤全然沒了剛才那副一夫當關的氣度,她臉煞白,皮膚干裂,仿若被曬干了的牛皮紙,她昂頭看著扶著她的宋戈,剛才她費盡了最后的力氣,讓樹藤裹挾著那三個人送到了Somewhere客棧,可她自己,卻連站起來的精力都沒有。
“何必呢。”宋戈半蹲著身子,扶著金瑤的肩膀,宋戈能感覺出來,金瑤是真沒力氣了,渾身癱軟得像是稀泥,宋戈只敢用手掌撐著她的肩膀,不敢過度親密,可金瑤身子一癱,上半身似散了架一般,宋戈下意識用手臂一護,只能把金瑤整個人團在他懷里。
金瑤很瘦,平日里看著那么兇悍,可肩膀一團身子一窩,身形就小得像只小兔子,宋戈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把金瑤往自己腿上攬了一下,把自己的大腿當做金瑤的肉墊,好讓她舒服一點。
金瑤看著虛乏得像是被抽干的紙片人,她歪著頭,頭蹭在宋戈的膝蓋邊上,呼出的氣都冷颼颼的,竄得宋戈的膝蓋麻麻的。
“你都這樣了,還非得親自來抓人,還非得裝酷裝能耐,還非得在人家面前耍狠,你圖啥你說?”宋戈忍不住又嘮叨起來,嘴上雖是埋怨,可宋戈還是止不住地用袖子一下一下地給金瑤擦額頭虛汗,這汗就和水龍頭似的,嘩啦啦地不停地流。
“不圖啥,就為了一句話,”金瑤長嘆一口氣,咬牙:“面子比天大。”
***
金瑤的這份面子,來得頗不容易,若是換做以前,她法器在身,莫說一道天雷,三道天雷她都承得住,可這次,她為出蒼山結界,故意引天雷劈山,臨逃之際,還是沒躲過,被一頓狠劈,那腹部的傷疤這幾天都沒見好。
若能回到蒼山,樹林清溪為藥,落花山風為輔,縱然沒有法器,不出半個月,也能好個大半,可她不能回去,她若回去,只會再次被結界封印,就不知道下次能引到天雷是何年何月了。
不過好在宋戈在露臺上種了許多花木,這對她的傷口治療是有好處的,可今晚這一擊,還是讓她腹部的傷口迸裂糜爛,單薄的T恤被浸潤出大片血跡,總歸不能這樣回去,金瑤可說了——“面子比天大”。
宋戈脫了自己的牛仔外套,搭在了金瑤的肩上,金瑤似不大喜歡別人給她換衣服,她扭了扭身子,卻迎得宋戈一句似訓孩子般的口吻:“別動,否則你的面子可藏不住了。”
宋戈一邊說一邊指了指金瑤腹部的一片血紅,金瑤這才發覺大半的T恤都被染紅了,她已經痛得沒知覺了,竟沒發現自己已然一身血氣,她掙扎著坐起身子,任由宋戈給捏著胳膊穿袖子,嘴上卻只關心:“我這血,沒被那三個人看到吧。”
宋戈一聽就知道金瑤的心思,他無奈搖頭,只繼續給她穿另一只胳膊的袖子,嘴上挺毒的:“看到了,看得一清二楚的,估計路上還罵罵咧咧的。”
金瑤一下來氣了,背脊瞬間挺得直直的,瞪眼怒斥:“他們敢罵我?”
宋戈瞧著她當真了,立刻安慰她:“黑燈瞎火的,哪里看得清了,諾,衣服穿好了,前頭扣子你自己扣吧。”
金瑤抬手抬到一半,手上勁一散,耍賴似的:“沒力氣,扣不動。”
“你這……。”宋戈轉到金瑤面前,他不是因為懶才不愿意給金瑤扣扣子的,只是這女孩子多多少少會有些忌諱,如果不小心碰到了或者摩擦到了,金瑤不介意,宋戈都覺得不恰當。
金瑤昂頭,慘兮兮的臉險些直接蹭上宋戈的鼻尖,她像是故意在賣慘,可偏偏她還賣得理直氣壯:“我真沒力氣了。”她像是炫耀自己的勛功章一樣指著自己被染紅的衣襟,“我都成這樣了。”
宋戈無奈,手機的微信提示音輪番轟炸,Somewhere客棧里的梁霄和丁文嘉一定都等瘋了急瘋了,宋戈只能蹲在金瑤面前,小心謹慎地給她一顆一顆扣扣子,一邊又問:“你還能走嗎?
“能。”金瑤起身,手指尖掐進墻面的紅實心磚塊里,她靠著墻面借力,勉強能挪幾步,可越走越顛,越顛越痛,越痛手指尖就越用力,都快要把磚面扣出坑來了,這架勢,看得宋戈緊張兮兮的,忍不住又問她:“你確定?”
“這有什么不確定的,我當年被貶蒼山之前,被業火燒得皮肉都沒了,下蒼山后第二天,我照樣能收拾那些山頭爛鬼。”
“你看著狀態不太對。”
“我狀態不對?我狀態對得很。”金瑤扶墻開始走八字,她的確有點暈,可也不至于連走回去這種小事都要麻煩人。
“你腹部帶傷,我背你也不方便。”
“誰要你背。”
“難不成要我抱著你?”
金瑤頓了頓,回眸看著宋戈,忽而點點頭說:“那可真是……麻煩你了。”
宋戈本以為金瑤那句“麻煩你了”是玩笑,可當金瑤當真伸長了胳膊朝著他的時候,那雙慘兮兮的眼睛里透露出的渴望像極了宋戈小時候看著宋老爹家小兒子吃雞蛋的眼神。
可那時候他只敢看著,可不敢像金瑤這樣,把自己的情緒赤裸裸的鋪陳展示,毫無畏懼,她都沒想過,自己會拒絕他嗎?
“你不會拒絕我吧。”金瑤指了指自己腹部,“我受傷了。”
宋戈無奈蹲下身,示意金瑤摟上自己的脖子,宋戈做足了準備,可兩臂一抬的時候,卻發覺金瑤異常的輕,甚至毫不費力,宋戈低眸反復打量金瑤,宋戈知道她瘦,可再瘦也是有骨頭的吧,何至于金瑤這般,輕得像是一團鵝毛,感覺稍不小心都能被風吹走似的。
“我很輕吧。”金瑤幾乎是本能一樣靠上宋戈的胸口,她低吟,“我受了傷就會這樣。”
“你受了傷為什么會變得很輕?”宋戈順著來路抱著金瑤快速走。
“為什么不會?”金瑤手指順著宋戈的脖子往上勾了勾,讓自己的上半身更牢實一些,“你以為我和你們平常人一樣,有血有肉有骨頭?”她像是在笑,“我們不一樣的,你讓我看書的那個軟件里有本小說寫得挺好的,我覺得你可以去看看,里面說啊,仙女死了之后,都是變成蝴蝶飛走的,我想我也是,不過我沒死過,如果我壽數盡了,我不想變成蝴蝶。”
金瑤蹭著宋戈的胸口抬頭看,目光所及剛好是宋戈的喉結,他的喉結長得并不突出,甚至從正面看都不怎么明顯,可從金瑤的這個角度看,宋戈的喉結會隨著他的吞咽微微上下蠕動,像是藏了一只小甲蟲。
金瑤看得認真,又朝著宋戈追問:“你怎么不問我我死后想變成什么?”
第29章 第29章 物非人也非了
宋戈不大喜歡這個話題,小時候記得宋老爹很迷信,“病”“死”之類的字都是不允許說的,宋老爹還教宋戈,說不是他一個人忌諱,這從古到今,從權貴到平頭,對閉眼咽氣這種事叫法很多。
天子死為“崩”,諸侯死為“薨”,一般官員死稱“逝”,士死曰“不祿”,宋戈不知道神仙死了叫什么,可至少現在,他是真心不希望金瑤出事。
宋戈聲音軟軟的:“你不是神嗎?神是不會死的。”
“會死的。”金瑤低聲說,“我也會死的,不過不是現在,我還有事情沒做完。”
“快到了。”宋戈已經看到Somewere客棧的招牌了,他嘗試換一個話題,隨便什么都好,金瑤這綿軟可憐的聲音讓他心里很不自在,他甚至有點內疚于自己沒辦法很好地安慰金瑤,因為對于神的事情,他著實不太懂。
他只反復安慰金瑤:“馬上就到了,到了之后,我給你找藥。”宋戈才說完,便覺得脖子陣癢,低頭一看,才發覺金瑤正用食指摸著他的喉結。
“你做什么?”宋戈嚇得退后兩步,險些直接把金瑤給扔到地上。
“好奇。”
金瑤的指尖像是帶著一股電流,且就這么一摸,就讓宋戈渾身肌肉猛地繃了一下,他后背緊跟著起了一層虛汗,小腿肚也跟著綿軟起來,有些站不穩,他三步并兩步,把金瑤輕輕往Somewhere客棧大門口的臺階上一放,繼而雙手叉腰大口呼吸看著金瑤:“到了。”
剛擱下金瑤,宋戈又覺得自己是不是太狠了,畢竟人家受著傷呢。
可金瑤突然精神抖擻地站起身來,撣了撣屁股上的灰,轉身去敲門。
她又沒事了?怎么可能好得這么快?她裝的?可她衣襟上的確都是血啊。
宋戈不懂了,雖然金瑤看似什么都愿意和他說,可宋戈總是覺得和金瑤隔著一道溝,這條溝貌似淺淺一道渠,可你真要一腳踩下去,怕是會墜得個粉身碎骨。
Somewhere客棧的卷閘門已經被拉開了,玻璃門也開了鎖,應該是辛承來了,大堂的燈很亮,一眼看過去只看到高聳的沙發背,并不能看清楚里面到底有多少人。
金瑤直接伸長手臂敲門,她敲門明顯有暗號,一般敲擊的暗號按照間隔的長短來區分,可金瑤不是,宋戈仔細去聽,也聽不出她敲擊的規律,比起什么幾短幾長,她更像是在敲擊一首歌的調子,輾轉起伏,金瑤敲的是什么,此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門開了。
可開門的并不是梁霄或者丁文嘉,而是一個陌生的男人,他生得極瘦,臉也很窄,整個人像是被拉糖機器抽拉過一樣,胳膊細,腿也細,開門見了金瑤,低頭行禮:“瑤娘娘,辛總已經把人捆在后院了。”
金瑤跟著應了一聲:“辛總?這稱呼倒是新穎,早些時候,記得你們還喊他辛大人,后來就變成了辛先生了。”
這瘦高男人跟著應和:“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兒了。”
金瑤輕輕抿唇,是啊,上次她出來已經八九十年前了,物非人也非了。
宋戈探頭往里頭看,只看到墨綠色沙發背上冒出半張臉,那是丁文嘉。
丁文嘉一邊朝著宋戈招手一邊喊:“快進來。”
宋戈點著頭,一邊偷偷打量突然出現在客棧里的瘦高男人,聽口氣是辛承的人,金瑤一直在問客棧情況,這人都如實說了,也不避諱宋戈就在旁邊。
“抓人就是這么個過程,辛總是按照瑤娘娘給的位置設的埋伏,他們幾個還沒動手就被擒住了,店里的兩個人按照瑤娘娘的吩咐,也沒有驚嚇到。”
“哦,對了,瑤娘娘,有個蹊蹺的事兒要和您稟一句,抓到的七個人都已經查過了,的確都不是人,是何族類,還沒查出來。”
“沒查出來?”金瑤挺詫異的,“不是蛇族的嗎?”
“是,”這人應和了一句,又立刻解釋,“我的意思是,按理來說,應該是,可現年頭,蛇族手段頗多,他們會披了其他族類的皮外出行動,有時候是鹿皮,有時候是牛皮,有時候……,”這人下意識地看了宋戈一眼,他喉結上下翻滾了一下,才繼續說,“用得最多的,還是人皮,不容易被發現,我們的掃描儀也掃不出來。”
“人皮啊。”金瑤不由得嘆了一句,“他們倒是真狠。”
金瑤聽得差不多了,又微微側目,透過空蕩敞亮的大堂和玻璃門,金瑤的目光停留在了對面的大橡樹客棧的木制招牌上,她著手吩咐這男人:“對面客棧老板姓謝,查一查。”
聽到“對面客棧”幾個字,宋戈猛地回頭,下一秒便聽到金瑤繼續說:“當時肖金枝住的就是他們客棧,蛇族只會找熟悉的地方落腳,這門對門的,這屋子打個噴嚏那邊都能震兩下,是個潛伏的好地方。”
宋戈語遲,他按捺住自己想要解釋的心,如今的Somewhere客棧明顯成了金瑤的主場,況且金瑤只是說查一查,也不會把人家怎么樣,金瑤這人吧,喜歡擺面子說狠話,可做起事兒來,還算是冷靜有條理,說難聽點,就是個“紙老虎”,宋戈自覺看透了金瑤這脾性,便也不多說,只跟著金瑤推開玻璃門進了屋,只留那瘦巴巴的男人鎖門拉閘。
***
“哐當”一聲,宋戈把揣在褲口袋的水果刀連刀帶鞘地往玻璃茶幾上一扔,整個人跟泄了氣似地往沙發上一躺,梁霄立刻從對面沙發挪屁股坐過來給宋戈捏腿,又問:“宋老師辛苦,以一敵三啊,誒,你不和金小姐一塊兒去后院問話啊?”
宋戈搖搖頭,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梁霄繼續說:“我看那三個人被抓來的時候,跟落湯雞似的,哎呀,你可不知道剛才多嚇人。”梁霄伸手指著玻璃窗,“那兒,就是那塊玻璃中間,突然出現個人影,還朝著我笑,那大白牙跟飄在夜里似的,陰森森的,沒笑兩下,就被另一個人撲倒了,當時咱也不知道是敵是友啊,聽了你的話,我打死都沒開門,最后還是你干爹親自過來喊門,我才開的,哎喲,幸虧是有我護著你姐啊,文嘉都快被嚇死了。”
丁文嘉聽了,直朝宋戈擺手:“別聽他瞎說,就是來了幾個人,在外頭想進來,還沒進來呢,就被辛叔叔帶人給抓了,倒是梁霄,”丁文嘉朝著梁霄檔下指了一下,眼角一歪,“梁霄剛才差點尿失禁。”
梁霄正色:“嘉你這就不對了,你弟弟一個人能抓三個人,我就得尿褲子?你這不能夸一個貶一個吧。”
“不是我抓的,”宋戈大口喘氣,“金瑤抓的,”宋戈挪眼看向梁霄,還不忘補上一句,“她一個人抓的,還沒用手。”
金瑤的確沒用手,以藤為鞭,蔓為索,纏、繞、捆、絞、刺,一氣呵成,宋戈甚至會代入自己,如果是他遇上了金瑤的藤,他逃得過嗎?
宋戈以手捂面,擦了把汗:“我覺得這事兒,還沒完。”
梁霄大驚:“這……人不都……不都抓到了嗎?”他手舞足蹈,規劃著后續,“咱抓了人,問了話,打個110,這事不就完了?”
宋戈無奈,輕聲一笑:“那人家問你,他們為什么要殺你呢?”
他抬眼,看著梁霄繼續問:“你們又是怎么躲過的?哦,提前知道有人要來啊,那為什么不提前報警?監控調出來看看?這個人是誰?哦,肖金枝啊,那后來怎么又不見了?
連續數個問題,梁霄一個都答不上來,丁文嘉突然開了口:“宋戈說得對,這件事,不能走明的。”
“可咱也不會玩黑的啊。”梁霄撓頭,還想繼續琢磨琢磨呢,后院的推拉門突然吱啦一聲響,那是金瑤的聲音:“宋戈,你過來一下。”
宋戈沒說話,只是看了一眼丁文嘉。
金瑤又喊他:“陪我過來審人。”
***
后院,一行七人被捆扎得結結實實排成一排跪在中間的空地上。
凌冽跪在中間,他單膝著地,另一條腿怎么也不肯磕在地上,倔強地支起,任憑身后的人怎么用短鞭抽他都不為所動。
“算了,不跪就不跪了。”金瑤擺手,“早就不是幾百年前規矩嚴苛的時候了,問話要緊。”
辛承這次是帶了人來的,除開看著門口的瘦男人,露臺上還有兩人,后院里有一個人在檢查周圍環境,另一人,則是著了辛承的吩咐,用手機挨個給這些被抓來的人做人臉識別。
辛承這套系統也算是做到極致了,想當年辛承意識到與時俱進的重要性,在對昆侖的年終總結里慷慨激昂地寫了68張A4紙,全面闡述了自己對神獸靈獸信息化管理的規劃,就差自己敲代碼了。
好在昆侖近幾年財務寬松,給辛承撥了筆款,辛承拿著錢,自己建立了個信息部,自己研發自己維護,花費三年才逐漸成型,給金瑤看的那些個人資料,不過是這套系統的冰山一角,人臉識別是最新推出來的,用辛承的話講,大海撈針雖然難,可是用系統來撈,就快多了,又不是誰都能像金瑤一樣一目千行地找資料。
逐一掃描完,金瑤剛好拉開玻璃推拉門進來,恰好就聽到一句:“辛總,都對不上。”
“還對不上?不可能啊,就算是披了皮,可左右就那么幾族,你擴大一下篩選范圍,性別全選,年齡全選,再篩,”辛承低頭琢磨著,看到金瑤來了,立刻微微低頭稟了一句,“瑤娘娘,奇怪得很,雖然這七個人是披了皮的,可我們已經擴大到所有族群進行篩選了,還是識別不了,都不曉得他們是扒了誰的皮下來。”
“還有其他識別方式嗎?”金瑤問。
“有啊,”辛承指了指自己的右側脖子,“會有芯片,這兩年才推行,覆蓋率大概百分之三四十吧,還在推廣中。”辛承說完,又立刻解釋,“芯片我們也查了,他們都沒有。”
金瑤微微揚起下頜:“那就只剩三種可能了。”
第30章 第30章 不必了,我親自來吧
金瑤一邊說一邊四顧看,腹部的傷口雖然被這件寬大的牛仔外套遮掩得很好,可現下灼痛復燃,她忍得很是吃力,這里后院東西不多,零碎都是些小擺件和小玩意,只靠著墻角有一排半米見寬的花箱和工具箱,也沒個凳子讓她歇歇。
“這個,你坐。”宋戈剛來就看到金瑤像只小鹿一樣瞅來瞅去的,她手虛掩著腹部,宋戈猜到她應該是傷口開裂了卻又故意不說,金瑤這人,是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典型。
幫人幫到底,宋戈登時從靠墻的工具箱里掏出一個五加侖的塑料大花盆,倒扣過來,盆底還沾著泥巴,宋戈用抹布隨意擦了一下,對著金瑤:“湊合一下。”
辛承斜眼看了宋戈一眼:“瑤娘娘豈會坐這種……。”
“行吧。”金瑤著實累了,面子的確是比天大,可她再不找個地方歇歇腳,她的天就要塌了。
“我剛說哪里來了?”金瑤一坐下,語氣就跟著提了起來,“哦,對,三種可能性,第一,他們披的是人皮,人海漫漫,你查無可查,難辦。”金瑤說完,故意看了一眼宋戈,他面色倒是平靜,像是沒聽到似的,心理素質還不錯嘛。
“第二,他們披的是黑月的皮,不過黑月早就不在你的系統里了,父生子,子生孫,一蛇多身份,更難辦。”金瑤這次是故意看著凌冽說的,凌冽一直都沒有抬頭看金瑤,可幾乎就那么一瞬間,他似乎輕輕扯了扯嘴角,他是在笑?還是在嘲諷?金瑤不知道。
金瑤貌似隨意地繼續說,“第三,”金瑤這次是看著辛承的,“你的系統出問題了。”
辛承立即擺手:“出問題那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那就是前兩種了。”金瑤抬手,手背朝上,食指微屈,指尖像是一柄鉤子,朝著凌冽輕點了一下,“你背上有黑月的印記,大概率披的不是人皮,因為對于黑月來說,好不容易換了張干凈的皮,沒必要再打上一個黑色痕跡引人注意,所以你披了個同族人的皮?是對方主動給你的?還是你親手扒下來的?嗯?”
凌冽閉著眼,好似這樣他就可以無所畏懼地面對金瑤,他咧開嘴笑:“瑤娘娘折騰這么久都猜不到我的身份,難不成……是因為法器沒在身邊,功力弱到這種地步?”
金瑤不以為然:“一串鈴鐺罷了,我還嫌我之前的金鈴鐺俗氣呢,還不如銅的有格調。”
金瑤說完,身朝后仰,她腰上有些沒力氣了,她輕輕靠在身后宋戈手肘邊上,感覺到宋戈沒有往后退,繼而放松了肩部,把整個頭枕在了宋戈的小腹,終于是舒緩了一些,傷口好像都沒那么痛了。
宋戈分明感覺到了金瑤肩頸處的緊張和憤懣,她氣的應該不是自己,而是凌冽那番話,宋戈感覺得出來,凌冽口中的那個“法器”,對金瑤來說應該很重要。
辛承拿著手電筒對著凌冽的臉一照,宋戈這才是看清凌冽現下的表情,他臉色又黑又青,額頭和鬢角微微凸起的青筋像是活物一樣,在不停地蠕動游走,看得人頭皮發麻,隱約想吐。
辛承回頭,示意金瑤:“瑤娘娘,皮好像快蛻了。”辛承努嘴朝著凌冽身后的人,朝他吩咐,“繼續抽,抽到他蛻了這層皮,讓我看看他到底是人是鬼。”
宋戈這才看清原來凌冽身后還站著一人,這人是辛承這邊的,和開門的男人一般瘦,他手里持一短鞭,一臂長,擰著八股繩,抽打在人身上欻欻作響,卻不留痕跡,不似尋常教訓人用的鞭子。
宋戈小時候見過這種鞭子,那是宋老爹用來抽硬皮革的,放久的皮革會變硬,村里人又買不起城里專門軟化皮革的試劑,就用水泡、手揉、鞭抽的辦法軟化皮子,拾到拾到還能再用好幾年。
辛承這是要把凌冽的皮給抽軟了?
“這么抽得抽到什么時候去。”金瑤有些不耐煩了。
辛承抬手喊停,請示一般:“要不,我親自拿龍泉刀來剝?我貼著他的頭皮剝,保證剝得整整齊齊,雖然有些血氣,可剝完用冰水一澆,血凝得很快的,瑤娘娘可以先移步到樓上休息,剝好了皮,熏好了香,我再著人去請您下來。”
明明是殘暴血腥的畫面,可辛承說得那叫一個文質彬彬,說出了一股“閑敲棋子落燈花”的境界,宋戈這才是明白金瑤之前關于“辛承是個狠人”的說法。
“不必了,我親自來吧。”金瑤回顧一眼宋戈,才輕聲對辛承說,“往后宋戈在的時候,不要說些剝皮這種事,我怕他……對我印象不好。”
辛承木楞半晌,竟許久沒緩過神來,過往瑤娘娘在意過誰?也就天帝說的話能稍入她耳,宋戈不過是個沒權沒勢的白丁罷了,辛承越想越想不明白,只看著宋戈的眼神愈發深邃,繼而恍然大悟,辛承突然一瞇眼,學著宋戈也從工具箱里取出一五加侖大花盆,用袖子擦干凈了給宋戈坐,語氣十分諂媚:“干兒子,你坐。”
瑤娘娘要親自動手,周圍的人自當恭敬退后小半步騰地方,連同被綁著的其余六個人都自覺身體后仰,不敢靠的太近。
金瑤蛻皮不用鞭子,她半蹲下身,只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輕輕掐在了凌冽的下巴上,指甲內嵌,微微擰了一下,像是在判斷火候,自言自語了一句:“你這皮,黏得還挺緊,知道你的道法是這幾個人中最高的,竟沒料到,原來這么厲害。”
凌冽閉眼冷笑:“再厲害,也敵不過瑤娘娘啊。”
“可你為什么不愿意睜眼呢?”金瑤順著他的臉頰往上摸,纖長的食指柔軟得像是植物的藤須,直到指腹攀上凌冽的太陽穴,金瑤手一頓,余光里,凌冽的眼皮子抖動得厲害。
“是這嗎?”金瑤話語還未落穩,手指尖突然用力往凌冽太陽穴一掐,凌冽根本來不及躲避,他渾身猛地抽搐,像是觸電一樣,脖頸處倏爾拱起拳頭大的肉團,將薄薄的一層皮都撐得半透明,隱約之間可見里面紅滾滾的一團肉糜,宋戈見了忍不住扶上手邊一柄園藝鏟。
辛承立刻起身,奪過身邊人手里的短鞭,對著凌冽發狠一抽,冷呵:“硬撐著做什么?還不把皮蛻了。”
“我來。”金瑤手腕只輕輕一甩,無數藤須從四方蔓延而來,它們穿過柵欄、爬過臺階、有的直接破土而出,密密麻麻纏纏繞繞,直接鎖上凌冽脖頸,金瑤緊跟著起身,直接一腳踹上凌冽胸口,將他整個人直接踩在地上。
“蛻不蛻?你蛻不蛻?”金瑤如今的確有些吃力,凌冽說得對,她法器不在身邊,身法都大不如前,加上受了傷,收拾一個凌冽竟然都讓她如此疲憊。
可既然動了手,就必須得勝而歸。
金瑤不再多說,以胳膊為軸,像女人們卷毛線一樣畫著八字縮短藤鞭,直到只剩下半臂的距離,金瑤忽而狠拽藤鞭,勒得凌冽整張臉都變了形,他兩頰時而干癟,時而突鼓得像是□□,兩只眼珠子似要爆出來一般。
“辛承,摁住他的腳。”金瑤有些使不上力氣了。
金瑤昂頭,又喊:“宋戈,摁住他的胳膊。”
宋戈一聽,竟呆滯良久才反應過來金瑤是在喊自己,她怎么會喊自己來幫忙?很明顯,自己是這群人里最能拖后腿的一位。
金瑤又喊了一聲:“我肚子痛。”
她肚子痛?對,她是有傷的,宋戈立刻醒悟過來,他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卻發現金瑤已經壓著凌冽滾到了菜地里,這大晚上的,為了掩人耳目沒有打開后院那盞大燈,只有周圍幾個人打著手電,宋戈看不清,只能順著凌冽的鼓囊囊的脖子往下摸,卻怎么也摸不到凌冽的胳膊。
“他胳膊沒了,他胳膊在哪?”宋戈反復問,卻沒有人能答他,再回眸,凌冽哪里還是個人形,他像是一團可以被隨意揉捏的面團,慢慢拉長,越發像是一條大蟒。
“宋戈,走。”不知是辛承喊了一聲還是金瑤喚了他一句,宋戈突然被人一拽,只覺得懷里似闖進了一人,倆人抱作一團趔趄跌進菜地里,各自吃了一嘴的泥。
“你壓我肚子了。”這是金瑤的聲音,宋戈起身,發覺金瑤的小腹剛好被他的胳膊肘給懟了一下,宋戈慌忙扶著她坐直身子,一回頭,只瞧見一條大蛇尾朝著兩人橫掃而來,宋戈下意識抬起手臂護住兩人的頭,可下一瞬,宋戈只覺手臂被濺潤了一大灘液體。
他抬頭,只看到自己的手肘、額頭、耳朵全掛滿了腥臭黏稠的血液,辛承持刀直挺挺地站在他們前面,只回頭看了倆人一眼,他又順腳把砍斷的蛇尾踢到了一邊,這才是把刀塞給身旁一人,繼而吩咐:“蛻了皮的蛇就跟沒翅膀的鳥一樣,折騰不了多久了,就這一個凌冽難對付,余下六個,你們自己練手。”
辛承一邊吩咐手下的人,一邊心事重重地看著還坐在地上的金瑤,什么也沒多說,只對宋戈柔聲提醒了句:“先把瑤娘娘扶起來。”
宋戈自己手肘也摔了個狠的,左邊胳膊幾乎都不能動了,他只期望可別又脫臼了,小時候喜歡往山上跑,骨折骨裂脫臼他給自己送了個全套。
現在他都還記得村頭老村醫給他接胳膊的時候紅臉醉酒的樣子,當時那老村醫盯著宋戈剛好接好的細胳膊反復看,看著看著就抬頭對滿頭大汗的宋老爹說:“好像歪了,要不,卸了重接?”
宋老爹也是個實在人,直接問了句:“那……這接第二次還要給錢不?”
比起宋戈自己的胳膊,他更擔心金瑤,他胳膊如何至少他還有數,可金瑤呢?傷成那樣還非要來逞能,一邊逞能一邊又讓宋戈幫忙,宋戈真是弄不懂她。
宋戈單手扶著金瑤起身,金瑤走路明顯有些不穩當了,辛承也沒讓金瑤多擔心,一邊環顧四周,想著待會如何處理后事,一邊叮囑金瑤:“瑤娘娘累了,先上樓休息,脫皮這最麻煩的一步瑤娘娘代勞了,余下的就交給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