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請命
很快,謝裕當眾悔婚又被太師陳硯當眾退婚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太師陳硯門下文人墨客頗多,在朝中說得上話的文官史吏,或多或少都受過他的教誨,即使是將他稱作北晉儒生的信仰象征,也不為過。
此事一出,退婚的陳家還沒表態,那些試圖搭上陳氏的關系或者是想借勢踩謝裕一腳的人,卻是忍不住了。
當天夜里,無數的奏折如漫天雪花一般被送進了宮中。
這還只是小部分,因為皇帝蕭景睿有恙,更多的折子則送進了東宮之中,蕭行云之所以急匆匆離去,或多或少也與這件事有關。
但無論如何,只要皇帝與太后一日未發話,謝裕就始終是北晉的攝政王。
眾大臣雖然可以對他不滿,可以上奏彈劾,可就算是蕭行云代為監國,沒有蕭景睿的命令,也不能撼動謝裕一分一毫的實際勢力。
他所失去的,只是人心。
可這世上最難擁有的,也是人心。
先前便因謝裕功高蓋主違背圣令率先回府一事,朝堂之上起了爭執。文人武將本就是相看生厭,更何況謝裕行事極端,在回府一事之前,眾文臣早就對他積怨在心,不滿他以雷霆手段服眾。
此次謝陳退親一事便如導火索一般,徹底點燃了眾人心中的不滿,一場轟轟烈烈的請命運動由此拉開了帷幕。
第二天清晨,還沒到上朝的時間。
就有許多自發上街游行的文人學生堵在宮門之前,攔住了進宮上朝的車架。
宮門之外,很快就擠滿了人群,官員學生圍在一處,被侍衛團團圍住,簡直是亂成了一鍋粥。
武官懶散,大多都是壓著時辰上朝,此刻尚未抵達。只有那些滿肚子禮義廉恥的窮酸文臣,又多是太師陳硯的門生或是其門生的門生,借著鬧事學生的東風,干脆就當街一跪,雙手拿著芴板,也開始請命。
直到姍姍來遲的將軍大呵一聲“成何體統”。
“你們還愣著干什么,再鬧事的通通抓起來!簡直是胡鬧!”
“老夫今天就算是舍去這一頭烏紗帽,還就非就跪在這里,銼一銼你們這些野蠻之人的火氣!”
“你這老匹夫,誰說是野蠻人?!”
“呵,誰急了,老夫說的就是誰!!”
兩個加起來年過一百的文武官員,竟然如三歲小孩一般,在宮門前當場吵了起來!
圍守的侍衛面面相覷,互看一眼,都從彼此的眼神中感到了迷茫,便只能裝出聽不懂話的模樣,擺出更加兇神惡煞的面孔威懾,站著沒動。
不知過了多久,處了一夜彈劾謝裕的公文的蕭行云才閉上眼睛,就被范志偉大叫著搖醒,換了衣服在臉上拍了兩下清水就算凈面,匆匆趕到了宮門現場。
沈藺向來覺淺,蕭行云房間那頭的燭光一暗一亮,他便有所察覺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再一翻身,才又重新睡了過去。
*
“夏大人,李將軍,二位這是在干什么?”
“太子殿下,您可算來了,您倒是來評評!”
跪下地上的夏季廉喜極而泣,率先梗著脖子喊道。
“殿下。”
武官向來看不慣文官的惺惺作態,李韋常心中不屑,只是拱了拱手向蕭行云行禮,沒有多說。
“夏大人,還有諸位大人,跪在宮門門口像什么樣子,有什么話不能在朝上說?快快起身!
蕭行云扶著為首的夏季廉,抬眸對眾人說道。
“太子殿下!
侍衛首領見蕭行云匆匆趕來,生怕擔上一個“做事不力”的罪名,湊到蕭行云的耳邊,言簡意賅的將事情交代了。
“本宮知道了,”蕭行云聲音鎮定,轉頭吩咐道:“底下跪著的都是肱股之臣,圍著可以,先把兵器收了。還有這些學生,若是他們再有異動,抓幾個為首起哄的按律處置,其余人重拿輕放便是,注意尺度,別逼得急了!
哪朝起事,不是這些普通學生最難以處置,自以為忠孝仁義,實則被人當槍戲耍都渾然不知。
處的重了,怕是傷盡天下讀書人的心;處的松了,卻又怕他們油鹽不進卷土重來,繼續鬧事。
不只是侍衛首領頭疼,蕭行云看似運籌帷幄,實則也頭疼得很,心中沒底。
他軟磨硬泡地勸了好半天,夏季廉老淚縱橫,差點淚灑當場,終究是扶著蕭行云的胳膊,顫顫巍巍地起了身。
有了夏季廉做這個出頭鳥,剩余跪著的大人雖然依舊氣憤,可在朝堂之上摸爬滾打這么多年,多少有點眼力見兒,明明識時務者為俊杰的道,不管心中如何思量,到底是跟著起了身。
賣太子蕭行云一個面子又何妨?
唯有那些涉世未深的讀書人還在堅持。
“多謝太子殿下,可是學生有學生的堅持,我們要為太師請命,為陳小姐不平!”
“對!我們就要跪在這里請命不平,陛下一日不下旨處置攝政王,我們就一日不起身!”
身后的學生紛紛舉起手臂附和。
蕭行云:“……”
愚昧,愚不可及!
他本就睡了兩個時辰心中煩躁,又在夏季廉那好言好語地勸了大半天,又磨去一層脾氣,聽了學生這段慷慨激昂的發言,蕭行云心中無半點觸動,甚至變得更加冷漠。
他微微有些惱了,不愿再會這些人的行徑。
便對侍衛首領說:“愛跪便讓他們跪著,按本宮先前說的那般做,注意點分寸,別鬧出人命。”
“是,殿下!笔最I厲聲頷首。
*
這件事情鬧得太過沸揚,哪怕是蕭行云有意在第一時間封鎖了消息,依舊不可避免地傳入了太后和蕭景睿的耳朵。
自上次蕭景睿仙人湖落水一事后,他的身體每況愈下,又是被北蠻君主送來的無恥信函氣得咳血,已經是好幾日沒有上朝,將朝中的大半事務漸漸移交給了蕭行云。
好在蕭行云也算是開了竅,成長速度驚人,沒有辜負他的期望。
聽了昨日謝陳大婚還有今晨宮門請命一事,蕭景睿覺得自己才剛剛將養好些的身體恢復怕是夠嗆。
茲事體大,這件事情蕭行云鎮不住,需得他親自上朝。
恰好是有傳話的太監著急忙慌地跑來了,被大監陳貴打斷,尖聲詢問:“何事稟報?”
“太后娘娘傳了話來,今個兒要垂簾聽政,與陛下一同上朝!
“知道了,退下吧!
陳貴又是將話遞到蕭景睿處,蕭景睿為準外袍身形單薄,此刻他看起來,不過是一個有些蒼老又再正常不過的中年男人,瘦削的身體擔不起這江山。
“去安排吧!
蕭景睿無故有些滄桑地想。
云兒啊,父皇老矣,何時才能將這江山社稷交到你的手里。
而內憂外患,天下并不安定,你又真的能扛得住嗎?
……
皇極殿上,蕭行云卻是沒有蕭景睿的這般多愁善感,他只是有些詫異,出了謝裕和請命這檔子事,父皇要親自上朝在他的預料之中,而祖母居然也要垂簾聽政,他實在是沒有想到。
在殿中等待的過程中,文武兩派又是蠢蠢欲動,不太安生。
壓著時間點,謝裕來了。
他定是知道兩派因為他與陳氏一事鬧得不可開交,可是蕭行云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謝裕臉色無常,連步伐都是一貫的不急不緩,半點都沒有被困擾到的樣子。
陳怡和太師陳硯昨日就跟在蕭行云的車架下打道回府。
蕭行云收回視線,謝裕這番氣定神閑的模樣,也不知是裝的高深,還是真以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仗著有免死金牌在身,并不在乎。
有消息靈通的小太監跑進了殿內,湊到蕭行云的耳邊傳話。
這是他早在宮中留下的人脈。
蕭行云一臉漠然地聽了,示意那人退下。
謝裕一來,宮門口的那些書生便散了。
說是自己散了倒也不貼切,謝裕是能上朝持劍的,他那把長劍微微出鞘,锃亮的光影一照,為首的還要負隅頑抗,一回頭,卻見自己身后那些口口聲聲說著“粉身碎骨也要請命”的同伴跑了,咽下一口口水,也是一溜煙地走了。
只能在謝裕進宮后又召集了群眾,發表了一通震撼人心的講話,眾人聽后紛紛不齒自己剛剛的怯懦行徑,又浩浩蕩蕩地跪下了。
趨利避害,真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這些看起來只會死讀書的書生并不傻。
蕭行云可能好說話,可是謝裕提劍,一不小心便會真的腦袋落地……
蕭行云沉思的功夫,夏季廉、李韋常二人竟是當著謝裕的面又吵起來了。
不只是他二人,二人的背后還站滿了文武各派支持的官員,只有中立的占了一小撮,站在最中間的位置,誰也不遠得罪。
蕭行云聽了一耳朵,這次不是因為謝裕和請命一事,竟然與靖逆將軍沈闊一事有關。
夏季廉:“你們這些武官,有什么臉面說我們是窮酸文人,裝出一派不爭端的樣子。當年靖逆將軍操縱科舉一案,不就是你們這些莽夫整出的幺蛾子?!”
靖逆將軍沈闊,直到今日,依舊是許多武官心中的一根刺,甚至有文官擁護,認為沈闊就是被人陷害,壓根沒錯。
當年一股腦兒詆毀沈闊的人近幾年來好像在朝堂之上消失了蹤跡,質疑之聲越來越多。
只是木已成舟,事情又已過去多年,這畢竟是上一個皇帝時候的恩怨,蕭景睿不愿,無人可以替他翻案。
一聽夏季廉拿沈闊做文章,李韋?v是有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了。
“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第六十二章 削爵
“老夫就是再說一遍又如何!當年靖逆將軍把持科舉一案人盡皆知。哪怕你這匹夫今日將劍架在老夫的脖子上,老夫也要——!”
夏季廉瞳孔一縮,倏地沒了聲音。
一柄三尺長劍驟然出鞘,架在了他的脖頸上!
夏季廉雙腿一軟,無意識地做了一個吞.咽喉結的動作,薄薄的劍刃貼著他的肌膚,鋒利異常,很快就劃出了一道紅痕!
紅珠似線,順著夏基廉的側頸滑下,緩緩滴落在了劍鋒之上,而劍柄的那一端,謝裕右手執劍,神情冷漠,扯著嘴角,挽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夏大人怎么不繼續說了?”
夏季廉喉嚨一緊,視線下移,看到劍鋒上尚未滴落在地的鮮紅,臉色瞬間煞白,說不出話來,只能祈求著謝裕的右手穩當些,別讓他的性命交代在這里。
“老……老夫……”
夏季廉呢喃兩句。
謝裕輕笑一聲,收回了劍,漫不經心地敲打著。
“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說出口之前,夏大人可要思量清楚了!
夏季廉得以保存一條性命,仍然沉浸在恐懼的余威中,此刻臉色幾番變幻,他既震驚于謝裕真的如此膽大包天,敢在朝堂之上當眾出劍重傷命官,又自殘形愧于自己方才說出的大話,讓他在百官之前丟盡了臉面。
他是被同袍扯著袖子拖下去的。
文官一列氣氛沉悶,只有以李韋常為首的幾名武官,在心中大喊“大快人心”,又迫于局面不能表現得太過放肆,暗自歡喜。
誠然,謝裕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這般淡定。
天知道他這一天焦頭爛額,是怎么過得。
發生了退婚一事之后,與他交好的朝中官員深覺此事利害,順勢留了下來,幾人在書房之中絮叨半天,一片唉聲嘆氣,卻未商量出結果,最終謝裕說自己有了法子才將他們送了出去。
謝裕好不容易將官員盡數打發了,卻被告知沈藺已經跟著蕭行云回到了東宮,不只如此,青衣也跟著去了,蕭行云還將他安插在沈藺身邊的暗衛盡數攔了回來。
好不容易接受了這一事實,刀七又是來報,在京郊別院呆的好好的孫昱突然生了自縊之心,還好下人發現,被人即使攔了下來,性命無虞。
被此事一鬧,謝裕就更加無暇追到東宮去。
畢竟現在對他來說,孫昱可能是他最后一張可以栓得住沈藺的心的籌碼。
……
“陛下、太后駕到!”
明黃色的衣擺在金磚鋪成的瓷面上搖曳逶迤。龍椅之后,架上一具屏風,珠簾垂落,又被一只保養得體的手輕輕掀開。
端莊華貴的九鳳配飾在太后的盤發之上泠泠作響,她一抬手,攏去了鬢角散落的幾根銀絲,妝容雍容,還是那副一絲不茍的模樣。
而對比之下,蕭景睿正值壯年卻氣血兩虧,雙目浮腫,不是一般的憔悴。
拜見之后,是大監陳貴照例詢問:“有本啟奏——”
“陛下!”
蕭景睿眉心一跳。
果然是有大臣跳了出來,繪聲繪色地列舉了攝政王謝裕的七大罪狀。
“……目無法度,在朝堂之上當眾拔劍重傷官員,此為其七!”
“陛下!我北晉向來以禮儀興邦,攝政王此番作為,卻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恕臣直言,攝政王德不配位,難當大任,懇請陛下下旨處罰,還天下讀書人一個公道!”
“懇請陛下下旨!”
群臣跪扶扣首。
重壓之下,蕭景睿坐在龍椅之上,雖患病疾,除了蒼白了著,臉色依舊沉穩如水,看不出態度。
縱是蕭景睿有心割去謝裕的一應勢力,可謝裕畢竟是從先帝蕭景明在時就嶄露鋒芒之人,就怕沒有將他連根拔起,反而被謝裕的爪牙抓住機會,反噬一口。
“攝政王,對此七宗罪,你可有話要說?”
蕭景睿擺出樣子詢問。
謝裕站在第二階臺階上,眼風凌厲,直直抬眸與蕭景睿對視。隨后他轉過身去,視線下移,看向那名被推選出來列舉罪狀的忠義大臣。
大臣梗著脖子,縱是身處下位,也要不甘示弱地抬頭與謝裕對視。
“后面幾項,本王認了!
群臣驚駭,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之聲四起。
“肅靜,肅靜!”
大監陳貴維持秩序。
好不容易等人聲平靜了,謝裕又說:“不過前面的幾項罪狀,例如中飽私囊,夸搜民脂民膏,屯兵自擁,本王不認。”
謝裕擲地有聲。
“啟稟陛下,關于這罪狀之一中飽私囊克扣軍餉,臣有話要說!”
李韋常上前進言,蕭景睿應允。
“吳大人怕是在書齋之中呆了太久,還真有以為行兵打仗一事有那么簡單,是看看兵書就能學會的!
太師陳硯告假稱病沒來上朝,吳喆吳大人,便是剛剛推選出來列舉七宗罪的太師門下弟子之一。
李韋常憋屈了太久,此刻好不容易逮著機會說話,簡直是火力全開。
“若是真那么容易,都不用我們這些武將了。吳大人拎著您那孔孟圣賢,上戰場之上去感化敵軍,實在不行,再帶本佛經上陣,念得敵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費一兵一卒就能取勝,豈不美哉?!”
武將立刻哄堂大笑。
吳喆聽出他話里的嘲弄,臉色青了又青,面紅耳赤地回懟:“你這匹夫,到底想說什么!”
“本將是想說,帶兵打仗一事,不是你們這些只會死讀書的文官想得明白的!克扣軍餉中飽私囊?倒是將好大的一頂帽子扣在了王爺頭上。”
“每年虎嘯營的軍餉是多少,武器的打造修補的費用又是多少,更不用提賦閑在家者的例銀,在戰場之上喪命的士兵家屬要給多少撫恤金,這么多的條條款款,吳大人沒有帶兵打過仗,算的清嗎?!”
“這些具體條目,自有吏部的人去清算。難道我堂堂北晉,還會苛刻了諸位將軍,發不起軍餉嗎?!”吳喆據力爭。
蕭行云些許憐憫地看向吳喆,無聲地嘆了口氣。
如今的天下總體而言還是太平盛世,不如前朝一般多災多難戰禍頻生。
盛世之中,向來是重文輕武,本來武將手握兵權就引得上位者忌憚,底下人見風使舵,蕭景睿雖未明文頒布條令,可是吏部那些將錢看成是自己的摳唆人精,又怎會輕易放過這個撈錢的機會。
亂世之中說不定還會定量放餉,如今山河無恙,別說是克扣了大半,就是按發放也算不錯。
這本身就是吏部與這些武將之間的不成文規定。亂世多發餉,平時飽私囊,如今卻被吳喆輕飄飄地挑到了明面上,還被一向連莽撞出名的李韋常拿住了話頭……
果然,李韋常下一句,便是大聲質問吳喆:“吏部給虎嘯營發放的那些軍餉,怕是連維持他們的日常開支都不夠,更何況虎嘯營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消磨了北蠻的志氣,所需要的軍餉數目遠遠大于吳大人的想象!
“王爺便是將陛下賞賜的那些金銀都貼進去還恐怕不夠,還要自掏腰包補貼大半。私吞軍餉?李某人愚鈍,吳大人倒是來說說,私吞的是哪里的軍餉?!”
“你!”
“夠了!
蕭景睿沉聲打斷了二人說話。
“陛下,謝裕做事向來敢作敢當。只要是謝裕做過的,不論對錯,謝裕自然會承認。”
謝裕冷笑一聲:“只是如今某些人看我身陷囹圄之中即將失勢,便將什么臟水都扣在了謝裕頭上!
“寒的不是謝裕的心,是虎嘯營眾多曾隨我出生入死將士的心!
眾人一時沉默。
從屏風之后傳來一道莊嚴的聲音:“眾位卿家,今日就事論事,談論的是謝陳兩家與文人請命一事,這些話,不妨留在日后的朝堂爭論!
太后遞下一個臺階。
謝裕卻是偏偏不按常出牌:“眾位大人既是如此擔憂本王私吞軍餉、屯兵自擁。陛下,從今日起,謝裕請命交出兵權,撤下虎嘯營統領一職。”
“什么?!”
“這這這……”
那些文官做好了對謝裕口誅筆伐的準備,卻是未曾想到還未破磨嘴皮,謝裕卻是如此干脆利落地自請交出兵權。
“如此,眾位大臣可滿意了?”
吳喆頗有幾分心虛地低下了頭。
依附謝裕的幾位大臣暗道此計真是妙哉,不僅可以打消陛下的疑心,還能順道堵住眾人的悠悠之口。反正虎嘯營跟了謝裕這般時日,早就有了情感。只要謝裕根基未動,偃旗息鼓個三五個月,總能重新拿回兵權。
“攝政王,”連太后都皺了眉頭,有些看不下去地開口:“兵權一事畢竟事關重大,有些文官不識戰場事,語氣難聽了些,也是難免,不必介懷!
卻沒想到,謝裕的下一句卻更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除此之外,謝裕自請削去攝政王一職,向陳氏、太師賠罪,以平天下文人之憤。”
謝裕語氣輕松地說。
在輕飄飄的兩句話之間,兵權、爵位這兩張免死金牌就被謝裕這般容易地交了出去。
幾位大臣一口氣險些沒喘上來,腦子嗡嗡得響。
把自己的底牌盡數交出,這到底算哪門子好主意?!王爺是急火攻心,一時糊涂了嗎?!
第六十三章 他的畫卷
今日,蕭睿景本是打定主意在朝堂之上為難謝裕,再借天下文人不忿之勢,削去謝裕的王爵之位,斷他一臂。
可蕭景睿和底下那些文臣千算萬算,就連自認是最了解謝裕的蕭行云都沒想到,謝裕竟會反將一軍,搶在眾人面前主動請辭削爵,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太后有些疲倦地閉了眼睛。
她今日聽政,便是因為或多或少猜到了蕭景睿的心思,害怕這些大臣急功近利逼急了謝裕,更怕蕭景睿為了給太子鋪路,手段太過激進,自己也好從旁周旋一二。
可請命一事,本是謝裕有錯在先、文人占,謝裕此招一出,本是削去一個爵位便可平息眾怒的事件,他偏偏又交出了兵權,如今兩袖清風,身上盡是些閑職,倒是隱隱扭轉了風評……
會咬人的狗不叫。
太后神情幽深地目視遠方。謝裕這般干脆利落地放權,便是將自己保命的底牌盡數交了出去。
若是下一次,謝裕又犯了什么過錯,再是天下人請命,群臣群起攻之,謝裕退無可退,再見之時,是不是就不會如此平靜地相望于大殿之上,而是謝裕領著三千鐵騎,徹底踏破了這北晉皇城?
思至此處,太后的眼中閃過一絲憂慮,她柔了語氣說:“攝政王,私吞軍餉一事既然是個誤會,陛下明察秋毫,自然會還你清白,又是何苦……”
謝裕不卑不亢地打斷了她的話:“多謝太后關懷,只是謝裕已經不是攝政王了,非如此不能安心!
“唉,”太后嘆了口氣,“你這孩子,偏生性格如此執拗,又是何苦——也罷,哀家不再勸你。只是你雖削去了攝政王一職,可并肩王之下仍為皇親。你雖為異姓封王,可是這些年來為了朝廷鞠躬盡瘁,哀家和陛下都看在眼里!
“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說話的是方才從驚恐中緩過來的夏季廉。
太后不悅地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說:“哀家幾句絮叨還未說完,便有大臣急著插話。怎么,聽我老婆子啰嗦幾句,諸位卿家如此不愿?”
“微臣不敢!”
夏季廉今日實在是憋屈得緊,他不過是隨意詢問幾句,怎么又觸了太后的霉頭。
“哀家的意思是,謝裕雖不再是我朝的并肩王,可仍然是北晉的皇族親室。這般解釋,諸位卿家可聽懂了?”
“太后!”
大臣驚呼,連蕭景睿也微微側過了身子,皺起眉頭:“母后?”
“哀家活了這把年紀,如今竟是連這種小事都不能做主了?”
“咳咳……兒臣不是這個意思。”
見太后油鹽不進,是一副要鐵了心立謝裕為親王的意思,蕭景睿只得又轉過身來,擺出一副帝王的威儀姿態。
“太后說的話,諸位大臣可聽清了嗎?!”
“這——”
底下的文臣各個都是人精,交頭接耳一番,顯然不愿如此輕易地放過謝裕,又不便出列上言,盡在等著吳喆與夏季廉表態。
吳喆與夏季廉互看一眼,紛紛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不甘心”之意。
“兒臣謹遵太后懿旨!
第一個朗聲接旨的,竟是昨日才與謝裕發生爭執的蕭行云!
見太子領頭接旨,吳喆與夏季廉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能也不情不愿得彎下了腰,朗聲接旨,百官順而次之。
見蕭行云出頭解圍,太后的眼中微微流露一絲贊許。
這孩子倒是個聰明的,不像他的父皇一般目光短淺。若不是蕭景明自小便身體不好英年早逝,太后也不會轉而扶持本是庶子的蕭景睿上位。
看到蕭行云,太后心里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昨日云舒來報,她的孫兒竟是與謝裕在王府之中,為了一個人發生了爭執,況且那人還是一名男子,據說是謝裕府中的一普通門客。
這本是一樁小事,蕭行云在變得如這幾月一般沉穩前,他在京城鬧出的笑話也不算太少。雖然多是些風流韻事,折損了皇家的顏面,可太后念及蕭行云少年心性,貪玩也是難免,皆是由著他去。
可是昨日一事,卻是讓太后不得不在意了起來。因為他們所爭執門客的姓氏太過特殊,姓沈……而近日靖逆將軍府一案又是被人無端翻了出來。
太后思來想去一晚,還是難以心安,總疑慮這兩件事之間會不會有什么關系,更何況兩人被冠以一姓,終于打定了主意。
……
見眾人沒再反對,謝裕交出兵權,被降為親王一事已是板上釘釘。
退朝之后,宮門以外,還有不服氣的書生請命要鬧。這一次,卻是被得了太后命令的御林軍毫不客氣地拿下,押解進了大牢之中,鬧事的人群紛紛散去。
謝裕來時風光,去時,卻頗有些世人棄他為敝履的意味。
只是還有一層親王的頭銜在,擁有其他幾州最荒蕪的幾塊封地享受新鮮蔬果。
“攝政王府”的牌匾很快被人摘下,置換成了“親王府”的樣式。雖然依舊風光,可與之前的牌匾相比,難飾寒酸。
親王無權處政務,謝裕回府后,已經有六部派來的幾位官員等在庭院,等待交接謝裕手中仍剩的幾門差事,包括各地礦產的分布地圖,通商口岸的貨物流通清單等等。
自此,謝裕手上有關國政命脈的事務交了個一干二凈,算是徹底脫離是“攝政王”的職位。
“殿下呀,我的好殿下!
謝?瓷先M不在乎,真正發愁的只有梁順。
雖然這人瑕疵必報、眼里不能容人,不是一個稱職的管家,但是對謝裕,倒也難得算得上一片真心。
在府中休沐的這幾日,反正親王只是一個打發閑人的職位,上不上朝都沒什么所謂。謝裕索性遞了三四封折子,向蕭景睿告了接下來一月的假,盡情地去賽馬游玩。
“殿下呀,不過是被削去了攝政王一位,咱們根基還在,日后東山再起也不是問題,您可千萬別自暴自棄!
看著謝裕一天天自甘墮落下去,梁順看在眼中實在是心痛,每天數不清要絮叨多少遍。
謝裕每次安慰人的話都一樣,不走心且敷衍。
“知道了,梁伯!
沈藺原先住的房間已經成了謝裕最近的臥房。
他端著酒壺與杯盞,斜躺在軟榻上,坐姿慵懶,懶洋洋地倒下一杯酒。
“殿下!”
梁順急得恨不得替他去上朝。
“您總說時候未到,到底什么時候才算到了時候!
“噓!敝x裕千杯不醉,今日縱馬狂歡一場,卻是有意要讓自己醉了。
這房間之中的事事物物,似乎還殘留著沈藺居住過的痕跡。
從第一次抱著沈藺將自己的鼻尖埋入他的脖頸開始,謝裕就發現沈藺的身上有一股獨特的體香。
不算太過濃烈,但勝在清新好聞,擁有一種神奇的安撫人心的力量,謝裕每次湊得近了都能聞見。
許是日日與沈藺同眠,謝裕只知道他的身上有這一股好聞的氣味,卻從沒有注意過久而久之,沈藺所使用過的床單被褥,也漸漸染上了這種香味。
這是謝裕搬進這間房間的第一晚,在床上一夜無眠時無意發現的。
酒氣上臉,謝裕眼前的視線便有些模糊,偏偏腦中清明一片,思維更加活躍。
無聲的思念在瘋漲,謝裕一向克制自己的情感流露,今夜,卻是突然有點想見那個人……
初時,只以為這樣的日子是平常。
沈藺不過是他從死人堆里撿回來的一個人,卻說自己無處可去,只能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
那時的他還不像現在這樣百依百順,更或者,謝裕察覺,或許沈藺從來沒有對他真正的百依百順過,哪怕是真正傾羨的那幾年,他后來的溫順恭敬,不過就是自保的一種偽裝手段。
謝裕不信人心,對于沈藺沒有由來的示好自然不屑。
這世上哪有這么容易的愛戀,僅僅是因為一個人救了一個人這么簡單。
就算有,又能持續多久,還能偏偏落在謝裕的頭上?
謝裕向來不信自己擁有這樣的運氣。如果真的有,上天也不會讓他眼睜睜地看著阿娘在父親的尸首旁自刎,再是城破國滅,無數的哭喊聲和噴涌而出的血跡,一度是他曾經的夢魘。
后來,他的心腸越來越冷,活下去的目的卻是越來越純粹——復仇,他要為自己死去的父母,為自己的百姓和國都復仇。
兩國交戰,百姓何其無辜。
這是他心里冒出來的念頭,也是他看到沈藺奄奄一息的在躺在火海之中,腦中第一個出現的念頭。
他動了惻隱之心,便是這么一點點惻隱之心,日后卻讓他無盡后悔。
剛從溫室出來的小少爺,總是嬌氣的。沈藺雖然不說,底下的兵士難得見謝裕救人,卻不可能不說。
那幾年,是他被編入沈喚之的麾下,最為艱苦的幾年,也是沈藺最擁有少年心性的幾年。
他突然忘記了后來的沈藺,是個什么模樣。只記得逐漸長開,沈藺的容貌更加出眾,是個溫順,偶爾又會抵觸的性子。
他記起自己好像給沈藺畫過一副畫卷,也是在這樣一個幽深的夜晚,接近天亮,他興致大發,突然起了念頭,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番,等沈藺回屋就開始落筆。
“畫卷,畫卷?”
謝裕突然從榻上彈起。
梁順沒聽清他嘴中嘟囔,湊過去問:“殿下,您在說什么呢?”
“梁伯,”謝裕捂著腦袋,有些偏頭疼。
他壓下火氣,忍著脾氣問:“我的畫卷呢?”
第六十四章 這是謀逆大罪
謝裕這勢頭來得又瘋又急,態度轉變之快,簡直讓人心驚。
梁順雖不知道他說的是什么畫卷,見謝裕強忍怒色的躁郁模樣,不敢耽誤,在房中環顧了一圈后,從瓷缸中抱出幾卷卷軸,小心翼翼捧到了謝裕面前。
“殿下,您要找的畫卷,可是這些?”
“啪嗒”一聲,謝裕手中的酒壺杯盞落在了地上。
梁順將那些畫卷攤在了桌上,謝裕瞇起眼睛,距離不算太近,只能搖搖晃晃地起身,步伐很是凌亂。
梁順看得心悸,伸手就要去扶,卻被謝裕用力揮袖,一把將他甩開。
到了圓桌旁邊,謝裕的動作大刀闊斧的動作卻是逐漸變得畏手畏腳起來。
他甚至無意識地摩挲起指腹,微微抿起嘴唇,呼吸變得沉重。
謝裕說不清,自己究竟是想在那一張圓桌上看見什么。
看見以往沈藺的溫順面龐,看見沈藺微微紅著眼眶,看見他的筆觸,他在這屋里寫下的每一個字?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動作僵硬,有一種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愛惜與希冀。
然后,是一大片的空白和幾筆堪稱是鬼畫符一樣的字符闖進了謝裕的視線。
謝裕心中一沉。滿桌的畫卷之中,根本沒有什么他畫的沈藺,更沒有什么沈藺親手留下的筆墨!
滔天的怒火沖垮了謝裕為數不多的智,在烈酒與憤怒的雙重加持下,謝裕眼前的事物都在細微的顫動。
君子不器?
在那幾筆如狗爬一般的字符微微蠕動起來時,謝裕從高處落眼,竟是從其中隱隱看出了這四字。
好像一瓢冷水突然潑在了謝裕頭上。
謝裕眉心一跳,才從角落里,艱難地辨認出了“青衣”二字。
青衣是落魄孤兒,被賣進府時年紀尚小,又是個低賤的下人身份。梁順自然不可能勞神費力供他們讀書識字。
沈藺既教青衣識字,青衣大字不識,筆畫都不一定分得清,只能照貓畫虎一般去描,這才寫的這般抽象,不可能沒有摹本。
他將那些冗雜的畫軸撥到一旁,任由掉在地上被酒水打濕,終于在被壓在最下端的畫軸之上,看見了那四個既是熟悉又顯陌生的清秀大字——君子不器。
君子不應拘泥于手段而不思考其背后的目的。
原來從沈藺搭上蕭行云開始到他被接進東宮逃離王府,這一切早有預警。
謝裕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好像瞬間被人抽干力氣,只能將那副大字抱在懷中,脫力在軟榻之上,又是一個無眠的夜晚。
這注定是不平靜的一夜。為了找到那副記憶中的畫卷,王府中大半的人口被梁順半夜強制征集了來,謝裕下令,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幅畫卷。
直到王府中的其他場地被一一排查干凈,只剩下沈藺的這一方小院還沒有被人仔細搜查。
謝裕終究是松了口,擺手讓其中三個無明顯氣味的下人進了院子,開始查找。
這本來也算一件容易事,畢竟畫卷實物在那,除非被人帶走,又不可能憑空消失。
三人盡心盡力地找著,看到一處視線死角,正欲移動櫥柜,謝裕冷冷地聲音從他們背后響起:“別動這屋里的擺設物件!
三人趴下身子查看床底,有人伸了笤帚去勾,謝裕又是語氣不悅:“別靠近床榻!
三人異想天開,猜測畫卷是不是被埋進了土中,挑著鐵鍬要挖地皮,謝裕又是面無表情:“別動院里的一草一木!
三人:“……”
因為謝裕時不時地挑刺阻撓,本是半個時辰就可以結束的搜查,三人卻是硬生生地折騰了一晚。
直到天邊翻起魚肚白,一夜沒睡的三人被謝裕嫌棄礙事之后,毫不留情地趕了出去。
結果自然可想而知,那畫卷早在沈藺讓青衣回屋拿玉佩的時候被他認定為貴重之物,跟著沈藺一起被接到了東宮,怎么可能會在謝裕的府中找到。
青衣為此還頗洋洋得意,以為自己機智過人,殊不知沈藺如此作為只是因為那畫上的內容太過羞恥,沈藺一時惱怒才將它與玉佩一同鎖了起來。
天色大亮的時候,謝裕醉意散去,難得有了困意。
梁順一把老頭子跟著折騰了一眼,身子早就招架不住,見謝裕有意睡覺,自然歡天喜地。
眼見著謝裕正要入眠,這個時候,沈誠嘉卻是突然來了。
不同于上次見面沈誠嘉一頭惟帽遮遮掩掩的模樣,這一次,沈誠嘉卻是手握太后懿旨,跟著穗禾大大方方走進正門。
……
臨行前,太后將沈誠嘉請到了主殿,語氣充滿憂心,握著她的手心開始絮叨。
沈誠嘉神情專注,偏頭聽得認真。
末了,她反虛握住太后的手心淺淺一笑。語氣還是一貫的溫柔:“太后說的這些,誠嘉都記下了!
太后與她說了這么多,沈誠嘉心里跟明鏡似的。
無非就是擔心將謝裕逼得太緊他會起兵謀反,念著她與謝裕有一段交情,而今又在京城為質翻不出天,讓她去安撫謝裕的情緒,順便再探探沈藺一事。
出來的時候,沈誠嘉在外頭,又是看見了一個一閃而過的身影。
這幾個月來她無比熟悉的身影——戚裳。
黎縣水患一事結束,戚正陽告老還鄉,早已離開了京城。如今在這京州,又是戚裳孤身一人,又因為本就位分低下貶無可貶,又有沈誠嘉的幾分相助,依舊位列美人。
因為水患一事沈誠嘉出手相助,雖然過程曲折,結果并不盡如人意,可戚正陽總歸保下了一條命,戚裳對沈誠嘉敞開了心扉,逐漸與她交心。
這對沈誠嘉來說本是一件可行可不行的事情,戚家的勢力實在太小,實在幫不到她分毫。只是習慣了溫良賢淑的人設,沈誠嘉又不排斥和戚裳相處,這才與她往來頻繁了些。
可后來,出了父女二人出宮相見,沈誠嘉被蕭明宜當場抓包一事。
因著蕭行云的一番話,沈誠嘉幾乎從來沒有迷茫過的人生軌跡硬生生模糊了好幾天。
沈誠嘉每天都在思考,她對戚裳是不是真的與對旁人不一樣,如果真的不一樣,又是出于什么原因。以及……沈誠嘉十八年來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竟然會輕Tuan問自己,她到底是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這個可怕的猜測在沈誠嘉心里成型之后,戚裳每次來找她,沈誠嘉雖然沒有表露過來,卻開始不自覺地觀察戚裳的一舉一動,刻意的回避戚裳的好意與每一次觸碰接近。
久而久之,戚裳就是再愚笨的人,也該察覺出來了沈誠嘉雖然嘴上沒說,卻在有意避著她,不再經常在她面前討嫌。
可諸如這般沈誠嘉剛剛從太后宮中出來就看見了戚裳尚未藏匿身形的事情實在發生了太多遍。
沈誠嘉有些哭笑不得。
她一時不知,是戚裳真的笨手笨腳拿捏不住時間,還是故意要露出一片衣角好讓她看見。
懷揣著這樣不定的心思到了謝裕府中,沈誠嘉自認了解謝裕,知道謝裕對沈藺的心思絕對不止他發現的這么簡單,可真真切切看到謝裕為了沈藺性情大變的模樣,沈誠嘉的心中還是微微吃驚。
成大事者,情字是大忌。
沈誠嘉無數次地告誡自己,謝裕也無數次的用行動告誡她。
從意氣風發到悵然若失,居然真的只需要一個人的離開這么簡單。
沈誠嘉向來是對話本上的那些情情愛愛不屑一顧的。她從來不在嘴上言明,可當三五小姐聚在一處,為了京州新出的話本愛情潸然落淚的時候,沈誠嘉的心中沒有感動,只有疑惑。
看見謝裕的這一眼,沈誠嘉才算明白了,話本誠不欺她。
“裕哥哥!
“郡主?”
因為沈誠嘉的這一來,謝裕入眠泡湯,倒是迅速起身了。
他將沈誠嘉引到了書房之中,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裕哥哥這是……一夜沒睡?”
謝裕灌下一口濃茶以后才舒展了眉頭,“不妨事!
謝裕這人瘋勁來的快,進入狀態倒也很快。
他確實沒有誆騙梁順,他在馬場虛度了這么多天,是在等一個機會。
等一個太后自愿將沈誠嘉送到他的身邊,兩個人可以這般說話的機會。
謝裕是因為沈藺被蕭行云帶走一事憤怒,甚至產生了一些瘋狂的念頭,可他并不是徹底的暈了頭。
如今的他無權無勢,只能靠那些年留下的余威震懾他人,縱算有心推翻這政權,將鐵騎開進北晉東宮,直接將沈藺捋回自己身邊再以北晉皇室的血祭奠他的父母百姓,他也得有兵可調才行。
而他如今最有可能借到的勢力,就是沈誠嘉的父親威猛大將軍沈喚之駐扎在西北方向的十萬大軍。
十萬大軍,足夠他從邊境殺回京州,奪回自己本該擁有的一切,為那早已經在歷史長河中被磨滅的國家立起一塊墓碑。
而如今的問題在于,他該如何說服沈誠嘉,再讓沈誠嘉去說服他的父親。
這是謀逆大罪。
第六十五章 獻藝
自謝裕失勢之后,除了少部分大臣靜觀其變沒有表態站隊,來東宮的人向蕭行云表忠心的人絡繹不絕,可謂是踏破了門檻。
這一日,蕭行云剛從書房送走兩位喜歡高談闊論的大臣,范志偉端了一碗湯盅入內。
“呦。”蕭行云從堆積如山的公文中抬著眼睛,開玩笑道:“你這是,轉性了?”
“殿下,您這是什么話!”范志偉嚷嚷道,將湯盅粗暴地擺上書桌,順手地掃落了書桌邊緣的奏章。
蕭行云:“……笨手笨腳!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伸手一撈,拍去奏章上的灰塵重新放上了桌。
“不是,殿下,這也能怪我?!”范志偉大驚失色道,“您看看您這書桌,都亂得什么樣子了。”
不同于蕭行云平常表現所出來的風度飄飄,他的書桌,不只是亂,簡直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五花八門的各類奏章沒有分門別類,被隨意地擺放在了桌上,只留下了小小一塊空間供蕭行云赤墨批注。奏章的兩側,蕭行云最鐘愛的折扇當然必不可少,旁側還配了幾條款式不一的流蘇垂墜。還有一切雜七雜八的文房四寶,茶盞杯具,亂糟糟地疊在一處。
蕭行云一時語塞,隨后擺出一副嚴厲面孔,佯裝叱責:“你家殿下什么時候也能輪到你說三道四了!
“啊是是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嘛,您常掛在嘴上的——這銀耳羹可是膳房剛剛送來的,您趁熱喝!狈吨緜ジ耸捫性七@么多年,一眼就看穿他的裝腔作勢,十分不走心地恭維道。
蕭行云打開蓋皿看了一眼,別過了眼:“膳房今日怎么送這個?”
蕭行云嘴挑,這是東宮中人盡皆知的事情。
“這……”范志偉尷尬道,最后賤兮兮一笑,擺出一個“您懂得”的表情,“其實吧這銀耳羹,本來就不是膳房特意為您做的!
范志偉咳嗽了兩聲,“這銀耳羹,是您新安排的那位想喝,膳房才特意做的……只是恰巧多做了一份罷了!
蕭行云失笑道:“沈藺?他最近胃口不錯?”
范志偉點點頭:“是比剛來的時候好了不少,養了幾天,身子也不像原先那般消瘦了!
“沈公子身邊那個叫‘青衣’的隨從還真是機靈,有時候公子都未說想吃什么,他卻一眼看了出來,巴巴地就往膳房來了!
蕭行云多看了范志偉一眼,難得握住了湯匙攪拌一番,喝了一口甜湯。
“是比你機靈多了。”
范志偉:“……”
不帶這么踩一捧一的。
趁蕭行云擰著眉頭小口喝湯的功夫,范志偉擼起袖子,本想將那亂成一團的書桌收拾收拾,睜大眼睛看了半天,實在是無從下手,只好訕訕放棄。
“殿下,”范志偉嘆了口氣,突然擔憂道:“您這書房這么亂,讓其他大臣看了去,如何對您心悅誠服?”
蕭行云詫異抬眸,用錦帕不緊不慢地擦拭嘴角,問道:“本宮為什么要讓他們對自己心悅誠服?”
“不是吧殿下!狈吨緜ケ梢牡赝度ツ抗,露出一個“你是不是傻”的表情,“自然是為了日后……”
范志偉含糊不清了幾句,壓低聲音道:“如今裕親王失勢,那幾個皇子又是不成器的,明眼人都知道……”
“連你都明白的道,你以為你家殿下會看不出?”蕭行云反問。
“殿下這是何意?”
“謝裕今日失勢,那些大臣可以對本宮示好站隊。若是日后本宮失勢,你以為這些人該當如何?”
范志偉撓了撓頭,“殿下您的意思是,那些大臣都是靠不住的?”
蕭行云收回視線,淡淡道:“還不算太笨,只是這書桌,也確實需要找個機會收拾一番。”
說著,蕭行云了衣袖,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蕭行云邊走邊問:“之前交代給你的事情,都可辦完了?”
“之前交代的事情?”范志偉皺著眉頭思考了半天。
蕭行云沉默一瞬,隨后怒不可遏地提高了音量:“就是在沈藺屋外交代你的事情。”
“哦哦,”范志偉恍然大悟,“您說遣散夫人那件事啊。”
他大力拍著胸脯,神情得意:“自然是辦妥了。那些長相差強人意的發了三月賞銀,已經全部送了回去!
蕭行云一愣:“本宮是讓你將那些沒有一技之長或者學藝不精的送回原處,誰叫你將長得不好看的送走了?!”
“而且,”蕭行云發現盲點,更是敲了敲范志偉的頭,不悅道,“你家殿下眼光卓絕,哪里會將長相差強人意的人帶回東宮?”
“哎呦,您別急,我的意思是,是將那些技藝不精又相比于其他夫人長相差強人意的都送走了,還按照您的吩咐,讓她們加緊排練呢!”
范志偉“嘿嘿”一笑,“再說了,長得好看些,您瞧著也養眼不是?”
蕭行云白他一眼,“這些話別在沈藺面前說!
范志偉抿緊了嘴巴點頭。
*
聽聞蕭行云這幾日忙著接待大臣腳不沾地,沈藺略有所知,因此被下人客客氣氣請去了花園,說是蕭行云的命令的時候,還頗有些意外。
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園中搭起戲臺,圓桌之上擺著果脯蜜餞,兩側站滿下人,蕭行云還未來。
沈藺不知道這是上演的哪一出,只是喝了銀耳羹后,春日有些犯困,因此一到花園就尋了個方凳落座。
青衣也不見外,挖了一手果脯就開始進食。
“公子,您快嘗嘗!”青衣眼睛一亮,又從盤里挖了手果脯塞進沈藺手心,“比咱們上次上街買的好吃多了。”
沈藺握著滿手的果脯,吃下不是,放回盤中也更不是,又聽見青衣自言自語地說:“只是吃多了有些膩歪,要是有些堅果瓜子中和中和就好了!
沈藺:“……”
思慮了片刻,沈藺還是將果脯放在了桌上。
青衣眼尖地掃見,嘴里塞著食物含糊不清地問:“公子你怎么不吃啊,真的好吃!”
“青衣!鄙蛱A轉過了頭,難得正色道:“咱們入出東宮,本就是客人,更應該知禮數些。”
“你以后不要再跟膳房說我想吃什么什么,特意麻煩人家做了送來了!
“怎么了公子,”青衣睜大眼睛咽下了果脯,“您看看您都消瘦成什么樣了,再不補補可怎么是好。再說了,太子宮里的人都可友善了……”
“青衣!鄙蛱A微微加重語氣打斷他的話,“就算太子宮里的人脾氣再好,咱么也不能——”
“青衣說得沒錯,你想吃什么直接跟膳房說就是,這本就是他們的分內之事,不必介懷!
一個如玉石般清澈溫潤的聲音在沈藺的背后響起。
沈藺沒想到自己與青衣的幾句對話竟被蕭行云盡數聽去,微微羞赧,起身行禮。
蕭行云伸手一扶,沒待沈藺施禮完畢,親自扶住了他。
“坐吧!笔捫性普Z氣溫和。
沈藺跟著坐下,青衣與范志偉則是站在了一邊,大眼瞪著小眼。
“殿下,沈藺知道您是關心我的身體,可是膳房一事——”沈藺還欲再說。
“東宮不像皇叔府上,規矩諸多。平時里下人有什么想吃的,只要與膳房說明,膳房也會盡心竭力地準備,更何況你是我親自請到府上的貴客!
“殿下說得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笔捫性拼髿獠淮犞劬φf瞎話顯然是十分熟稔。
“范志偉,你來說!
“啊?”
范志偉頭腦放空,正在思考府里的哪個夫人姿色最佳,冷不丁地被叫了名字,范志偉一愣,就對上了蕭行云包含威脅的眼神。
范志偉:“……”
他也不管蕭行云在說什么胡話,既然叫了自己,無腦附和自家殿下總是沒錯的。
于是范志偉火氣全開,臉不紅氣不喘地開始夸贊蕭行云英明神武,直把蕭行云聽得十分受用。
“你看,”為了讓沈藺心安,蕭行云又說,“連范志偉都這般說了,這不是特意為你開的先例!
沈藺:“……”
他從范志偉那一段前言不搭后語的話中,好像并沒有聽出這層意思。
不管如何,見蕭行云態度堅決,范志偉又是昧著良心說了,沈藺也當自己沒有聽出不對,沒有再反駁蕭行云的話。
暖洋洋的日光照的沈藺十分受用,仿佛整副骨頭都被照得酥軟了些。
好半天,兩人都沒有說話,盡情享受著這日光。
還是沈藺率先開口:“殿下今日興致大好,將我喊來花園,總不能只是為了曬太陽吧?”
蕭行云瞇起眼睛,也懶洋洋地說:“自然不是!
“你在屋中帶了這么多天,想必都悶了。今日本宮特意在院中安排了幾場演出,給你解解悶!
沈藺還真沒正兒八經地看過什么表演,聞言微微一笑,笑道:“果真?”
“自然是真的。”
蕭行云眼中含笑,“我騙你干什么!
沈藺又問:“那那些表演的人員現在在何處?”
蕭行云說:“不急,太陽曬得太舒服了,再讓她們等一會便是!
眾多等待獻藝的美人們:“……”
第六十六章 我會待你好
念白抑揚含頓挫,唱腔委婉透激昂。悠揚戲腔在美曲詞義中流淌。
范志偉辦的這事還算靠譜,留下來的美人不光技藝出眾,連容貌都是個頂個的拔尖。
今日譜一首小調,那臺上的美人環肥燕瘦,姿色神情各不相同,或冷艷清貴,或端莊自持,掐如百花爭奇,盡態極妍。
皓日當空,舉手投足之間,美人香汗淋漓。一股不知名的幽香竄入在場幾人的鼻尖,蕭行云抬眸,又是一陣暗送秋波,纏綿黏糊的眼神在他周身流轉,不由揩過鼻尖轉過頭去,神情略顯尷尬。
范志偉站在蕭行云的身后咧開嘴角,神情如癡如醉,兩眼恨不得陷入其中,十分沉醉。
青衣余光瞥見了一滴晶瑩的液體,他轉過頭去,疑惑地湊上前問:“你怎么哭了?!”
沈藺與蕭行云紛紛轉過頭來。
范志偉抬起手背在嘴邊一抹,傻呵呵地笑:“一個沒注意眼淚從嘴角落下來了,大家莫怪,大家莫怪。”
沈藺三人:“……”
還是蕭行云習慣了范志偉時不時的抽風舉動,他挑了幾個賣相好的果脯放進沈藺手心,見怪不怪道:“他這人就這樣,習慣就好。不必管他!
“殿下說笑了。”
沈藺看戲看得認真,見一只手伸了過來,很自然地就把吃的接了。
知道蜜餞甜滋滋的味道在他的嘴里化開,沈藺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他身邊只坐了蕭行云,東西也是蕭行云剛剛遞來的。
蕭行云神情愜意:“好看嗎?”
沈藺誠實地點了點頭:“沒見過這種演出,好看。”
“沒見過?”蕭行云略微詫異,隨后又是轉過腦筋。
謝裕視沈藺為他的所有物,平常不讓沈藺出府也就罷了,又怎會費心帶他看這些。
蕭行云的心中劃過一絲憐惜,他溫柔地說:“你若是喜歡看,以后時常讓她們來表演便是。”
唱得口干舌燥還不能反駁的眾美人們:“……”
蕭行云還要補刀:“若是看厭了這出,本宮還能讓她們編排些新曲目!
這是拿她們當哄新人的工具了。
美人們再次集體無語。
沈藺淡淡一笑,意有所指地說:“謝過太子殿下好意。只是依沈藺看來,美人若無知己相識,才是辜負,太子殿下覺得呢?”
那些美人之所以表演賣力,不過是因為蕭行云在此想博一個青睞。
沈藺是借著他的東風看了一出好戲。他知進退,當場便委婉拒絕了。
“美人需要知己相識,那你呢?”蕭行云語氣依舊溫柔,卻是再問了一遍,不給沈藺留下絲毫退卻的空間,“先生在京州孤身多年,從無良人相伴,是否也會生出心愿,想覓得一知己相伴?”
因為始料未及,沈藺微微睜大了眼眸,腦中有片刻失神。
蕭行云這話堪稱直接,他知道蕭行云對他有意,也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才成功逃出了謝裕身邊。
可蕭行云一向是個善于把握尺度的人,自從他明白自己上次操之過急之后,再也沒有提起此事,反而給了沈藺足夠的空間去消化體會,并非強逼。
這是沈藺在謝裕的身邊從未體驗過的。
戲腔之聲依舊,只是天地之間好像就只剩下了他們二人,所有的浮華都被盡數略去,成為掠影。
不知不覺間,蕭行云靠得離沈藺極近,這些話幾乎是他貼著沈藺的耳朵說的。
這讓沈藺生出了一種耳鬢廝磨的錯覺,不由得兩頰生霞。
青衣張大了嘴,范志偉被他一拉,目光也從美人身上脫離,看得忘神,一時不備眼淚又從嘴角落了下來。
沈藺想退,可背后就是石桌,面前又是蕭行云流光溢彩的眼眸,無比專注認真,映出他的身形,好像滿心滿意的只能裝進沈藺一人。
沈藺的心臟不由自主地跳動了一下,他有些干巴巴地說:“能相識太子殿下這一知己,沈藺此生——”
“噓。”
蕭行云伸出一根手指虛虛抵住他的嘴唇,輕輕一笑。
“我不想聽這些客套話!
沈藺只能被迫聽著蕭行云剖析自身。
“其實從皇叔府上第一次看見先生,我就知道,你說得那些說大多是在說謊。”
沈藺雖猜到蕭行云會知道,可就這樣被明晃晃地擺到了明面上,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捏了把汗。
“當時我就想,先生真是一個有趣的人,明明知道自己所說的話前后不搭,被我戳穿以后的處境只會更加艱難,可還要用那一套漏洞百出的說辭來吸引我的注意力,這是為什么?”
沈藺想要張嘴說話,蕭行云卻是沒移開手。
蕭行云問:“因為你必須要賭,謝裕當時不在府上,我是你最好的選擇,對不對?”
沈藺愣著沒動。
蕭行云反而是笑得更開懷了,他溫柔地幾簇被風吹亂的頭發別到了沈藺腦后,“怎么不回答,沒想到我會這么直接的問?”
這次,沈藺誠實地點了點頭。
看著沈藺略顯呆滯的神情,蕭行云哈哈一笑,管弦之聲不知道在何時停下,美人們被有眼力見的下人們帶走,現場安靜地雙方都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察覺到沈藺些許的緊張,蕭行云又是驀然一笑,微微拉開了些距離,但高大的身形依舊覆蓋在身上之上。
青衣捂住眼睛,拉著看熱鬧正歡的范志偉地跑出花園。
小聲嘟囔道:“簡直沒眼看。”
范志偉一步三回頭,還不忘將那些站立兩側等待伺候的宮人悉數叫走。
這一次。在偌大的花園中,真的被幾人營造出來了一個密閉的小空間,讓沈藺進退不得,只能直視蕭行云的眼睛。
“還記得初見那日我贈與你的玉佩嗎?”
沈藺點了點頭。
蕭行云調笑:“沒丟?”
沈藺:“……”
“接下來的這些話本宮只說一遍,先生可要聽好了。”
蕭行云一改之前的輕佻作態,剛剛他是有意開了個玩笑,讓沈誠嘉放松心情,不要太過緊張。
“從第一次見面起,我便驚艷于先生的容貌,本宮當時就想,這世上還有這般絕色的人是我未曾得見的?”
“說來慚愧,從那時起,我心里就生出了一些要將先生從皇叔身邊奪走的念頭。再到后來,與先生相處的時間越久,我越發敬佩于你的鎮定從容,被你的顰笑投足所吸引。”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發現你在皇叔府上的生活并不好,只希望你過得開心快樂,妄想成為你的知己,喜怒相隨。”
蕭行云嘆了一口氣,又是獻上笑容。
“我知道,我之前是不著調了些,在京中的名聲不好,是個草莽太子!
“先生若不信我,也只能怪我自作自受無可厚非。”
“可沈藺——”
蕭行云第一次這么鄭重其事地喊他名字。
“我心中赤誠一片,這天下難道還有不許浪子回頭之事嗎?”
“你若是考慮好了,盡管拿了玉佩來找我。”
蕭行云虔誠走鄭重地說:“你若是不反感,何不給彼此一個重新認識的機會?”
“我會待你好,比那人待你好上千百萬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