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621·方知淮 九國會談結束……

    九國會談結束后, 方知淮就得到了消息，是方啟明親自帶給他的。

    當時他因為生病正躺在保護區的臨時醫療部里輸液——因為那個突然冒出來的怪物和泛濫的蟲潮，中央行政區所有居民都被迫遷移到了保護區。

    方啟明來的時候看到他心情似乎不錯, 正半靠在床上看書。

    “今天好一點了嗎？”方啟明問他。

    方知淮放下書坐起來了點, 冷淡地回答道：“還不錯，大伯，是有什么事嗎？”

    方啟明和他說了九國會談的事情，并轉達了帕米亞帝國神使關于派出人類代表向“母神”呈報會議成果的要求。

    方知淮聽完后似乎有點恍然, 他扭頭看向窗外, 方啟明也跟著他的目光往窗外看去。

    保護區搭建在山上，這里原來是中央行政區的一個旅游景點，現在已經被隔離墻圈了起來了，山下把守著武裝部隊, 而臨時醫療部正好安排在山頂的觀景酒店里，從方知淮的病房里看出去, 能看到中央行政區衡東區全景。

    現在衡東區已經被那只丑陋的紫黑色觸手怪緊緊盤踞著，觸手怪分泌出的金黃色液體滋養著蟲潮, 現在整個中央行政區都被粉紅色的母蟲覆蓋住了。

    方知淮看著遠處那個沉默的怪物, 久久沒有說話。

    方啟明說道：“現在這種情況，在你的預料之中嗎？”

    方知淮想了想, 坦白道：“其實是沒有想到會發展成這樣的。”

    “我發現我對‘她’的了解還是太少了。”

    方啟明靜靜地聽著, 他知道他說的‘她’是誰，他說：“你認為是‘她’主導的一切？”

    方知淮猶豫了一會，點了點頭。

    方啟明不可置否。

    最近這一系列的事情發展的太快了，先是有帕米亞反抗軍踢館，然后是蟲潮的全面爆發，聯邦政府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原本還因為總統選舉而四分五裂的聯邦官場不得不暫時統一了起來一致對外，在組織所有民眾有序撤離到保護區后，聯邦終于有機會開始內部清查復盤。

    首當其沖的是朱利安負責的“蜂巢計劃”，朱利安失蹤了，“蜂巢計劃”中的實驗體都在蟲潮爆發的同時失控，他們將研究所所有材料和成果洗劫一空并趁亂出逃，現在已經找不到行蹤了。

    聯邦只能一遍遍去盤查所有參與過“蜂巢計劃”的研究員和相關涉及人員，最后得出一個結論——“蜂巢計劃”對實驗體缺乏行之有效的管控手段，朱利安完全是別有目地在打著研究的幌子任其發展，今天這個局面，或許就是朱利安幕后策劃的結果。

    一直信任朱利安的陳嘉權總統也遭受到了嚴重的彈劾，現已宣布退出下一任總統選舉。

    陳嘉權黨派現在扶持上來的總統候選人實力根本不夠看，方啟明接任下一任總統已是板上釘釘。

    “之前調查蜂巢計劃的時候我去拜訪過你爸爸，你爸爸說了點有趣的事，他說他一直在質疑朱利安對‘蜂巢計劃’的研究動機。”方啟明放松了姿態，與方知淮閑聊道，“說起來也是，我也覺得朱利安對蜂巢的控制過于松散，他好像是故意讓蜂巢自己發展一樣。”

    方知淮咳嗽了一聲，說道：“其實他對待實驗體的控制思路是沒問題的。”

    方啟明問：“為什么這么說？”

    方知淮說道：“朱利安控制實驗體是通過控制實驗體的‘首腦’實現的，也就是控制他們的蜂王或者蜂后，蜂巢有一套自己內部運行機制，族群等級高的壓制族群等級低的，蜂王（后）位于整個族群金字塔頂端。”

    “其實蜂巢至今也就只迭代出來過兩次蜂王（后），第一次是四代，第二次是‘她’。朱利安對第一個蜂王采取的控制手段是心臟埋雷和藥物控

    制，而對‘她’……朱利安或許以為‘她’真的把他當成了爸爸吧。”

    “‘她’裝的一直很好，‘她’……很乖，‘她’的所有測試單上的項點全是通過，危險系數一直很低，‘她’裝的好像‘她’真的被人類的情感控制住了，我們所有人都對‘她’放松了警惕。”

    方啟明說：“這可能是一個方面，但是我聽你爸爸說朱利安其實一直在研究蟲核的能量流轉機制，他想讓實驗體融合蟲核并且提出了測試申請，而你爸爸當時在接到申請后，以超出蜂巢計劃研究范疇駁回了他。”

    方知淮皺眉，略略思索了一番就想明白了，用實驗體去融合蟲核確實不是蜂巢計劃的研究內容，蜂巢計劃是想培養更貼近人類的蟲族戰士，而融合蟲核反而會讓實驗體向蟲族靠攏，與蜂巢計劃的原本目的幾乎是背道而馳。

    “蟲核里封存著整個蟲族的能量，這個在之前研究蟲核和基因鎖的時候就研究出來了，為了讓人類能利用蟲核的能量還研究出了能量轉換阻斷劑和催化劑，對了，這個課題項目也是朱利安牽頭進行的。”方啟明說道。

    “當初蟲族覆滅，很大原因是因為蟲核能量無法和我們所生存的環境的能量進行交互導致的。朱利安研究蟲核的能量流轉機制，研制出了能控制蟲核和人體能量流轉的阻斷劑和催化劑，又想讓實驗體融合蟲核，這一系列的事情連起來看，除了創造出一個‘蟲母’，好像也想不出別的原因了。”

    方知淮：“所以您的意思是？”

    方啟明目光轉向窗外：“朱利安不是不想控制‘她’，而是可能壓根沒想控制‘她’，今天這個局面有可能是朱利安一直想看到的。”

    方知淮不解道：“朱利安的目的是什么？”

    方啟明搖搖頭：“這個就不清楚了，我們現在也只是在以事情的結果和一些細枝末節的線索去回推原因，目前所有證據也不充分，一切都也只是猜測而已。”

    方知淮蹙眉。

    方啟明說道：“我還想提醒你一件事情。”

    方知淮：“什么？”

    “蟲核里可能不僅封存了蟲族的能量，也可能封存了蟲母的意志。”方啟明說，“如果真的是‘她’融合了蟲核，你說，現在這個想要見你的‘母神’，是‘她’還是‘蟲母’呢？”

    方知淮一怔，他想了想，最后說道：“我去吧……去了就知道了。”

    ——

    全星際的蟲族資源回收花費了前后快兩個月的時間，在這兩個月里，蟲潮像被控制住了一樣停止了蔓延。

    四月三日，所有材料都已經打包好送到了方知淮的手上。

    四月五日，方知淮帶著材料，穿著隔離服坐上了前往蟲母領域的車，而中央行政區的保護區到蟲母領域之間，蟲潮紛紛避讓出了一條道路方便方知淮的車通行。

    方知淮帶著材料暢通無阻地到達了蟲母領域邊緣。

    “方處，我只能送到這了。”司機說道，“祝您一切順利。”

    方知淮點點頭，抱著材料下了車。

    司機開車走后，方知淮仰頭看了一會眼前巨大的怪物，然后徑直踏入了蟲母領域。

    剛踏進領域的瞬間，他的眼睛一花，眼前所有的景色都變了，怪物和蟲潮都沒了蹤影，現在的他穿著臃腫的隔離服抱著一沓材料站在一棵大榕樹下，炙熱的陽光透過樹影斑駁地落在他的身上，樹上還扒拉了幾只知了，正吵鬧地叫著。

    方知淮微微訝然，他環顧了一下四周，覺得這個地方很眼熟……直到他看到不遠處老舊的單元樓，恍然明白這里是哪里了——這是在濉溪慶華小區，他和鹿云短暫生活過的“家”。

    這是幻境嗎？

    方知淮下意識仰頭去看眼前的單元樓五樓的地方，那里是他們“家”的陽臺，陽臺上種著幾盆半死不活的花——鹿云基本不怎么主動澆水，這些花全靠大自然的隨機饋贈和晾衣服床單時候滴落的水養活。

    方知淮靜靜看了一會，然后垂下眼，往單元樓里走去。

    他進了單元樓，上到了五樓，來到了熟悉的門前，鬼使神差地，他伸手去試了試門鎖的指紋識別。

    “啪嗒”一聲，指紋識別成功，門開了。

    方知淮一怔。

    屋子里響起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就在方知淮恍神的功夫，有人拉開了門。

    621穿著寬松的居家睡裙出現在他的面前，她看著他，并不意外地揚了揚眉：“來了？怎么不進來？”

    方知淮透過隔離目鏡仔仔細細看著621的臉，621眉目含笑任由他打量著，她的目光很平靜地落在他的身上。

    兩個人對視了一會，最后是方知淮先避開了眼。

    “進來坐坐吧。”621緩聲道，“這里是夏天，把隔離服脫了，看著挺熱的，你放心，你身上有我的標記，它們不敢傷害你的。”

    方知淮沒有出聲，他垂下了眼。

    621看了眼他抱在懷里的沉甸甸的材料，伸手過去托住了材料的底部做勢要接過來，“給我吧。”

    方知淮猶豫了一下，還是放松了手任由她接過了所有材料，621單手抱著材料，伸腳輕輕踢了門一下把門踢開了點：“不進來嗎？”

    方知淮沒有動作。

    621歪頭，“你生我氣了嗎？”

    方知淮繼續沉默。

    621將手中的材料隨手放在了腳邊，然后伸手去拉他，方知淮動作很大地避開了她的手。

    621拉了個空，有點失落地垂下了手，她沉默了一會，又伸手去拉方知淮的隔離服，隔離服寬大，方知淮后退了一步卻也沒能避開，621拉住了他的隔離服后就緊緊攥住了，她小心翼翼地說：“給個狡辯的機會？”

    方知淮：……

    621趕緊說道：“聊聊，我們聊聊，聊完你再看看要不要繼續生氣好不好。”

    方知淮遲疑了一下，還是踏進了門檻里，621連忙把門關上了。

    屋子里開著空調，涼颼颼的，621說道：“把隔離服先脫了吧，悶出汗了嗎？出汗的話先去換一套衣服吧，別一會吹空調吹感冒了，我這還有你的衣服。”

    方知淮問：“這是哪？”

    621眨眨眼回答道：“這里是我的領域。”

    方知淮沒再繼續問，而是說：“我去換衣服，你要的材料我帶來了，你先看看吧。”

    621只是說：“我去給你拿衣服。”

    621將衣服和毛巾給方知淮拿了過來，方知淮接過衣服和毛巾就去了衛生間。

    621朝衛生間方向看了一會，接著將她剛剛丟在門邊的材料抱了起來放到了茶幾上。

    她坐在沙發上翻看材料，大概翻看了十來分鐘，方知淮才慢吞吞地從衛生間里出來。

    他把自己收拾干凈了，然后也沒看621，直接坐在了沙發的一邊，和621遠遠地隔著，接著冷著臉說道：“你要和我聊什么？”

    621只是含笑看著他。

    方知淮等了一會沒見她說話，于是皺眉忍無可忍道：“你到底在高興些什么？”

    621將《星際公約》補充修訂版的復印件輕輕推到了方知淮的面前，說道：“哥，我做到了。”

    方知淮看著眼前由星際九國聯合簽署認可的《星際公約》，沉默了。

    “我會有一個合法的、受人類社會法律規則保護的身份，不是人類‘鹿云’，也不是實驗體‘621’，而是光明正大地作為蟲人混血，作為我自己本身的合法的身份，不僅是我，鹿鹿也是。”621說道，“我做到了。”

    方知淮的思緒有一瞬間的放空，他在想的是，好像他在做的事，也是為了這個目的，為了讓她和他們的孩子被這這個社會接受，被人類認可。

    621比他先做到了，雖然采取的手段激烈，但是不可否認的是，效果比他原來計劃的情況還要好。

    他原來計劃的是，支持方啟明成功當選聯邦總統，方啟明承諾他在他當選總統后，會終止“蜂巢計劃”，“蜂巢計劃”被叫停后，作為“蜂后”的621就不被聯邦所需要了，到時候他就帶著她和鹿鹿離開，也可能會更名換姓，隱藏在人群里度過余生。

    他也知道這個辦法治標不治本，621的出生本就是有

    目的性的，她是人類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創造的產物，是人類的“試驗品”，只要她存在就會被人所追逐，即使沒有“蜂巢計劃”，在人類社會中的各種利益權衡博弈之下，他也沒有把握能這樣護住他們一輩子。

    而621直接簡單粗暴地用武力逼迫人類屈服，強行在代表人類意志和共識的《星際公約》中對蟲族的權益歸屬做出了定義，蟲族權益全部歸屬于帕米亞帝國，帕米亞帝國是崇尚蟲族的國度，他們會給蟲族及其衍生物一個很好的歸宿，而且目前情況來看，621作為“蟲母”的身份在帕米亞帝國是有絕對話語權的，帕米亞帝國關于蟲族及其衍生物的法律制度完全可能會按照621的想法去制定。

    起碼在帕米亞帝國，她不用東躲西藏也不用擔驚受怕，她能光明正大地做她自己。

    方知淮想到這，突然覺得好像自己也沒有這么生氣了。

    621支著手撐著臉看著他，輕聲說道：“我為了完成我的目標對人類社會造成的損失感到抱歉，但是我不后悔，因為這是不可避免的。”

    方知淮終于將目光轉向了她。

    “我和人類之間的問題沒有和平解決的可能。”621說道，“因為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錯的，我是作為‘怪物’出生的，我的身份從一開始就被人類定義成了不能被認可的‘怪物’。”

    “這才是一切矛盾的本質。”621嘆息了一聲，“解決問題如果不解決本質，那一切將毫無意義。”

    621伸出了兩根手指：“解決這個本質問題的辦法有兩種，一種就是死亡，將我們這個錯誤的存在直接從根本上抹除，一種是像我這樣去抗爭去搶奪，去讓世界感受并聽到我的憤怒。”

    “第一種辦法其實也是不可取的，因為我是因為人類的各種目的，也就是人類的欲望而出生的，即使我死了也只是結束了我的痛苦而已，只要欲望還存在，就會有下一個‘我’，而且……”621笑了一聲，“為什么要我死啊，我才不想死，我要活著。”

    “所以，只有第二種辦法是我的生路。”621嘗試伸出手要去觸碰方知淮的臉，方知淮這次沒有避開她，621終于如愿以償撫摸到了他的臉。

    “對不起，讓你為我擔心了。”621將手貼上了方知淮的臉。

    方知淮差點就要被她給忽悠過去了。

    他看著她，說道：“你的打算一直沒和我說，為什么？”

    621靜了一會，最后老實地說道：“因為當時的我也沒有把握，而且我也不信任你。”

    方知淮心里一沉，煩躁的怒意又翻滾了上來。

    621說道：“哥，其實在你的心里，你也是不認可我的，你也是把我放在對立面的。”

    “你會認可有‘人類’身份的鹿云，卻不會認可作為‘試驗品’的621。”

    方知淮剛想反駁，可是仔細一想又覺得心里有什么東西逐漸清晰了起來——他確實是不認可“621”的，他從來沒有站在她的角度去考慮過，即使是和擁有人類身份的“鹿云”在一起的時候，他在想的也是怎么讓她繼續以“鹿云”的人類身份生活下去，從來沒有想起過真正能代表她本身的“621”該如何……他其實一直都在否定她。

    方知淮一時語塞，他垂下了頭。

    “不過沒關系，這個問題已經解決了。”621點了點《星際公約》，輕松地笑道，“現在你得認可我了。”

    她起身拍了拍方知淮的肩膀：“走吧，帶你去看個東西，順便去解決我們的第二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