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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活下去 “歡喜無極!” ……

    “歡喜無極!”

    “歡喜無極!”

    “歡喜無極!!!”

    九百九十九個歡喜佛懷中的明妃笑容詭異, 齊齊開口。

    隨著佛主雙手合十,一雙巨大的佛掌憑空而現,佛掌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黏膩清漆, 巨大佛掌隨著佛主的動作一齊合十,狠狠按住了那撕開的空間縫隙。跑在最前面幾乎要摸到那縫隙的碧娘子好在躲的快, 不然只怕要一起被按成肉泥。

    “開!”

    能在靈山撕開一道空間裂縫的法盤絕不是凡品, 即便如此, 那縫隙依舊未碎。敖云低呵一聲,便有粗壯藤蔓從空間裂縫中強行擠了出來, 用力抗衡那巨大的佛掌。兩方角力之下,空間裂縫開開合合, 并有碎屑裂痕浮現。

    敖云面色一凝, 冷哼一聲再度加大妖力, 那藤蔓便又粗壯了幾分,硬生生拉開一人可過的縫隙來。

    “走!”

    就在碧娘子咬牙準備鉆入那空間縫隙時,孔銜枝忽然揚聲道:“不可觸碰那些清漆!”

    在佛掌和藤蔓的僵持中,那佛掌上粘黏的清漆不知何時已經凝聚一塊的形狀,正正好擋在那空間縫隙之前。

    在孔銜枝喊出那聲后, 清漆驟然爆炸,四濺飛射。

    好在,有了孔銜枝的提醒, 烏厚便提前有了防備,眼下見異變突生,他的動作極快, 眨眼便施法掀起一層巨大的水幕。水幕不光阻擋了四濺的清漆,還反過來將它們稀釋包裹起來。

    但,即便如此, 還是有一些沒有顧及到的清漆。

    “啊啊啊,我的腿,我的腿!”

    散出去的清漆多是針眼那般大,可就算體積如此之小,效果卻厲害的很。只一點,便如同腐蝕一般,自沾到皮膚上的那刻起便變黑,并迅速擴散。只眨眼間,那嚎叫的小妖雙腿便腐爛成一灘污臭的臟水。

    不止如此,又過一息,那小妖整個妖都成了污血。

    被清漆濺到的小妖不論修為高低,皆眨眼間死去,只有一兩個反應快的,及時砍斷了那被濺到的手臂或腿,這才保住了性命。

    佛主面色陰沉的看著孔銜枝,這效用特殊的清漆他一共就攢了這么些,若是沒有他提前提醒,就算被擋下許多,也至少能殺了在場三分之一的妖。

    孔銜枝面色微微發白,但依舊氣勢不減,直直地朝著佛主回望回去,呵道:“不過是個占了機緣巧合成妖的斑衣蠟蟬,怎敢偽裝成金蟬,甚至自稱佛陀!”

    佛主聞言,蹙眉道:“你怎會”

    他的余光落在孔銜枝腰間偽裝成掛墜的罪妖錄上,霎時間便明白了一切,怒極反笑道:“好,好啊!看來今日,我終于能報仇雪恨了!”

    說罷,他大笑道:“既然你們不愿意皈依我佛,那便都去死吧!”

    說話間,明妃化作各式各樣的武器,佛陀像皆破壁而出,眨眼間整個佛塔中便陷入一片混戰。

    “愿供奉本佛者,喝下這佛水,便可安然無恙。”在漫天佛陀像后,佛主雙手合十,又恢復了慈悲的眉目。

    而他口中的佛水,便是蓮花壇前懸浮著的一團團清漆。

    “你這臭蟲禿毛鬼,老娘寧愿死也絕不淪為奴隸!”碧娘子大罵,抄起一雙彎月刀便砍斷了一尊佛陀像的胳膊。

    “還有點兒骨氣的,就宰了這些鬼東西,去把那臭蟲禿毛鬼剁碎了喂狗!老娘倒要看看,誰的骨頭那么賤,好好的妖不當要去給這臭蟲當狗!”

    她罵的是痛快,殺傷力也頗強,佛主對她的殺意也更盛。

    在佛主的控制下,包圍著碧娘子的佛陀像驟然增多,眨眼便殺了她的三名族人,眼看著一個巨大的銅頭錘就要將她砸成肉泥,一道灰色的影子將她撲開。與此同時,羽扇擋住那銅頭錘,化去了佛陀的力道,反手將其挑飛出去,落在空中時被一點寒芒貫穿腦袋。

    銀槍貫穿了佛頭刺入墻壁,這墻壁似乎有些古怪,咬住那銀槍半點不放,任由銀槍震動引得一片墻面都在顫抖。就近一尊佛陀像抄起板斧便要砍斷那銀槍時,銀槍轟然散作細密狐毛。

    玉蘭衡抬手,手中便再顯一桿銀白長槍。

    碧娘子認得玉蘭衡,卻不認得孔銜枝,拱手道:“多謝少族長同這位小友相助。”

    “碧姐姐,還有我呀。”

    抱著碧娘子躲開那銅頭錘的是一名細犬妖,他甩了甩狗耳朵,苦笑道:“碧姐姐罵人罵得痛快,我們犬族卻是受了無妄之災。”

    碧娘子抄起彎刀朝他拋了個媚眼,爽朗一笑道:“若是此番能活下來,姐姐帶你開開葷!”

    犬妖面色一紅,手中鐵棒險些沒拿住,跟上碧娘子動作時口中還不忘嘟囔道:“這聽著總感覺怪怪的。”

    孔銜枝手持羽扇,璀璨翠羽反射出華光。他凌空而立,站在佛主旁一直閉目的孔清鋮似有所感,抬頭望去,那張同孔清蘭十分相似的面容終于叫他看見。只一眼,便讓他雙目充血。

    “你這野種,竟還沒有死!”孔清鋮掐指一算,冷笑道:“只剩下不到半年的命了,竟然還敢出來找死。那便算你倒霉,我提前送你去見你那下賤的娘!”

    霎時間,狂風大作,孔銜枝那雙翠色的瞳孔中隱隱有繁瑣紋路蔓延浮現。

    風刃藏在風中,只一瞬便將孔清鋮裸露在外的肌膚上割開了大大小小的血痕。

    其中最大的一道血口,便是割在了孔清鋮的嘴上,直接將他的兩個嘴角劃至下顎。

    孔銜枝看著他,一字一句道:“不許侮辱我娘。”

    猩紅的舌舔舐掉嘴角的血,孔清鋮目光陰冷,心中更加怨毒,“這般純粹的血脈,卻偏偏流著一半惡心的凡人血脈!”

    再次見到孔銜枝,再次見到這半人半妖的血脈,讓孔清鋮深埋多年的記憶被漸漸翻出。

    只有孔清鋮自己知道,他其實一開始沒想殺了孔清蘭和孔銜枝。較真起來,孔清蘭是他看著長大的,多年的情分總是有的。他對孔清蘭也并不是男女之情,更多的反而是哥哥看妹妹一般。在孔清鋮的預想中,他雖然不愛孔清蘭,但會用一生去對她好,全力敬她愛她,共同養育大明孔雀一族下一任的族長。

    他對于孔清蘭的憤怒,也不是她愛上凡人,而是憤怒她為凡人懷上孩子。在抓回孔清蘭時,孔清鋮說,只要她和自己結合生下一個純血,之后她愛和誰好就和誰好。不光如此,他甚至可以風風光光的把她嫁出去。

    可偏偏,孔清蘭說她已經懷孕了。

    即便打掉這個孩子,孔清蘭也再也無法誕下純血。

    孔清鋮當然憤怒,他想著,他都愿意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妹妹也要為大明孔雀一脈誕下純血,孔清蘭怎么敢斷了這血脈。

    可就算這樣,孔清鋮還是沒有直接殺了孔清蘭。這么多年的相處,若孔清蘭只是個普通族人,一定會是他捧在手心里寵愛的妹妹。

    孔清鋮將孔清蘭關了起來,他陷入了深深的困境中,他的腦子里仿佛有兩個人在打架。

    一個,是他死去的父親,他那父親怒吼著、咆哮著,斥責他斷了大明孔雀的傳承,斥責他讓純血斷在了自己這一代。

    他讓孔清鋮,去殺了孔清蘭泄憤。

    而另一個,則是一個小小的孔雀,是尚未化形時的孔清蘭,也是如同跟屁蟲一般一直跟著自己,叫著自己哥哥的妹妹。

    孔清鋮無法做出抉擇,這兩個人在他的腦中打架,幾乎要將他給逼瘋了。他怕如果是父親的命令占據上風時,他會忍不住殺了孔清蘭,于是便將其關了起來,不許任何族人看望她。

    在孔清蘭懷胎的期間內,族內的一些長老不斷勸說,終于壓下了孔清鋮腦海中咆哮的父親。

    于是,在得知孔清蘭生下孩子后,他便決定將這對母子放出來。

    這是他的妹妹和他的外甥。

    可是,當看見孔銜枝的一剎那,他腦海中好不容易傾斜的天平徹底坍塌。

    他再無法聽見其他,只能聽見他的父親在大聲斥責。

    “你這個蠢貨,你都做了什么!”

    孔銜枝身上流淌的大明孔雀血脈是那么的純凈,純凈到,他和孔清蘭兩個人加起來都比不上,就如先祖本身一般。

    但相應的,那一半的人族血脈,更礙眼了。

    當孔清鋮回過神時,孔清蘭已經死了,死在他自己手下。

    而孔銜枝則被幾名族中長老死死護住。

    大長老斥道:“孔清鋮,你何必如此?就算這孩子流淌著一半人的血,可是他血脈之純凈,是萬萬年來第一個!若是日后想方設法尋些秘法,也未嘗不可剔除他體內的人族血脈!”

    “你怎能怎能對他下死咒呢!”

    孔清鋮的咒術,是整個大明孔雀一族最好的,以大長老為首的五名長老皆無法解開。

    “這樣的孽種,不配活在世上。”

    孔清鋮聽見自己這樣說。

    孔清蘭的血還濺在他的臉上,帶著溫熱和腥味。他木著臉,已經不知道說出這句話的人到底是自己,還是他腦海中的父親。

    還是說,他其實已經變成了那個對延續純血萬分偏執,甚至因為他不是女兒便不斷斥責打罵自己的父親。

    那個直到死前,都要拉著自己的手,逼他對天地立誓,決不能讓大明孔雀一族的純血斷在他這一代的父親。

    他其實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他明明是來帶著自己的妹妹和外甥回歸族群的,卻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明明、明明他已經為外甥準備好了房間和玩具,甚至溫習了一遍又一遍當年照顧小孔清蘭時的要點。

    “三日后,他注定要死去。”孔清鋮那翠色的瞳孔不知什么時候染上一層灰蒙蒙的覆蓋,變得麻木無神。

    “諸位長老若是可憐這賤種,便留下替他挖個墳吧。”

    看著孔清鋮離去的背影,大長老搖頭嘆息,“他和他父親越來越像了,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大長老,這個孩子”

    大長老低頭,看著懷中的小孔雀面露不忍。

    小孔雀剛出生,毛都還是濕的,破殼的水混著它母親的血。

    這個孩子,孔清蘭懷胎十年,將蛋在腹中養了足足十年。

    可它能活在這世上的時間,卻只剩下三天。

    小孔雀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嫩嫩的小嘴張開,似乎想要哭泣一般。

    大長老眼中升起慈愛,他抱著小孔雀輕輕哄著,一縷縷光隨著他哄孩子的歌聲從他身上流入到小孔雀體內。

    “大長老!”身邊的人驚呼。

    “這樣純凈的血脈,我相信他是祖宗喜愛的孩子。”大長老打斷了周圍人要說的話,他逐漸變得衰老起來,本來烏黑的發也一點點變得蒼白干枯。

    “這樣的孩子,不應該就這么死了。我無法解開清鋮的咒術,但我可以為這個孩子續上三百年壽命。希望這得到祖宗偏愛的孩子,可以在這三百年中找到活下來的方法。”

    大長老亮翠色的瞳孔變得暗淡渾濁,說話也越來越沒力氣,“就算、就算解不開這咒術,能看一看這世間風景也是好的。老頭子我一把年紀了,也度不過下一次雷劫了,不如將壽命留給這小家伙吧。”

    大長老身為大明孔雀一族的長老,他便要為族中考慮。因此,即便他明知道殺了孔清鋮便可解咒,他也不能為了一個剛出生的、未來尚未可知的小孔雀殺了現任族長。

    將三日的死咒延長至三百年,這也是他能為這個孩子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私心里,他希望這個可憐的孩子能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第72章 妖丹 記憶逐漸回籠,此刻的孔清鋮……

    記憶逐漸回籠, 此刻的孔清鋮,又能聽見耳邊那來自父親的,喋喋不休的嘮叨。

    血肉愈合, 孔清鋮的神色也越來越冷漠、麻木。

    殺了他。

    孔清鋮抬手掐訣,催動著孔銜枝體內的咒術。

    咒術暴動, 孔銜枝只覺得自己的心臟被一只大手握住一般。大手在收緊, 心臟也跳動的越來越快。

    瞳孔微縮, 孔銜枝發出一聲悶哼,空著的手下意識按住胸口, 冷汗淋漓。

    “孔銜枝!”

    玉蘭衡目光一凝,手中長槍瞬間脫手而出, 狠狠扎向那掐訣的孔清鋮。此刻也顧不得什么其他了, 只要殺了他, 便可解除孔銜枝的痛苦和死咒。

    “等等。”孔銜枝從牙縫中擠出話來,他扇動羽扇揮開玉蘭衡的長槍,而后按住趕來扶住自己的玉蘭衡,看著孔清鋮道:“我還有許多事情想要知道。”

    聞言,玉蘭衡眼中滿是擔憂和心疼。他雖然知道有罪妖錄的幫助, 孔銜枝不會死在孔清鋮的咒術之下,但痛苦卻是無法避免的。

    這樣想著,一直隱藏的紅繩忽然在二人手腕間短暫地閃爍了一下。下一秒, 二人心頭同時一震,孔銜枝所感受到的痛苦驟然銳減至三分之一。而玉蘭衡微微蹙眉,那三分之二的痛感便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此刻, 二人心中同時明白,這紅繩進一步升級,可以分擔相連者受到的傷害, 甚至是致命傷都能分擔。

    換句話而言,便隱隱有了同生共死的能力。

    玉蘭衡心念一動,孔銜枝受到的所有痛楚便全部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我沒事。”

    對上孔銜枝擔憂的目光,玉蘭衡制止了他想要分擔傷勢的行為。

    他們這邊開發出了紅繩的新用法,那邊孔清鋮僵硬的臉上表情十分古怪。

    “為什么,你沒有死。”他看著孔銜枝,眼中滿是困惑。

    他已經催動了死咒,按來說,現在孔銜枝便應該心臟爆裂而忘。結果他只是剛剛面色慘白了一會兒,現在竟如常了。

    孔清鋮看向站在孔銜枝身側的玉蘭衡,見他面色微微有異,喃喃道:“替命之法?可怎么會”

    “因為天道,在庇護著他。”佛主靜靜看著孔清鋮催動完死咒,見并沒能殺死孔銜枝才冷笑道:“你那死咒已經沒用了,若想殺他,只能親自動手。”

    說著,佛主側目微笑著看著孔清鋮,緩緩道:“孔清鋮,殺了他。”

    孔清鋮,殺了他。

    佛主的聲音和他腦海中父親的聲音重疊,孔清鋮冷著臉,眼中滿是狠辣。

    “對,這樣的孽種,早就該死了。”

    他們的對話皆落在孔銜枝耳中,孔銜枝蹙眉,總覺得這孔清鋮似乎有些古怪,卻說不上來。不過,這并不是他要思考的事情。

    “想殺我?”手中羽扇寸寸變大,孔銜枝雙手持羽扇,挑眉道:“巧了,我也想殺了你們。”

    罪妖錄墜在他的耳朵上,尖叫著為他加油打氣。

    “沖沖沖!宰了這死蟲子!”

    孔清鋮修行兩千余年,遠超孔銜枝。

    因此,玉蘭衡為主攻,孔銜枝在旁輔助,二人配合默契,一時之間同孔清鋮打得不相上下。

    佛主本欲趁著他們打斗,將孔銜枝身上的罪妖錄搶奪來,可剛要出手,便有四道攻擊直沖他而來。

    “鏘——”

    淡金蟬翼自背后浮現,籠罩住佛主,擋住了四方而來的攻勢。

    佛主環視四周,只見烏厚、敖云、鳳舞、白凌風四妖懸空而立,皆虎視眈眈。

    “歡喜無極。”佛主唇帶笑意,眼中確實冷漠一片。他輕輕扯下身上金紗,金紗攏住他身后剩下的八尊棺槨。

    “四打一,實非君子所為。”

    白凌風掏了掏耳朵,語氣吊兒郎當,“鳳舞是女子,烏厚是老頭,我和敖云是小人,誰跟你君子。”

    敖云笑容溫潤,接話道:“為天下除害,當一回小人又何妨。”

    “費什么話!”鳳舞烈焰長刀舞得虎虎生風,她足下一踏,避開一尊佛陀像的同時還在佛陀像的腦袋上留下一個焦黑的足印。下一秒,足印爆炸,直接炸碎了那尊佛像。

    “早點殺臭蟲,我還有事呢!”

    若不是看孔銜枝二人那邊還能對付孔清鋮,鳳舞早就幫忙去了。

    要知道,她想殺孔清鋮很久了。

    這九百九十九尊佛陀像雖然數量眾多,威力也極大,但到底只是金石所塑造的像罷了。雖有常人兩三倍的高度,但卻沒什么特殊的手段,多是依靠自身力量。

    一開始是打了眾妖一個措手不及,但在一些大妖的帶領下,小妖們很快就發現了這些佛像行動不便的特點。

    知道了弱點,便好打許多了。這佛像體積大,那他們便化作原型,一個個也不比佛像小多少,行動還更為靈活。就算修為不足,有大妖在前頭牽制著大部分佛像,后面的小妖三兩配合起來,倒也不會像一開始一樣容易被殺。

    譬如此刻的碧娘子已經開發出,帶著在場蛇族化為原型,用身體為繩索絆倒佛像,而后便有巨狼巨虎等撲上來,將那佛像擊碎。

    佛主見此,側身避開烈焰長刀后,厲斥道:“來助!”

    一聲令下,方才還端坐在各處念誦佛經的和尚面上皆露出痛苦,巨大的黑褐色蟬翼從他們的肌膚中鉆出,不過轉眼,那一個個人便成了一只只蟬。

    但,更可怖的是,這些蟬依舊擁有這人的腦袋。

    這蟬約有六百多個,剛好現在剩下的佛像也差不多是這個數字。只見這些蟬撲扇著蟬翼飛起,落在一個個佛像上后,在佛像的腦后挖出一個空洞來,身體鉆了進去,只留下一顆腦袋疊在佛像的腦袋上,看著詭異極了。

    而有了這些蟬的寄身,佛像的動作更加靈活。那些蟬的人頭口中還不時吐出黑褐色的清漆,威力同之前炸開的清漆相似,具有極大的腐蝕性,但卻只能腐蝕沾染到的部位,無法將整個人都變成污血。

    這樣的變故,無疑為眾妖增加了不少的壓力。

    而另一邊,孔銜枝二人也有些力不從心。

    兩柄羽扇相碰在一處,迸發出點點火星來,孔銜枝雙膝一軟,整個人便矮了許多,甚至開始微微發顫。

    側方一點寒芒襲來,槍尖之上,銀白狐火跳躍燃燒,不似尋常火焰般熾熱,而是冷若冰霜般,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

    玉蘭衡手持銀槍挑開孔清鋮,一個旋身摟住了被擊退的孔銜枝,化開落在他身上的力量,二人一齊后退十數米。

    孔清鋮手中羽扇扇動,扇滅那團落在自己身上的狐火,他看著孔銜枝,神情有些恍惚。

    對于妖族來說,他們的妖法不同于人族那般學習各種法訣,而是更傾向于跟著血脈傳承中的記憶使用。同族之間的區別,也就是各妖在武器上的不同喜好罷了。

    眼下,孔銜枝和孔清鋮二人的武器都是一柄羽扇。換句話來說,二人用的妖術攻勢幾乎一模一樣。

    “若你是純血,只怕我也不是你的對手。”孔清鋮捏緊了手中的扇柄,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是個什么滋味。

    “你太偏執了。”孔銜枝將口中腥甜咽了下去,冷冷地看著他,“我現在打不過你,和我是不是純血無關,只是因為你比我多修行了一千多年。”

    若是可以,孔銜枝很想親手打敗孔清鋮,問一問這該死的純血對于他、對于大明孔雀一族來說,到底有多么重要。

    玉蘭衡忽得抬手看向某處,玉臨漳忙著打碎那些佛陀像時還不忘留心他們這里的動靜。他沖著玉蘭衡挑眉,將一段秘法傳授給了他。

    領悟完那秘法,玉蘭衡先是一怔,而后俊美的面容有些發紅。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抬眸看向孔清鋮道:“銜枝說的不錯,若是銜枝再多千年修為,你絕不如他。”

    孔清鋮冷笑,他看著孔銜枝和玉蘭衡之間的親密,自然知道他二人的關系。這讓他心中愈發煩躁,這對母子,為什么都要選擇愛上異族!

    “他活不到那個時候了。”孔清鋮道:“你也是。”

    對此,玉蘭衡微微扯了扯嘴角,盡顯諷刺。他偏頭,看著孔銜枝溫聲道:“有信心嗎?”

    說罷,還不等孔銜枝回答,他便紅著耳朵低頭,吻住了孔銜枝。

    孔銜枝先是下意識張開嘴回應他,反應過來后滿腦門子問號,這打的好好的,怎么還親上了?

    下一秒,一顆微涼的珠子落在他的口中。喉結滾動,他便下意識地咽了下去。霎時間,他周身的氣勢便不斷攀升,直接多了千年的修為。

    玉蘭衡眼中滿是溫柔,他的身形逐漸縮小,最后只留下一只通體雪白的小狐貍,攀著孔銜枝的衣服爬至他肩頭。

    小狐貍用毛絨絨的腦袋頂了頂孔銜枝的脖子,柔軟的耳朵蹭在皮膚上觸感極好。

    【我的妖丹在你體內,我的修為現在也是你的,這一個時辰里。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青色的風繞著孔銜枝盤旋,吹亂了他的衣擺長發,就連趴在他肩頭的小狐貍也被吹得毛發凌亂,銀色的雙瞳都瞇成了一條縫。

    孔銜枝伸手點在小狐貍身上,風便吹不著他了。

    這千年的修為落在他身上,如同他自身本就擁有的一般,運轉起來沒有半點滯澀之感。手中羽扇隨著修為的高深愈發耀眼奪目,甚至比孔清鋮手中的更勝一籌。

    “我會親手殺了你。”孔銜枝抬手,狂風呼嘯,周圍觸碰到的佛陀像被風刃割得七零八落。他站在風中,殺意并現。

    “為我娘報仇。”

    第73章 死咒,解 狂風凌厲,風刃風箭裹挾……

    狂風凌厲, 風刃風箭裹挾在狂風中,衣服的布料和點點血滴隨著風一齊旋轉、消散。

    孔銜枝越戰,對體內修為妖力的運轉便越熟練精湛。三揮羽扇, 狂風便卷成游龍猛虎,咆哮著朝孔清鋮撲去。

    孔清鋮目光沉沉, 同樣三揮羽扇, 一般無二的游龍和猛虎憑空而現。

    兩股風力相碰, 化作一個巨大的風龍卷,波及開來的磅礴妖力直接震碎了十幾尊離得近的佛陀像。

    孔銜枝挑眉, 心中忽生一計。

    泄力收回羽扇,孔銜枝御風急退, 眨眼間便與孔清鋮拉開了三百米的距離。他退的位置剛好是碧娘子所在的位置。

    碧娘子聰明的很, 見孔清鋮猩紅著眼, 帶著咆哮疾風追著孔銜枝而來,立刻明白了孔銜枝是什么意思。

    秀眉高高挑起,碧娘子嬌喝一聲,化作一條碧頭褐身的巨蟒。她拉長了蛇身,化作強勁繩索, 足有百米多長。

    蛇身扭動,捆住一小片區域內的二三十個佛陀像用力收緊。蛇口大張,死死咬住自己的尾巴, 碧娘子含糊道:“這里!”

    孔銜枝接收到她的信號,邊打邊退,手中羽扇轟然散開, 組成羽扇的翠羽如飛刃,密密麻麻地占了大半的空間。

    而這些翠羽,不過是誘餌。

    誘的, 便是同它們一樣的翠羽。

    不知道是孔銜枝的想法還是孔清鋮的意思,兩個人在打斗中,皆是傾向于用相同的招數,似乎是要在這上面分個高低出來一般。

    孔銜枝在察覺到他們濺射出的傷害擊碎了許多佛陀后,便想著借助孔清鋮的力量順便清一批佛陀像,也算是削減佛主的勢力,還能一定程度上惡心惡心佛主。畢竟,現在的孔清鋮和佛主也算是聯盟的關系。

    翠羽利刃兩兩相碰,又四散飛濺,傷害范圍極大。碧娘子咬著自己的尾巴,拖著一大堆佛陀像追著那些飛濺的羽刃風刃跑,不出十數息,那二十多個佛陀像皆碎裂失去威脅。

    碧娘子如法炮制,和孔銜枝配合著愣是清出一小片空地來,細細一數,死在孔清鋮和孔銜枝手下的佛陀像就足有一百多個。

    要知道,現在可用的佛陀像一共也就剩下六百多,這一下子便去了六分之一。

    這樣的變故,佛主想不注意到都難。他余光看著那些斷臂殘骸幾乎要吐血,在心里將孔清鋮罵了個狗血淋頭。

    他知道這孔清鋮腦子有些問題,沒想到他瘋到這個程度,根本分不清輕重緩急!

    佛主心里罵人,同時分出一絲神識想要控制藏在孔清鋮腦中的蟬。可只一分心,鳳舞便立刻抓住了機會,手腕震刀,用力斜斜砍在佛主脖子上。

    刀入脖頸三分,佛主脖子上的肌肉立刻咬緊,刀再不得寸進。

    “鏘——”

    數枚金箭接連擊打在鳳舞長刀的刀背上,每打一枚,那刀鋒便進一寸。與此同時,盤根錯節的樹枝纏繞住佛主的四肢,將他呈一個大字型拉開。

    刀寸寸進,終于砍斷了那顆腦袋,又一根藤蔓捆住了佛主掉落的腦袋。

    但,即便如此,佛主依舊沒有死。

    與此同時,烏厚口中吟唱許久的法訣終于完畢,黑如墨的水包裹住佛主的軀體和頭顱,縷縷妖氣自水中抽離,這是在一點一點的榨干佛主。

    孔銜枝再一次引著孔清鋮斬碎十數佛像后,孔清鋮忽然道:“夠了吧。”

    他收了術法,伸手化羽,尖銳的羽毛直接挖開后腦勺,從中生生扣出一只帶血的蟬。

    孔清鋮厭惡地看了眼這蟬,指尖用力,將其掐碎。

    這蟬是他與佛主私下交易時,一時不察被佛主擾亂了心境才被種下的。也正是這蟬,讓他已經壓制了數百年的惡念在見到孔銜枝時被激發甚至無限放大。

    此刻或許是因為佛主的妖力被不斷抽離的緣故,孔清鋮終于清醒了一瞬,得以將這蟬取出。

    此刻的他,心中的殺意其實已經減了許多,他抬眸,看著孔銜枝的目光中帶著許多的復雜。

    說起來,這是他的外甥。在他的設想中,他也想過和外甥打斗的場景,但那是舅舅對外甥的教導。

    握著羽扇的手收緊,孔清鋮雙手持羽扇,右腳劃了個半圓,擺好姿勢淡淡道:“你借我的手擊碎了這么多佛像,也差不多了。現在,堂堂正正的打一場。殺了我,或者,讓我殺了你。”

    孔銜枝目光冷冷,他抬手揉了揉肩上的小狐貍。還剩下半個時辰,足夠了。

    這一次的戰斗,是真正的戰斗,也是孔銜枝這么多年來第一個酣暢淋漓的戰斗。

    明明是從未見過的兩個人,可打起來卻如同照鏡子一般。無論是思路還是術法,皆一般無二,比方才更盛一籌。

    這樣的打斗,無疑是極痛快的。

    漸漸的,孔銜枝完全忘了自己現在在什么地方,一心只有戰勝對面的人。

    與逐漸投入的孔銜枝不同,孔清鋮的眼中浮現起一絲感慨,面上的表情也豐富了許多。

    這樣的天賦,若是自幼便由他教導,他們大明孔雀一族下一任的族長一定是近萬年來最好的一代。

    但那是不可能的。

    已經被父親逼瘋的他,若是孔銜枝從小長在他身邊,早就被他殺了千八百回了。

    孔清鋮這樣想著,手上的動作也露出了一些破綻。一時不察,腹部被割出一個長長的口子來。

    “你在走神。”孔銜枝攻勢愈發凌厲,“你在想什么。”

    孔清鋮忽然笑了,或許是物極必反的緣故,佛主的蟬挑出并擴大了被他壓制的父親意識,可隨著蟬被拔除,似乎有一部分屬于父親的意識也跟著被拔除。他已經完全喪失了繼續戰斗的欲望。或者說,此刻的他,終于真正的壓下了那屬于父親的意識。

    現在,他只是孔清鋮,是一個不負責任的哥哥和舅舅。

    雙手脫力,孔清鋮徹底不設防備。他動作突然,孔銜枝還記得不能直接殺死他,急急收了大半的力道,但即便如此,翠羽化作的尖刺還是狠狠刺入了孔清鋮的胸口,幾乎貫穿。

    孔銜枝將孔清鋮定在墻上,怒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孔清鋮咳嗽兩聲,即便是千年大妖,被擊碎了心臟也是危及生命的重傷。尤其是,在他自己喪失了生存意志的情況下。

    “咳、咳咳。”孔清鋮咳出一口污血,他俊逸的面龐一片慘白,但他卻是笑著的,“我在想,你能不能喊我一聲舅舅。”

    孔銜枝幾乎想扒開這人腦子看一看,這瘋子到底在想什么?

    “所以,你能喊我一聲舅舅嗎?”孔清鋮看著孔銜枝的目光竟有些真誠。

    孔銜枝實在忍不住了,罵道:“你腦子有病吧!”

    聞言,孔清鋮大笑,狀若瘋癲,“我的腦子,確實有病。很嚴重的病。”

    他感到自己快要死了,可是他感覺很好,因為他從未如此清醒過。

    這種徹底脫離了父親掌控的感覺太好了。

    “殺了我吧。”他看著孔銜枝,似乎在透過孔銜枝看著那個可憐的妹妹,“殺了我,解開你的死咒,成為下一任大明孔雀一族的族長。”

    “你叫孔銜枝,是不是?很好聽的名字。我會去告訴清蘭,她的兒子很好。”

    孔銜枝徹底想不通他想干什么了,他忍不住拔出了手中的武器,連連后退兩步,離孔清鋮遠了點,以防他突然暴起。

    畢竟孔清鋮態度的突然改變并不能讓他相信是因為其突然醒悟,只會讓他覺得其中有詐。

    孔清鋮卻并不在意,就連胸口的洞都懶得修復,垂落在衣擺中手上多了兩樣東西。

    一個,是一枚刻著一片雀羽的扳指。而另一個,則是一枚珠花。

    “這枚扳指,是族長的象征。現在,是你的了。而另一個,是你母親的遺物,你”

    孔清鋮話還沒說完,忽的從遠處飛來四枚玄鐵刺,一枚刺爛了孔清鋮的嘴,兩枚刺瞎了他的雙眼。最后一枚,是沖著孔清鋮眉心而去,被反應過來的孔銜枝打偏了一些,穿過頭骨。

    孔銜枝顧不得去看那玄鐵刺的來源,急急上前拎住孔清鋮的衣領,妖力不要錢似得往他體內灌,想要為其續命。

    “先別死!我要知道關于我母親的一切!”

    他雙眼通紅,拎著孔清鋮衣領的手都在微微顫抖。然而,體內逐漸消失的死咒在告訴他,孔清鋮的生機在消失。

    孔清鋮費勁地將扳指和珠花用力塞入孔銜枝手中,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因為嘴被刺爛,口型也很難辨別。

    孔銜枝死死盯著他的嘴,勉強從中辨認出些許消息。

    【這里,你想知道的】

    【小心你父親,慕容】

    攥在手中的扳指和珠花上還帶著溫熱的血,體內的死咒徹底被解除,他再也不會受到性命的挾制了。

    可是孔銜枝卻覺得不真實。

    找了三百年的下咒之人,就這么死了,死的甚至可以說得上是草率,是不明不白。他不能解孔清鋮到底在想什么,也不能解他所做的一切。

    時間到了,孔銜枝感到丹田一股溫熱,他下意識張口,銀白如霜的妖丹從他口中飛出,落入他肩頭小狐貍的口中。

    玉蘭衡吞下妖丹后便可化為人形,他扶住踉蹌的孔銜枝,目光如箭般看向慕容治。

    方才那四枚玄鐵刺,正是來自于慕容治之手。

    慕容治卻無視了玉蘭衡眼中的冷意,眼含熱淚地朝二人沖來,握著孔銜枝的手哽咽道:“吾兒!”

    下意識的,孔銜枝在他握住自己的前一瞬將手中扳指和珠花收入袖中乾坤。方才因為孔銜枝擋在孔清鋮面前,慕容治并沒有看見這扳指和珠花。

    “慕容家主,自重。”玉蘭衡打落慕容治的手,環抱著孔銜枝后退十數步,眼帶警惕。

    他也看見了方才孔清鋮的口型,知道孔清鋮讓孔銜枝小心慕容家。雖然孔清鋮不是什么好人,他的話不一定可信;雖然這個慕容也不一定就是指慕容治。但急著殺了孔清鋮,且一直行為古怪的慕容治一定有鬼。

    第74章 蟬山 慕容治眼含熱淚,目光近……

    慕容治眼含熱淚, 目光近乎貪婪的看著孔銜枝,口中不斷喃喃道:“好、好!難怪我一見你便覺得親切,沒想到蘭兒竟真的有了我的孩子。細細看來, 你長得果然頗似我同蘭兒!”

    孔銜枝眉頭微蹙,人與妖不同, 妖是可以直觀感受到自己的血脈親緣的。孔銜枝第一次見到慕容治時, 也驚訝于他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輪廓, 卻從未懷疑過慕容治會是自己的父親。

    血脈是不會騙人的。慕容治確實和他有些聯系,但絕不是生父那般的聯系。

    但是很顯然, 慕容治身為人類,無法依靠血脈來直接感知。看他這幅激動的模樣, 明顯是將自己當做了他的兒子。

    可是, 太奇怪了。

    孔銜枝下意識想到了鳳舞當時問慕容治身份的話語, 她說:“慕容逸是你什么人。”

    鳳舞同孔清蘭關系親密,是無話不談的密友。所以,鳳舞一定知道孔清蘭愛的人族是哪個。

    結合慕容治此刻的模樣,孔銜枝很懷疑,鳳舞口中的慕容逸才是他的親生父親。

    若真是如此

    孔銜枝目光暗了暗, 看著眼前無比激動的慕容治,心說若真是如此,這慕容治一定藏了許多秘密。

    那邊慕容治已然將自己當做了孔銜枝的父親, 看起半摟著自己“兒子”的玉蘭衡來便是哪兒哪兒都不順眼。他挑剔地打量著玉蘭衡,再說出口的話便帶上了一絲斥責的意思。

    “吾兒,你怎能和男子相戀, 還是個妖。”

    孔銜枝扯了扯嘴角,無語道:“因為我也是妖。”

    慕容治搖頭,“你還有一半為父的血脈, 是人。若是你愿意,為父可找尋法子,為你剔除體內的妖血。”

    得。

    孔銜枝心中翻了個天大的白眼,心說這慕容治一定有鬼,他覺得他娘不可能眼瞎到這種程度,看上這樣的人。

    跟他比起來,孔清鋮都算稍微順眼點。

    見孔銜枝不吭聲,慕容治似乎也察覺到了他說的話不太恰當,輕咳一聲后找補道:“你自小便離開了爹,無人教導,爹怕你被人騙。”

    “你急著殺了孔清鋮,也是怕我被他騙?”孔銜枝道。

    慕容治眼底閃過一絲暗色,而后滿臉慈愛道:“你經驗不足,不知道自爆同歸于盡的法子,這孔清鋮突然示弱一定有異,只怕就等著你湊近,而后拉著你一起死呢。”

    “是嗎?”孔銜枝懶得再同他廢話,現在不是處這件事的時候。

    他看向烏厚幾人,一團黑漆漆的水在四人的包圍圈中,佛主的妖力被不斷剝離,焚燒。

    從表面上來看,佛主的生機越來越弱了,這直觀體現在那剩下的二百多尊佛陀像突然一動不動,如同真正的雕塑一般。

    與佛像對戰的妖族們并沒有掉以輕心,而是手持武器將所有的佛像打得粉碎,連帶著那詭異的人頭蟬都一并焚燒干凈。

    金石碎屑掉落滿地,妖族的血肉化為原型,整個地面上滿是厚厚一層血漬和肉泥。

    佛陀壓扁了不少的妖。

    “這樣子,能殺了佛主嗎?”孔銜枝在玉蘭衡的攙扶下來到烏厚等人身側,眼露擔憂。

    “他的生機在減弱。”烏厚捋了一把胡須,緩緩道:“再等等看。”

    孔銜枝剛要繼續說什么,突然感覺懷中罪妖錄在瘋狂震動。

    取出來一看,罪妖錄上面的筆跡已經飛了起來。

    只有兩個字,孔銜枝看到的瞬間,便立刻大喊出聲。

    “防御!”

    在場眾妖的神經本就緊繃著,一聽此話,顧不得其他,紛紛全力撐起屏障來庇護自己。

    有些小妖妖力衰竭,本就只留下一口氣了,根本無法再保護自己。眼中剛生起死意,便被一片陰影所覆蓋。

    以玉臨漳為首的大妖們攜手撐開屏障,將無力動彈的小妖庇護在內。

    而在眾人剛剛準備好防御時,那一團黑水驟然炸開。孔銜枝幾人離得最近,被這沖擊力直接掀飛了出去,好在防御及時,并沒有受傷。

    “就這么點本事,也想屠佛?”

    如玉般潤澤的聲音帶著笑意和嘲弄,而展露在眾人眼前的,卻是一個巨大的“怪物”。

    這怪物是一個如山般巨大的蟬狀,卻沒有腦袋,若是籠統的看,像是一個巨大的橢圓形的東西。全身上下金色和褐色交錯,細細一看,那些金色還在不斷脫落,露出下面的深褐色來。

    一股詭異的香氣自這座蟬山上散發出來,蟬山表面油光光的,還不斷朝下滴著油膩膩的黏液。而香味,就是自那黏液而來。

    發出聲音的,是懸浮在蟬山旁的一顆腦袋。

    佛主已經完全沒有了人的模樣,臉上也如蟬一般。擁有人的頭顱,卻安裝著蟬的五官。

    “管你是什么鬼東西,給我死!”

    鳳舞嬌喝一聲,凌空一躍便化作烈焰火鳳,伴隨著一聲清冽的鳳鳴,火焰如海般從鳳凰口中吐出,眨眼便籠罩了整個蟬山。

    “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眾妖凝重的目光中,火海中的蟬山佇立地穩穩當當,而旁邊懸浮著的頭顱飄落在蟬山頂部。佛主扭了扭脖子,似乎在適應新的身體。

    “嗯,溫度還不錯。不過,就這點本事?”佛主獰笑,“到我了。”

    油膩膩的液體從火海中噴射而出,速度之快,在場眾妖艱難看清。

    那液體盡數落在那鳳凰身上,黏性極強,直接將那鳳凰黏在了墻壁上掙脫不出。

    但,這黏液的功效不止于此。

    鳳舞不受控制地化為人形,臉上滿是痛苦。更重要的是,她的肚子如同吹皮球一般,飛速變大,眨眼便如婦人要臨盆時的大小一般。

    人影一閃,謝行止趴在太叔亓背上,二人懸浮在鳳舞面前。謝行止伸出胳膊割開一道血口子,將烏紫的血口遞到鳳舞口邊,催促道:“快喝!”

    妖擁有本能的直覺,鳳舞知道這血液有助于她,不等謝行止再次催促,便奮力低頭,狠狠地吸著那些含有巨量毒素的血液。

    謝行止的臉色迅速慘白,幾乎到了面如死灰的程度時,鳳舞才挪開了嘴。

    她嘴角還流著烏紫色的血,碩大的腹部滾動,下一秒,竟嘔吐出一地的如同大號麥粒般形狀的卵來。

    有見多識廣的妖指著那一地的卵驚恐道:“這是斑衣蠟蟬的卵!”

    鳳舞吐了許久,肚子終于消了下去,身上的黏液也似乎失去的效用,自然融化脫落。看著一地還在蠕動的卵,鳳舞只覺得惡心反胃,一把火將其燒了個干凈。

    孔銜枝沉著臉,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御風從佛主身上卷了一點黏液來。取出從秦曉那里購置的一壇上品清漆,而后將黏液投入了清漆中。

    不過數息,這一壇子清漆便同那些棺槨中的液體一般無二了。

    看來,這種類似于香油和分泌物的結合黏液,就是佛主改造母體的秘法。

    加了清漆的黏液會將人改造成母體,無論男女皆可生育。而純粹的黏液只沾染一點便將鳳舞一個大妖變成了那副樣子,若沒有謝行止及時用他體內的毒血以毒攻毒,只怕此刻鳳舞就不是吐出卵這么簡單了。

    而這樣的黏液

    孔銜枝看向那座“蟬山”,心更沉了些。

    這樣的黏液數量,足以將整個佛塔中的妖都改造。

    “靠著毒血來抗衡我的恩賜。我倒要看看,你們就是榨干了謝行止,又能換得多少毒血,救多少人。”佛主大笑,猖狂至極,“來來來,為本佛誕下子嗣,也是你們的榮幸!”

    說罷,蟬山迅速旋轉,無數黏液被甩得到處都是。

    有妖避之不及,被染上粘液后,剛想要求著謝行止救他,可他那肚子從大起來到被強行破開,不過一息。被這黏液污染的速度似乎與修為有關,之前也就是鳳舞修為高深,這才撐到了謝行止救她。

    斑衣蠟蟬的成蟲從他的腹部鉆出,迎風而長,眨眼便化作一個個面容清俊的小和尚。

    原來,整個靈山寺的和尚都是這佛主的“子嗣”。

    這些小和尚并沒有朝著眾妖而去,反而一股腦地涌向那蟬山。

    他們鉆入蟬山上突然浮現的一個個孔洞中,只留出一張笑容詭異的臉貼在蟬山上。

    密密麻麻的臉交疊在一起,看著更加可怖詭異。

    一開始,眾妖還不知道佛主此意為何。但在大妖們一次又一次地全力攻擊蟬山時,蟬山卻不再添加任何傷口。

    或者說,眾妖對蟬山造成致命傷后,他身上依附的那些臉便會消失一些,而他的傷口也在轉瞬間愈合。

    這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這些小和尚就是蟬山的補品。只要有這些臉在,佛主便永遠不滅。而只要蟬山尚在,便能借著眾妖的肚子源源不斷地產生新的小和尚。

    循環往復,在場所有的人都要死在這里。

    孔銜枝揮動羽扇,不斷得制造狂風,試圖將蟬山旋轉甩出的黏液吹回去。

    在風中,玉蘭衡白綢翻飛,化作束縛的繩索將試圖接近蟬山的和尚捆住,狐火順著白綢燃燒,他同其他大妖一齊,試圖阻斷佛主的續命之法。

    可這樣只是在不斷消耗妖力罷了。

    此地古怪,早在一個時辰前眾妖便發現自己的妖力無法得到補充。經過這般長時間的戰斗,就算是大妖,也頂多剩下三分之一的妖力了。

    這似乎是此地有什么對妖族的限制,太叔亓等人族靈力吸收運轉依舊正常。

    可是,滿打滿算一共也就他們三個人修,并不能幫到太多。

    就在近乎窮途末路的時候,天邊忽然響起一陣轟隆隆的聲音。

    孔銜枝先是一愣,而是眼睛唰得一下就亮了。

    這聲音他可太熟悉了!

    這是他師尊催了!

    第75章 與天訴罪 這樣的情況下,他師尊能……

    這樣的情況下, 他師尊能催什么呢?

    孔銜枝循著聲音,下意識抬頭,只看見嚴嚴實實的屋頂, 無法看見那代表著師尊的雷云

    屋頂?

    福靈心至,孔銜枝立刻明白了這雷聲的意思, 大喝道:“破開屋頂, 沖出此地!”

    不說別的, 只要破開了這屋子,至少眾妖能躲避的空間就要大上許多。

    孔銜枝一聲如同平地驚雷, 直接震醒了同佛主周旋的眾妖。

    對啊,在這古怪的佛堂中不說束手束腳, 這佛堂還不知道暗藏多少玄機, 他們竟一直下意識忽略了沖出這佛堂的念頭。或者說, 他們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被佛主影響了許多。

    一言清神,以玉臨漳與烏厚五妖為首的大妖齊齊發力。雖然這佛堂的墻壁屋頂有許多古怪,但這么多大妖集結妖力一齊攻擊,還是將屋頂破開一個大洞。

    巨石碎裂下墜,大半砸在佛主身上, 砸下一個個凹陷,又陷入到那黏膩肥厚的蟬山中。

    “天真!”

    蟬山鼓動,被包裹住的巨石碎屑被大力震出, 飛濺四射,巨大的沖擊力直接將墻壁沖擊出一個個洞口來。

    這佛堂本有壓制妖族的作用,而當屋頂破裂的那一刻, 此功能便失去了效果,眾妖無法恢復的妖力也開始充盈。既然布置已經被打破,佛主也不再維持這佛堂的完整, 索性主動炸開了這佛堂,試圖借助磚石將一些來不及躲避的小妖壓死。

    此招雖簡單,卻也真的有用。就算玉臨漳等人盡力救助小妖,也還是死了不少重傷無力逃脫的妖族。

    孔銜枝被玉蘭衡帶著,速度極快,頭一個便出了這佛堂。

    天黑沉沉的,別說雷云了,看過去如同一片黑布一般。

    孔銜枝輕輕拍了拍玉蘭衡,玉蘭衡受意,帶著他直沖上天。

    數息后,二人應當是飛入千米高空,可低頭一看,與地面之間的距離卻無任何變化,那吞噬了無數尸體變得更加壯大的蟬山不斷蠕動,佛主的蟬面上滿是陰冷的笑意。

    “你以為,離開這佛堂,便能活下來?”佛主大笑,“做夢!”

    數道人面如同游蛇一般從佛塔中鉆出,這些人面腦后是褐色的蟬翼,如蛇一般的身子則是由那種詭異的黏液組成。

    人面蟬蛇的速度極快,不過眨眼便沖至了孔銜枝二人面前。

    玉蘭衡冷哼一聲,銀白狐火化作一道“天河”阻隔在他們與這些人面蟬蛇之間。當人面蟬蛇不管不顧地繼續前沖時,這寬廣的天河便會將這些臟東西焚燒。

    與此同時,玉臨漳等人迅速纏上佛主,又是一番苦戰。

    此刻,就連慕容治都不再袖手旁觀,而是凌空懸浮于孔銜枝身側百米內,手中寒光湛湛,藏著無數玄鐵刺。時不時地,有些沖出狐火天河的人面蟬蛇便被一根根玄鐵刺狠狠釘在地上。

    “你能聽見這雷聲嗎?”若隱若現的雷聲始終在孔銜枝耳邊響著,可不管孔銜枝上升或下降,這雷聲與他的距離像是固定了一半,沒有絲毫變化。

    “不能。”玉蘭衡催動狐火的同時分出一絲心神落在孔銜枝身上,問道:“方才你說沖出佛堂,是因為聽見了雷聲。”

    “不錯。”孔銜枝點頭,手中攤開的罪妖錄上書寫文字,證明了他并沒有聽錯,“這雷聲不是巧合,同我師尊之前的那些雷是一樣的。”

    “我明白了。”玉蘭衡昂首,一手扣住孔銜枝的腰,空著的手上長槍畫半圈,狐火如浪般一陣陣沖出去,“空間有異。”

    是了!

    孔銜枝眼睛一亮,又是空間的問題,這是靈山的慣用手段了。

    “去找叔父。”玉蘭衡擊退一波人面蟬蛇,趁著空隙,帶著孔銜枝一個閃身便離開了這片區域。這還沒完,白綢漫天飛舞,遮蔽了佛主和人面蟬蛇視線的同時,還給慕容治留了個雷。

    慕容治撥開白綢,面色一冷,側身避過一灘黏液后,反手將手中玄鐵刺貫穿了一個人面蛇的臉。

    待站定,只見在白綢的干擾下,自己已經同一大批人面蟬蛇面面相覷。

    那些人面蟬蛇才不管敵對的是誰,佛主的命令,是殺光這里所有的人和妖。因此,這些人面蟬蛇沒有任何猶豫,攻擊的目標便直接轉移到慕容治身上。

    或許是叔侄連心,當玉蘭衡的白綢浮現并隱隱分割戰場時,玉臨漳便在烏厚等人的掩護下悄然從佛主面前退開。

    白綢包作的繭中,玉臨漳聽完孔銜枝的話,蹙眉道:“你的意思是,這空間的限制連那天道都無法打破?”

    “我覺得,不是無法打破,而是沒有出手的由。”孔銜枝搖頭,“論來說,佛主的所作所為只要露面,天道便能將他劈得灰飛煙滅。可眼下這天雷卻只是打轉不曾劈下,說明天道還沒有找到正當的由。”

    這聽起來有些離譜,但玉臨漳極擅空間之法,略感知一番后,了然道:“我明白了,若是這樣,那這空間遮擋的便不是天道和我們,而是佛主的罪。”

    換句話來說,此時的柳青云即便知道佛主是罪妖且罪孽深重。但“天道”不知,或者說,“天道”被蒙騙了。

    “如果是這樣,那我們要做的豈不就是將佛主的所作所為在天道面前過個明路?”孔銜枝心說這倒是簡單,此情此景,隨便用個留影石錄一下即可。但最重要的問題是,如何去天道面前告狀?

    玉臨漳沉吟片刻,眸光微閃。

    “若是此處聯系不到天道,或許有一個地方可以。”玉臨漳是知道罪妖錄身份的,他的目光落在罪妖錄上,將罪妖錄看得愣是抖了幾下。

    “此物是柳青云親手打造,或可用它來再次構建與天道的聯系。”玉臨漳提出一個建議。

    孔銜枝一聽,倒是有幾分道,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說,如果我進入書中乾坤,或許可以避開此空間遮擋。”

    進入書中乾坤倒是好說,之前也進過,可只能是魂體進入,肉身便會失去意識。

    “我會護你。”玉蘭衡握了握他的手,微涼的大手傳遞著無形的力量。

    孔銜枝想了想,化作一只只有巴掌大的小孔雀。他用爪子扒拉開玉蘭衡的衣領,十分不客氣地鉆進了人家懷里。

    反正肉身要失去意識,巴掌大的小孔雀總比那么大的人形好帶!

    做好了準備,孔銜枝便在罪妖錄的引導下,將意識投入到書中乾坤內。

    依舊是水墨色的世界,罪妖錄懸浮在孔銜枝身旁,它周身的情緒從興奮期待,漸漸變得低落失望。

    看著散發著幽幽怨氣的罪妖錄,孔銜枝問道:“怎么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柳青云了。”罪妖錄聲音悶悶的,“之前他入你的夢,都沒有來找過我。”

    孔銜枝眉眼柔和,他抬手輕輕揉了揉罪妖錄的書頁,溫聲安慰道:“今日,你就能看見他了。”

    “可是我沒有感受到半點他的氣息。”罪妖錄不抱什么希望道:“你們的推測是不是錯了,說不準,就算在書中乾坤也無法躲開空間遮蔽。也有可能,是我根本無法聯系上柳青云。”

    孔銜枝好笑道:“你之前還說要跟柳青云告狀,給我做主的。”

    罪妖錄僵硬了一瞬,帶著哭腔道:“我講大話的啦!你好討厭,干嘛戳穿我!”

    孔銜枝無奈,打斷了罪妖錄的哭喊,“好了好了,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外面還等著我們呢。繪制出天空和雷云吧,柳青云會出現的。”

    罪妖錄抽泣兩聲,半信半疑道:“真的嗎?”

    它雖然不相信,但還是依言繪制出一片水墨天空和大多大多的雷云。

    “會的。”看著漸漸改變的書中乾坤,孔銜枝微微勾唇,“我能感受到。”

    當水墨色的雷云在天邊浮動時,一道粗壯的雷電劈下,現出一個長身玉立的男人來。

    男人面容清俊,寶藍色的長袍上跳動著雷電。

    罪妖錄大叫一聲,又哭又喊地朝著男人沖了過去,“柳青云!!!”

    “哎,等等,他不是”孔銜枝都沒來得及阻攔它,就眼睜睜看著罪妖錄被打飛了出去。

    “他不是柳青云啊。”孔銜枝長嘆一聲,看著同柳青云面容一般無二的男人,或者說,和柳青云用著同一個身體的男人。二人對視,男人的眼中是帶有神性的慈悲,這種慈悲不是溫柔的,而是帶著神性的傲慢和冷漠。

    “他是天。”

    那個天地間唯一的一只神獸麒麟。

    “抱歉。”

    看著飛回來后委屈巴巴躲在孔銜枝身后的罪妖錄,天點了點頭道:“雖然我不應該如此,但我還是不喜歡你。”

    孔銜枝覺得好笑,這樣的舉動倒是讓天身上的神性降低了許多。天雖然是慈悲的,是對待眾生一視同仁的,但身為妖族的神獸,他還是無法做到對關押妖族的罪妖錄好臉色。

    “所以,您現在和柳青云共用一個身體?”孔銜枝問道。

    天點點頭,又搖搖頭。他想了想,道:“這是天道的身體,只是現在同柳青云長得一樣而已。”

    說完,他微微蹙眉,看著孔銜枝略帶不滿道:“喚師尊。”

    孔銜枝張了張嘴,又閉上。

    天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淡淡道:“我同柳青云,都是你的師尊。”

    見孔銜枝還是不明白,天似乎很無奈的輕嘆一聲。

    雷云滾動,雷電閃爍。

    天道:“控制雷電,是我的能力。”

    得。

    孔銜枝明白了,合著操縱雷云劈自己的一直是這位主。

    眼下不是糾結幾個師尊的問題,天眸光淡漠,寶相莊嚴。

    他的聲音中隱隱有兩重交疊。

    一慈悲中帶著冷漠,一嚴肅中帶著溫和。

    “訴罪吧。”

    第76章 我上頭有人! 當孔銜枝進入到……

    當孔銜枝進入到書中乾坤后, 佛主便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或者說是他察覺到了那一股讓其感到心慌的氣息,而這股氣息便是來自于天,也就是“天道”。

    佛主自從書中乾坤中逃脫之后, 他也曾打聽過柳青云的消息,自然知道人界傳說中柳青云成為天道的事情。

    因此, 當他感受到這股來自于天道的氣息時, 心底便不由自主涌生出一股恐懼。但細細感受之下, 他又發現這股氣息同柳青云有很大的區別,這讓他心中稍安。

    可即便如此, 他對孔銜枝的殺意還是愈來愈甚。不說別的,單說一個罪妖錄以及柳青云傳人的身份, 就足以讓他對孔銜枝恨之入骨。

    思及此, 佛主突然想到那些散出去的人面蟬蛇已經很久沒有反饋回孔銜枝的消息了, 這樣的發現讓佛主稍安的心再度提了起來。

    孔銜枝手持罪妖錄,即便他對自己的空間屏障十分自信,可他也無法保證這罪妖錄到底能不能和已經成為天道的柳青云聯系上。

    如果孔銜枝真的能通過罪妖錄聯系上天道,那么便能將他所做的一切通通告知給天道,也就是說他所犯下的罪孽將不再被隱藏。而知道了他一切罪孽的天道便有了降下雷罰的由, 等待著佛主的只剩下灰飛煙滅這一個結局。

    佛主下意識的轉動頭顱,試圖從四方尋找到孔銜枝的身影。但這漫天的白綢不光遮擋了他的視野,也讓那些陷入白綢之間的人面蟬蛇開始混亂, 彼此相撞。再加上有許多的大妖在其間干擾,以及太叔亓、慕容治等人的協助,這些人面蟬蛇死傷了許多。

    不光如此, 包圍住他的烏厚四妖的攻擊也從一開始的凌厲變成了以拖延為主的限制。佛主目光一凝,頭顱猛地轉向右側。他體內的一條人面蟬蛇隨心而動,便直撲了出去沖向那懸停在空中的玉臨漳。

    他發難的突然, 烏厚等人來不及阻止,那人面蟬蛇便直直的穿過了玉臨漳的身體,直接將人形化作虛影。

    這根本不是玉臨漳,只是一個幻象。

    這一下佛主是徹底慌了,他知道玉臨漳擅長空間之術,此刻他人不在明面上,那還能在哪?一定是在某處躲著想著法破除自己的空間屏障!

    這樣想著,佛主怒極反笑,口道一聲歡喜無極后,整個蟬山便開始變化姿態。

    如同山一般的形態開始收縮,逐漸變成三人高的大小。蟬山的形態雖強,但移動起來實在困難。

    無數的人面化作薄的透亮的蟬翼,這種蟬翼速度極快,因為體型縮小的緣故,佛主的行動也變得更加靈活,他找準時機一個飛沖試圖從烏厚四妖的包圍圈中突破出去。

    有空間屏障在玉臨漳和孔銜枝等人絕對逃不出這片天地,他得抓緊時間找到他們,殺了他們。只要他的罪孽不暴露在天道面前,他便有信心將在場的所有妖殺個干凈。

    畢竟,他還有最后一張底牌!這底牌珍貴,如非必要,他實在不想浪費在這里。

    但佛主的動作快,烏厚等人的動作同樣不慢。

    他們早就接收到了玉臨漳的傳音入耳,知道了孔銜枝的想法,也明白現在他們所要做的便是給他拖延時間。因此,四妖對視一眼,齊齊使出了看家本領。

    烏厚的動作十分簡單粗暴,他直接化作本體,一只如山一般高大的玄武。若是之前的蟬山與它相比,或許二者還能較一個高低。但,此刻縮小體型換取靈活的佛主在他面前不過是一個可以隨便碾壓的大小。

    巨大的玄武那如撐天石柱一般粗壯的四肢狠狠跺在地上,連帶著大地都在震動。他并沒有主動撲向那飛速逃離包圍圈的佛主,只是靜靜的等在原地,因為他知道會有人將佛主帶給他。

    金與木交織化作一張巨大的天網,這張天網上蔓延的木便是最好的引燃物。下一秒,伴隨著一聲清冽的鳳凰輕啼,火焰自天網上燃起。

    這張灌注了鳳舞敖云白凌風三人幾乎全部妖力的大網是最好的“捕蟲網”,就算佛主的動作再快也無法快過三名大妖的全力圍捕。

    火焰將附著在蟬翼蟬身上的人面不斷的灼燒,化作一縷縷黑煙。這些人面的補充已經遠遠趕不上它消散的速度了,即便佛祖將那些散出去的人面蟬蛇通通召了回來,也抵不上他的消耗。

    不過數息,方才還足有三人那般高大的蟬此刻便縮水到一半的大小。

    佛主眼中肉痛更盛,但也讓他下定了決心。他沒有那么多時間耗了,誰知道孔銜枝現在有沒有聯系上天道,此刻必須用最快的速度殺了在場雖有妖族和人族。

    就是可惜了他好不容易養出來的法身。

    佛主怨毒道:“你們以為這樣便能殺得了我,實在是太過天真了!”

    說著,他口中念念有詞,卻不出聲。

    對此,天上飛舞的青龍一個神龍擺尾直接將被天網包裹成球形的佛祖抽入了烏厚的肚下。

    “還是你動作快,如果你不抽他,我就要上去踹他了!”白凌風狠狠啐了一口罵道:“都到這種地步了,還死鴨子嘴硬。老頭子把他關好了,等到空間屏障消除,我倒要看看他被雷劈的時候,嘴還有沒有這么硬!嘶,話說回來,人界是不是有一種美食叫做烤蟬來著?還是什么?”

    抽了一記神龍擺尾的敖云化作人形,懶洋洋地瞥了一眼抓耳撓腮的白虎笑罵道:“你這蠢貨,那是烤蠶蛹!那些蠶和這家伙根本都不是同一個物種。不過你若是真想吃,何須等到天雷劈了他?讓鳳舞給你烤一烤,你現在撲上去咬就是。”

    白凌風聞言狠狠打了個哆嗦,巨大的老虎看著愁眉苦臉的。

    “別說了,別說了,再說我可真是要吐出來了。”

    他二人貧嘴,那烏厚現在可忙得很。只見巨大的玄武直接一個矮身,便將那佛主壓在了龜殼之下。

    烏厚所修行的法訣同旁的龜類不同。別的龜都是腹部柔軟,偏他腹部最為堅硬。那佛主被壓在龜殼之下,如同被萬座大山一起鎮壓一般。

    烏厚屏息凝神,老神在在地將頭和四肢皆縮到龜殼之中。

    緩慢老態的聲音從龜殼中悠悠傳來,帶著一絲笑意,烏厚樂呵呵的道:“都放心吧,不說別的,老夫我壓他三四個時辰沒有問題。”

    “說起來也是佛主他自己心急。若是他依舊維持著蟬山的形狀,老夫我可‘吞’不下。難得他縮小體型,老夫我自然不能不顧他的好意。”

    可烏厚的話音剛落,變故再一次突生。

    陣陣梵音從烏厚的腹部響起,烏厚那玄黑色的龜殼上竟出現點點佛家箴言。不光如此,隨著那金色的佛家箴言越來越多,龜殼上也跟著出現了片片裂紋。只不過這裂紋被藏在箴言之下,難以辨別。

    而更要命的是,即便如此烏厚卻依舊一動不動,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一般。

    “奇怪。”敖云盯著突然不做聲的烏厚面露沉思。

    他隱隱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在他看來,這些箴言定是佛主在負隅頑抗。可烏厚看起來,似乎并沒有任何動靜。

    “確實不對呀。”白凌風瞇了瞇眼,指著那龜背上的佛家箴言道:“你看那些字下面的龜背都開裂到這種地步了,烏厚這個老家伙沒有任何反應嗎?我記得對于他們玄武一族來說,這個龜甲便是最要命的東西,龜甲開裂…這對他的傷害可是不小的,這老東西別說跑了,他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

    敖云聞言也細細觀察了那龜背上的異變,不解道:“難道說這個老頭子是打算拿命來困住佛主?沒必要吧。就算放出來我們幾個人再拖延一陣,也能拖到那小孔雀搭上天道,何必送命。”

    “兩個蠢貨!”鳳舞罵了一聲,直接抄起火焰長刀便沖了出去。

    “你們沒發現烏厚已經動不了了嗎?”

    火焰長刀劈砍在巨大的龜殼上,但這并不是鳳舞想要砍烏厚,而是在砍斷他身上的捆綁束縛。那些金色的佛家箴言之間有細細密密的線連著,而這些線便是讓烏厚無法掙脫,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龜甲破裂的緣由。

    隨著長刀砍斷這些經線,梵音也越來越大,幾乎到了震耳欲聾的地步。

    “怎么了?!”

    玉臨漳終于察覺到了這里的變故,撥開白綢踏空而來。在他身后是懷抱著沉睡小孔雀的玉蘭衡。

    玉蘭衡垂眸,抬袖遮住了小孔雀抽動的翅膀。

    玉臨漳掃視了一眼龜殼上的變化,聽著空中響起的陣陣梵音,面色極差道:“我之前以為佛主假扮成佛,只是因為他想著當年受到香油點化,自認與佛道之間有著一份聯系,而沒想到他竟真的修成了偽佛之軀。”

    所謂偽佛之軀,便是假佛。

    是佛主借助無數凡人的信仰強行塑造的佛身。

    但即便是假佛,也不是他們能輕易對付的。尤其是還在對方的主場,稍有不慎,即便是他們這樣數千年的大妖也會死在這里。

    空中緩緩凝聚出一個巨大的佛影。剛一出現,那種屬于神佛的威壓便將在場眾妖壓得有些喘不上氣來。

    即便是偽佛,也沾了一個佛字。

    “你們很厲害,竟然將我逼得顯出佛身,你們可知道我為了塑造這一尊佛身到底耗費了多少的心血!”

    強大的力量撐起了那重如萬山的玄武。在玄武的龜殼下,緩步走出一個滿目慈悲寶象莊嚴的男人。

    佛主又恢復了一開始的模樣,甚至更加神圣。

    “我本來留著這道佛身還有大用。不過沒關系,那些凡人真的很愚昧,只要我稍稍顯露法身,他們便認為我是真佛,爭著搶著要來拜我。”

    佛主腳踏蓮花,巨大的蓮臺于他身下浮現。他端坐于蓮臺之上,懸浮在那空中佛影之前。

    雙手合十,佛主眉眼溫和,眼含笑意道:“不,不對。我就是真佛,他們合該拜我。這第一道佛身用來滅殺你們這些妖邪,也算沒有浪費。等到殺了你們之后,我便會大開靈山之門,到時候靈城里會住滿了來朝拜的凡人。只要有這些凡人在,何愁不能凝聚佛身?”

    “千年萬年。不,我只需要百年!有了人族的信仰,只要百年我便不必畏懼這區區天道!”

    佛主說著,手捏法印。他眼中的慈悲皆是假象,其中藏著是深不見底的陰冷。

    他道:“請諸位…赴死。”

    而就在此刻,一道大笑聲打斷了佛主下一步的動作。

    漂亮的小孔雀縮在玉蘭衡的懷中,他高高地仰著頭,頭上的羽冠中都帶著滿滿的囂張。

    “喂,天上那個丑東西!”

    在佛祖憤怒的眼神中,一道驚雷劃破天空,直接劈碎了這濃厚的黑夜。

    雷云滾滾,雷聲陣陣。

    孔銜枝高高仰著頭,語氣張揚,眼中滿是看好戲的神色。

    “忘了告訴你了,我上頭有人,還是倆!”

    第77章 佛主死 佛主抬頭看著那不再被黑夜……

    佛主抬頭看著那不再被黑夜遮擋的天空, 其上有一彎明月高懸,旁邊是點點星子,散發著微光。

    此情此景堪稱是上佳的夜色, 但在明月之下,星子身旁。滾滾雷云涌動, 紫色電光穿梭在云間, 轟隆作響。

    有這雷云在, 就是再美的景色落在佛主眼中,也只剩下了死到臨頭的威脅。

    孔銜枝大笑道:“你確實很聰明, 用了一些方法來躲避天道的懲戒,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佛主, 你認為你會受到什么樣的懲罰?”

    佛主已經無力去應付孔銜枝的挑釁, 他的眼睛死死盯著那雷云涌動的天空, 雙目一錯不錯地盯著那在雷電劈閃間浮現的一道修長的人影。

    那人的容貌身形,佛主此生絕不會忘!

    “柳青云。”佛祖喃喃道,眼中滿是驚恐。在看到柳青云的瞬間,他心中的斗志就散了九分。

    此刻,他再度想起當年被柳七云捉拿, 關押在罪妖錄中的情景。

    那最深的一層恐懼,卻是因為柳青云剝奪了他生育繁衍的能力。對于一個被香油點化成妖的斑衣蠟蟬來說,天地間唯有他一只斑衣蠟蟬妖, 這是何等的寂寞孤獨。本來,他的那些后代子孫就要出生,他再也不會是唯一的斑衣蠟蟬妖了!可柳青云打破了他的美夢, 甚至斬斷了他生育的能力!

    現在,即便他使用一些手段從自身分裂出許多小的斑衣蠟蟬,他們亦可化作人形, 修行術法,可這并不是他所繁衍的后代。

    他依舊是孤獨的。

    帶著恐懼的孤獨。

    佛主心神的變動,連帶著的空中巨大的佛像虛影也跟著變化。虛影閃爍仿佛是受到什么干擾般,幾乎要維持不住。

    “不!”佛祖忽然大喊,他看著那張臉,篤定道:“ 你絕不是柳青云,就算你和他長得一樣,你也絕不是他。”

    只要不是柳青云,自己又何必懼怕!就算是天道,他也要爭一個活路來!

    這般想著,那本要消散的佛身再度凝實。

    此刻天上的當然不是柳青云,現在控制著這具身體的是天。天懸于空中,冷冷的掃了一眼佛主。眼中皆是冰涼,不帶一絲情感。

    他抬手一指,指尖所指之處雷電隨心而動,粗壯的雷電狠狠劈打在那空中的巨大佛身上。

    雷鳴陣陣,天罰之威只一下便將那佛身劈成虛幻泡影。

    “罪妖斑衣蠟蟬。”天的聲音中帶著慈悲,可藏在慈悲之下的,卻是化不開的冷漠。

    “蠱惑凡人。”

    “亂造殺孽。”

    “冒充佛陀。”

    …

    天每說一句,一道雷電便劈在佛主和那佛身之上。

    九句罪行,九道紫雷。

    剛才還不可一世的佛祖,此刻早就維持不住人形。

    地面上,一只丑陋的斑衣蠟蟬瑟縮著趴在地上,而他那高大法身也早就被徹底劈散。此刻的佛主別說人形了,體內就連一絲妖力都無。那些他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來自于凡人的信仰,也都被天道剝奪,不剩分毫。

    天并沒有準備讓注意力收容斑衣蠟蟬,他只道一個字。

    “誅。”

    話音落,最后一道雷電便直直劈在了那只斑衣蠟蟬之上。雷電散去,只在地面上留下一個小小的坑洞,而坑洞中就連一絲灰燼都不曾剩下。

    佛主死了,死的堪稱輕易,但本應如此。他費盡心思遮掩自己的罪行,躲避天道的審視,就是因為他知道,一旦天道知道他所犯下的罪孽,想要滅殺他,不過彈指之間。

    肉身凡胎,如何與天相斗。

    在他死后,維持靈山的幻境便跟著消失了。所有的空間再度交疊在一起,這般巨大的能量波動立刻驚醒了居住在另一個空間的人族修士們。

    他們奪門而出,驚恐地發現所有的和尚全都化作了一只只死去的斑衣蠟蟬。而那些購買了母體的人則發現用來盛裝母體的棺槨中,那些本來清香四溢的清漆此刻變成一灘污糟糟的液體。

    惡臭粘稠,像是從沼澤深處打撈出來的爛泥一般。

    不光如此,就連那些母體也跟著腐爛膨脹,眨眼便爆炸開來。這讓已經同母體圓房的那些人皆嘔吐不止。

    更有甚者,如丁元平,他修為低行動不快,眼睜睜看著他剛洞房花燭的“夫人”在他懷中炸開。腐爛的血肉迸射滿身滿臉,這樣的場景讓他實在無法接受,竟直接拔劍自刎。

    而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靈城之外,許多母體誕下的天才和那些吞吃了血肉的人,也都跟著爆體而亡,只在原地留下一只小小的斑衣蠟蟬。

    有人壯著膽子用木棍輕戳,那蟬便碎成灰燼。

    眾妖所在之地剛剛經歷了一場打斗,能量波動最大。眼看著就要有人族修士朝這里而來,天掃了孔銜枝一眼,向他微微搖頭后,眨眼間便消失在天地間。

    隨著他的消失,那些雷云盡數散去。只有明月依舊,照射在一地的血肉骸骨上,更披上一層陰冷。

    在玉臨漳的示意下,龍族眾妖再度打開傳送的空間縫隙,所有的妖族速度極快,互相攙扶著,再帶上那些行動不便的,一齊順著這個空間縫隙離開。

    雖然說人族與妖族之間的關系已經沒有萬年前那般緊張,但此時的妖族大多受傷。就算不是重傷,體內的妖力也不剩許多。此刻與人族會面,一旦有人產生歹念,于妖族而言又是一場無妄之災,不如速速離開。

    五息后,在場剩下的妖族便只剩下孔銜枝,玉蘭衡叔侄以及鳳舞四人。

    鳳舞一方面是不放心孔銜枝,另一方面則是想要好好看看這個故人之子,將關于他母親的一切通通告訴他。

    除此之外,在那些離開的妖族中,大明孔雀族還剩下一妖活著。

    他是最后一個走的,走之前沖著孔銜枝恭敬行禮道:“族長,我等會在萬妖城等您。”

    孔銜枝還沒有回答,慕容治便搶先道:“我兒絕不會做你們的族長,你們便死了這條心吧!”

    當慕容治說話時,孔銜枝立刻看向鳳舞,果然看見鳳舞的神色中帶著許多古怪。

    而慕容治說完話,似乎也想到了鳳舞在此,臉上神色一僵,眼中藏下一抹殺意。

    不過此刻并不是研究這些事的時候,孔銜枝看向天邊趕來的眾多人族修士,沖太叔亓道:“太叔盟主,這些事就交給你了。”

    “放心。”

    太叔亓神情并不算好。佛主死后那些母體爆炸,他拍下的那個長相有幾分相似自己妹妹的母體同樣逃不過去。

    這讓他感覺很不好,就像是妹妹又在他眼前死了一遍一般。

    不過即便是這樣,他還是強打起精神,應付起那些趕來的人族修士。

    “此處有太叔盟主,我們也走吧。”孔銜枝道。

    他之所以不通過空間裂縫走,其實是因為在佛主死的瞬間,他感受到了屬于白清和蒼梧的氣息。

    顯然,他們二人也通過一些手段找來了靈城,只是礙于之前的靈城秘境無法進入,才一直在靈城外等候。此刻秘境的限制一被打開,便立刻入了城。

    “既然這樣,就去我之前租下的院子吧。”玉臨漳抬手召出一臺云舟,示意眾人上舟。

    但,在孔銜枝踏上云舟前,慕容治忽然伸手來拉他。

    “等等。”

    慕容治伸出去的手拉了個空,玉蘭衡比他動作更快,腳步輕移,便擋在了二人中間。

    這讓慕容治臉上的神色有些不佳,但還是對著孔銜枝揚起笑臉道:“你三百年不曾歸家,不如同爹回去,祖父祖母若是知道你活著,一定很高興。”

    孔銜枝定定地看著慕容治,垂落在袖中的手上攥著那枚玉扳指和珠花。

    “不了。”他笑了笑,拒絕道:“我兩位爹爹來了,我得去找他們。若是慕容家主不介意,可以同行。”

    此話一出,慕容治滿臉皆是不贊同,“你這是說的什么話,除了我,你哪兒來的兩位爹。”

    或許是看孔銜枝聽了這話后的臉色不太好,慕容治收了聲,尬笑兩聲道:“也是,他們將你養的這么大,也實在辛苦。為父也應該隨你去見見他們也好,好好感謝一番才是。”

    天邊已經能看見人修的各色法器了,眾人不再拖延,一齊上了云舟離開此地。

    在玉臨漳租下的小院處,一行人剛好同急匆匆的白清蒼梧二人會面。

    剛一見面,白清便紅著眼睛朝孔銜枝撲了過來,將其一把抱在懷里,連連道:“活著就好,爹的雀雀活著就好!”

    天知道他和蒼梧這些日子有多擔心,即便知道有實力強勁的玉蘭衡跟著他,但這沒有一點消息的,怎能讓他們不害怕。

    眼下看見孔銜枝一切都好好的,別說白清了,就連一向穩重些的蒼梧都眼眶泛紅,上前將這父子二人一齊抱入懷中。

    看著眼前的一幕,玉臨漳余光注意著面色不善的慕容治,挑眉狀若無意地沖著玉蘭衡道:“二位親家對銜枝確實真心,比起我這個叔父對你來也不逞多讓。”

    叔侄倆,玉蘭衡還能不知道他的意思?昂首淡淡道:“白伯父和蒼伯父對雀雀的心,想來比你對我還多一點。”

    對此,玉臨漳翻了個白眼,嘟囔道:“臭小子!有了夫人忘了叔父!”

    “怎么樣?”白清將孔銜枝上下檢查了一番,見他沒有受傷這才松了口氣,低聲問道。

    孔銜枝沖他點頭,笑著寬慰道:“日后,爹爹和父親便不必再為我擔憂了。”

    此言一出,白清心口那塊大石頭終于落下,不由得淚汪汪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這邊父慈子孝其樂融融,慕容治卻不是滋味的很。

    他輕咳一聲,咬重讀音道:“吾兒,這二位便是你的兩位養父?還不為為父介紹一番。”

    第78章 真假父親 劍拔弩張,一時間整個小……

    劍拔弩張, 一時間整個小院的氣息都冷淡了下來。

    白清眉頭一挑,反手將孔銜枝塞到了蒼梧身后,皮笑肉不笑地上前兩步, 對著慕容治道:“這位道友,方才你說什么?”

    慕容治一眼便看出白清是妖, 對他更沒有什么好臉色, 但看在孔銜枝的面子上還是扯了扯微笑恭維道:“實不相瞞, 我正是銜枝的親生父親,銜枝能長這么大, 還多虧了二位道友的精心養育。”

    “親生父親?”白清扭頭看蒼梧,“有這回事嗎?”

    他眉頭微蹙, 裝作在思考的模樣, “我怎么記得我們撿到雀雀的時候, 他身上還有一封信?那信上說什么來著?”

    蒼梧右手按住孔銜枝,聞言淡淡道:“信上說,雀雀的生父生母早逝,親人不愿供養便將其丟棄,有信為證, 雀雀同他的親族再無瓜葛。”

    這信當然是沒有這回事的。白清和蒼梧之所以這么說,純粹是因為他們認為慕容治絕不可能是孔銜枝的親生父親。

    這倒不是說他們知道什么內幕,而是父子連心, 只看孔銜枝對待慕容治的態度便知孔銜枝也對其持懷疑的態度。

    再說,若孔銜枝真的覺得慕容治是他的父親,那么此刻就一定不會是慕容治自己介紹自己了。

    聞言, 慕容治好不容易維持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他輕咳兩聲道:“這其中定是有什么誤會。說起來我兒命苦,剛出生沒多久便被歹人丟棄, 也是我這個做父親的不稱職。”

    說著,慕容治上前兩步沖孔銜枝招了招手道:“對了,我兒還不為父親介紹一下這二位道友。”

    在慕容治同白清溝通的過程中,孔銜枝時刻注意著鳳舞的臉色。而鳳舞也沒有讓他失望,臉上滿是茫然困惑,甚至在聽到此句時忍不住開口道:

    “等一下,這孩子是清蘭的兒子,可是清蘭他的愛人名叫慕容逸。據我所知,在清蘭死后不久,他也死了,死因不明。”

    鳳舞審視地看著慕容治,目光凌厲,眼神不善,“我見過慕容逸,他雖與你有幾分相似,但絕不是你這副模樣。再說你之前說過慕容逸是你哥哥,就算按照關系來講,你也只是這孩子的叔叔,何來生父之說?”

    慕容治在聽到慕容逸這個名字時,眼神瞬間就冷了下來。他冷哼一聲,緩緩道:“之中,有些誤會。”

    “好了,好了。”玉臨漳看了半天,笑著上前兩步打圓場道:“我們就不要站在院子里說了,有什么要說的,還請進屋吧。”

    說著,他含笑瞥了玉蘭衡一眼示意道:“衡兒,還不快將你的兩位伯父引入屋中。”

    玉蘭衡昂首,態度尊敬道:“白伯父,蒼伯父,先隨我進屋吧。”

    白清上下看了他一眼。他早就聞到了自家兒子身上那股濃重的狐貍味兒,自然知道他們兩個之間發生了什么。

    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白菜真的被這只狐貍拱了后,之前看著再好的兒婿,此刻也變得不順眼起來。

    不過到底白清還是很滿意玉蘭衡的,只是故作矜持的點了點頭,面上神色也帶上了幾分慈愛,連聲道好。

    在玉臨漳的邀請下,孔銜枝和玉蘭衡帶著白清與蒼梧進入屋內,鳳舞自然地跟在眾人身后。在臨進門前,她扭頭看了定在原地的慕容治一眼,目光如炬像是要看透他的皮囊一般。

    “你不進來嗎?還是說你心虛?”

    鳳舞的話直白且帶著一股子火藥味兒,慕容治陰沉著臉站在原地,看向鳳舞的眼中也染上了一絲殺意。

    眼看著這殺意越來越深,鳳舞身上也隱隱有火焰跳動,便聽見孔銜枝在屋內招呼道:“慕容家主也請進來吧。”

    此聲一出,慕容治臉上冰冷的神色瞬間消散,他笑著回望鳳舞,點頭道:“這其中是有一些誤會的。雖說你與蘭兒是極好的姐妹,但情愛這種私密的事情,蘭兒也不會事事同你講過。”

    鳳舞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我與清蘭親密無間。莫說情愛,就是再私密的事,她也同我說過。我看你認親是假,居心叵測才是真!”

    鳳舞的脾氣本就不好,此刻被慕容治這么一說,態度頓時更差。眼看著就要發火,還是孔銜枝攔住了她,將她一同迎了進來。

    大門被關上。這屋子內的座位分布的倒十分有趣。

    玉臨漳作為主家,坐在上首。右邊孔銜枝和玉蘭衡二人坐在白清與蒼梧中間。等到鳳舞進屋后,鳳舞環視一周抬步便走至了玉臨漳身旁坐下,一雙眼睛死死盯著跟在他身后進屋的慕容治。

    慕容治倒是也想坐在孔銜枝身側,可右邊一共四張桌子,此刻已經被他們四人占的滿滿當當,他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坐在孔銜枝正對面的地方。

    他身體放松,向后靠著躺椅,環視了一周屋內的眾人,微微勾唇道:“我兒的身世乃家事,玉族長和鳳族長在此不太合適吧。”

    “這有什么不合適的?”

    說這話的是白清,白清看著他,反問道,“你難道不知道雀雀和蘭衡的關系嗎?”

    “確實如此。”玉臨漳接過話茬,沖著白清點頭笑著便喊了一聲親家。

    “衡兒同銜枝情投意合,銜枝的事情便是我們青丘的事情。今日在此,我也當做個見證。銜枝這孩子命苦,從小便離開了親爹親娘。但有我這做叔父的和二位親家這做養父的在,也不會讓孩子受了委屈。”

    “至于鳳族長…”玉臨漳看向鳳舞,“鳳族長同孔清蘭一向交好,情同姐妹。說起來她也算是銜枝的姨娘。既然如此,這屋內哪兒有外人一說,慕容家主這樣說豈不就是見外了?”

    對此慕容志心中冷哼一聲,心說不愧是狐貍,果然狡猾。玉臨漳這些話說的好,說到最后他們全是一家子的人,反倒將自己撇成了那個外人。

    他眼中神色變化,搭在扶手上的手微微攥緊了一些。

    果然妖族全都不是什么好東西,若是再讓銜枝與妖混在一起,豈不是會帶壞他慕容家的血脈?等此間事了他一定要將銜枝帶走。

    不,不能叫銜枝。這個名字也是妖起的,要改了才好。再說,怎么能姓孔呢?他的兒子,自然要隨他一同姓慕容!

    不過在此之前,還是要先讓孔銜枝明白,二人真的是親生父子才行。

    這樣想著,慕容治的臉上染上一絲悲傷,他長長的嘆了口氣,搖頭道:“說起來銜枝從未見過母親,你不知道你的母親、我的蘭兒是一個多么讓人驚艷的女子。想當年我們…”

    慕容治話還沒說完便被孔銜枝打斷。他單手撐著下巴,笑盈盈的看著慕容志道:“慕容家主,關于我母親的往事,我想先聽聽鳳姨怎么說,畢竟鳳姨可是和我的母親相處了幾百年,她一定更加了解我的母親。”

    說罷,孔銜枝不顧慕容治僵住的臉,扭頭沖著鳳舞道:“鳳姨,我想知道關于我母親的一切,還請鳳姨告知。”

    提到孔清蘭,鳳舞的眼中止不住的流露出悲傷。她向上抹去眼角滑落的淚珠,聲音中都帶著一絲顫抖。

    “其實,你可以喚我一聲干娘的。我同清蘭約好,要做彼此孩子的干娘。”

    鳳舞緩緩道:“清蘭是一個很溫柔的人。我同她在一起就像是火遇上的水一般…”

    鳳舞的年齡比孔慶蘭要大上百歲,也就是說當孔清蘭還是小孔雀的時候,鳳舞剛剛化為人形。

    說起來二人之間的關系也巧。剛化形的鳳舞極其慕強,又不太愿意在族內找未來伴侶。可天下妖族,她實在不喜歡走獸,更偏愛飛鳥。

    想當年,孔清鋮也是一個風度翩翩的俊朗公子。剛剛化形的鳳舞看見孔清鋮后便覺得,只有這樣的人才配跟自己結為道侶。再加上大明孔雀一族也是鳥類,剛好合她的要求。

    鳳舞大膽,說干就干,當她單方面決定要同孔清鋮結為道侶后,她便直接找上了門去。

    彼時,孔清鋮正抱著剛剛破殼的孔清蘭哄著。

    其實要真的較真起來,孔清蘭不光是被孔清鋮養大的,鳳舞在其間也出了不少力。

    面對鳳舞的求婚,孔清鋮拒絕的十分果斷。他直截了當的告訴了鳳舞,他懷中那個稚嫩的小孔雀便是他未來的夫人。

    鳳舞是什么妖?鳳族內定的下一任王!在她的觀念內就沒有為男人爭風吃醋、傷心流淚的說法。

    被拒絕后,她也并不難過。尤其是當她知道孔清鋮拒絕自己,是因為他必須要和孔清蘭生下一個純血的大明孔雀后,她只覺得這個妖有病。

    不過雖然孔清鋮有病,小小的孔清蘭還是很可愛的。

    在這之后,鳳舞往大明孔雀一族跑得更加勤快了。不過她不是為了孔清鋮,而是為了孔清蘭。

    兩個人之間年齡相差的本來就不大,等到孔清蘭化形之后,二人順成章的成了極為要好的姐妹,什么事情都與彼此分享。

    這自然包括孔清蘭愛上了一個凡人。

    那個人也并不是普通的凡人,他是一名人族修士,天資極高,少年英氣。鳳舞只是閉關了一年,等她出來后,便從孔清蘭口中得到了這個消息。

    身為最好的姐妹,再加上鳳舞本來就覺得大明孔雀的族規有些神經,她自然是支持自己的好姐妹。

    鳳舞一得知消息后便去見了那個人。不為其他,最重要的是確定這個男人是不是真心真意對孔清蘭好。

    “…雖然我認為那個人有些傻,不過他對你娘倒是真的好。”

    鳳舞取出一枚畫像,攤開來遞給眾人看。

    畫像中央是一個笑顏如花的溫柔女子,佇立在花叢間。周圍繁花甚多,可與她相比卻都黯然失色。

    而在畫卷的一角,有一長身玉立的男人。

    這男人眉宇之間果然同慕容治有幾分相似。不過比起慕容治偏陰柔一些的長相,這個男人的長相要更加陽光英氣許多。

    果真是翩翩公子,豐神俊朗。

    “這個人才是你的生父,慕容逸。”鳳舞指了指男人。

    她將畫卷送至孔銜枝手上,看著孔銜枝的眼神溫和慈愛。

    “你的輪廓與你父親相似,眉眼間卻同清蘭近乎一般無二。第一眼看見你,我就知道你是清蘭和慕容逸的孩子。”

    說到這里,鳳舞的神色更加哀傷,她忍不住抬手拭淚,哽咽道:“你母親一有身孕便知會了我,我同她一起想象著你的模樣,是會像她多一點,還是會像慕容逸多一點。”

    鳳舞抽泣幾聲,強忍悲痛,鳳眸掃向慕容治,冷聲道:“你說你是慕容逸的弟弟,你說你同清蘭兩情相悅,可我從未聽清蘭提起過你。說,你到底是誰!”

    第79章 自戀者 之前在靈山上情況危急,即……

    之前在靈山上情況危急, 即便鳳舞對慕容治這個人察覺到一絲不妥之處,也來不及深思。現在坐下來后鳳舞越想越不對勁,她用審視的目光上下掃過慕容治沉聲道:

    “你是不是慕容逸弟弟這事我們姑且不提, 清蘭的愛人是我親眼所見,正是畫中的慕容逸, 你憑什么說你才是和清蘭兩情相悅之人?”

    面對鳳舞的質問, 慕容治苦笑搖頭道:“其中的誤會, 實在太深”

    “既然有誤會,你便說一說。”鳳舞打斷他的話, “就算是有天大的誤會,我們現在也有足夠多的時間聽你慢慢說。”

    “是啊。”孔銜枝應聲, 看向慕容治溫聲道:“慕容家主, 我干娘剛剛要說的都已經說完了。現在我想聽一聽, 在你口中,我母親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慕容治長嘆一聲,神色哀傷,一副追憶往昔的模樣。

    “之前鳳族長說從未聽說過我,其實是因為我雖與兄長是同胞兄弟, 可我卻不像兄長那樣是慕容家的天之驕子。我的資質極差,連兄長的萬分之一都比不上,因此一直被寄養在鄉間。我不被允許出現, 因為他們認為我的存在是對我兄長這位天之驕子的侮辱。”

    慕容治攤開手,苦笑道:“你們現在看我的資質也能稱得上是一句天才,可這其中的艱辛與痛苦又有多少人能夠知道?”

    “有兄長珠玉在前, 人人都嘲笑我。嘲笑我無能,嘲笑我怎么做都比不上兄長。但是蘭兒不一樣,蘭兒是第一個溫柔待我的人。”

    慕容治眼中的愛意幾乎要溢出來, 說出口的話中都帶著綿綿情意。

    “其實當年先遇見蘭兒的那個人,是我”

    當年孔清蘭從大明孔雀一族中偷溜出來后,去的第一個地方便是那個慕容治被流放的小村落。

    彼時的慕容治正因資質低下而被一些惡仆欺負,是孔清蘭救了他。

    不光如此,孔清蘭還送了慕容治一枚靈果。正是這枚靈果讓他的資質拔高了許多,能夠有機會逆天改命。

    “這是我與蘭兒的第一次見面,而這枚靈果便是我與蘭兒的定情之物。”

    說到這件事的時候,慕容治眼神愈發溫柔,手也不自覺抬起,像是接住了一枚果子一般。

    “等一等。”

    鳳舞打斷了他的回憶,神情有些古怪,“如果你說這件事的話,清蘭同我說過。”

    她想了想,不確定道,“我記得清蘭說,她確實隨手救了一個可憐人,還送了一枚靈果。那靈果也并不是什么稀罕物,至少對于我們這種身份來說唾手可得。可是清蘭說她送完靈果后便離開了那處地方,若是這樣的話,她與你應該并沒有什么更多的接觸才對。”

    “不錯。”慕容治不慌不忙點頭道:“蘭兒送了我那枚靈果后確實離開了。我知道,憑借當時我的身份配不上蘭兒那般強大完美的女子。但是我也知道,蘭兒既然愿意給我靈果,說明她在等著我,等著我脫胎換骨等著我改頭換面,等我擁有足夠的實力同她站在一起。”

    他說的投入,可聽他說話的人卻神色各異。

    白清忍不住湊到孔銜枝身邊,抬手點了點自己的腦袋,用眼神問他。

    這慕容治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人家只是隨手送了一枚對于她而言普普通通的靈果,怎么在慕容治的口中就成了定情信物了?還等他?

    真是好大的一張臉!

    不光白清無語,鳳舞的面色更是扭曲。她忍不住低罵了一聲,口中飛快嘟囔了一句什么。她的聲音很低,只有離她最近的玉臨漳聽到了,差點沒笑出聲來。

    她說,“我早就告訴過那個家伙,平時不要對別人太好,心太溫柔。笑的多了,便宜的男人自然就貼上來了。”

    鳳舞的話慕容治并沒有聽見,他繼續道:“等我靠著蘭兒的靈果成功改變了一些根骨之后,我便四處尋找蘭兒的蹤跡。我相信我們有緣可以再見,而事實證明,我與蘭兒確實是上天注定的緣分。”

    “我并沒有尋找太久。慕容家知道了我的資質變好,便派人來將我接了回去。而我在回去的第一天便看見了蘭兒。”

    鳳舞抬頭算了算時間道:“若是這么說的話,那個時間點清蘭已經同慕容逸在一起了。”

    “不,那是假的!”

    慕容治大聲反駁,他的神色忽然變得扭曲、憤怒。

    “蘭兒真正愛的人是我,她與慕容逸在一起,完全是我那個哥哥逼迫的!”

    “蘭兒是多單純溫柔善良的一個女孩子,他仗著蘭兒剛剛來到人間,便誘騙她、哄騙她,甚至逼迫蘭兒和他在一起。當我看到蘭兒的第一眼,我就明白她在尋求我的幫助。她在向我訴苦,她那雙眼睛里皆是對我的愛意!”

    鳳舞對此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嘴張了又張,好半天才將自己想罵人的沖動給憋了回去。她倒要聽聽,這個人口中還能說出些什么離譜的話來。

    “可惜,即便我的資質已經有了改善,卻依舊不是兄長的對手。更不必說,兄長是被整個慕容家精心關注的天才。是我無用,我無法從兄長身邊將蘭兒救出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嫁與兄長。”

    “對呀!”鳳舞終于抓住機會,抬高音量道:“不管前面怎么說,清蘭最后嫁的是慕容逸。銜枝呢,也是清蘭和慕容逸的孩子,你撐死了算是他的叔叔。你若一心待銜枝,做個親戚相處也是不錯的。”

    “你又知道些什么!”

    慕容治狠狠瞪了一眼鳳舞,顯然鳳舞的話讓他憤怒異常。

    “銜枝就是我的親生兒子!”

    他的臉上驟然泛起一片紅暈,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輕吐一口濁氣,他滿眼慈愛的看著孔銜枝溫聲道:“事到如今,有些事情即便再難說出口,為父也不好瞞你。”

    “蘭兒確實是嫁給了我兄長,但當日與蘭兒洞房花燭的人,是我。”

    他在說什么鬼話?

    鳳舞已經徹底呆滯,她撓了撓耳朵轉頭看向玉臨漳,“我沒聽錯吧?”

    “鳳族長沒有聽錯。”此刻,玉臨漳的臉色已經冷了下來。不光是他。慕容治對面的四人臉色一個比一個的難看。

    從剛剛鳳舞和慕容治的描述來看,很顯然,孔清蘭真正愛的人就是慕容逸。而慕容治所說的那些,完全是他自己的臆想。

    退一萬步講,如果孔清蘭真的不喜歡慕容逸,慕容逸根本無法困住她。就算她自己修為不夠,她想要聯系上孔清鋮和大明孔雀一族有一萬種方法,怎么可能被彼時還不是大族的慕容家困住。

    孔清蘭既然愿意和慕容逸成親,那只有一個解釋,就是他們兩人彼此相愛。

    建立在這個基礎上,此刻慕容治所說的洞房花燭之事就只能說明一點。

    孔銜枝眼帶殺意,手中羽扇泛著凌厲的冷光。

    他咬著牙聲音都在顫抖,“你敢欺辱我娘。”

    “我兒此話怎講?”慕容治臉上滿是不贊同,對待孔銜枝的語氣中也隱隱帶上了一絲訓誡之意。

    “我與你娘情投意合,她被逼無奈嫁給慕容逸,可是她的心卻始終是愛我的。要不然,洞房花燭夜她怎么大開屋門邀我前往?算算時間,你正是那日所懷上的,如何不是我的兒子。”

    “我殺了你!”

    孔銜枝再也忍不住了。霎時間整個屋子里狂風大作,所有被吹翻的家具盡數沖著慕容治而去。此刻,他的殺心已達到了巔峰。

    “冷靜。”

    玉蘭衡按住他的手,目光看著神情糾結茫然的鳳舞低聲道:“其中似乎有異。”

    “放肆!”

    慕容治沉著一張臉,反袖一揮,所有沖他而來的東西全被他掀走,他看著孔銜枝斥責道:

    “你真是跟妖混久了,連最基礎的孝順父親都做不到!”

    “說什么呢你!”

    白清哪兒忍得了這,他把寶貝兒子教養的多好啊,這人憑什么罵他兒子!當即拍桌而起,一指慕容治道:

    “蒼梧他罵咱兒子,揍死他!”

    眼看著此地就要變成一場混戰,玉臨漳單手揉了揉眉心感到十分頭疼。

    他大手一揮,無形的空間之力禁錮住在場眾人。這力量并不會傷害他們,只是讓他們固定在自己座位上的那一片空間里。

    說起來這屋內的幾人中,玉臨漳是實力最強的一個。他又擅空間之力,他下的這道禁錮一時半會兒內還是無法被破開的。

    慕容治臉色很難看,袖中隱隱有玄鐵刺浮現,“玉族長這是何意?”

    別以為他沒發現,明明是禁錮五人的空間之力,落在他身上的力量對面四個加起來也比不上!

    慕容治隱隱有些后悔,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沖昏了頭,竟主動進了人家的地盤。若是這些人聯手,自己如何能活著離開。

    一想到這,他頓時也顧不得什么兒子不兒子的了,當即悄悄運轉體內靈力,預備著隨時跑路。

    “沒有什么意思。”玉臨漳皮笑肉不笑,“只是鳳族長有話要說,諸位又太沖動,我幫助大家冷靜一些罷了。”

    說吧,他看向鳳舞提醒道:“鳳族長?”

    “哦,對對。”鳳舞一拍腦袋,看著慕容治的眼神愈發古怪。

    “我想起來了,你說是清蘭大開屋門邀請你洞房花燭,你能夠具體描述一下當時的場景嗎?”

    慕容治冷哼一聲,“此等閨房秘事憑什么說與你等聽?”

    “你不說我來說。”

    鳳舞也不慣著他,看向孔銜枝直白道:“銜枝莫憂,干娘可以確定你的生父就是慕容逸。并且,當日也沒有發生慕容治所說,與你娘洞房花燭的人是他這種情況。”

    她的話讓孔銜枝稍微冷靜了一點,“干娘為什么如此篤定?”

    “因為這件事兒吧,清蘭也同我說過。”

    鳳舞的眼神實在有些無奈,“說起來這事兒,也是清蘭同慕容逸之間開的一個小玩笑。”

    “清蘭雖然性子溫和,但還是有些調皮。她同我說過,她在洞房花燭夜的時候故意使了妖術,足足在那個院子里變出了近百間婚房和幻象,目的就是要看看那慕容逸能不能找到她所在的那個真正婚房。”

    孔銜枝顯然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情景。他面容有幾分呆滯,下意識道:“那我爹找到了嗎?”

    “找到了呀。”鳳舞撇嘴,“本來清蘭還說了,若是你爹找不到她,她就要考慮這個婚要不要結。可惜呀,你爹確實很愛你娘。上百間婚房啊,他一下子就找到了那個真的。”

    “不過現在看起來…”鳳舞掃了一眼已經僵住的慕容治,眼中滿是嘲諷。

    “有人被你娘這個玩笑狠狠耍了一通。”

    第80章 捉賊拿贓 鳳舞的話在慕容治腦海中……

    鳳舞的話在慕容治腦海中不斷打轉, 他攥緊了椅子兩邊的扶手,甚至直接將扶手捏碎。

    “不,不可能, 這絕對不可能!”

    他低吼著,眼眶泛紅, 紅血絲在眼白上蔓延。

    “你騙我, 你一定是在騙我。你不愿意接受銜枝是我兒子這個事實, 所以你在故意說謊騙我!”

    “我有什么好騙你的?”鳳舞朝他翻了個白眼兒,冷冷道:“事實就是如此。你是人, 你可能感覺不到。對于我們妖來說,我們是可以清楚知道別人是否同自己有血脈相連的關系。既然你說我騙你, 那你不妨問問銜枝, 你同他之間到底有沒有父子血緣?”

    慕容治瞬間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將目光看向孔銜枝, 他的唇都在顫抖,瞳孔也在震動。

    “兒子!為父的好兒子,你快告訴爹,這個女人是在騙我,我和你娘才是真愛!”

    “我之前只聽說過有人會幻想自己同別人相愛, 卻不曾想竟親眼見到這樣發癲的人。”

    孔銜枝冷笑,看向慕容治的眼神十分不善,“你應該慶幸你沒有對我娘做些什么。清醒一點吧, 你所想的一切都是你的幻覺、你的臆想!我娘與你之間根本毫無瓜葛。”

    “包括我也是。從那日在天啟皇都外見到你,我就知道你絕對不是我的親生父親。我們的血脈之間有相似的程度,但也僅僅是相似。這是因為你同我父親是雙胞胎兄弟的緣故。”

    “哦, 也就是說在血緣上來看,你這個瘋子確實是我們家雀雀的叔叔。”白清摸了摸下巴,頗為嫌棄的掃了一眼慕容治咂舌道:“就算是叔叔, 我們家雀雀也不能有這么神經病的叔叔。”

    “不,這不是真的,你們都在騙我,都在騙我!你就是我的兒子。你只是被他們帶壞了,你竟然連你的親生父親都不認!”

    慕容治喃喃自語,對他人說的話充耳不聞。在他的觀念里,只有他想象的那些才是真實,而眾人所說的真相對于他而言全是虛構的謊言。

    看著近乎瘋癲的慕容治,孔銜枝嘆了口氣,也并不想與他過多計較。雖然慕容治一直幻想同自己的母親相愛,但到底沒有做出什么實質性的傷害行為。再加上,不管怎么說,在天啟皇都外慕容治確實救了他們。且論起血緣來,他也確實稱得上是自己的叔叔。

    這樣想著,孔銜枝道:“慕容家主或許有些累了,不如先去休息休息,也好緩緩精神。”

    顯然慕容治已經活在自己的臆想中活了幾百年,乍一下給他點破這個事實,他受不住也正常。

    慕容治依舊呆呆地坐著,他的眼神已經開始渙散,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得進孔銜枝說的話。

    看著這樣的慕容治,玉臨漳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眸光微閃,試探著問道:

    “慕容家主,你說你哥哥是慕容家的天之驕子,修為極強。可據我所知,在三百年前他莫名其妙的暴斃了,死因外界眾說紛紜,卻沒有真相。作為他的同胞弟弟,那時候你已經回了慕容家,可知慕容逸到底因何而死。既然已經知道銜枝的親生父親是慕容逸,我想作為他的兒子,銜枝有權利知道他父親的真正死因。”

    奇怪的是,本來還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慕容治在聽見玉臨漳的問題后,反而整個人清明了許多。他眼中神色變換。似有萬千秘密藏匿其中。蒼白的臉色上凝結出一些汗珠,這些汗珠滴落在眼睛里,讓他感到有些刺痛。

    慕容治用力閉了閉眼,低聲道:“兄長突然暴斃,這件事我們家也感到很奇怪。當年我們慕容家找了很久兄長的死因,最后推測應該是孔清鋮下的手。”

    “是嗎?”

    玉臨漳挑眉眼中帶著懷疑。不過他并沒有表現出什么,反而還指尖微動,將想要說什么的鳳舞給封了口。

    無視瞪大眼睛瞪著自己的鳳舞,玉臨漳溫聲道:“慕容家主,現在可清醒一些了?”

    “多謝玉族長掛心,我已經清醒許多了。”慕容治搖頭苦笑,自嘲道:“或許這一切都是幻夢一場,也是時候該醒了。”

    說罷,他看向孔銜枝,眼中十分復雜,最后定格在一絲慈愛的神情上。

    “抱歉銜枝,這一切或許都是叔叔想岔了。但不管怎么說,我也是你的親生叔叔,慕容家也永遠是你的家。”

    “叔叔客氣了。”孔銜枝直視慕容治的眼睛,恍惚間,他從那滿滿的慈愛之下看出一些殺意。

    他勾唇輕笑溫聲道:“叔叔這些日也累了,還是去休息休息吧。”

    “是啊。”玉臨漳附和,“之前在靈山上,佛主的那些手段雖說不明顯,但我想對我等的神識還是有些影響的。我青丘狐族在此道上一向有一些秘藥,若是慕容家主不嫌棄,今日便休息一晚,我讓下面的人送些療傷藥過去。”

    慕容治聽見玉臨漳的話,下意識朝他看去。見他眼神真誠,臉上的表情也不似之前那般冷淡虛偽。

    “雖然之前有些誤會,但現在大家也都是一家人,還請慕容家主不要跟我客氣。便多留幾日,也好談一談衡兒和銜枝的婚事。”

    玉臨漳語氣真摯,甚至不自覺的帶上了一些幻術。慕容治本就實力弱于他,又在靈山上消耗極大,一時不察,便點頭應了下來。

    等反應過來后,他心中有些懊惱。在知道孔銜枝不是自己兒子后,他便對其沒了半點心思,甚至還將對慕容逸的厭惡轉移到了孔銜枝身上。

    這樣的情況下,他其實不應該再留在這里,畢竟萬一被他們知道…落在別人的地盤上,雙拳難敵四手。

    不過看著玉臨漳臉上的誠意和孔銜枝看親人一般的神情,慕容治心下稍安。

    不會的。那些事情他做的隱蔽,不會有人知道。再說,他確實感覺到自己的神魂受損。青丘的秘藥確實是好的,既如此便留下了休養一夜,明日再走也是一樣的。

    這樣想著,慕容治起身沖著玉臨漳拱手笑道:“既如此,就叨擾玉族長了。”

    玉臨漳含笑點頭,叫了一個小狐族來將慕容治引了下去。

    待到慕容治走后,玉臨漳抬手,無形的屏障籠罩住屋內,眾人所說的話便不會被傳出去。

    “他有問題。”

    “他對我有殺意。”

    玉臨漳和孔銜枝二人同時開口,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孔銜枝道:“剛才他看著我的時候,眼里有一絲殺意,雖然藏的很好。”

    “這個人身上的秘密絕對不止于此。你們有沒有注意到,在剛剛那種情況下,慕容逸的死因對于他而言反而比孔清蘭并不愛他對他的刺激更大。”玉臨漳補充道。

    “唔唔唔!”鳳舞掙脫了玉臨漳的封口,嚷嚷道:“慕容治說是孔清鋮殺了慕容逸,可孔清鋮在殺死孔清蘭后便閉關了足足百年,他怎么可能殺了慕容逸?”

    鳳舞之所以知道的那么清楚,是因為在她得知孔清蘭的死訊后,當即抄著把刀就殺上了大明孔雀一族。結果孔清鋮在族中禁地閉關,即便鳳舞實力再高,也進不去他族禁地。

    她也是個倔強的性子,竟然直接提著刀在外等了足足百年。直到孔清城出關,二人打過一場后,鳳舞甚至斬斷了孔清鋮的半截尾羽。

    當然,鳳舞也沒有撈到什么好處,她的尾羽也斷了大半。二人此番打斗過后又各自閉關療傷了百十年。

    “這還有什么好懷疑的嗎?”白清嚷嚷道,“這家伙提起慕容逸的時候眼中滿是嫉妒,再聯想他的經歷,明顯是一個嫉妒兄長的人。再加上他覺得自己的愛人被慕容逸所搶,說他殺了慕容逸,我一點兒都不覺得奇怪。”

    “捉賊要拿贓,直白的問他就是嚴刑逼供也問不出什么。若想知道真相,還是得讓他自己說出口。”

    玉臨漳指尖在桌上點了點,薄唇微勾,眼中便滿是算計。

    “怎么個自己說法?”孔銜枝道。

    “自然是為他編織一場幻境。”玉臨漳看向蒼梧笑道:“我已經有一些設想了。聽說蒼道友在咒術上堪稱翹楚,此事若想成,還得請蒼道友協助。”

    “客氣了,這是雀雀的事情,得是我們多謝您費心才是。”蒼梧點頭道。

    “一家人說什么兩家話。”玉臨漳擺手,“解決了這件事情后,不知我可有這個榮幸,去二位親家府上坐坐?”

    白清與蒼梧對視一眼,白清笑道:“自然是歡迎的。”

    —

    入夜,慕容治已經服了方才狐族小童送來的靈丹。他倒確實是警惕,在服用之前還設法測了測這藥,明確果真是治療神魂的好藥后才服下。

    打坐調息,靈氣運轉周天。慕容治輕輕吐出一口濁氣,緩緩睜開眼,心說這青丘靈藥果然名不虛傳。此等好藥,只怕在天下可稱頂級。

    想到這里,慕容治的眼中閃過一絲憎惡。

    這些妖族,傳承足有萬萬年之久,天底下什么好東西都被他們給占了。明明只是一些畜生,怎配擁有這些好東西。當年柳青云果然廢物,竟沒有將他們全部殺死。

    還有那個孽種…

    自從知道孔銜枝不是自己親生兒子之后,慕容治對他的態度瞬間變差。

    其一,孔銜枝身上還有一半妖族血統,而慕容治平生最討厭的就是這些占盡天時地利的妖族。就算是他最愛的孔清蘭,他也無數次地嫌棄過其妖族的身份。

    其二,當他知道孔銜枝是自己哥哥的兒子之后,越看他那張臉,越覺得是他那死去的兄長。

    陷入沉思的慕容治沒有注意到,縷縷青煙不知道什么時候從門縫中鉆了進來。

    這縷青煙繞著慕容治打轉,可慕容治卻像是什么都沒有看見一般。

    其實有一點他想的沒錯。

    做了虧心事,還在人家的地盤上。

    自己會怎么死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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