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年三十的前兩天, 項目會剛散會，剛剛頭腦風暴了一輪的楊淞從辦公樓里走出來，屋內外有將近三十度的溫差, 她沒忍住哆嗦了一下。
王孟和李清鵬跟在身后，商量著要去吃什么東北老式麻辣燙。
再過兩天快遞就停了，大部分飯店也要關門，下館子都沒地方待, 更別提吃飯了。
——雖然這次項目周期長，但維世的合同并沒有這么不人性。
畢竟節假日是三倍工資，大家也是能請假的就請假回家, 也有去周邊地區旅游的, 畢竟人走在東北了, 有時間好好玩一下也挺好的。
王孟要回家帶著女朋友見家長了, 回家之前在東北最后一頓飯，就問李清鵬要不要順道吃點熱乎的，吃完飯還可以買些紀念品寄回家。
看楊淞在前邊，便也嚷嚷著打個招呼。
楊淞聽到王孟在后面叫她, 回過頭笑著揮了揮手。
“快放假了，哎，小楊你上次說你過年去哪？”王孟問的時候呼出好大一口氣，“我記得上次你說不想回家…”
他倒是也不是不知道楊淞談戀愛的事情, 只是那是人家感情上的事情，才不到三個月的事情他也不好亂說, 畢竟她從來不講自己的戀愛進度, 人跟總裁談戀愛風險也大，感情人家分沒分也不一定。
其實也是李清鵬拜托他問一問。
“鵬哥說他不回去，你倆南方人要不湊合一桌火鍋得了, 也省出機票錢…”
李清鵬扶了扶眼鏡，他前兩天看了看江城的機票要好幾千，覺得有點貴，也想聽聽楊淞的想法，慢慢停下腳步，眼神似有若無地停下來瞄了一眼。
話音落下，楊淞搖搖頭，“我去三亞過年。”
回江城的機票貴，況且介于今年的特殊情況，她已經和楊伊曼特別請示過了，可以讓她帶著任務去三亞過年。
楊伊曼正好有個課題年后要報，巴不得過了初一就上班。現在好了，避開人潮可以原地在家辦公。
王孟挺意外，只能嘴邊打著哈哈：“三亞不錯，聽說好多東北人都會去那邊反向過冬，每年過年的機票都可貴了——哈哈，我媽以前也老嚷著要去三亞過年，可惜全家去太貴了，我要是不拖家帶口的，像你一樣說走就走就好了。”
“我和尹維一起去。”
話音剛落，王孟張著嘴，留下一地凝滯的空氣。而身邊的李清鵬，眼鏡上也爬上了一層白色的薄霧，讓人看不清楚神色。
“那….新年快樂哦，鵬哥孟哥。”
“新年快樂。”
—— “你也是。”-
正月二十九日那一天，尹維正忙著審批明年報送的項目，楊淞中午休息的間歇，一個人上街溜達，想著要不要給楊伊曼和亦小路寄點特產，第一次見尹維的爸媽，是不是送點見面禮會比較妥當。
超市里的保留曲目《恭喜發財》已經開始解凍，楊淞推著購物車在超市的貨架前轉了n圈，感覺耳朵都快聽起了繭。
她拿起手機，帶上耳機，站在超市的一個貨架下面，給亦小路撥了一個視頻電話。
貨架旁紅紅火火的，還貼了幾幅對聯兒，對聯上方還掛了幾個紅燈籠，亦小路一接通，就瞥見楊淞跟個福娃似的，樂呵呵的。
“這不才二十八嗎？”亦小路推了推旁邊的尹雨澄，“怎么原地過年了？”
“我在超市——”楊淞對著前置鏡頭翻了個白眼，“今年過年我不回來了，想要點什么？紅腸還是大列巴？”
說著，她拿起一包秋林，又四處看了看有沒有別的什么賣。
“….我能說都吃過了嗎淞子？”亦小路嘆了口氣，自從和尹雨澄談了戀愛，每天不是東北菜館就是東北燒烤，江城那些個東北人開的餐館都被他倆吃爛了。
等到她說完，楊淞才注意到亦小路旁邊的尹宇澄。距離她上次看到他的時候，好像胖了一圈。
楊淞：“……………….”
怪不得說留子回國后會長胖呢。
戀愛加上回國，不知道是不是角度問題，總感覺屏幕上已經不見尹宇澄的下顎角。
這就是戀愛后的幸福肥嗎？
她又盯著屏幕看了看，神態和表情倒是沒什么異常，又聽見屏幕那邊開口。
“淞姐你瞅啥呢？“
“……………….”
本來細皮嫩肉的一清純男大學生，這一開口，還是讓她嚇了一跳。
或許亦小路說得對，她真的不需要什么東北特產。
又或許，東北人才是東北的最大特產。
想起家里還有個東北人，她嘆了口氣，買了點俄羅斯商品郵給楊伊曼，然后在路邊聽了一會兒大爺的薩克斯。
快要過年了，大爺的曲目也從《小薇》《茉莉花》變成了《好運來》《難忘今宵》。
楊淞站在超市門口，有不少來采購年貨的家庭，遇到熟人的，也都在互道新年快樂。
楊淞一邊聽著悠揚的薩克斯聲邊想，倒是…也可以給尹維送一點新年禮物。
送點什么呢？
等超市門口的人群慢慢散去，大爺把薩克斯收進琴包里，人走的時候，空出來店門口的位置露出了一個大大的梅花鹿標本。
楊淞眨了眨眼，發現那家店的門口賣的應該是補品，轉頭就進店看了看。
不錯，就是它了-
下午沒什么工作，王孟早早買了機票回家過年了，只有楊淞和李清鵬還在單位，其實也沒什么事，她把數據全部上傳云端地球，最后又保存了一遍，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晚上的飛機去三亞。
只不過在這之前，她還要去店里拿一下補品。
她這邊結束了，尹維還沒有，她有掏出手機來給尹維發了條信息，她先去店里拿禮物，兩人晚上在家里集合再去機場。
她把椅子推回工位，發現李清鵬窩在電腦前，也還沒有走。
現下其實已經沒什么工作了，作業室也挺冷清，楊淞以為他睡著了，走過去拍了拍他的后背。
“你睡著了？”
李清鵬回頭，好像知道是她，默默地把頭又轉了回去。
楊淞起身把器材和無人機都包好，今天是最后一天，她拿了張擦鏡紙開始擦器材，待會要把器材都檢查入庫。
過了半晌，后面那人突然冒出來一句話。”睡不著，怎么可能睡得著。”
“……………….”
“？”
楊淞不明白他話里是什么意思，但已經是最后一天了，應該沒人不想過個好年。
她猶豫了一瞬，還是拍了拍李清鵬的肩膀，“沒事的鵬哥，最后一天了項目結束了，馬上過年了，辭舊迎新，否極泰來。咱們朝前看。 ”
她說完這話的時候，明顯感覺到李清鵬的肩膀抖了一下，不知道是對方有所觸動，還是這句話戳到了對方的痛處。
“沒什么能否極泰來了，什么都沒有了。”李清鵬突然笑了一下，“今年發生太多事了…”
“怎么了？”
“前一個月我爸說沒就沒了，人都沒有了，我哪還有家？”
“……………”
一句話說出口，楊淞感到有點喪失了語言功能，回想起前兩個月的時候李清鵬突然請假回家的事情，原來那個時候是這樣。
每逢佳節倍思親，這樣簡單的情緒也得建立在有親人的基礎上。
楊淞嘆了口氣，也只能像個機器人一樣，拍了拍對方僵直的后背。
“回家看看阿姨吧。”
“她一定很想你。”
楊淞在大學里見過一次李清鵬的媽媽，是個很和藹的人。
雖然沒讀過什么書，卻把一輩子都交給了丈夫和孩子，李清鵬每學期離開家去上學，學校里總能看到一個有些佝僂有微微發胖的女人，提著一袋子的保溫飯盒來送飯。
這種行為放在高中還算合適，但放在大學校園里，再溫暖的母愛也難免被人指指點點。楊淞有好幾次從食堂回來的路上，都撞到李清鵬躲閃又嫌棄的眼神。
“我沒臉再見她，”李清鵬還是低著頭，“我爸重病的時候我把積蓄都取出來了，沒想到還沒花完人就走了！你說錢有什么用？”
“剩下的給阿姨買點新年禮物吧。”
楊淞安慰道，“至少她還在呀。”
沒想到這句話最終加劇了他的崩潰。話還沒說完，楊淞盯著電腦上屏幕的反光愣住了，旁邊這人…好像笑了出來？
笑聲不大，但空曠的作業室里回蕩著聲響，莫名讓人感覺有些毛骨悚然。
“沒有錢了，我爸去世那天，我傷心過度，在網上看女主播，為了爭榜一，全部買成了鉆石嘉年華。”
“………………….”
不是。大哥。
她上一秒還在真情實感地從肚里翻江倒海地尋找一些安慰人的萬能金句，下一秒怎么就跟女主播聯系上了？？
雖然她似乎也撞見過幾次李清鵬在刷擦邊直播，但是沒想到竟然到了這種地步。
這是人說的話嗎？？他剛剛是說傷心過度所以打賞了十幾萬給女主播嗎？？？？
怎么沒看出一點因為失去父親傷心過度悲痛欲絕的影子？？？？
本來挺令人同情的，但是到了最后有些畫風突變，一瞬間，楊淞突然理解了一句話叫做‘尊重他人命運’。
一瞬間的安靜讓整個房間陷入了沉默。李清鵬這會兒倒是不說話了，好像看出了她的窘迫。
“你…沒事兒吧…”楊淞把儀器收好，“不管怎么說，能看直播也…”
就算昧著良心，也說不出能看直播給擦邊視頻打賞說明你還沒有完全失去希望這句話。
“反正錢還能再掙，過年了回家看看吧。”
其實聽到‘女主播’打賞這幾個字的時候，她就想跑了。
李清鵬大概也知道自己講了很多不該講的話，情緒漸漸平靜下來，把桌面的東西收拾好，深吸了一口氣。
“嗯，我沒事。你回去吧。”
正合她意。
楊淞一只腳已經邁出了作業室的門，聽到座位上的人這樣說，深吸了一口氣。這時候，手機微微的震
動了一下。
是尹維。
【dehja】：結束了嗎？
短短的四個字像帶著金光，把她從充滿負能量的辦公室里能拯救出來。尹維這話，大概率是來接她的意思。
但一想起自己還有禮物沒拿，楊淞飛快地溜出少帥府邸，又在手機上飛速打下。
【思密碼嘍】：結束了，我還有點事。
【思密碼嘍】：家里見-
回到家，楊淞搬著一個大箱子從電梯口走出來，樓道里沒亮燈，黑黢黢的。
她喊了半天門，沒人應，又把箱子搬到門口，默默摁下指紋。
輕手輕腳地走進屋看了一眼，發現尹維好像沒回來過一般，屋里也是黑黢黢的。
正準備把門敞開把箱子搬進去，卻發現尹維正站在門口，身影被拉的很長，好像在看什么東西。
楊淞走過去，發現迪迦和嘻嘻都站在入戶墊旁迎接他們。
他好像剛剛背著門打電話，人后背也沒長眼睛，應該沒看見她，更沒看見她搬回家的箱子。
楊淞走過去，抱起兩小金豆，在他的脖子上略微蹭了蹭，然后啾了兩口。
尹維拿起手機的手略微抖了一下，回過頭看見楊淞咯咯笑，隨即按滅了手機，準備進屋。
“怎么不叫我？”
“哦，剛剛沒看見。”
“最后一天上班你猜怎么著？李清鵬好像今年過年不回家，被家里那事兒弄的有點崩潰…”
幸好他沒注意到走廊上的箱子。
楊淞心里暗暗松了口氣，正準備換雙棉拖收拾行李，就聽見冰箱門滴地一聲開了。
一回頭，是滿冰箱的紫色繡球和白玫瑰，組成了花的海洋。
“咿——”
楊淞瞪大了眼睛。
雖然只是一冰箱的花，但是在這寒冬臘月要把這些瞞著她搬上樓并布置好，運到東北沿途還要一路保鮮，其實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漂亮啊，”她湊過去聞了一下，芳香馥郁，整個冰箱里都是花的味道。
“…你…”楊淞一想到半個月前眼前這個男人還是林蛙水準，“你這個男人，確實有點水平啊。”
“當然了，也不看看我女朋友是誰？”
剛夸了一句就開始飄了，楊淞眨了眨眼。
其實她想表達的意思是尹維不何時就雙腳離地了病毒關閉了，聰明的智商又重新占領高地了。
但是這么感人又幸福的畫面，有點難說出來。
“嗯哼。”尹維走到她的面前，把中層的花折下來遞給楊淞，花空缺的地方露出了一個纏著發光絲線的玻璃罐子。
“還記得這個瓶子嗎？”尹維把罐子拿在手里，“你送給我的。”
“現在，我把它送給你。”
然后從里面倒出了一條粉藍色的雪花項鏈。
“………”
還沒來得及說話，他緊緊地將她圈在懷里，眉眼斂起，近在咫尺，呼吸可聞。
楊淞感覺腦子里有什么東西砰地一聲炸開來一樣，像蘇打水里的氣泡，一層層蔓延出去。
直到感覺到抱緊她的人嗓音里的震顫，她的視線里好像再也看不見其他東西。
“新年快樂。”
“我的寶貝。”
第72章 第 72 章 有你的未來
楊淞眨了眨眼, 排除今天下班時候的小插曲，這個新年還確實是挺開心的。
想起自己買的新年禮物還在門外，她推開尹維, 腳踮踮地走到門口，也不敢屋內的兩貓一人是什么想法，把箱子搬進屋。
‘砰’地一聲，箱子被她擱在門口。
“這是什么？”
紙質箱子本身就對貓咪有致命的吸引力, 還沒打開，兩只貓就圍在紙箱前嗷嗷叫喚，迪迦更是跳上了箱子, 還沒等拆裝, 說什么也不肯松手。
“這是什么？”尹維又問了一聲, “貓吃的生骨肉嗎？”
紙箱上確實印著一個大大的鹿頭, 楊淞笑了笑，尹維這么說確實不奇怪。
“就不能是我送你的新年禮物嗎？”楊淞有點不服氣，把兩只貓扒開，那拿了剪刀開始拆箱。暴力拆到一半, 層層氣泡膜包裹之下，隱隱露出暗紅色的禮盒。
正準備拆盒，兜里的手機突然響起了一下。
楊淞接起手機，是個熟人。簡單地說了兩句有什么事情年后再準備, 便掛斷了電話。
尹維把箱子扯過去一看，快遞單上竟然還貼心地寫上了‘私密發貨’幾個字。本來沒什么起伏的臉上表情變得更為微妙。
“私密發貨？”
“你好像還挺為我著想。”尹維把袋子遞到她面前。
“這老板, 還挺照顧人隱私的, ”楊淞一遍把泡沫袋折起來，一邊道：“是唄，要是被人知道了多不好意思。但我思來想去, 感覺你應該會挺喜歡的，反正我覺得挺好的。”
“…你喜歡我就喜歡。”
“……………”
“你想到哪里去了？”眼看談話內容就要往不對勁的地方去，楊淞即時敲打了一下尹維的額頭，把盒子放在地上拆開。
拆開一看，碩大的盒子被分成兩層，一層是黑乎乎的粉劑盒子，另一層則更為直白，一根巨大的鹿鞭，和兩個鹿茸。
“……………”
“這也需要私密發貨？”
雖是新年禮物，但是尹維手里握著那條鹿鞭的時候，隱隱約約有一些被羞辱感。
而且上一次心頭這么強烈的感覺，大概還是兩人初次相遇的時候，楊淞脫口而出對他說那句‘你是個好人’。
送補品給男朋友，還是這種性質的補品，尹維總覺得有一種暗暗說他不行的感覺，隱晦而詭異。
楊淞當然也注意到了尹維的神態有些不對勁。其實她的想法倒也不復雜，她以前總以為總裁就是坐在辦公室里當發號施令的角色，上班也無非就是享受權力帶來的快感，但這兩個月細細觀察下來，她忙，感覺尹維比她加班的時間還多，還忙。就想起來買點補品給男朋友補一補。
至于鹿鞭嘛，她買了一大箱鹿茸片，老板問她要不要，順手就給了。事實情況就是，保健品店老板一年到頭好不容易遇上這么一個冤大頭，可不得多撈點。
她也大概能猜到尹維的情緒從何而來，就小聲說了一句：“送的。”
尹維聽到‘送的’兩個字，反而笑了。但楊淞不知道，這種笑是對于這件禮物的笑，還是覺得她上當了的笑。
“這個對補充體力和抗疲勞的效果都很好哦，而且就算不食用，也能有其他作用的。”
“什么作用？”
楊淞拿起兩個鹿茸，在尹維的身上比劃了兩下，一字一句地說道：“警示作用。”
說到這兒，尹維倒是冷笑了一下。把動物生殖器放家里，確實挺警示的。
“喜歡嗎？”
“…………….”
“以后這樣的機會還有很多。”
尹維挑眉，怎么話里話外有了一絲熟悉的味道。
“這也是貢品？”
“……………”
還沒等楊淞開口，尹維輕聲接了句，“挺喜歡的。”
說著鹿鞭朝著兩只貓揮了揮，純天然的動物制品，沒想到迪迦和嘻嘻意外地喜歡，咬上了就不肯撒嘴。迪迦更是把鹿鞭當成了逗貓棒，追就是玩兒。
敢拿她買的昂貴貢品當逗貓棒？
楊淞蹲下來從迪迦手里搶過，但一把被尹維握在手里。
他力氣很大，把東西收好放進盒子里，把她摁在墻上。
“行李收拾好了？”他在她額頭上輕輕地吻了一下，“今晚可要出發去三亞了。”
“嗯。”楊淞眨了眨眼睛，跐溜一下滑出來，“收拾好了，氣候差別太大，沒衣服去那邊現買。”
尹維：“……………….”
想起葉瀾欣也經常望著碩大的衣帽間頗有感慨地說自己真的沒有衣服，又仔細回憶一下楊淞平日的穿著打扮，他覺得女朋友也說的不無道理。
“行，”尹
維笑了，“那到時候給你包圓了。”
突如其來的口音讓楊淞忽而愣住，定定地看了一眼，鼓起了掌：“謝尹總，真夠敞亮嗷。”
尹維：“………….”-
年關還沒過，春節的返鄉潮卻已到。
特別是除夕的前一天，不論是機場候機廳還是機場外的停車場，總是人山人海。
兩人先把兩只貓送去寄養，到達機場候機時，楊淞才真正有了實感。平常出差雖然頻繁，但任何普通的工作日出行都不敵這一天所見到的人多。
即時是貴賓廳安檢，也比平常的人流大兩倍以上。
楊淞帶上耳機，人雖然沒上飛機，人已開啟飛行模式，這是她長期出差遺留下來的習慣，人只要一到機場，除了吃飯，基本耳機手機不離身。
而尹維似乎也很忙，楊淞看著他坐在貴賓廳的沙發上，電話一個又一個地打進來，開頭還會起身接電話，后來干脆一直握著手機不撒手。
她一邊聽著廣播劇一邊嚼著貴賓廳里的小零食，一邊還端詳著自己男朋友。
不得不說，這人的神態和舉止真的就像這地方是為了他量身定制的一樣，尹維往那兒一坐，就有一種全國文旅部要開大會即視感。
天生的眉目深邃，高鼻薄唇，一臉嚴肅的樣子，不知為何，讓人忍不住….想逗他一下。
只可惜尹維一直在打電話。
楊淞吃飽喝足，又起身接了杯熱水放到茶幾前，默默等杯子里的水放涼。
身邊的旅客步履匆匆，不時有機務人員前來提醒登機，尹維就走到人少的窗邊打電話，聲音很輕。
打完了，他把手機放回兜里，又回到剛坐的沙發旁，全然沒有一副要度假的表情。
他眼里帶著點戒備，但在目光接觸到楊淞的瞬間，又融化開來。
“剛剛一直看著我干嗎？”
“……………”
原來他都知道。
這句話她聽清楚了。被直接點破，還怪不好意思的。
她干脆把耳機摘下來一只，遞給他道，“你好看多看看唄。要過年了，休息會兒。”
尹維似乎挺受用，瞇起眼睛聽話地戴上了耳機 ，但是過了不到一分鐘，又摘了下來。
“那個復星寵愛小鎮….好像要拿不下來了。”
楊淞：“……………”
楊淞依稀有點兒印象，就是尹維之前說要拿地的改造園區的那個項目，之前還騙她說要帶她去看來著，后來半道兒又帶她去看了星星。
“怎么這時候才說啊？”楊淞有點憤憤不平，“都要過年了，不能讓人過個好年嗎？”
“說是環評沒達到要求，又有周邊居民舉報游樂園動物太多影響會周邊居民健康”。
“那現在都是流動攤販和狗場和散戶承包就不影響健康了？”
——“可能吧。”
楊淞覺得這理由簡直荒謬。說來是這個理由，但其實頂著全國最大寵物交易市場的名頭，從尹維上次發的視頻里看，無非都是散戶逐利罷了。
要說這個項目拿不下來，還是動了誰的蛋糕。
尹維倒是沒發表什么意見，生意場上本來就有得有失，項目推進不下去中途撤出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只是在年前的檔口來了消息，還著實讓人有些意外。
“你別往心里去啊，”楊淞語氣松了些，“好事多磨。”
“不會，”尹維說，“項目被拒本就是常有的事情，我收到的拒絕還少嗎？”
“而且，你不是也拒絕過我？”
“………………”
尹維說著，泰然自若地把手機放進了隨身包里，不再看手機。
楊淞切了一聲，兀自蒼蠅搓手：“那做生意和談戀愛很明顯不一樣嘛。”
說完，她看見一旁的人挪了挪位置，坐到她旁邊。
“那…你那時候什么心情？”
她摘了耳機，突然感覺什么少帥土味追妻忽然就不香了，很想問問自己究竟在男朋友順風順水的人設里是怎么樣一種存在。
楊淞舔了舔嘴唇，暗自看著尹維的眼睛。
尹維捏著她的臉，輕聲道：“悶悶的，有點像胸口被人開了一槍。”
“………………”
不知道是梗太老還是笑話太冷，楊淞沒有被感動到，反而沉默了兩秒。
“你韓劇看多了還是ost聽多了？”楊淞拳頭握緊了，在尹維口比劃了兩下，讓他別裝。
隨時隨地大小演起來了。
“不知道。”尹維搖搖頭，“那時候就是想，你這么個女人嘴這么硬還要強，未來要是遇到真的危險怎么辦…”
“飯可以亂吃，但話不能亂講啊，“楊淞說，”什么叫我未來還可能碰到危險的事情？”
“還有啊，嘴硬我承認，什么叫要強？”
楊淞抓過茶幾上的熱水一飲而盡，嘴角劃過一個禮貌的微笑：“我不是要強哦，我是真的強。”
尹維慢慢摟住她的肩膀，“更正，你是真的強。我是手下敗將。”
“反正就是一想到未來，”尹維說，“就不能想象沒有你的畫面。”
“………………”
心像被什么東西擊中一般。
“明明二十多年來都是一個人過來的，就是不知什么時候起總會想到你，遇到好吃的能想起你，回家了會想起你，明明就在一棟樓里辦公，也會想來看看你。”
“……………”
前兩句話倒是楊淞倒是贊同，直到第三句話說出口，她愣了片刻。
原來那時候他名義監工，實則暗渡陳倉呢。她說氣氛為什么那么怪異，吃個盒飯還被人盯著看，還以為人總裁沒吃過盒飯覬覦她的盒飯呢。
頭頂的廣播咻地響起，兩人的名字雙雙在列。
尹維撇了一眼手機屏幕然后關機，目光赫然停在攜途文旅最新發布的微博上。
第73章 第 73 章 心動得不得了
從桃仙機場到三亞的航程很長, 幾乎橫跨四分之三國土的南北縱向距離，耗時將近五個小時。
兩人晚上從沈陽出發，快到三亞時, 天色已經有由黑轉白，晨光熹微。
一路上楊淞看了快三部電影，又哭又笑的，反觀尹維倒是閉上雙目, 修身養心了整整一夜。
降落前，空姐送來了晨間第一份餐食。有一份餐包，一小塊煎雞胸肉和一杯希臘酸奶。尹維打開餐盒, 把餐食遞給楊淞。
楊淞聽著
第二部電影的片尾曲揉了揉眼睛：“少爺, 你吃不了飛機餐嗎？”
“”
尹維沉默了一會兒, “我醒了好幾次看你都在看電影, 情緒起伏大，你多吃點。”
“”
楊淞打了個哈欠，把希臘酸奶的勺子撕開，定定地看了一眼, 沒吱聲。雖然經常出差，但這是她第一次坐頭等艙。
“怎么了？”
“我在想，嘉敏幫我們訂機票的時候也會用攜途的app嗎？”楊淞舀了一勺酸奶放進嘴里，“以前用攜途訂票, 我要一直打投訴電話才能把取消機票的錢退回來。”
——“當然不會，我們有自己的渠道。”
“剛開始還管用, 后面投訴也不行了, 幾個月都不退款。”
“苑文成的人第一次找我的時候，”楊淞說道，“我就是因為有一次出差取消了, 但是錢沒拿到才答應請他吃飯的。”
“嗯？”尹維拿出餐巾紙遞給楊淞，“就只是說了這個？”
楊淞接過紙巾放在桌板上，小小地啃了一口餐包，“對，他幫我打了個招呼，后來那張機票就全額退款了，還說攜途有個文旅主題的網紅扶持計劃，問我要不要去。”
網紅扶持計劃，自然就是后來江思雨參加的群星計劃了。如果不是江思雨辭職以后突然轉了行加入了攜途，苑文
成又三番五次的出來挑釁，尹維可能壓根注意不到攜途文旅的這些動作。
他把袖口維微微解開，手自然地搭在腿上，問道：“有那么一個機會，沒有心動過？”
語氣輕松，但和女人們問出的送命題一樣，被楊淞一眼識破。
“心動啊，心動得不得了。”
“”
還真是直白得令人意外。尹維覺得碰上這種一夜爆紅的事情會心動本來也無可厚非，只是這話從他女朋友嘴里講出來，一會兒說自己從小到大的夢想就是星辰大海，一會兒又為著一夜爆紅的機會而心動，人設一天一個樣，就怎么也不是個味兒。
“但一想到我跑了，這期的東北工資還沒完全結”
“況且當時你手里的刀感覺都快架在我脖子上了，我怎么敢違約？”楊淞把最后一口餐包吃完，‘嗝’了一聲。
“”尹維反思自己但是說過的話，感覺只有理性層面的提醒，沒想到在對方眼里極具威脅性。想起楊淞的疑問，心想還是認真回答一下女朋友的問題比較好。
“很多年前我爸和攜途現在的老板研發過一款購票軟件，也就是現在的攜途。”尹維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酸奶，“只是項目中途我爸撤出，苑重，也就是苑文成的爸爸熬過了市場競爭，就是今天的攜途文旅。”
“后來呢？”
“后來很多互聯網公司紛紛效仿，大批資本入駐，我爸一看集成供應的路子行不通，維世就在那幾年轉換了賽道，成為景點承建商。雖然項目失敗了，但是當年的渠道和資源都在，買機票這種小事，也輪不上讓攜途這種二道販子賺維世的差價。”
“知道了。”楊淞點點頭，默默把吃完的餐盒收好，沒再開口。
要不說壓垮資本家的還得是資本家呢？一想到來三亞就要見到尹世衡一家，生意人老奸巨猾的形象立馬栩栩如生，心里還有點緊張-
同樣是北半球，楊淞忍不住感慨，過年的氛圍按照緯度的劃分似乎也擁有了千差萬別的變化。
明明昨天還在東北感受冰天雪地，下一秒迎接她的居然就是三亞的沙灘椰樹仙人掌，要不是整個島上都充斥著過年的氣息，這樣的溫度真的很難讓人把過年聯系到一起。
天氣好，自然少不了好看的小裙子。
楊淞早早地起了床去買衣服，尹維說要一起，她謝絕了。酒店附近就有不少百貨，男人跟著去礙事。
外面陽光正好，接近二十多度的天氣，有穿短裙的，也有穿羽絨馬甲的，整個島上像一場巨型世界人民胡亂穿搭派對，穿什么的都有。
幸好三亞一年四季最不缺的便是游客，好看的小裙子遍地都是，她似乎不需要費什么力氣，找到一層賣女裝的就開始試。一試就是兩個小時，期間尹維給她發了好幾條微信，她打開手機甩了個地址，也沒多回。
雖說第一次見父母的著裝說不上要多隆重，但起碼得尊重還是得到位。
她挑了幾條裙子備選，不是有點露腰就是泡泡袖大得夸張，讓人看了只想搖頭。她看了看手表，已經快十二點了，尹維說好了十一點半過來接她，眼看就要到了，而過年期間商場只營業到十二點。
擱在包旁的手機又響了兩下。
【Dehja】：還在嗎？
她的目光在一條酒紅色的緞面連衣裙和身上的白色提花連衣裙中間反復流連，直到商場的廣播響起，提示還有十分鐘就關門了。
尹維逆著人群出現在她眼前，眼神間有一瞬愣神。見慣了她平時素面朝天的模樣，女朋友這樣的形象出現，還是第一次。
一襲及踝的的白色長裙，宛如初雪輕覆，垂落在腰間的佩戴松松挽就，恰好夠勾勒出她的腰間的輕盈。
看到他走來，她往前走了一步。裙擺像有了生命，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搖曳，每一次飄動都像掀起了一小片浪花，溫柔但不失力量。
楊淞看到尹維走近，吸了一口氣，雙手叉腰道：“看什么？沒見過美女哦？”
尹維笑著搖頭，把另一件也拿在手里，笑了笑：“見過，心動得不得了。能加個微信嗎？”
楊淞：“”
就知道搞這些油膩的。
側過頭，揚起臉哼了一句：“手機丟了，沒有微信。”
一旁的導購愣了半晌，也不知道該不該搭腔，就聽見尹維一本正經地說道:“把兩件都拿上吧。”
楊淞嘆了口氣翻了個不太明顯的白眼，就這么兩條裙子的功夫還是給他裝上了-
另一邊，尹世衡和葉瀾欣早就在自家別墅恭候多時。
聽聞楊淞和葉瀾欣是同鄉，兩人在跟私廚提前選定除夕的菜品的時候還花了點小巧思，由葉瀾欣主選，尹世衡打下手，主打的就是讓人女朋友第一次進家門的時候就產生賓至如歸的感覺。
只是前菜已經上齊，倆人在客廳里來回踱步，連兒子的影子都沒看見。
葉瀾欣哼了一聲，又想起去年過年時江家大年初二過來登門拜訪的情景，不覺感嘆：“要我說還是自由戀愛好吧，你去年把小江一家叫過來，小維全程都沒什么臉色，那頓飯吃得那叫一個憋屈。”
尹世衡打開電視，抓起果盤里一根香蕉剝開。
“我那不是著急嗎？畢竟人也老大不小了”
“老大不小怎么了？”葉瀾欣說，“你這個年紀的時候結婚了嗎？況且你這些年認識的也就是些生意場上的朋友，我可不想我兒子遭那罪搞什么聯姻哦，小江也就是老爺子的戰友的后代，相對知根知底一些，不喜歡么也就算了。真以為是配種豬哦？”
“怎么說話呢，”尹世衡說，“這什么比喻，兒子是豬，我倆是什么？這種事兒本來也是你情我愿，我只負責牽橋搭線，兒子不稀罕我也沒勉強，也沒毛病……”
“確實沒毛病，”葉瀾欣說，“當初我就覺得你資助他們家有毛病，那事兒本來就和我們關系不大。幸虧沒成，要真成了我們家成江家的什么了？長期飯票？你說這江家也真是的，祖上干測繪吃了虧，下一輩竟然還要干這個。”
尹世衡瞥了一眼，對葉瀾欣的言論有些不滿，但又不好直說。只是把手里剝好的香蕉遞給葉瀾欣：“這是傳承。”
葉瀾欣知道尹世衡的舉動是想讓她閉嘴，但不依不饒地持續輸出，“得虧不是她，要不然這一家都是風險系數這么高的職業，找多少保險成立多少信托，家里有幾個小目標也兜不住啊。維維這個女朋友找的及時，要不然什么時候把我們拐到坑里去了都不知道。”
葉瀾欣越說越激動，愈發覺得尹世衡當初介紹江思雨給尹維認識是一個無比錯誤的決定，什么測繪隊啊傳承啊也是非常久遠的事情了，非常古板且不符合新時代的擇偶觀，每說一句，對兒子女朋友的期待就多加一分。
正巧這時，門鈴響了。
兩人走到二樓樓梯處，眼見門口阿姨給兒子和女朋友開了門，把兩人的鞋子放置在玄關處，又拿出兩雙干凈的拖鞋。
葉瀾欣遠遠地從上至下俯視了一眼，是個溫柔的南方姑娘。又看見尹維低下頭給女朋友換拖鞋，兩人言行之中倒是頗有幾分當年尹世衡和她的影子。
還沒見面，但是葉瀾欣內心已經十分滿意，她理想當中的兒媳就應該是這樣的，女人就應當像水一樣，溫柔包容惹人疼愛，而不是行走于什么泥濘的溝溝壑壑之間，征服這個征服那個的。
葉瀾欣朝尹世衡使了個顏色，兩人一齊下樓。尹世衡走在前邊，她走得慢些扶著樓梯優雅往下走。
走到門口，兩人已經換好了拖鞋，尹維看到爸媽來了，手往前示意了一下：“爸媽。”
又回頭看了看旁邊的楊淞，說道：“這是我女朋友楊淞。”
楊淞禮貌性微微點頭：“叔叔阿姨好。”
葉瀾欣越看越滿意，笑著拉起楊淞的手，說道：“快進來坐。東北很冷吧？之前在新聞里看過你的照片，你本人比照片漂亮多了。”
“來三亞了就隨便吃點蘇式菜，紅腸也該吃厭了吧？”葉瀾欣拉起椅子，招呼兩人坐下，“那些煙熏的東西，偶爾吃吃還行，說到底也不健康。”
“聽維維說我和你還是老鄉，真是難得的緣分吶。”
“”考慮到桌上還有兩位真東北人，楊淞還是捧了捧場，“聽尹維說他爺爺是國測三隊的隊長，我爺爺早年也是搞測繪的，還真是難得。”
葉瀾欣：“”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聽到這話，剛拿著公筷準備給楊淞夾菜的葉瀾欣愣了神。
第74章 第 74 章 “小癟犢子。”
葉瀾欣知道兒子在建設實景三維館, 也知道兒子女朋友是實景三維方面的工程師，但卻不知道這也是測繪學科中的一個細分方向。
老爺子，也就是尹維的爺爺拿前半輩子那點經歷說了一輩子。而她又沒經歷過, 從小在南方長在南方，最吃得苦的事情就是為了愛情陪著尹世衡到東北生活了十幾年。
就這十幾年，老爺子吃飯睡覺上坑到臨終，都掛念年輕時候跨越山海的那點豐功偉績, 也不怪葉瀾欣沒有耐心，任誰聽了幾百遍都嫌煩。
她最慶幸的事情大概就是尹世衡沒有因為耳濡目染從事這個行業，自己不用體會伴侶沒日沒業不著家的生活。第二慶幸的是老公把公司做大做強了, 兒子可以子承父業, 畢竟有各種事故和先例在前面, 她也想不到哪個做媽的會讓自己的心頭肉去刀山火海里經歷九九八十一難。
但沒想到她繞了半天, 又在這兒碰上了，心情多少有點百感交集。
她手抖了抖，為了不被人看出來，換了一盤藕夾, 站起來夾了點放了點在楊淞碗里。
“哦？”尹世衡端起紅酒杯敬了一下，“國測三隊，是我知道的那個不？不知道是不是和我家老爺子是不是一屆，那還真是有緣啊。”
葉瀾欣聽自己老公那語氣, 應該是挺滿意的。兩人一邊寒暄一邊喝酒，轉頭看向自己兒子, 就有些沉默。
難道別的行業就沒人了嗎？可勁兒得著他們家薅。
一個江思雨就夠麻煩的了, 葉瀾欣三番五次地暗示她辭掉工作，后來兒子不喜歡她的時候她還隱隱約約有點開心。結果又來了一個測繪隊家屬，難道這個家是捅測繪窩了嗎？
細細端詳的時候, 葉瀾欣也能隱隱約約看到楊淞肩頸的線條，她儀態很好，細長的脖頸有伸展的形態，只是手掌和手臂連接處有輕微的分層。
葉瀾欣知道那是長期外業留下的印記，尹老爺子以前就有，而且年紀越大會越明顯。她收回目光，輕描淡寫地對尹維說了一句：“姑娘挺俊啊。”
尹維笑著點了點頭，并欣然把這句話當做母親對女朋友的恭維，目光并沒從楊淞身上挪開。
尹世衡和楊淞聊得很開心，說到開心事又忍不住碰杯，全然沒什么拘謹，這是東北人最喜歡的性格——能喝又張羅，又大大方方的。
其實尹世衡之前就和自己姊妹通過電話，尹珍雅可在電話里為楊淞說了不少好話，之前兒子那么高調地宣布自己的女朋友，新聞也被周圍的人科普了個遍了，心里也就有了個大概。
之前也見過父親隊友的女兒，但畢竟可能是差了輩，談起以前的事情來倒是不明所以，尹世衡心里還有點落寞。
小時候最愛聽老爺子講故事，什么地質現象日月潮汐，但自從父親走后就很難找到可以和自己談論這些的人，所以當楊淞告訴他現在這些都可以通過無人機大模型設備來完成，也能運用到文旅等不同領域，尹世衡還生出些許感慨。
其實楊淞也不知道尹世衡究竟懂不懂懂幾分，只是尹世衡的問題一下子變得很多，難免讓身為小輩的她誤以為尹世衡跟其他油膩中年長輩一樣上演一些‘我來考考你’的戲碼。
但人從‘遼河油田地質勘探’問到了‘天池火山巖活躍’，一個個問題打都打不住，最后她確認了尹董那確實是純好奇。在禮貌回答完最后一個問題后，她在桌子下悄悄捏了尹維一把。
尹維一臉淡定地笑了，開口道：“爸，吃飯吧。”
“我辛辛苦苦訂的一大桌子菜，”全程聽得一臉懵逼的葉瀾欣更是無語，“難道過年還要挨餓嗎？”
關于前輩的故事便告一段落。
楊淞自我感覺尹世衡還是挺高興的，只是自己想問的問題卻怎么也沒問出口。
不過也是，哪有第一次見面就問那么細致的問題的。
以后可能有的是機會，等到和尹叔叔關系再清凈一點兒再說也不遲。尹世衡舉起高腳杯，說了一句新年快樂，大家端坐在一圈開始吃飯。
吃到一半，楊淞盯著桌子上一盤黑乎乎的凍梨，很久沒有出聲。
這是在南方年夜飯桌上很難見到的東西，楊淞才想起來，雖然最近已經離開了東北，但確確實實還不知道這黑乎乎的東西是什么味道。
“要吃凍梨嗎？”
尹維看到她的視線，站起身拿了一個放在她面前。
楊淞接過放在碗里，但遲遲沒有動嘴。平時在短視頻里看的時候明明都是切好的，現在這黑乎乎的一個，有點下不了口。
倒也不是凍梨的樣子難看，而是她知道這一口下去爆汁，萬一飛濺開來到衣服上，吃相有點難看。她把凍梨拿起來，又放到了尹維碗里。
“怎么還讓起來了？”尹維笑了，“客氣什么？”
“幾個凍梨家里還是有的。”葉瀾欣也說道，“隨便吃。”
楊淞眼神掃射，眼見尹維起身拿了刀，還不知從哪兒拿來了一根吸管。
“南方人，”尹維坐下來邊切成小塊邊說道，“不習慣嗦嘞。”
切好了，尹維把吸管插到梨塊里遞給楊淞。？
楊淞腦子里快速閃過自己刷的短視頻，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凍梨還有這種吃法。
但還是一本正經地接過。
若無其事地拿在手里端詳了一陣，又凝視了一下在座家長的表情。
難道真是這樣吸的？
“是這樣吃的嗎”
“維維你能不能別逗小楊了？”葉瀾欣笑著嘆了口氣，“我們家沒那么多規矩，怎么吃都行啊——”然后用力拍了拍尹維的肩膀，“你再欺負小楊看看。”
楊淞：“”
屋外爆竹聲不斷，碎碎爆響似在與舊歲激烈告別。
爆竹聲還未結束，幾個人的手機此起彼伏的響起來，拜年短信微信一齊涌入，尹世衡和尹維幾乎同步把手機拿出來看。
飯吃的差不多了，兩人社交任務纏身，便退到偏廳里打電話，又過了一會兒，兩人都走到露臺。
猝不及防地就只剩下楊淞和葉瀾欣兩個人，楊淞也感覺到了一絲異常，她低頭看了看餐桌，說道：“這就不吃了嗎”
葉瀾欣也不慣著他們，直接說道：“大過年的，應該也沒啥事兒，平時也這樣，過會兒就下來了。”
雖然這么說，葉瀾欣其實清楚，平時并不這樣。
畢竟今天是她親自點的菜，老公這么不給面子的時候還真是不多。一家人每年都在三亞過年，集團每年基本上年前就沒啥事兒了，過年是一年中最有儀式感的幾天，就算菜再不符合口味也不至于中途撂下筷子。
就算真的需要尹世衡和尹維出馬，那公司也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情，說到底這么大個公司就是個高校運轉的機器，即使春節就是文旅企業的旺季，日常也有零部件能夠維持運轉，再怎么匆忙，一頓飯的時間再怎么也是有的。
兩人安靜地坐在飯桌前，楊淞感覺自己快把凍梨表面斑斑點點的紋路盯出幻覺了，也沒再說一句話，氣氛異常尷尬。
只是露臺上那兩人似乎沒有要下來的痕跡，
傳來的音量也越來越大。
但是屋外鞭炮此起彼伏，等到陣陣鞭炮聲過去，又似乎陷入了沉默。
“我們過去看看吧阿姨？”楊淞放下筷子，把手機也收到兜里。
“欸，好。”葉瀾欣實在放心不下，徑直往露臺走去。
露臺離飯廳不遠，穿過客廳跨上臺階便是。敞開式露臺是南亞地區最常見的樣式，因為是別墅區，房屋之間的間距挺遠，聲音反而容易飄得更遠。
楊淞還沒跨上臺階，便聽見了尹世衡站在露臺上罵人。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小癟犢子。”
“我要是不知道你是不是還繼續這樣造？”
尹世衡沒有尹維高，但是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握緊了拳頭，尹維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沉默了半天，也沒有回答。
然而沉默似乎讓尹世衡更加地氣憤，他揪起尹維的衣領，脖頸上的青筋暴起，放在陽臺邊緣的手機似乎滑落了下去，“啪”地一聲，狠狠摔到地上。
就在葉瀾欣三步并作兩步走進去的一瞬，楊淞在她身后也聽見了就手機掉在地上碎裂的聲音。
第75章 第 75 章 “我真玩不過你。”……
幾乎是出于本能, 楊淞立馬跑下樓去撿那個已經被摔得四分五裂的手機。
等她把找到碎片時，主板和電池已經分離，電池掉在距離主板很遠的一片爆竹屑碎片中, 就連屏幕也裂開了一條很長的口子，很明顯已經不能再用了。
等她抬頭看時，露臺上的人已經恢復了平靜，葉瀾欣在二樓朝她招了招手, 示意她趕緊回來。
走上樓，就看見葉瀾欣一個人坐在桌前，樓上兩間房的大門緊閉, 已經看不見那兩人的蹤影。有什么話過年不能好好說呢, 原來生意人的脾氣猜像天氣一樣說變就變。
楊淞手捧著剛剛報廢的手機零件, 坐在餐桌前, 問葉瀾欣：“阿姨，尹叔叔的手機，好像摔壞了——”
誰知葉瀾欣頭也不抬，面色平靜地喝了口阿姨端過來的熱茶, 說道：“壞了就壞了吧，別在意，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楊淞也端起茶喝了一口，不知道該不該問, 也不知道剛剛突如其來的變故是不是和自己有關。小的時候楊伊曼常常和爸爸吵架，那時候爸媽還沒離婚, 雖然吵架內容聽不懂全部, 但是總會隱隱約約地會不會和自己有關。
思索半天，想起尹世衡剛剛那架勢，還是覺得尹維的安危要緊。
“那個阿姨, 叔叔不會打他吧？”話一出口又有些后悔，覺得自己是什么小學生傻逼問話。
“哪兒的話——”葉瀾欣笑了，“你放心好了，我會攔著的。維維從小到大除了我打過，還沒被其他人打過呢。對了，剛剛光顧著吃菜了，你還要添點兒飯嗎？”
楊淞：“”
那看來是和自己關系不大了。
她搖搖頭，默默看了一眼肚子，自覺已經吃飽了。
“公司的事情，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兒，”葉瀾欣又招呼阿姨給自己添了一小口飯，“生意場上的事兒我不去管，他們自己會解決的。大老爺們就是不講風情，也不看看這大過年的，一年有幾天能這樣啊？就不能憋一會兒？”
“你下午去哪兒？要不要和我去打打麻將。”葉瀾欣說著，“我可不管他們，該吃吃該喝喝，啥事兒不往心里擱。”
正要回答在海灘邊走走，就聽見尹世衡和尹維窸窸窣窣的下樓聲。尹世衡的臉色和吃飯之判若兩人，儼然沒有了見兒子女朋友時的喜悅，甚至還多了幾分警惕。
出于禮貌，他還是和楊淞點了點頭，就進了房間。
而尹維走過來，低聲問了問楊淞下午的安排，得到答復后安排了司機，便徑直走進了尹世衡剛剛走進的那間房。
兩個人走馬燈似的串場有些讓她摸不著頭腦。
正巧這時候司機過來了，楊淞把摔壞的手機‘尸體’放在桌上，和葉瀾欣告別。拿出自己的手機，便看到了兩天來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信息。
明明大家前一秒還在工作群里笑嘻嘻地發紅包拜年，下一秒突然就全部變成了對阮康正的安慰，屏幕上也是清一色的‘擁抱’‘愛心’表情，仿佛有什么不該發生的事情一樣。
翻到最上面，才看到了一張截圖，截圖里是由攜途文旅官博發出的實景三維展館預覽圖。原博文案是一條拜年文案：辭舊迎新，小編帶來預覽圖給大家拜個年~
旁邊還附帶了一個ai合成的老虎形象，像是在給屏幕前吃瓜的網友拜年。
畢竟是春節，大家都沉浸在過年的氛圍中，其實沒太多人關注哪家文旅新投資了什么項目，微博發出去流量不過爾爾，但是維世之前宣稱要建造第一家實景三維館的通告并不少，加之先前東北虎遇襲的事情，突然就有網友這么提了一嘴。
【是互聯網沒有記憶了嗎？之前維世吵著要投的項目怎么變成攜途的了？】
之后就有人跟帖：
【到底還是沒拿下來啊？本來還挺期待的，結果光打雷不下雨。】
議論聲蓋過了一浪又一浪，最終反應在評論區的還是以夸贊攜途文旅效率的居多，而且以預覽圖的驚艷程度，大多數網友都稱如果造好了，一定會去看看。
楊淞輕觸九張圖點進去看了看，全都是動圖，最前面幾張就有紅松樹林。大興安嶺里，棵棵紅樹林拔地而起，棕紅色的樹皮之間，陽光傾斜而下，而第二張動態圖旋轉視角，俯視的時候甚至能看見林間地上鋪就得厚厚的白雪。
前幾張圖不是她建模的，她還有些不確定。
直到翻到第四張圖片，她才幾乎確定了那個區域，確定已經肯定那幾張圖出自己之手，畢竟前期因為設備故障有八百多張圖都是她在幾天之內臨時補拍的，就算再健忘，也不可能對自己做過的工作沒點印象。
如此細致且周密的內部資料，竟然就被這樣發到了攜途文旅的官博上。
而不明真相的吃瓜網友倒是看得不亦樂乎，更有技術大v轉發附言：國內的技術已經可以到達這么精細的地步了嗎？時不時不用帶vr眼鏡就能看了？攜途真是走在科技尖端的互聯網公司，期待開館。
短短的兩天時間，本來還未經預熱的信息便被攜途全部發到了網上，引起轟動。攜途官方甚至出來表示，如果大家有意愿，可以提前開設線上展館，屆時只要輸入網站域名，別說去東北，數字化的線上展覽直接免費參觀。
別說尹世衡，就是楊淞本人看到這些內容，都是氣的想爆粗口的程度。
前兩年其實受到全球疫情等多方面影響，線下景點能夠維系生存的本就不多，大多數活下來的承建商都是依靠家底茍延殘喘。
現在排除了這一天然壁壘，好不容易進行下去的項目還沒完成便被對手方利用炒作，還聲稱要免費開放，無疑是對對手的公然挑釁。
要知道，出現這樣的涉密問題，還是把涉密信息直接透露給同行業的下游企業，甲乙雙方都逃不了關系，涉及的人員眾多，成百上千能夠經手圖紙的人都可能是泄露源。
往小了說，商密的泄露說明人員內部存在利益矛盾，而作為承建方的維世文旅直到項目快交付才顯露問題，是管理上的失職。
往大了說，這是維世一次商業嘗試上的失敗。前期的投入的人力，物力，財力全部付諸東流。
再者，作為項目負責人的尹維的確難辭其咎。
一來維世文旅發展的重心一直在秦嶺淮河以內，業務范圍以江城為圓心向外拓展。本來尹世衡深耕多年的人脈資源都在南方，尹董年紀漸長，雖為東北人但也對家鄉發展有心無力，這一項目
從提出到策劃都是尹維一手操辦。
合作方經天緯地雖說是首次合作，但按理說業務水平也屬于國內業內的前列，況且小公司的信用風險大償債能力也相對弱，實在沒必要為了一點小利益泄露商密去得罪甲方。這件事情看起來是一次對手的挑釁，背后暴露的問題確是身為后續繼承人的管理方面的失職。
況且被競爭對手這樣截胡，后續這一項目是否還要繼續都成了問題。
她走上亞龍灣的時候，手機一直震動個不停。同事們甚至拉了一個沒有領導的小群各種八卦是怎么回事，大家眾說紛紜，還以為維世已經打包把項目賣給了攜途，反正是過年咯，群里充斥著一種公司著火我看戲的荒誕感。
亞龍灣的海浪拍把泥沙打在她的腳邊，又隨著冬天的海水一齊褪到遠處。沙灘上哪里都是游客，嬉鬧聲和冬日潮水聲連成一片。
楊淞把手機扔到一邊，皺著眉想了一會兒，總覺得最近發生的事兒有點莫名其妙-
從沙灘上回到酒店，已經接近傍晚。
楊淞把裙邊攏起來，發現鞋子里進了很多細小的砂礫，也沾在了腳上。
三亞的天氣沒有預想的暖，二十多度的時候居多，到了傍晚還會有些小冷。她打了幾個寒顫，跺了跺腳離里的砂礫，就往房間里走。
距離攜途文旅發出那條微博已經過去了一天多，她應該算是比較晚看見這條消息的，過年的時候再緊急的事情也會放一放，群里人討論完就散了，阮康正沒有說話，尹維也沒有說話。
尹世衡不在群里，但楊淞剛剛已經切身體會到了尹世衡有多生氣。
從他的表情來看，尹維似乎早就知道這件事但卻沒拿出切實可行的辦法。楊淞想給尹維發點消息，打了半天字，卻最后不知道該說什么。
算了，還是不打擾他了。
出了這種事，尹維這時候應該不是忙著找律師出具律師函，就是梳理資料是如何泄露的。一發消息他還要看手機，處理起來更麻煩。
她伏在桌上機械一般的一條條回復著同學同事的拜年短信，手機屏幕上留下了一水的【你也是】【新年快樂】，又給年關當頭還在科研世界里奮戰的楊伊曼發了個紅包。
發出去五分鐘，對面沒收，頓覺索然無味。
時針指到七點半，她打開電視看了會兒春晚，一眾主持人穿著紅色的衣服整齊亮相，每個人都在張燈結彩的演播廳笑容滿面。
怎么只有她沒人陪又討厭過年嗎？
楊淞一只手撐在床上，感覺今天一點也不像過年，就像一個平常的周末，出著差點點外賣。她男朋友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律師函找人寫完沒有，有沒有找到什么關鍵性的證據。
直覺告訴她，江思雨的辭職出現在攜途與今天這事兒脫不了干系。
想了想她決定給尹維提供提供思路。
【斯密碼嘍】：想跟你說點重要的事情。
不知道是手機中了邪還是對面用座機，反正這條消息發出去后還是無人搭理。
她把電視開到最大，手機不停地刷著那條官博的微博，就快睡著的時候，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Dehja】：開窗。？
連電梯都不愿意坐了？
她疑惑地走到窗前，夜深得看不清顏色，什么都沒有。但還是打開了窗。
街道上的路燈照亮了椰樹上碩大的果實，路面上一個行人都回去過年了，一個人也沒有。酒店的窗戶正對著海岸線，夜晚的海平面黑黢黢的。
遠處的夜幕像一塊巨大的深藍色綢緞，輕柔地鋪陳在海面上，海天連接處的界限變得模糊。海風帶著咸澀的涼意吹亂了她的頭發，像誰在輕聲低語。
忽然，‘砰’的一聲巨響，煙火在高空中炸開然后散落，像是灑落的繁星。
伴隨那聲巨響，楊淞看清了樓下站著的人。
顧不得頭發被風吹亂，楊淞下了樓，一眼就在街道上看見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尹維的輪廓隱匿于黑暗之中，看不清楚表情。
——該夸他淡定呢還是罵他玩物喪志呢。
“你怎么”楊淞慢慢地走近他，“尹維，我怕你忙都有點不敢聯系你，攜途都快把你家都抄了，我都替你急，你怎么還有心思在這放煙花的？？大清就是這樣亡的啊哥？？？玩物喪志你知道什么意思嗎？”
“嗯？”尹維側過頭，“玩物？”
他自認一向很尊重女朋友，煙火是早就準備好的，不知道怎么就和玩物喪志沾上了邊。至少他看得出來，女朋友并沒有很開心。
“算了，”畢竟誰也想不到發生這種事，楊淞上前抱著他，把臉埋在他的頸窩處，沉溺于他的氣息中，“律師函發好沒有啊？”
有溫柔的海風吹過發梢，像小貓咪的爪子，輕撓著他的臉。
尹維抬起頭，輕輕地撥弄她的頭發，問道：“什么律師函？”？
“不是遇事不決律師函警告嗎？”楊淞聲音小了些，“微博上都這樣演的。”
“什么啊，”尹維敲了敲她的腦袋，又笑了下，“少沖點浪，這種程度我可以起訴那個偷竊犯侵犯商密罪了。下午已經聯系律師在收集證據了，訴訟進度比微博判案快很多，搞輿論戰沒用。”
“偷竊犯？誰啊？”
“你啊。”
“”一些土味情話猶在耳邊，就在對方要說出口的間隙，被她堵上。
楊淞抬起頭，用嘴堵住男朋友的嘴。
過了半晌，極小聲地說了一句。
“小癟犢子，論土味，我還真玩不過你。”
第76章 第 76 章 “泄密不行，泄火可以。……
雖是罵人, 但楊淞說的卻是發自內心的。
‘小癟犢子’是聽尹世衡說話時學會的新詞兒，覺得好玩她就用了。不過尹維聽了似乎沒什么大的反應，只是罵他土, 他可第一個不答應。
“土？”尹維貼近她的臉，有點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你說煙花？”
“”
算了，死直□□本不知道她在說什么。
但不妨礙死直男不想停下。他摟著她的手臂緊了緊, 漸漸陷入更加深入的探索。夜風吹拂得有些燥熱，她感覺呼吸不可抑制地有些急促。
朦朧間，她只聽見海風拂過高大棕櫚樹間隙的聲音沙沙作響。風的涼意很快被滾燙的嘴唇取代, 他的臂彎很暖, 能驅散往年下過所有的雪。那一瞬間她才想起來, 這里沒有雪。
是的, 僅僅一天的功夫，就從東北到了溫差四十度的三亞，楊淞感覺還有點不適應。
她把手慢慢松開他的肩膀，右手忽然抵住他的嘴邊, 眼睛瞪圓了說：“且慢我剛剛忘了，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沒說。”
尹維睜開眼睛，眼里躍動著一絲疑惑，又轉而笑起來。
“但說無妨, ”氣氛到這兒了他本該生會兒氣，就是假裝生氣也是應該的, 不過既然女朋友說是重要的事, 那優先級就排在前面。
他拉著她的手，兩人往樓上走去。一雙小肉手一晃一晃地在他寬大的掌心擺弄著，忽而覺得女朋友打扮得這么好看, 配上一雙小肉手還有點可愛。
“我覺得我好像知道是誰把資料拿出去的。”
言語間，楊淞感覺尹維的手一直在她的手上摩挲著，到室內的時候還有點熱，又感覺對方沒聽自己說話，便把手撒開。
“剛剛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
尹維抬起頭，點點頭。
“關于泄密人員是誰的問題，目前還沒有定論。”
“但我覺得是江思雨的可能性很大。”楊淞把房卡插進卡槽，開了燈，又說道，“你不覺得太明顯了點嗎？離職后立馬入職攜途，競業協議的期限是不是都還沒過？脫密期也沒過，是不是膽子也太大了點？”
“我倒希望是她好了，”尹維
一邊扯著領帶一邊說，“不過協議一般只限制同行業企業，她去做網紅這類工作，不屬于勞動法管制范疇的。”
“哦”楊淞開了空調，坐在沙發上。突然想到點什么，又一瞬間彈起來。
“那就更應該是她了？法外狂徒唄？反正沒辦法定罪，本來和維世的關系就緊張，加入攜途就是一員猛將。”
尹維只是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楊淞拿了衣服準備去洗澡。她好像感覺到尹維的想法，就踮起腳來，安慰性地用頭輕輕地頂了他的下巴一下。轉過身，立刻就被尹維從背后抱住。
他抱得有些緊，炙熱的體溫透過薄薄一層衣料熨帖著她的皮膚，頭埋在了她的頸窩里。閉著眼，她能感覺到他帶著疲憊的鼻息。
“我過兩天可能就走了，初三就回江城去找律師和宣傳部和人事部主要人員商討一下這件事，再去派出所立案。”
——“好。”
“你可以多在這里待幾天，好不容易能休息。”
——“嗯 。”
“關于泄密的事情已經交由警察處理，別擔心。”
“哦。”
好像也不是很疲憊，居然一次能說那么多話。
“嗯？”尹維隱隱約約感到懷里的人有些不對勁，平常和個刺猬一樣的女朋友突然不怎么反駁別人了，求生欲使他下意識輕輕的摸了摸楊淞額前的頭發，“我就去幾天，失落了？怎么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楊淞本來還有點擔心，聽尹維的語氣，天塌下來他也能睡著，真不愧是她男朋友，心理素質可見一斑。
“誰失落了？那是我想趙本山老師了。”楊淞‘嘁’了一聲，“不知道現在春晚難看啊？大過年的，誰管你泄密的人是誰？”
“行，楊老師厲害。”尹維輕聲哂笑了一聲，“泄密就算了，泄火，可以嗎？”
楊淞：“”
搞了半天在這兒等她呢-
接下來的兩天，尹維雖然事務纏身，但還是主打一個陪伴。楊淞在沙灘上光著腳丫子曬太陽的時候，時常抬起頭來看見尹維坐在躺椅上，電話忙個不停。
不僅僅是攜途微博的事，春節假期本就是出于一年中人口流動最大、旅游景點吞吐量峰值時期，單單是維世文旅經營維護的景區就超過三十個，各種業態方方面面都會出現各種突發意外情況。
本來說好初三才走的，結果尹維匆忙定了初二晚上的機票就走了。
楊淞剛開始還覺得沒什么，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離了誰不是過呢。況且尹世衡和葉瀾欣都在三亞，也好借此機會和他們熟絡熟絡。就這么過了兩三天，和葉瀾欣牌也打厭了和尹世衡聊山川湖海也聊煩了，也不用工作，突然頓感寂寞。
她租了輛小電驢，按照小紅書里的攻略開始環島騎行。偶爾把車停在路邊瞇眼看看太陽，突然瞥見一個高大的人影。
人影帶著頭盔從環島路上飛馳而過，楊松嘆了口氣，發現并不是尹維，只是一位和她一樣愛好騎行的大哥。這才發覺自他走后，她好像有段時間沒有什么社交了。
于是掏出手機就是干，拍了張海島陽光的照片，復制抽象拜年文案就是發。
【斯密碼嘍】：小牛在海邊散步。
【亦小路】：小牛？哦，你屬牛。
【斯密碼嘍】：突然一道浪劈了過來。
【亦小路】；？
【斯密碼嘍】：海劈牛耶。
【亦小路】：
【亦小路】：前兩天我都不敢提。
【亦小路】：我聽說阮康正大年初一年都沒過好，出了微博那事兒初一就去廟里燒高香求簽去了，是生怕維世這筆大單子的錢收不回來呢。
楊淞:“”
平常這么缺德，求一求菩薩保佑倒是應該的。
【亦小路】：這筆錢要是收不回來，你說咱們的年終獎會不會發不出來。
【斯密碼嘍】：？？
看到這行字，楊淞立馬把小電驢停在路邊，又找了一棵棕櫚樹，背靠樹坐了下來。
誰也別想在新年關卡阻擋她的財運。
斟酌了半天，認真打字。
【斯密碼嘍】：不至于吧，一個項目黃了就會發不出工資嗎？而且年終獎不是年后發的嗎？
【亦小路】：可這是公司今年和明年最大的一個項目。我年前去超市還遇到人事部的呢，他們說這個項目要維世結了尾款以后公司才能發得出年終獎。這兩年不少測繪公司都這樣，有些現金流熬不過的就嗝屁了。
【亦小路】：不然你以為我們是憑什么熬到現在這個行業位置的？
【斯密碼嘍】：
【斯密碼嘍】：那我現在去攻打攜文旅的公司總部，還來得及嗎？
【亦小路】：我聽尹雨澄說尹董對這件事特別生氣，尹維大年初二就回江城處理了。
【亦小路】；你也回來了嗎？
手機那邊已經不見回復，亦小路啃著山楂嘆了口氣，對著家里的財神又作了幾下輯，保佑她公司今年暫時別倒閉，或者她拿了年終獎倒閉也行。
另一邊，聽了亦小路說的話，關乎年終獎的事情，楊淞覺得有必要打個電話問問尹維那件事到底是個什么進度了。
“已經報案了嗎？”
“嗯。”尹維答，“今天去派出所立案了，怎么了？”
“沒什么，我心系工作唄。”
“休假的時候好好休假，”尹維道，“要不把機會讓給我？”
——“那不可能。”
“那就乖乖休假。”尹維嘆了口氣，問：“幾天不見，就問這個嗎？”
“嗯，”楊淞說，“其實還有一點點想你。”
另外億點點是在想她的年終獎金，但不方便說。
她其實也幫不上尹維什么忙，調查取證這些方面會有專業的經偵方面的警察完成，總不能只憑直覺覺得誰有嫌疑就指認誰，所以也只能隔一段時間問問進度。
“只有一點點？”尹維望了一眼手里握著的一沓文件，腦海里都能浮現出女朋友小拇指和食指掐在一起時得意的神情，說道，“哎，那我挺多的。”
“你把經天緯地的項目尾款結了，那就有很多了。”
“”
電話那頭傳來尹維的笑聲。
“這個你放心。”
“不管最后是誰泄密的，我怎么會讓女朋友白忙活。”
掛完電話，楊淞剛準備起身，就感覺長時間坐著的腿有些酥麻，她今天穿的是條牛仔藍的闊腿褲，就一邊拍了拍褲腿，一邊站起來。
站起來的時候，發現棕櫚樹下還停著一輛FACTORY X，碳纖維的車身異常酷炫。
上一次看到這個頂配的阿斯頓馬丁，還是三年前她還在準備珠峰測量選拔的時候。那時候陸北也是備選隊員之一，不到二十人被關在訓練營里，每天都要進行大量的體能和耐力訓練，很多年長一點的隊員都會體力不支，但有個叫陸北的男生，訓練完還能去總局外夜騎一圈兒。
“楊淞？”
一旁想起一道聲音，楊淞本來還低頭在看車，一抬頭發現真是陸北。
“好巧啊，沒想到能在這兒碰見你，你過年來海南玩啦？”
聽陸北說她才隱隱想起來，好像陸北確實當時入營的時候有介紹過，自己雖然是北方人，但一直在海南長大。
不過自從離開地質測繪界，兩人已經很久沒有再聯系過，雖然有微信，但一直屬于朋友圈點贊之交的程度。幾年不見，他比原先黑了不少，在日曬風吹的工作中也逐漸變成了黑皮，比剛入營的時候壯碩了不少。
“我前陣子可沒少在新聞里刷到你啊，”陸北說，“還有那個被救助的東北虎，叫什么來著？”
“完達山一號。”
“也太帥了。”陸北有些好奇，“當時撲過來的時候，害怕沒有？”
楊淞有點不好意思，耳根有點紅了：“其實那時候沒想那么多，就想著能夠幫上點忙。”
“之前你從選拔營走的時候，總指揮一直都跟我都說可惜，說你的身體條件和比很多地質隊員、測繪隊員都要好，后來我也落選了，才知道他們其實也是為了我們好，家里只有一個孩子的測繪員會優先被排除掉。”
“為什么？”楊淞聽了有些震驚，眼睛一眨一眨的。
“欸——，說是怕有去無回唄。”
幾年前的話題勾起了楊淞的回憶，兩人談了許多關于當年選拔的事情，話匣子一旦打開，兩人都停不下來。陸北說他還在原單位上班，其實不論從第一測量隊到第六測量隊，還是大地測量數據中心，這些年狀況一直都差不多，缺少新一代的中堅力量，像她這樣的女生就更少。
“總之，歡迎來到天涯海角。”陸北脫下騎行手套，伸出來表示歡迎，“”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兜一圈曬曬太陽？”
他的手和尹維不一樣，寬厚中還帶著點野性的味道。
正巧這時候，她的手機震動起來。
楊淞看了一眼，笑瞇瞇地說道：“我就不曬了，免得我男朋友以為他不在一會兒我就要上天。”
陸北笑著撓了撓頭，局面有點尷尬，不過很快就表示有事。
“你有男朋友了？恭喜你啊。”
陸北走后，楊淞看了一眼手機，又撥通了尹維的電話。
“怎么叮梆給我打電話呢？”
話剛說出口，楊淞頓感完蛋。
這在東北還沒待到半年，自己口音已經被馴化了一半。
尹維：“那楊老師您反思一下，休假怎么能不接我電話？是我不香了還是年終獎不香了？”
楊淞‘嘁’了一聲，：“我跟你說，你不在，今天有人搭訕我想陪我環島騎行欸。”
“誰？”尹維笑道，“在我辛苦工作的時候挖我墻角？你答應了？”
——“一個學長啊，當時和我同一個訓練營的。”
電話里傳來微弱的風的嗚咽聲，楊淞覺得他應該是現在維世文旅總部的瞭望臺上，電流聲滋滋地傳到楊淞的鼓膜里。
“看你表現，”楊淞以為對方的情緒不對，問道：“你哭了？”
“沒有。”
“我好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下面要跟你說一件事，你千萬要保持鎮定，別哭。”
第77章 第 77 章 往事
艷粉街往事？
“尹維你是不是小瞧我？”楊淞笑著換了只手拿手機, “我一個入選過珠峰訓練營差點就要登上世界之巔的人，三十公斤的基本負重是小意思，怎么會哭？”
“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嗎？”
“那就好。”尹維說道, “警察目前鎖定了兩個嫌疑人，就在調查江思雨的時候，發現了新的事情，她社交媒體上的水軍似乎也是她在操縱的。”
“那不是很正常？現在很多人都一個人用很多號。”楊淞踢著路邊的石子, 現在的網紅為了經營熱度，通常也會雇傭一大批水軍去控評，不算什么稀罕事。
“但是, 那個聲稱祖輩癱瘓被人陷害的ip, 最后顯示到實名注冊的人不是江思雨。”
“那是誰？”
——“是江大川。”
“你是說老爺子七老八十了瞇著眼睛帶著老花鏡在網上當水軍？”楊淞很難想象那個畫面。與其這么相信這個, 倒不如相信江思雨用自己爺爺的實名多弄了幾個水軍賬號來得實在。
“所以, ”尹維說，“這兩天警察也去走訪了江大川的家，江家一家人都在，江大川年紀也大了, 為了證明孫女無罪，一下子把幾十年前的事情全部講出來了，雖然好像和這次泄密的事情沒什么關聯，但好像和你家里有關。”
“和我有關？我洗耳恭聽。”楊淞踢著石子的腳忽而停住, 她蹲下來，發現地上是一顆玄武巖, 色澤灰黑硬度又很高, 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發光-
時間回到1960年代末。
江大川記得，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那時延吉羽絨服裝廠甚至還沒有改革出具有空氣層的羽絨登山服和羽絨睡袋，整個測繪隊的同志們還身著老式軍綠大衣。
他兩只手習慣性地插進寬厚的袖口, 看了看一旁的袁文鑫，鼻子凍得和猴子屁股有的一拼，搓著手等著路邊的紅薯小販用火鉗把紅薯拿出來遞給他們。
“多少錢？”
——“一分錢倆。”
“這么貴？”江大川呼出一口氣愣在原地，“你是不是訛我們外地人？”
話還沒說完，就見旁邊的袁文鑫從袖口里掏出一個鋼镚，拽著他就往回走。袁文鑫從大學起就這樣，除了真正的野外作業精度需要，很少計較這一毫一厘。
“不愧是選上了的人，走這么快啊？？”江大川揣著袖子走在后面，把烤紅薯放在兜里，“還沒登上山頂呢，人走起路來就跟后面有日本鬼子似的。”
隊里剛來消息，說前陣子國家登山隊免費體檢的結果出來了，選拔出了一批體檢合格的隊員，后續會參與珠峰北坡實測。江大川當時體測的時候沒當回事兒，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他沒必要摻和，測肺活量圖省事一頓亂吹，沒想到同隊包括袁文鑫在內的兩人竟然選上了。
一開始倒也沒往心里去，直到有個部隊轉業過來的小伙兒舉手問話。
“尹隊，那要是登頂成功，是不有機會見到總理啊？”
問話的人叫劉耀祖，是個黑龍江人，這次來東北執行任務的時候大家都唉聲嘆氣的，唯獨他家離得近，任務結束還能回趟老家。
“何止是總理，你要是從山上下來了，那想和主席握手都不是問題。”
尹隊說完，一連隊友爆發出激烈的笑聲。
“那我可豈不是真的光宗耀祖了？”劉耀祖摸了摸腦袋，又指了指江大川，“那大川哥有點虧，怎么當時不好好吹（氣）呢？”
怎么當時不好好吹呢？
江大川握著手里的烤紅薯，心里也在細細琢磨。如果自己當時認真點看待這件事，會不會過兩個月能去藏區登山實測的一百多人中就也會有自己一份，能和總理或者主席握手的人會不會也有自己。
越這樣想，他走得就越慢。
直到走在前面的袁文鑫回過頭來，有點不耐煩地說了聲：“天冷，哥，你能不能走快點。”
江大川心理不平衡，被催了以后更是煩躁，巴不得找個機會和袁文鑫吵上一架。
這是時局動蕩人人自危的年代，雖然明面上沒有人說，但是時局動蕩，紅色運動的風早就吹拂到千家萬戶。關于珠峰的測繪工作沒有停止，足見其重要性之高。
只不過，他江大川的覺悟似乎還是晚來了一步。
從主大街回隊里宿舍有點距離，穿過艷粉屯，還要經過東北耐火材料廠。材料廠是生產普通粘土鋁制耐火材料和高鋁制窯襯材料的廠子，前兩年出過事，更名過后效益穩步提升。江大川路過的時候，瞅著一塊嶄新的牌匾。
他盯著牌匾沒留神，好像不小心撞到什么東西，聽到‘咚‘地一聲，有什么人倒在地上的聲音。
定睛一看，發現有個女人穿戴整齊地倒在血泊中，鼻孔里流出血，不到半分鐘，血已經凝結在人中處，摸了摸鼻息，好像已經沒有了呼吸。
本來準備去扶起女人的他頓時有點慌了神。
也就是說，地上躺著的那個還有一點點溫熱的身體，已經是一個死人。
反應過來的袁文鑫聽到聲音驚覺出聲，回頭看，看到的確實一年近四十的女人倒在在雪地里一動不動，旁邊是一臉驚恐的江大川。
“要不先報警吧，叫警察來？”
“沒用了，”江大川癱軟地坐在路面上，“我犯事了，剛剛探了下她鼻息，她已經沒氣了。”
“那也要叫警察來啊，”袁文鑫說道，“我先到附近的崗亭報案找警察大夫過來，要是真死人了，不也得報警？”
說罷，他起身。沒有電話的年代，要報警必須徒步走到值班的崗亭或者派出所報案。
“我跟你說沒用你聽不懂是不是？？”
“你報警，那我是什么？是不是就是罪犯了？”江大川不自覺地音量就大了幾分，手心滲出細密的汗，上前一步，圍巾掉在地上。
冷風灌入脖頸，江大川顧不上撿，只是打了個哆嗦，嘴里呼出一口熱氣：“我兒子，今年剛不到八歲，老婆前陣子還寄信說家里打了年糕等我回去吃，出了趟門我就是罪犯了你覺得這像話嗎？”
袁文鑫看了一眼地上的女人，女人除了臉頰有血滲出，倒下的位置并沒有新的血漬。他又望了一眼江大川凍得發抖的臉，顫抖道：“那放著不管，這樣就像話嗎？”
“你不能去。”江大川死死地抓住了袁文鑫的袖口，幾乎要把他的袖口抓爛，“她已經沒氣了，你可以選擇救一個死人，可我還有家，你不能選擇救我？”
袁文鑫覺得他不可理喻，想把他甩開，兩人廝打在一起。兩人在慌亂之中踩到了地上掉落的圍巾，雙雙摔倒。
“這場打架的結果就是江大川頸椎骨脫位高位脊髓損傷，下肢癱瘓。江大川失去了雙腿，帶著傷病退隊；袁文鑫年紀稍輕，雖然只受到了一點，卻從此被扣上了‘黑五類’的罪名。剩下的，你應該都知道了。”
聽到這時，楊淞忽然有些說不上來她的感受。她很小就知道爺爺經歷過十年浩劫，也懷疑過很多楊伊曼對這些事情守口如瓶的原因，還有那本缺頁的回憶錄，網上的流言，一度讓她以為爺爺就是陷害江家家長的罪犯。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并沒有讓她覺得如釋重負。
但事實卻是，兩個當事人在清算時回憶起那晚上的爭執，異口同聲地都會提到這么一個女人，但警察趕到時，茫茫大雪覆蓋在街道上，干干凈凈的，好像什么都沒有。
見電話這頭的楊淞不說話，尹維問：“哭了嗎？”
“沒有，”楊淞低著頭，把那顆黑色的玄武巖放在手心里，“只是一時間心情有點復雜，突然就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后來的艷粉街她和尹維一起去看過，工業化的浪潮席卷全國，耐火材料廠的形勢好轉效益提升，在七十年代初實現了百萬利潤，也為工人們分配了住房。從紅磚色的家屬樓中還能依稀瞥見一些往日輝煌的痕跡。
再后來廠區的家屬樓也荒廢了，磚紅色的瓦房成為舊工業時代的遺跡，大批職工子女搬離了31號樓，陸陸續續有精神病和流浪漢入住，直到女人的尸骨被挖出，成為名副其實的鬼樓。
“欸”楊淞突然覺得鼻子有些酸澀，視線也跟著朦朧了起來，就差一點兒思緒就要被帶跑偏。
“那這些事情和泄密的事情有什么關聯嗎？憑什么證明江思雨就不是泄密的參與者？另一個嫌疑人是誰？”
“警察在過年期間上門，可能感到害怕了吧。她向曾經對你做過的事情表示抱歉，也主動坦白了動機，說她雖然是想紅，也用了一些手段，但不至于違法亂紀，還讓我轉達給你。”
正午的陽光有些刺眼，楊淞抬起下巴，望著遠處的海面瞇起了眼睛：“道歉的話，那我兩年多的忍讓算什么？算我倒霉嗎？兩年多一直忍讓，離職后又潑臟水，我就是忍者也沒那么能忍啊，要是道歉有用，還要警察干嘛？”
“以前是我不知道這些事，現在知道了，我可以選擇不接受。”
“其實我也有點不解，測繪是什么很賤的工作嗎 又不賺錢的工作，既然身體嬌貴一開始不要干這個就好了？為什么什么人要過來分一杯羹呢？”
“再說了，她是我誰啊，我干嘛要接受她啊？”
本來就不是任何人都值得被原諒的。
就算不知道爺爺的那些事，江思雨在單位里使喚她像領導一樣對她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是真的。離職以后又剪輯談話錄音把為自己的網紅事業鋪路，是真的。
這些時候怎么沒想到和她道歉呢？偏偏在被警方懷疑的時候出來跳腳，又想假惺惺地證明什么。
一陣微風吹過，額前的頭發吹落，楊淞緊了緊喉嚨，剛要說話，發現對面好像沒了聲音，只有身畔的樹木發出沙沙聲響。
“喂你有在聽嗎”
楊淞拿著手機瞄了兩眼信號，最近怎么回事，信號這么差？
“嗯。”對面的語氣不咸不淡，有微弱的電流聲傳來。
“那你說是不是嘛——”楊淞沒好氣地說道，“也不是什么人都”
話還沒說完，總感覺手機里的電流聲和風聲重疊在了一起，讓人分不清虛幻和真實。海濱步道上，偶有自行車車輪腳剎的聲音，楊淞以為是陸北，卻聞見熟悉的雪松氣味。
她就站在步道邊，看見一輛Amramania 復古公路自行車，車面上的黃金和水晶差點晃瞎了她的眼。
“換輛車就不認識你男朋友了？”
“——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接受，是吧？”
第78章 第 78 章 他都記得
“這什么？”楊淞指了指車身的鑲嵌的水晶, 擦了擦發紅的眼睛，“你回來了？”
“嗯。”
她嘴角漾出笑意，“不撿破爛去搞水晶黃金批發了？”
“”
‘撿破爛’三個字, 是尹維內心不愿提起的痛，他一直以為自己的穿衣風格是極簡老錢風，從第一次見楊淞穿的那件加拿大鵝開始，一直心有不甘默默改變著自己的風格, 沒想到這回只是換了輛車，一擊即中。
車是尹世衡的藏品，他當然沒那么閑再去買一輛騎行車, 立案后馬不停蹄的就趕了回來。
“你不是回去立案了嗎？”楊淞說, “這是干什么？”
其實她也不認識這是什么牌子的車, 只是遠遠地瞥了一眼就覺得, 這個風格和她男朋友不是很搭，倒是有幾分暴發戶品味。
尹維不置可否，“我爸的車，要試試嗎？”
楊淞‘哦’了一聲, “這上面是真金？那叔叔品味還真好欸。”
“”
口風倒是改得挺快的。
如果不是怕楊淞知道了這些事以后難過，尹維也不可能這么遠又飛回來，本來還想隔個半天準備點驚喜，但還是沒忍住。看她反應, 他似乎還是小瞧了她一點。
尹維把握著車把，用腳把車停下, 微微彎了下身子, 垂著眼睛看向楊淞。
“怕你胡思亂想心情不好，”尹維拍了拍后座說，“大過年的, 學長帶你騎行兜兜風？”
多大年紀玩這套？
論臉皮，楊淞還真沒看過比尹維厚的。
這聲‘學長’一出口，楊淞瞳孔都放大了一圈。
就憑他能語氣輕松臉不紅心不跳地叫出那出那聲‘學長’，楊淞立馬聯想到剛剛遇上的陸北，剛剛電話里微微提了一嘴，尹維就出現了。
就還好。
“”
就還挺值得表揚的。
“坐穩了。”
楊淞跳上自行車的后座，手扶上男朋友的腰，把頭貼著他的背。海風很大，她用手攥著裙擺，發絲往后飄灑。
陽光如瀑，環島路線上高地起伏，偶爾駛過不平的路面，也很快被午后風的溫和所取代。
騎了一會兒，兩人路過一家便利店，楊淞從冰柜里拿了菠蘿味的根碎碎冰。
她撕開包裝，手里拿著一截長條葫蘆似的塑料里凍著果味的碎碎冰，尹維瞥了一眼，轉頭拿了瓶汽水。
“這有紅包可以掃。”老板娘正打著手游，見來客，懶洋洋地抬頭指了指桌面的圖標。
“不用。”尹維瞥了一眼，掃碼還要領紅包，大概是對他身份的一大侮辱。
轉頭掃碼
輸了密碼。
“”
兩人在店門口的座位上坐下曬太陽。
細密的陽光從巨大的遮陽棚上柔和地灑落，照在兩人身上。三亞的冬陽不如夏日炙熱濃烈，帶著恰到好處的暖意，薄紗一般覆蓋著海島上的一草一木。
“喏。”楊淞把手里的碎碎冰掰成兩半，其中一半遞給尹維，然后靠著他的背坐下來，“一人一半，感情不散哦。”
尹維仰頭，瞇眼看了看太陽，左手靠近準備接過，似笑非笑地問：“學妹還信這個？”
愛信不信。楊淞扭過頭，本來騎行以后心情還不錯，聽到這句話有點被潑冷水的意味，白了尹維一眼。
他好像沒察覺似的，繼續說道：“你看看配料表，果葡糖漿和脫脂乳粉勾兌的東西，你買的菠蘿味大概率是食用色素，也就是檸檬黃最好還是少吃這些。”
楊淞把手一收，嘁了一聲：“那別吃了學長，你和我呢，一拍兩散。”
對面的人笑了聲，一把搶過，“你不知道我上輩子是餓死的嗎？”
“？”
“你沒聽過留過學的人回國了沒有不吃的東西？”
“”楊淞把碎碎冰貼近尹維的臉，用手揪了一下尹維的臉道，“吃吧，吃的時候你最好閉嘴，千萬別真香。”
“嘶——”
絲絲涼意貼臉，尹維把半根碎碎冰拿下來，把汽水放在一邊。然后學著楊淞的樣子把塑料模咬開含在嘴里，一股清甜的味道四散開來。
再看看自己女朋友，好像叼著碎碎冰抬頭望著天發呆。他頓了頓，想說的話都咽了回去，也沒再開口。
過了一會兒，她突然開口道。
“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最愛吃的就是這個。”
——“嗯？”
“菠蘿味的嗎？”
“對，小時候我媽不準我吃零食，我只有去爺爺家的時候，我爺爺才會偷偷地給我買。”
“我那時候也很皮，跟著我爺爺去菜市場買菜嘛，路過冷飲批發店的馬路對面想吃，我從來不會說我想吃，我會扯著我爺爺的袖子說，欸——爺爺你看，那邊有個賣碎碎冰的店。”
——“小機靈鬼。”
“然后爺爺就真的會給我買。”
老人去世已經很多年，而手里的碎碎冰的味道卻始終像和記憶里一樣質樸，沒什么分別。
當尹維把遲來的真相告訴她時，她隱隱有點難過，倒也不是怨誰，只是覺得那樣好的一個人，一一生就在冤假錯案中不明不白的過去了，總覺得有股氣積攢在胸口，抹不去也驅不散。
所以剛剛尹維說完這段往事后，她真的差一點就哭鼻子了。
別看平日里一直搞抽象，自己有點什么事情都沒心沒肺的樣兒，但真說到難受的事情，情緒如同潮水般涌來，就突然之間有點忍不住。
“很奇怪吧？”楊淞仰起頭，“明明已經過了很多年了，連我自己都從小孩長成一個成年人了。”
“我小時候對成為一個優秀的人非常執著。因為只有考了一百分的時候或者年級前幾名的時候我媽的臉上才會有點笑容，沒有給她大學教授的身份丟人。”
“我甚至懷疑了很多次我究竟是不是她親生的，我感覺在她面前，我好像一直都在扮演一個聽話的小孩。我爸很早就和家里斷絕關系了，所以我很怕成為我媽生活上的累贅。”
“但是爺爺不一樣，不論是多少分，我什么樣，桌上的菜里永遠有我最喜歡的菜，他的故事永遠精彩。”
楊淞說，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一直選擇了這一行。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語速不急不緩，像變了一個人。
“你不知道吧？我八歲之前一直都叫楊佳佳嘛，直到后來才改了現在的名字。也是我爺爺給我取的。”
尹維點頭，“有聽說過。”
之前她左肩膀挫傷的時候他替楊淞辦了住院手續，看見了她的曾用名。后來楊伊曼來東北照顧她的時候，也提了一嘴。
“對，我小的時候就很喜歡這個名字，直到現在也很喜歡。”
“這個字筆畫很多，我記得考試我寫名字都要比別人多費一分鐘。”楊淞說，“但是我就是很喜歡，比起‘佳’字，我覺得這個字真的很好。”
“因為南方沒人取這個字嗎？”
“嗯，小時候覺得名字里帶著雨雪的，很有文化很有面子，像瓊瑤劇里的角色。慢慢地臉皮也厚了，想干什么干什么，不會為了誰的期待而活。”
尹維打開汽水喝了一口，問：“瓊瑤？你喜歡看言情劇？那還挺早熟的。”
他八歲的時候大概還在玩泥巴，或者是拿著奧特曼模型和同齡人大戰。
“不行嗎？你有什么意見？早熟如我，七八歲就守在電視劇前看別人談戀愛了。”
尹維微微揚起下顎，見楊淞還有點得意，直勾勾地看著她：“那挺厲害的，戰術層面上的博士后。”
乍聽之下的夸獎，實際上褒貶未定。
楊淞眨了眨眼，三秒后耳根紅了。
“我就是喜歡看，不行？”她哼了一聲，踢了尹維的凳子一腳，“我十幾歲的時候一直幻想，我要是能有一個青梅竹馬就好了，欸——”
“要真有青梅竹馬，大概也沒你什么事兒了。”糖水做的冰吃多了，她有點渴，拿起對面的汽水瓶子一飲而盡。
尹維皺了皺眉，起身想去再去買一瓶，卻被楊淞制止。
如果，他想如果他也想早一點走入她的生命里。
再早一點碰到那時的她，或許能夠安慰安慰她，告訴她已經足夠好，值得無條件的愛。
“不過雖然沒談什么戀愛，但我感覺男人都那樣。”楊淞嘆了口氣，“我自己可以靠自己。”
“”
尹維立刻收起自己的同理心，就在剛剛，女朋友一句話無差別地攻擊了所有人。
“那我走？”尹維裝作要走的樣子，“反正男人都一樣咯。”話還沒說完，突然想起來什么事情，站起來，手搭上楊淞的肩。
“等等——你剛剛說什么？”
“自己靠自己”
——“不對，上一句。”
“男人都那樣”楊淞疑惑地看向尹維，“怎么了？”
——“再上一句。”
“我雖然沒談過什么戀愛？”楊淞嘴里重復著這句話，覺得尹維把她當個錄音機倒帶似的，有點莫名奇妙。
“我怎么記得有人以前是這么跟我說的，”尹維笑了，“你談過的戀愛，兩只手都掰不過來了？”
“”
楊淞愣了一下。
沒想到交往前她隨口編的這么一句他居然還記得，他都記得。
第79章 第 79 章 “你聽我狡辯。”
初六來臨, 復工返學的腳步臨近，直到快把整個年過完，楊淞回到江城時, 才看見楊伊曼的身影。
楊淞回家的時候已經是初六晚上，發覺楊伊曼還像以前一樣伏案坐在電腦前，姿勢卻不及舊日挺拔。
她向來對自己和帶教的學生都很嚴格，手上的幾個研究生一直到小年夜才回家, 卻在大年初四已經趕往學校。
“回來了？”楊伊曼扶著鏡框抬眼看了一眼楊淞，盯著電腦屏幕的動作停了下來。
“ 嗯。”楊淞拖鞋，低著頭進門。
“還順利嗎？”
“還行吧。”楊淞環顧了一眼桌上堆積如山文獻, 這些年楊伊曼年紀也大了, 找參考文獻的時候不喜歡用電腦顯示屏看, 總要打印下來一頁頁翻開, “你沒看前幾天攜途官博的通稿？”
“”楊伊曼明顯愣住，“怎么了？”
她的反應大概楊淞也能猜到。
楊淞嘆了口氣，打開手機指給楊伊曼看，“維世的項目商密被提前披露了, 警方因為懷疑江姓同事對她進行了調查，我才知道，她真的就是江大川的親孫女。江大川把十幾年前發生的事情全說了。”
“只是這幾天我才知道，爺爺當年離隊的時候是被冤枉的。我那次問你的時候, 你怎么不告訴我？”
幾十年前的事了，也根本沒什么介懷不介懷的。楊淞覺得至少她問了, 楊伊曼又是她最親的人, 告訴她也是應該的。
有些東西如果不說，就會慢慢變成心里的一根刺。
“那是他們老一輩的傷痛，你沒必要知道。”楊伊曼把電腦屏幕關了, 起身燒了一壺開水，“你在學測繪的時候我就說過了，我并不想讓你干這個，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即使那邊抓著不放，你也沒必要走他們的老路我是為了你好。”
為了她好。
楊淞閉上眼，吸了一口氣，這句話好像很多年前就聽過。
小時候不知道怎么回應的時候，她就只能低頭默默地扒一口碗里的飯，有時候她邊咽邊吃，眼淚掉到飯上，楊伊曼就坐在旁邊，一聲不吭。
“那么小時候你常說我是你生活的累贅，”楊淞頓了頓說，“也是為了我好嗎？”
“”
“你明明知道我才八歲，和我說這些的時候也是為了我好嗎？明明知道爺爺是對我最親最好的人，我已經二十多歲了，以前的事情我就不能知道，也不配知道嗎？”
燒水壺里的水發出嗚嗚的聲音，壺口的氣泡沸騰滾燙。
“楊淞。”楊伊曼地語調放低了些，輕聲說道，“我承認我對你的愛粗糙了些，我也會有脾氣，但你要知道，作為一個母親，我沒有任何對不起你的地方。”
是沒有什么對不起的。
只是在她需要關心和愛的時候，對待自己只有冷眼旁觀罷了。楊伊曼和她都不是第一次過這樣冷清的春節，也不是最后一個。
“如果那句話對你來說是一種傷害，我只能說，很抱歉。”
“”
“抱歉不用了，我現在有能力分辨什么是真的為我好，”楊淞嘆了口氣，“有沒有一種可能，這不是粗糙的愛，在我最需要鼓勵最需要幫助的年紀，你卻沒有站在我身邊。我現在長大了，也有足夠能力面對當下和未來，我的身邊也有男朋友會支持我，不需要由你來告訴我，什么是有必要的，什么又是沒必要的。”
對面似乎沒什么反應，楊淞凝視著楊伊曼的臉，解釋道，“我現在沒有在說氣話，只是很客觀的，我一度想成為一個您引以為傲的女兒，但是現在不了。”
“比起你的累贅，我更想成為為自己而活的大人。”-
生了一通悶氣，楊淞走在大街上，不知道該去哪兒。
轉念一想，覺得自己又沒做錯什么，覺得今天和楊伊曼說的每一句話都發自肺腑，包括那句‘我男朋友會支持我’也一樣。
只是復工潮將至，本來該是滿懷期待不用工作的最后一個夜晚，竟然要這么平靜地度過。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楊淞提前問過沈嘉敏，知道尹維今天半夜的飛機能到江城，所以打算給他一點驚喜。
這么說來，感覺可以給他發個消息。
【斯密碼嘍】：在嗎？
【斯密碼嘍】：工作搞定沒？
【斯密碼嘍】：乖巧.JPG
【Dehja】：想我了？
尹維這句話一發出，那邊就沒了下文。
其實是楊淞刷到最近她玩的乙游有一個和瑞典甜品品牌的聯名活動，現場可以做巧克力泡芙，順便還能給尹維一個驚喜。
可惜她顯然低估了玩家的實力——這幾天江城天氣雖冷，但完全抵不住玩家們的熱情。
她拿著愛的號碼牌好不容易落了座，帶上攤主遞過來的圍裙，又看了幾眼泡芙的制作說明，感覺也沒那么難。
酥皮是現成的，無非就是把黃油加鹽，白糖和牛奶，加熱再攪拌均勻，壓膜，烤熟，晾涼，感覺有手就會，幾乎沒什么困難的。
制作說明確實簡單，但不妨礙實際制作過程中漏洞百出。
一個小時過去，楊淞捧著堅硬如煤灰一般的泡芙差點哭出了聲。
更氣人的是旁邊的小妹妹都在店員的幫助下完成的有模有樣，已經捧著泡芙開始擺拍，但她卻連熱巧的影子都沒看見。
“要幫忙嗎？”
楊淞抬起頭，有點熟悉的聲音傳來。
“咦，你怎么來了？這不是女性向游戲嗎？”
“嗯，”陸北系著圍裙，手不自覺地往圍裙上擦了下汗，神情中有一絲不想讓人察覺的尷尬，“對，明天不是上班了，我妹說三亞沒這個活動，讓我替她來做一個，還有谷子送。你也喜歡這個游戲？”
一個非單身女生，玩乙女游戲就算了，還一個人來參加乙女游戲的活動，說起來還是有點奇怪。
可能就感情也不怎么樣或者分手了？
“我剛剛做了一盤，全都烤焦了，不知道為什么這泡芙就是膨脹不起來”楊淞指了指不遠處那盤黑乎乎的東西，“本來想給男朋友一個驚喜的。”
陸北皺了皺眉，強忍住笑，把剛剛做完的泡芙用夾子裝袋。
雖然只有短短幾秒，但楊淞分明看見了，陸北烤的還挺不錯的。
“你烤的還挺好的，”楊淞盯著桌上的泡芙又看了一眼，“方便的話能傳授一下經驗嗎？”
陸北又湊近看了看，“你這個好像有點像蛋液過度導致的面糊太干，就沒辦法蓬起來，巧克力放得時機也不對，所以就塌陷了。”
“蛋液過多？”楊淞說，“那我應該怎么辦？”
“其實適當地延長下出爐時間，就不會塌陷了。”
“好吧，”楊淞聳了聳肩，“我也是第一次做，謝謝你啦。”
百貨門口，剛和尹雨澄看完電影的亦小路從下樓，路過巧克力攤位，尹雨澄想起自己給女朋友用心準備的巧克力，就多看了幾眼。
這一眼，就看見了正在指導楊淞做巧克力泡芙的陸北。
尹雨澄不太確定，又揉了揉眼睛。
“那是我哥嗎？”他以為自己看花了眼，轉頭問亦小路。
“你是不是看電影看昏頭了”，亦小路扭著脖子問，“你什么眼神，一看就不是啊。這明顯不是一個風格。”
“那旁邊的不是你朋友嗎？”尹雨澄怕說錯話，小心翼翼地問，“我只見過她一次，但我瞅著挺像。”
“嗯？”亦小路定睛看過去，人還真是自己親閨蜜-
尹維忙完工作回到家里，已經是深夜。
尹雨澄和楊淞同時給他發來了幾條消息。
他點開楊淞的消息看了看，是照片上是四只精致的巧克力泡芙。
【斯密碼嘍】：剛剛去做泡芙了。
【斯密碼嘍】：怎么樣？還不錯哦？
尹維看著圖片上的泡芙笑了笑，又點開尹雨澄的消息，照片的光線不怎么樣，但能依稀地分辨出來是誰。
尹維第一次覺得屋內的暖氣熏得讓人有些窒息。他松了松領帶，又走到兩只貓的貓窩邊，輕輕地摸了摸迪迦的腦袋。
兩個小時之前，楊淞發來消息，尹維本想告訴她立案偵查的情況，但是見她沒回，就也沒吭聲。
而她自己跑去和別人做泡芙就算了，還拍照片和他炫耀，是什么意思？
尹維細細地打量著桌上的文件，突然聞到空氣中一絲刺鼻的臭味，把手機撂在一邊，起身，把貓砂盆里的貓排泄物清理干凈。
今晚的飛機，貓咪后續有專人照料，距離出發還有一個小時。
洗了手回到座位上，他點開手機打字。
【Dehja】：挺不錯的。
【Dehja】：就是
有點不像你的水平。
【斯密碼嘍】：？
【斯密碼嘍】：什么意思？
尹維長按那張圖片，轉發給楊淞看。
【斯密碼嘍】：若有所思.jpg
【斯密碼嘍】：你聽我狡辯。
【斯密碼嘍】：哦不，你聽我解釋。
【Dehja】：嗯？
【斯密碼嘍】：參加活動偶然碰到我之前的學長。
【斯密碼嘍】：這是我之前玩的游戲里的一個活動。
尹維不想聽她狡辯，還有一個小時就可以去機場了，他還要大概把隨身行李整理一下。
“尹總，大概再過一個小時出發？”
“嗯，好。”
沈嘉敏確定了出發時間準備去和司機預約，卻被尹維叫住。
“你幫我問一下，x月之戀這個游戲，最近有沒有和知名甜品的聯名活動？”
沈嘉敏被問得一臉懵，“尹總，咱哪個景區也要和游戲大IP跨界搞聯名嗎？”
尹維眉頭皺了皺，表情微微帶著點詫異。
“好的。”沈嘉敏一臉抱歉地退出了房間。
十分鐘后，尹維手機上就出現了該乙游與手工巧克力品牌聯名活動的通告，通告聲明中活動范圍地區很少，除了江城，只有國內幾個一線城市。
只是活動首頁‘戀x絮語’‘冬季戀歌’的粉色廣告語還是無形之中刺痛了他的雙目。
他覺得胸口有些悶，把手機放下，打開窗戶透了口氣。又把襯衫袖口解開，又換了件相對寬松的大衣。登機前，沒再看手機。
直到下了飛機，已經是凌晨三點。
他本來想在飛機上睡一會兒，但卻怎么也睡不著。有些人的影子就在那里揮之不去，帶著點笑聲，還尤為刺耳。
到國內到達的時候，手機在手上震動了好幾下。
似乎是有點心虛，他女朋友又給她發了幾條消息。
尹維拿起手機，回了一條‘知道了。’
楊淞倒是會回得很快，“你要嘗嘗嗎？”
這么晚還沒睡？
尹維一愣，想到自己女朋友不免有點恃寵而驕，拿著行李走到出口，自嘲似的對著手機冷笑了一聲。
“別看了——”
出口處，他瞥見女生眼神明亮而深邃，兩人中間被一條安全欄所隔開。
“我給你帶來了。”
第80章 第 80 章 “繼續狡辯？”
尹維眼神微微一滯, 看著機場到達處寥寥幾人，有點不可思議。
凌晨三點，楊淞裹著圍巾, 頭發溫潤地披在兩肩，手上拎著一盒泡芙。
“看什么看？”
“沒看過美女是嗎？”
到達通知和行李提取廣播一遍遍在頭頂想起，尹維的手懸在半空中，半天沒說話。
楊淞手上晃悠晃悠, 撐著頭靠在欄桿上，稍抬眼瞼，對上一雙墨色眼眸, “怎么, 感動到說不出話了？”
嗯怎么個事兒？
這人怎么回事？
不是很喜歡給別人驚喜嗎？怎么稍微學一下就受不了了？
不應該很興奮嗎？
她學著尹維平時的語氣, 說道：“喜歡嗎？”
楊淞抬眸, 視線再度與他交匯，手伸過去想幫拿他的包。
但尹維只是走到她的左側，手臂環抱著她，往懷里猛地一拉。
“”
還沒等她說話, 他抬起她的下巴，毫不猶豫地低下頭。他的呼吸微沉，強烈的占有欲像是要將她碾碎。模糊中看不清他的臉，她只是感覺有另一只手錮住她的腰, 讓他緊緊貼向自己。
熙熙攘攘中，機場的廣播聲響起, 但楊淞聽不清在說什么, 只是死死地捏著手里的盒子。
下一瞬，他的吻輕描淡寫地落下，卻像潮水般很快退卻。
楊淞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 就聽見尹維覆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
“嗯？怎么不說話？”
“繼續狡辯？”
“”
“滾。”楊淞不以為意地回神，才明白剛剛這個吻里居然有些報復的意味。“對你好點兒怎么還有錯了？是不是給你點顏色你就燦爛？”
故意的，他肯定是故意的。
“嗯？”尹維摟著楊淞往停車場走，“你說綠色嗎？我其實不是太喜歡綠色。”
“”
反應了半晌，楊淞發現對方可能是在拿今天那張照片說事兒。
綠你個大頭鬼！
她就不是個精通廚藝的人，雖然平常一直流連于街頭巷尾的美食，但是幾乎從來不做飯。一個晚上的時間能烤出算是像樣的巧克力泡芙并且帶過來，楊淞覺得除了陸北的幫忙，也沒有再翻車，算是廚神上身了。
能帶著自己親手做的巧克力泡芙去見男朋友，她在少女時代還看過不少這樣的日本少女漫，還挺浪漫的。
聽到尹維這么說，有種被羞辱的感覺。她的手忽然滯了一下，小聲嘀咕道：“算了你信不信都行，我昨晚真是偶然碰到的。”
“我知道，”尹維開門，把隨身包丟在后座，視線朝中控臺上的泡芙盒子望了一眼，手覆在方向盤上，“所以，我還是喜歡黃色。”
“”
楊淞深呼了一口氣，望了一眼副駕駛上的后視鏡，感覺自己在氣成河豚的邊緣游走。
“我說尹維。”
“好歹也是未來要當集團繼承人的。”
“嗯？”
“您腦子里能先想想別的東西嗎？”
“我怎么了？”
“我好不容易做的泡芙，就不能夸夸我嗎？”說完，她呼出一口氣。
終于說出來了，不用當受氣包了。
“怎么了？”尹維打著方向盤駛出停車場，目光在明黃的泡芙盒子上停留一瞬。“這個盒子不好看？”
“真心的，我覺得還挺好看。”
好像又被他混弄過去了。
“好看的話，你回去要吃哦，”楊淞雙手抱臂，語氣里有溫柔的縱容，“你說中國人不騙中國人。”
“嗯。”車駛出機場高速，穿過橘黃色燈光的隧道，雨雪使得能見度驟降，道路兩旁突然從燈火通明變得黑黢黢的。
尹維把前燈打到最亮，一路駛進江濱西路上的高檔公寓區。
平常就上班的時候尹維都是一個人住，離維世文旅很近，尹世衡在這購置了兩套小戶型，偶爾也會過來午休。
“說不說？”楊淞眼睛瞇起來，突然把手抬起來，靠近尹維的耳朵，用力一擰。
尹維‘嘶’了一聲，“我說，中國人不騙中國人。”
“不僅吃，還有獎勵。”
——“那還差不多。”-
車緩緩駛向江濱公寓，快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
楊淞進門，動作熟練地拖鞋，腳踏在綿軟的地毯上。其實她也是第一次來尹維在在江城的公寓，但一想到和楊伊曼吵架了明天又要上班，她還是準備在這睡一會兒。
她用手輕輕按了按腰，‘欸’了一聲，還挺疼的。
“累了去床上躺著，”尹維把鞋子放進玄關，“你今天怎么突然來機場了？”
楊淞本來有點困意，但又感覺沒洗澡不想占床，只能把身子蜷縮進沙發里，聲音有點懶懶地回：“能因為什么？”
“想你了唄。”
尹維似乎對這個答案挺滿意，又問了一句：“中國人不騙中國人？”
楊淞趴在沙發上翹著腳，腳丫子一晃一晃的，沒吭聲，但是肚子明顯響了一聲。但尹維好像還在拖鞋，好像全然沒有聽見。
晚上做泡芙的時候在戶外坐了挺長時間，然后又在機場坐著等了尹維幾個小時，腰一直很酸，現在竟然還有點餓了。
“你餓了？”尹維把外套脫下，又把桌上的盒子拆開，很有禮貌地邀請她：“要不自產自銷一下？”
“拆開吧。”楊淞騰地直起身，“我們一起吃。”
“我不餓，你吃。”尹維走到把一次性手套遞到楊淞面前。
“你是不是找死？”
“這我特意為你做的”話還沒說完，楊淞突然想起來，“你可賴不掉，對了，你剛剛不是說吃嗎？吃完還有獎勵？”
“那你喂我。”
“獎勵待會兌現。”
“怎么了，手也疼嗎？”
轉頭，又從柜子里拿出了一盒布洛芬。
楊淞：“……………….”
該說他是真糊涂呢還是真貼心呢。
算了。
一點小要求而已。
楊淞拿起茶幾上的刀叉，用手比劃了兩下，看在他是總裁的份上，眼睛瞇起來咬牙切齒：“好呀，小楊為您服務。”
然后自己嘗了幾口，巧克力雖然涼了，但因為用的材質挺好，還有股濃郁的香味。又拿起一個，往自己嘴里送。
然后笑瞇瞇地告訴男朋友：“尹總別急，這是試毒哦。”
尹維：“”
吃了一塊后，楊淞又馬不停蹄地吃了第二塊。
楊淞：“這也是試毒。”
平心而論一點也不難吃嘛？吃點兒她做的東西怎么了？
怎么了！是給他投毒了嗎！
他不吃那是他沒福氣！
吃到第三塊的時候，楊淞就已經吃飽了。尹維也很自覺，默默地拿起最后一塊泡芙，小口咽下去，面容平靜，好像在思考什么。
“我說你別太離譜”楊淞揶揄道，“吃甜品這么幸福的事情還被你吃出哲學了？”
“而且你吃這么慢，再不睡覺天都要亮了哦。”
“我吃飽了。”
楊淞站起來，一瞬間感到血糖上升帶來的眩暈感，“你的獎勵是什么？別忘了趕緊把那個泄密的人找到，不然我的年終獎還沒著落，明天還要上班，我準備睡覺了。”
“睡覺？”
“對啊，飽暖思”楊淞發現自己表述不對，立馬閉上了嘴。
她光著腳踮地準備溜到床邊，但一旁的人棲身靠近她，環住她的膝蓋，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將她一把抱起，又回到沙發上。
他的力道很輕，但手接觸到她肌膚的那刻，存在感卻強得像滾燙的火焰。
楊淞沒忍住‘啊’了一聲。
尹維輕輕地喚了一聲她的名字，喉結滾動了一下，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楊淞感覺自己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但是人被緊緊地壓住，也不好說什么。
“我本來也不想說獎勵是什么，”身上的人發出喑啞的聲音，“飽暖思□□，你說的。”-
太陽不知什么時候悄悄爬上了枝頭。
如此良辰美景，有美麗的日出，凌亂的衣服，還有….自己一夜未睡而悄悄爬上眼睛瞎的巨大黑眼圈。
楊淞看了一眼鏡子中的自己，躡手躡腳地從衛生間漱口回來，旁邊的人好像已經醒了，衣服也穿得整齊，撐著腦袋斜著眼睛看她。
看到他注視過來的目光，楊淞想了想，如果能用一個總結，就是淫邪。
沒錯，就是這種目光，讓本就不多的睡眠時間所剩無幾，楊淞有一瞬間想打人的沖動。
“看什么看！”
“你是舒服了，我還要上班呢？”楊淞做小貓齜牙狀，開始往身上一件一件穿衣服，好久沒回到江城上班了，還有點不習慣。
尹維嘴角帶笑，略微挑了挑眉，目光中帶著點猶疑，但還是問出了聲：“你不舒服嗎？”
楊淞：“………………”
平心而論當時還是挺舒服的，現在沒那么舒服也是真的。
試問誰第二天上班頭天晚上能被折騰一宿？！
“我送你吧。” 尹維也起身，拉開窗簾。
日頭不算烈，像個陰天，但天光已經大亮。
昨晚在春城的時候，專案律師打電話給他說收集到了一些物證，約好中午的時候在維世門口的咖啡廳坐坐，順便通告一下流程進展。
“不遠，”楊淞看了眼地圖，走路二十分鐘，“我自己走路去。”
聽她這么說，尹維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又帶著點誠懇的說道：“好。”
“你舒服就行。”
“…………………”
哐地一聲門響，頭也不回。
尹維感覺他這女朋友力氣可真大，好像一巴掌扇在他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