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塢啊……郁禾捻著帖子的一角想起先前和裴聿澤的約定,他也說會帶她去桃花塢的,她蕩著雙腿,擎手將帖子抵在額頭擋住了今日有些耀眼的晨光。
青鳥看著她怏怏不樂的樣子,輕聲道:“公主若是不想去,我去回了他。”
郁禾咬著一顆櫻桃,跳下窗臺下巴微抬:“去啊,為何不去。”
彩鸞輕快“誒”了一聲,下去準備了。
到了約定的巳正初刻時,郁禾已經帶著青鳥彩鸞到了桃花塢。
桃花塢雖是一家茶點糕點鋪子,但卻是一家雅致寫意的地方,一進院門便是一片桃花林,經過石板路蜿蜒進入大堂,立刻就有秀氣的姑娘迎上來招呼,這里招呼客人的皆是姑娘,統稱桃花姑娘,是正經人家的姑娘。
郁禾徑自上了二樓,無視了所有客人或打量或驚艷癡迷的目光。
桃花姑娘打開一扇門,站在窗邊的郎君聞聲轉身,笑意躍然眼底,款款而來。
“廷攸哥哥。”郁禾歡喜地喊,他們自小一塊長大,傅廷攸總是陪著她,又比她大了整整五歲,她一貫如此稱呼他的。
傅廷攸的笑意卻頓了一下,從前聽到這個稱呼只覺繾綣,心底都是柔情蜜意,不知何時這個稱呼卻成了他心底的刺。
那年他進宮探望姑母,聽到姑母半是玩笑說:“郁禾長大后嫁給廷攸哥哥好不好?”
郁禾想也不想咬著糕點拒絕:“不好。”
“為何?”
“因為我要嫁給裴聿澤啊!”郁禾理所當然地笑。
那是他第一次在郁禾嘴里聽到“裴聿澤”三個字,那時他只是淡淡一笑,不過是小孩子的話罷了。
姑母也不甚在意:“那你怎么廷攸哥哥叫的那么親切?”
郁禾疑惑了:“因為他是我的哥哥呀。”
傅廷攸依舊不曾放在心上,直到他再次聽到“裴聿澤”的名字,郁禾已經十四歲了,他帶著桃花塢的糕點去看她,郁禾吃著糕點眼睛亮晶晶,喜滋滋道:“下次我也要帶裴聿澤去吃!”
他握著茶杯的手陡然一顫,茶水翻了一手,他也渾然不覺,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何時他已經大勢已去了?
看著郁禾就坐在他對面,看著滿桌的糕點,不知從何下手的皺皺眉,他揮去不愉快的回憶,勾唇一笑,即便她如今已經嫁人,大勢已去又如何,誰又不能東山再起?
未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輸贏誰知?他想得到的,不論早晚,勢在必得。
“裴聿澤對你好嗎?你快樂嗎?”
郁禾捏著一塊玉玲瓏咬了一口:“很好啊,我很快樂。”
縱使裴聿澤惹她生氣傷心,她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數落他。
傅廷攸笑意頓消,昨日在皇宮發生的事,姑母宮里的人早已告訴他了,她卻還在為他遮掩,他控制不住心里的妒意,揭穿她:“你不敢看我,他對你不好,郁禾,他不了解你。”
郁禾捻出一個俏皮的模樣:“爹爹也常說不知道我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傅廷攸笑了笑:“他帶你來過這兒嗎?”
郁禾放下了糕點,走到了窗邊,聞著花香,信心滿滿:“來日方長,他會帶我來的。”
傅廷攸冷笑:“是嗎。”拼命克制內心滋長的妒意,她要給裴聿澤機會,她還是要給裴聿澤機會!
他走到了郁禾身邊,閉一會眼,再睜眼時,眼神再度變得柔和,與她并肩而站,看著園里陸續進來的客人,忽然唇角漸漸揚起,看向郁禾,慢條斯理道:“看來,他先帶別人來了,他背叛了你的信任。”
傅廷攸眼里不藏人的神氣,知道什么話會刺激到她,他還是說了,低頭卻見郁禾手里的糕點攥在手心粉碎,臟了一手,郁禾不在意,只是怔怔地看著園子里,眼睛眨也不眨,直至酸痛。
他知道郁禾傷心,但傷心只是暫時的,也有他在身邊撫平她的傷心。
“呀,公主嫂嫂也在啊。”裴今窈像是在找什么,抬頭看到郁禾,眼睛一亮,聲音無比的興奮。
裴聿澤聞言抬頭,云淡風輕的神色微滯,傅廷攸正拿出帕子端起郁禾的手替她擦去手心里黏膩的糕點,溫柔細致且親密,郁禾沒有拒絕,裴聿澤眸光驟沉。
郁禾腦子一片混亂,看著段雨瓷溫柔地站在裴聿澤身邊朝她微微而笑。
傅廷攸收起手帕向下看去,好整以暇:“相請不如偶遇,裴少卿請上來一敘。”
“哥哥,我們上去和嫂嫂一塊吧。”裴今窈拉著裴聿澤就往上走去,也不顧裴聿澤冰冷的臉。
幾人踏進香室,室內的氣氛驟降到冰點,就連那香爐里絲絲裊裊的白煙都似乎裹著寒意鉆進來青鳥彩鸞的鼻尖,凍得她們一抖,識相地往后退了退。
傅廷攸從窗邊走來,扶了郁禾的手臂一把,含笑道:“裴少卿真是好興致。”
郁禾暼了眼裴聿澤,涼聲諷刺:“裴少卿的興致也要看人的。”
裴聿澤臉色一沉:“看來公主昨日的郁結,今日走這一遭也一掃而空了。”
裴少卿?裴聿澤心底像是堵了一塊石頭,沉聲道:“青鳥。”
青鳥突然被點名,立即上前:“駙馬有何吩咐?”
這一聲駙馬,讓裴聿澤心底那塊石頭稍稍著落一些:“去喚伙計來。”
青鳥看了看門外戰戰兢兢站著的桃花姑娘,招手示意。
“裴少卿請。”傅廷攸執意不喊他“駙馬”。
“小閣老請。”
幾人在四方桌前坐下,裴聿澤還傅廷攸分別坐在了郁禾的兩手邊,裴今窈嬌聲道:“我不要和人擠一邊,雨瓷你和哥哥同坐。”
郁禾眉心皺了起來,見裴聿澤竟沒有拒絕,氣得瞪了他一眼。
裴聿澤卻壓根沒注意妹妹的小動作,只是看著郁禾瞪了他一眼,他心下冷笑,她居然還瞪他?
“怎么不見齊夫人?”他的聲音像是敲打在石頭上一樣生硬,明知故問。
郁禾沒好氣:“她沒來。”
裴聿澤扯了下嘴角,掀眼看向傅廷攸:“小閣老若是要約公主,可大方下帖,日后我夫婦二人也好回請。”
傅廷攸自動忽略前一句,深深望了眼郁禾:“我與郁禾從不見外,若是這樣回請,那從小到大,郁禾不知欠了我多少席面了。”他玩笑地笑了起來。
郁禾回了一笑。
裴聿澤的臉色更沉了。
傅廷攸忽然興之所至轉向郁禾:“還記得小時候你踢球不小心把楊家小姐的席面砸了,濺了她一身糖水的事嗎?她哭得驚天動地的,事后啊,還是我替你賠了她一場更隆重的席面,她才罷休。”說著,他眼中無限寵溺,“你啊,小時候就調皮。”
“這些事裴少卿不知道吧,郁禾小時候就愛闖禍,總是我跟在身后替她收拾殘局。”傅廷攸有意無意的昭示親密,倒像是在宣誓主權。
裴聿澤垂眸輕笑,云淡風輕道:“孩童時候的事,難為小閣老還記得,還是要謝過小閣老,日后就不會再麻煩了。”
真正的主權卻在他這。
傅廷攸掃了眼安靜的段雨瓷:“只怕少卿忙不過來,還要照顧段小姐。”他笑道,“莫不是少卿成了親就要丟下段小姐不管了?”他一語中的。
郁禾緊張地看向裴聿澤,裴聿澤冷凝著傅廷攸,端肅正色:“這是兩回事。”明知傅廷攸話里下套,他卻仍舊不愿違心。
郁禾眼底的光暗了下去,他不會丟下段雨瓷。
段雨瓷也緊張的神色松弛了下來,見裴聿澤正要端起茶杯,她溫柔按了下他的手,隨即離開,軟語道:“昨晚你熬了夜,不適合喝這茶,方才進來時,我已經幫你叫了清菊茶。”
這姿態儼然是妻子的模樣,郁禾的心狠狠一刺。
傅廷攸感嘆:“段小姐果然如傳聞中的貼心。”
裴今窈驕傲:“雨瓷向來把哥哥的事放在心上的。”
段雨瓷羞紅了臉:“今窈......”
郁禾氣笑了,笑出了聲,傅廷攸湊向她問道:“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了嗎?”
郁禾搖頭,傅廷攸眉峰微挑:“我倒是有一樁趣事,關于楊小姐。”
“她不是嫁去巴蜀了嗎?”郁禾露出幾分興趣。
青鳥:“……”這時候,她的小公主還有心情聽八卦。
傅廷攸笑道:“是嫁去了巴蜀,不過才幾個月就后悔了。”
“為何?”郁禾訝異。
“因她嫁了人,才知心中所愛,鐵了心要去找她青梅竹馬的郎君,執意和離,盡早結束這段錯誤的婚姻。”傅廷攸悠然說著,眼風瞥向了裴聿澤。
郁禾心里正是想著他和段雨瓷是青梅竹馬,該死的青梅竹馬。
裴聿澤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斷言:“那這位楊小姐可真是個不清醒之人,這種不清醒的人可不常有。”他凝向郁禾,郁禾正氣鼓鼓地瞪著他。
“公主你是嗎?”忽然裴聿澤悠然問道。
郁禾滿腦子“青梅竹馬”,壓根沒聽他們在說什么,此刻也只想反駁裴聿澤,脫口道:“我當然不是!”
可她話音剛落,就看到裴聿澤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氣定神閑地勾起了唇角,垂眸喝起了茶,她卻因為那一笑,晃了下心神。
傅廷攸眸光閃過一絲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