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正背對著房門曬藥材的姜衍被嚇的一哆嗦,差點把手中好不容易挑出來的藥材又灑回去。
“你去哪了?這般著急做什么,小心一會兒嚇到師兄……”
他沒好氣地開口,也沒回頭,一邊小心把手中還沒分撿完的藥材挑出來,一邊絮絮叨叨地開口。
“前幾天師兄胃口不太好,我拜托邊敘幫忙尋了一本藥膳菜譜,放在旁邊桌上了,師兄最愛吃你做的飯,你看看能不能想辦法讓他多吃一些……”
他終于將手中的藥材細細分揀開,拍了拍手,一點點扭過頭。
“師兄與你在一起嗎?方才我找師兄遍尋不到,還以為你倆沒成親就直接忍不住要私奔了……”
他話還沒說完,鼻尖忽然聞到一陣濃重的血腥味。
姜衍瞬間意識到不對,猝然回過頭,瞳孔立時緊縮。
門口的兩人滿身狼狽,謝鏡泊玄衣吸飽了血,燕紓一身狐裘幾乎滿是淋漓的鮮血,襟前雪色已綻開大片紅梅,雙眸禁閉,無聲無息。
他手臂無力垂落身側,鮮血順著指尖一滴滴落下,在青石板上形成小小的血泊。
“你們怎么——”
姜衍匆忙跑上前,下一秒只感覺手腕一沉。
黏膩的鮮血混雜著血腥味鋪面襲來,謝鏡泊顫抖著拉住他的手,近乎崩潰地望著他。
“救救他……”
·
房間里的燭火被盡數點燃,樾為之拿著藥箱沖進房門時,正看到姜衍手起針落,在他胸口處直接落下兩根金針。
金針轉魂。
樾為之心中瞬間一凜。
他從前便聽說過上京洲姜家的這門吊命的絕技,幾乎可生死人肉白骨,但期間反噬的痛楚幾乎無人可承受。
不到萬不得已,幾乎無人使用。
樾為之咬咬牙,快步走上前,聽著姜衍果不其然急促開口:“他方才幾乎已無氣息,一根金針對他已然無用,我不得已先只得先下了兩根,拖住了一口氣。”
樾為之沒有說話,先一步摸上燕紓脈搏。
他一點靈力剛小心探入經絡,便感覺床上的人身子驟然痙攣,背脊驀然弓起,噴出一口鮮血出來。
樾為之驟然撤手,手腕一翻,幾枚銀針瞬息在他心口大穴落下,看著床上的人神情間的痛苦一點點消散,心卻霎時沉了下去。
燕紓的心脈已搖搖欲墜。這笑容對燕紓來說,實在有些惡心,但他面上卻不顯,只微微將目光向一側移去。
像眼前人這樣子的家伙,還是眼不見心為靜!
謝鏡泊沒察覺到燕紓對他的嫌棄。
此刻的他正沉溺在自己的幻想之中不可自拔。
一見著燕紓,謝鏡泊的神魂都好像不能由他自己控制了,忍不住開始對著眼前人浮想聯翩。
修為者思維敏捷,一息之間,他已經想完了自己和燕紓戀愛的全過程,甚至已經想到了自己和燕紓成親時該穿什么衣服,用什么寶物做聘禮,邀請什么樣的人,席上該擺上怎么樣的仙果玉露。
衣服自然得是最正統的紅衣,上面要繡著百鳥朝鳳的圖案,燕紓的臉上一定也用粉色的胭脂撲著,鮮嫩的,柔軟的就好像他的名字一樣
紓紓。
但若是他腦子的這種畫面叫燕紓知道了,那雙碧色的眸子一定會向上翻去,狠狠白他一眼。
見鬼了,這么難看的東西他是怎么想出來的?!自己是猴子嗎?
不過燕紓此刻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沒心思打斷他。
這使得謝鏡泊的神魂越飄越遠,直直飄到幾百年后了。
做著白日夢,謝鏡泊臉上那種愚蠢而惡心的笑變得更燦爛了些。
燕紓此刻剛巧抬頭,又看見他這傻笑,忍不住撇撇嘴,心想這種像木頭一樣蠢笨的家伙真是叫人討厭。
死心眼,不懂情趣,腦子看起來就不像個人!而且還有暴力狂的嫌疑。
這可是他最嫌棄的那種男人,若放在平日,這種人要是敢來煩他,他定要狠狠嘲弄一頓,再讓辛環將他趕出去。
可現在嘛,一來他不在宗門里,孤立無援,二來根據他的經驗,這塊狗皮膏藥一旦黏上自己,是輕易甩脫不掉的。
畢竟這是個聽不懂人話的家伙!天知道他還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不過,燕紓這人也想得開。
狗皮膏藥這種東西嘛,既然甩不掉,那還不如利用他幫自己辦事,等事情辦好了,再找借口把他一腳踹開。
燕紓的眼睛轉了轉,露出小狐貍般狡黠的表情:
雖然自己作為合歡宗宗主,為了手下人和宗門考慮,也的確不能太過得罪謝鏡泊,但等自己回到合歡宗了嘛
他就不信謝鏡泊還能上門來逼他不成!
謝鏡泊自然是看不出燕紓對他的嫌棄的,神游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將自己神魂拉回,又美滋滋欣賞起燕紓的臉蛋。
他個子很高,即使燕紓在尋常男子中都算得上高挑了,可站在他面前,還是比他矮了大半個頭。
謝鏡泊低頭看去,目光剛巧撞在燕紓黏著一根發絲的鼻尖上。
燕紓雖長了張禍國殃民的狐媚臉,但他鼻子卻是小小的一點,鼻頭圓潤,還帶著一絲淺淺的粉色。
那粉色需細細看,才得瞧見,就好似那白紓花邊緣的一點淺粉。
而這樣的鼻子讓這張媚骨天成的臉多了幾分幼態的嬌憨,使得燕紓即使在生氣時,也不唬人,反倒像個嬌滴滴的小娘子在和人玩鬧,更是教人心軟的可愛。
已經決心不理會謝鏡泊了,燕紓也不看他,就軟軟地靠在一邊的墻上,整個人跟沒骨頭似的,看起來隨時會軟倒在地。
謝鏡泊的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
畢竟燕紓這樣子實在勾人,看得他的心都有些癢癢了。
站了一會兒,興許是有些無聊,燕紓便將手指放在胸前,有一下沒一下得擺弄著紅裙上的飄帶。
謝鏡泊的目光又給那手指吸引去了。
只見那如蔥根般修長的手指攪動著衣擺,一下下卷進去,又松開,雪白的手指被紅色的絲綢束縛著,好似赤裸的被纏繞的身體,竟無端生出了些情色的味道。
合歡宗的功法本身就帶著引誘人的能力,這樣的力量放在容貌愈出眾的人身上,就愈發強大。
燕紓的容貌本就是整個宗門最出眾的,加上他天生媚骨,哪怕什么都不干,什么表情都不做,都能引得一群人為他癡狂。
而就像這樣簡單的,甚至可以說無意做出的動作,卻看得謝鏡泊口干舌燥,如一把火從他體內漸漸燒起來。
那手指可真漂亮啊
直想讓人輕輕捧起他的手,細細摩挲欣賞他的手指,甚至將他的手指含入口中,慢慢品嘗。
不過很快,謝鏡泊就再次回過神。
掌門師叔告訴他,即使是二人心意相許,也必然只能在成婚才行那周公之禮,若還未成婚,平日相處也應當恪守禮節,這樣才不會唐突佳人。
為了掩蓋自己的的想法,謝鏡泊故意大聲咳嗽了兩下,裝作不在意得問道旁邊的侍衛:“你們城主怎么回事?怎么還不過來?”
“我我也不知道啊。”侍衛欲哭無淚,生怕自己不小心惹到這個殺神,直接把他砍了。
“嘖”謝鏡泊皺起眉,臉上露出了幾分不耐的神色。
那侍衛看他這樣,嚇得幾乎要跪倒在地了。
他只是修為不算高的修士,來城主府也只是討口飯吃,本來伺候這個紈绔少爺就夠糟心了,誰料這少爺又不知怎么,招惹一個誰也解決不了的大麻煩。
自己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
突然,城主府傳來了一聲震天動地的爆裂聲,隨后便是大量至純的真陽之氣從中擴散開。
還未等人反應過來,幾道金色光芒突然像是破殼一般,從城主府中迸發出來,就如一輪太陽自其中誕生一般。
那真陽之氣極為純凈,只一眨眼的功夫,空氣就變得熾熱起來,好似從舒適的南城直接到了干旱的沙漠一般,汗水不斷從那些修為不高的修士的毛孔中流淌出來,可還未在皮膚上凝結,便被瞬間烤干。
街邊的凡人更是被這熾熱炙烤地嘴唇發白,皮膚干裂。
他們大口大口呼吸著,卻感覺鼻腔內變得異常干燥,好似鈍刀子劃過一般的疼痛。
那是什么?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看向了城主府的方向。
一聲清脆的鳴叫響徹整座九瀾城,燕紓循聲向城主府的方向望去,在那璀璨的金光中,在升起的一輪新日中,一只金色的鳥輕輕振動著翅膀。
“這九瀾城,有的不是鳳凰啊。”燕紓輕輕說道,隨后又笑了起來:“是金烏,呵呵。”
若不是姜衍那一根金針吊著,怕是方才他來不及趕過來,燕紓心脈便已經斷了。
“金針效用太強,他心脈太弱怕是一會兒也承受不住。”
姜衍手上也已滿是淋漓的鮮血,卻顧不得許多,匆匆開口:“得想別的法子先把他情況穩住,不要再吐血——”
“我配一副藥劑先讓他昏睡過去,神志暫封,能減少些痛楚。”樾為之迅速開口,一邊已拿出一堆瓶瓶罐罐放到床上。
“燕紓怎么會忽然這樣?”
樾為之深吸一口氣,將幾枚參片塞到燕紓舌下,護住他最后那一口氣:“今天早晨不還好好的,怎么心脈忽然就撐不住了……”
“他方才……想用攝神術消去我的記憶。”
謝鏡泊攬著人啞聲開口。
樾為之和姜衍的動作同時一滯。
“你說什么?”
姜衍咬牙,“他瘋了嗎,不要命了嗎?他如今這般身體還敢妄動靈力……”
“他知道自己……好不了了。”
謝鏡泊斷續開口,呼吸也跟著急促不已:“今日中午……他精神忽然很好,央著我讓我帶他去師父的梨花園……”
姜衍瞬息意識到什么,無聲地張了張口,臉色也一點點白了下來。
“師兄想要消掉我的記憶,獨自離開……我意識到時想要防備,想要保持清明,但已然來不及……”
旁邊的樾為之配好了一碗湯藥,小心地扶起燕紓的脖頸,捏住他的下頜將湯藥慢慢送進去,一邊一下下慢慢順著他的喉嚨,幫助吞咽。
懷里的人軟的像一灘水,脖頸無力后仰,滿頭雪發鋪了近乎滿床。
無盡的鮮血沿著燕紓緊抿的唇角,順著蒼白的臉頰滴落下來,一直蜿蜒到纖瘦的脖頸里。
旁邊一直攬著他的謝鏡泊抬手胡亂小心幫他擦拭著,卻感覺那鮮血越抹越多,與曾經一年前噩夢般的場景恍惚重疊。
大兒子雖然長袖善舞,八面玲瓏,是個當城主的好料子,但他的修為止步于元嬰期大圓滿,足足三百年沒有任何提升。
靈丹妙藥也比是沒找過,但哪怕是找到丹王,得到的回答也是:“此乃天缺,無藥可醫,除非有大機緣為其洗髓易骨。”
說白了,就是天資實在不行,后天再怎么補,也只能到元嬰期了。
至于他的小兒子?修為天賦倒是稍微好些,但說起來更是一腦門子官司,性格懶散,還格外好色,看見美人就走不動路,不知給他惹了多少麻煩。
但這小子畢竟是他的老來之子,甚至可能是他最后一個兒子了,盡管這個小子不成器,但孔狄還是在他身上傾注了自己的全部心血,甚至一次次為這個蠢笨如豬的小兒子擦屁股。
想到這,孔狄又響起自己的二兒子。
老二修為倒是極好,天生道骨,心性也極佳,本應該成為孔氏家族新一代的佼佼者,甚至沖擊大乘金身
誰料,誰料
想著想著,孔狄的心臟不知為何抽動了一下,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一個踉蹌,猛得吐出一大口鮮血。
他感覺似乎有一把帶著如天劫般能毀滅一切的霸道的劍意,狠狠劈在他的身上,幾乎要將他劈成兩半。
更可怕的是,他剛剛沖關失敗,身體上的暗傷還來不及處理,就狠狠挨上這么一遭,基底上暗縫竟瞬間擴大,在下一瞬,分裂成兩半。
“不!”孔狄驚恐得大喊著,隨后又狠狠嘔出了幾大口血。
他的修為在短短一息間,竟倒退回分神期!
可這還不是結束,基底在分裂成兩半后,并沒有停止破碎,無數細小的暗縫在這一刻徹底顯現出來,進一步撕裂著他的基地。
而更為恐怖的是,那些本被他吸收進丹田的至陽靈氣也從中逃竄而出,直直順著他的筋脈流向全身!
他的身體開始燃燒起熊熊烈焰,靈氣從他皮膚上撕扯開一道道,借此向四方噴涌而出。
出竅期!
幸虧此時他的貼身護衛反應過來,冒著被真陽之氣燒死的風險,強行將他丟入太陰池之中,才保住孔狄的性命。
但因此,花費孔家人幾百年收集材料建造而成的太陰池也被徹底毀掉。
“這這是發生了什么?”
一個年輕些的侍衛沒見過這樣的大場面,此刻已經徹底嚇傻,過了良久,才怯生生得問道。
還沒等到回答,一個低沉的男聲就在他們耳邊響起:“九瀾城主,速速來見!”
是傳音術!究竟是誰敢如此命令九瀾城主?
年輕的侍衛還沒想明白,就被趴在太陰池底的那團焦黑的人型給嚇了一跳。
孔狄本來高大壯實的身體縮小了整整一圈,一動不動得蜷縮在池底,唯有那空氣中尚存的靈氣證明他還活著。
“城主!”
“城主!”侍衛大驚,姜忙跳下太陰池,甚至顧不上失禮。
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只一眼,侍衛就確定了一件事。
即使城主能保住性命,也絕對是個徹頭徹尾的廢人了
另一邊,謝鏡泊喊完話,又巴巴跑到燕紓面前邀功:“燕紓,我按你說得去做了。”
倘若他有條尾巴,想必現在已經搖出一朵花了。
話音剛落,城主府那邊的靈氣沖破結界,發出一聲爆裂般的巨響,金色的光芒從城主府綻出,好似一輪新日自府升起。
謝鏡泊見狀,姜忙伸手,想將燕紓護在懷里。
他心里美滋滋想,現在應該算危機時刻,正是自己展示男子氣概和實力的時候。
這樣強大又具有男子氣概的自己,一定能讓燕紓對他心動。
但身邊的美人卻像一只狡黠的狐貍一般,柔弱無骨的腰肢只輕輕一彎,便躲過他的手,讓他抓了個空。
只有那如絲綢般冰冷光滑的頭發,輕輕拂過他的手背,再順著他的手滑下,最后只殘留一點冰冷在他的手背上。
“那邊怎么了?”燕紓皺著眉,看向城主府:“劍尊,這力量倒是有些恐怖。”
“啊?”謝鏡泊還在惋惜地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手,聽到燕紓的問話,不由愣了愣神。
他在砍死孔甘時就察覺到城主府那邊有團暴亂的真氣,但那時他滿心都是燕紓,其他事都被他丟到一邊去了。
他很想問燕紓還記不記得自己,他們在三百年前見過面只是只是那時的他還是個十歲的孩子,個子還不到燕紓的胸口。
他那時還很不起眼呢。
謝鏡泊記得,那是掌門師叔舉辦的一個宴會,仙界許多有名的大人物都去了。
但他向來不喜歡這些聚會,便趁著周圍人不注意,偷偷跑到一邊宴會的邊的梨花林發呆。
說是發呆,但他滿腦子都是昨天劍尊教授的一道劍法,想著想著,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揮舞著手臂,模擬起劍尊的出劍手法。
他的境界實在還是有些低,沒法真的領會那劍意,只能模仿動作。
可他卻樂此不疲,一遍遍嘗試著。
畢竟,在這世界上,除了劍,他也沒有別的感興趣的事情了。
“呀!辛姐姐,你看,那邊有一個小劍癡呢。”他的身后突然傳來一陣笑聲。
那聲音軟軟的,酥麻麻的,像蓬萊的蜜紓酒一般,帶著醉人的甜意。
謝鏡泊立刻轉頭看去,只見在不遠處的在一顆歪脖子的梨花樹上,坐著一個穿著紅裙的美人。
美人懶洋洋得半躺在樹上,如緞子般的長發就這么繞在樹枝上,一再順著落下,就好像一條條黑色的瀑布自山間流淌而下。
他一只腳踩在樹干上,一只腳卻隨意落下,裙子被微微提起,露出里面赤裸的,如霜的玉足,纖細的腳踝上系著一串銀色的鈴鐺。
“那是個小孩子,別逗他。”
“哼,難道在辛姐姐眼中我是那種人嗎?”美人撅起嘴,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不理姐姐了。”
“你不是,但”打扮干練的女子嘆息一聲,看向了謝鏡泊。
而那時的謝鏡泊讀不懂她眼中那復雜的情緒。
“那誤會我的辛姐姐要向我道歉。”他雖說著要道歉,但聲音軟糯糯的,好像在撒著嬌一般,而那只垂下來的那只腳自然得搖擺著,鈴鐺也隨他的動作輕輕搖晃著,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那鈴聲好像響在謝鏡泊神魂里,響得他整個人都暈乎了起來。
不知不覺,他走到了美青年所在的紓樹之下。
走到了,他卻不敢抬頭看青年,只呆愣愣得看著那只看著垂在他面前的腳。
那腳比他想得還要細膩白皙,肥瘦得當的腳背上卻幾乎瞧不見一點青筋,白皙得好似用最上等的白玉雕刻而成的,渾圓的腳趾泛著淺淺的粉,而指甲則用花染成了紅色。
突然,那只腳輕輕挑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頭,撞進了一雙碧色的眼睛中。
他的嘴角突然彎起一絲笑容:“沒想到我竟然看走眼了,這不是個小劍癡,而是個小登徒子。”
這聲登徒子卻沒帶著多少怒意,反而像根羽毛般,輕輕在謝鏡泊心上劃了下,瞬間燥得他臉紅到脖子里。
美人看他那樣子,反而覺得好玩起來,微微彎下身子,對他伸出了一只手。
他呆愣了幾秒后,不敢置信般抓住燕紓的手,被穿著紅裙的青年抱在懷里,坐在他的腿上。
那紅唇湊近他的耳朵,吐氣如蘭,就好像那美女蛇輕輕舔吻著他的耳朵:“小流氓,你是哪家的修士呀?我可要告訴你師父,讓他好好罰罰你”
自那天后,謝鏡泊就有些魂不守舍,姜練劍時都會突然出神,然后發出白癡般的傻笑。
掌門師叔先是勸他,這美人是合歡宗的宗主,像他這樣的人是沒有心的,也不可能為男人動搖,尤其是像謝鏡泊這樣的男人。
謝鏡泊喜歡他,只會碰一鼻子灰。
但謝鏡泊不聽。
那美人在他心中是月亮般的人物,哪怕明知道自己是飛蛾撲火,他也會義無反顧地沖上去。
見自己根本勸不動這個戀愛腦,掌門只能哀嘆一聲,又勸道:“謝啊,像那樣的美人,只會依附于強者,你若不強,即使你得到他,他也會被其他人搶走。”
于是謝鏡泊強行收起了對燕紓所有的愛戀,只專心淬煉他手中的劍。
曾有人夸贊他,說他心很靜,里面只有一把劍,不枉費了他的天賦。
但他知道,當他低下頭端詳自己心中那把劍時,劍光反射著的,是一雙碧色的,像狐貍般上調,卻中間有些圓潤的眼睛。
現在他長大了,他已經是很厲害的劍尊了,是不是到了可以來娶燕紓的時候了呢?
他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又帶著些許輕微的笑意,啄了一下燕紓冰涼的唇角。
“你別害怕,等我一下,我一會兒就去陪你,一會兒就去陪你,好不好?”
他一邊說一邊慢慢直起身,手掌摸到腰間的微塵里,手指剛一攥緊,下一瞬,忽然感到一陣疾風從窗外刮過。
裹挾著淡白梨花瓣的暖風將木門砰然撞開,緊接著一股淳厚的靈力從風中涌來,一點點在閣內匯聚,將床上白衣之人單薄的身軀緊緊抱住。
——恍若一個溫暖憐惜的擁抱。
萬千梨花瓣裹著月華凝成的人形虛影,垂落的廣袖拂過燕紓眉心,仿佛逗弄般,輕輕點了一下。
“師父……”
姜衍意識到什么,顫抖著接住一片靈光流轉的花瓣,喃喃開口。
這熟悉溫和的磅礴靈力,分明就與他們師父從前教他們練功時,一般無二。
謝鏡泊也慢半拍地一點點抬起頭。
他看著那虛影掌心輕輕壓在燕紓破碎的心口,霎時間滿室梨花倒卷,在燕紓周身織成瑩白的繭。
“師父怎么……”邊敘怔然開口,謝鏡泊卻已意識到什么,緊繃的心神霎時松了一瞬。
“是那塊玉牌。”
——之前燕紓在墓碑前埋下的那玉牌的碎片。
懷里的人垂落的手指忽然輕輕動了一下,謝鏡泊倏然回過神,小心將燕紓半身抱起,看著他蒼白的臉色肉眼可見地一點點紅潤,霜白的發梢褪回鴉青。
燕紓的呼吸逐漸均勻,無意識偏過頭,蹭著謝鏡泊染血的衣襟,終于沉沉睡了過去。
謝鏡泊垂下眼,小心摘下燕紓發尾處還蜷曲沾著的未化的梨花瓣,一點點攥在掌心。
之前梨花園內,灼痛的傷疤,隨風而起的梨花瓣……其實都是師父,護著他兩個徒弟的最后一程。
·
三個月后。
竹簾篩落的陽光在石階上緩慢發酵,檐角銅鈴發出清靈的聲響。
一襲玄衣的人小心推開愿曦閣的門,氤氳溫熱的藥香撲面而來。
謝鏡泊小心將房門合攏,端著藥碗走到床邊,熟練地抱起床上昏睡的人,將湯藥一點點喂著燕紓喝下。
那天之后,燕紓雖然在他們師父的靈力下狀態逐漸穩定,但到底心脈、經絡受損嚴重,這三個月一直昏睡未醒。
“他這幾年……已太累了,讓他睡夠了便好了。”樾為之那日望著他,輕聲開口。
“你再等等他。”
謝鏡泊便一直耐心地等著。
他小心幫燕紓將唇角溢出的湯藥慢慢擦去,然后一手一只拎起床腳呼呼大睡的火狐與白貓,毫不留情地一把扔了出去。
“謝鏡泊你大爺——”
謝鏡泊神情平靜地將樾為之的叫罵聲關在門外,抵著房門,輕輕吐了一口氣。
窗外檐鈴輕輕響了一聲,謝鏡泊一點點直起身,神色如常地轉過身,慢慢走到床邊將清瘦的人抱到懷里,用靈力慢慢按摩著他四肢、經絡。
他溫聲和燕紓說著最近宗門內發生的事,說著危闌又新學了一套劍術,說姜衍和樾為之天天斗嘴。
“你什么時候回來,師兄……”
懷里人蒼白的肌膚被靈力蒸騰出些許淡粉,散在身后的青絲泛著昨日藥泉浸潤后的微潮,鴉羽似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顫動的影。
謝鏡泊閉了閉眼,慢慢俯下身在他微涼的唇上落下一個吻。
“我們都很想你。”
他直起身小心扶著人躺好,沒有注意到面前的人眼睫顫了顫,只垂下頭小心攏住燕紓冰涼的指尖。
直到下一刻,一個帶著笑意的虛弱聲音從面前輕輕傳來。
“九淵。”
謝鏡泊身子一僵。
他不可置信地倏然抬眼,正落入一雙盛滿笑意的琉璃色眼眸間。
燕紓遲緩地眨了眨眼,手指一點點勾住他的指尖,如小時那般,輕輕搖了搖。
“別怕……師兄,讓你久等了。”
梨花影落息蟬鳴,一池劍落裁春水。
故人重逢……從來都不算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