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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不得不說, 那些頗受廣大男女崇拜的情感大師的確不是浪得虛名。

    王太微同樣用從書中學來的技巧,成功轉移了孟覺的注意力,使得自己不至于再次陷入這些無意義又莫名其妙的糾纏中。

    “你有發現什么嗎?”王太微一邊關注著那疑似群星會成員的動向,一邊對孟覺問道。

    “沒有。”孟覺搖了搖頭, 他似乎還有些沉浸在剛才王太微和幸垣的對話中, 臉色不是很好看。

    但即便如此, 他還是對王太微回答道:“在宴會上, 他表現得一直很正常,完全像是一個為了促成清潔能源的開發而對商會成員過度熱情的塔莫爾人。”

    “非要說有什么不正常的……那就是他對那清潔能源的開發過度熱心了,而且對宴會上的每個人都如數家珍……”

    “但是作為塔莫爾的接待人員, 熟記客人的資料、識得所有客人的面孔, 本來就是他的職責……至于對能源開發的熱心,也可以解釋為, 為了塔莫爾的民生。”

    “畢竟這里的每一個塔莫爾人都對這種能源的開發很上心。”

    “能源……”王太微若有所思。

    在來到宴會之前, 她也去了解了一下這種能源的事情, 知道這種清潔能源是無憂集團的科研團隊在雪原深處發現的,它們深藏在冰層之下, 是一種和石油一樣的液體能源, 可以流動卻易于點燃。

    而且這種清潔能源的使用不會造成大量污染, 利用效率也比石油和煤炭這些傳統能源更高, 故而一經發現就受到了各國的重視。之前不出名只是因為無憂集團的人還沒有完全研究透這種能源,所以沒有向外界公布所以數據罷了。

    若是王太微是個科學達人, 經常閱讀科技報刊,就會發現, 在幾天前, 科學家報刊就有研究者發布了有關這種清潔能源的論文。

    可以說,這種全新的能源已經在科學界掀起軒然大波,只是傳播到普通民眾的耳中,乃至生活中,仍然需要一定的時間。

    畢竟在這個被各種花邊新聞充斥眼球的世界,不是所有人都會去關注科學模塊的。

    所以……在榕樹島的研究員日志中,無憂集團研究所在塔莫爾的所謂“新發現”,就是指這個嗎?

    和海島研究所發現巨榕樹的異常一樣,無憂集團在塔莫爾的研究團隊挖掘出這個“新發現”,同樣是在那場流星雨到來后。

    那么,這個所謂的“新發現”、“新能源”,就真的僅僅只是一個和石油、煤炭一樣的燃料而已嗎?

    石油和煤炭是由生物尸骸通過億萬年的轉化演變而來,那么這個清潔能源呢?它又是由什么演變而來?

    說起來……幸垣也是作為無憂集團的代表來到塔莫爾的。

    現在王太微知道,幸垣在這里為什么會那么眾星拱月了。

    也難怪這里的所有人都對幸垣如此奉承追捧,生怕哪里讓幸垣不悅……畢竟幸垣背后的無憂集團,正是這種全新燃料的發現者,也是這場開采行動的主導者。

    得知自己的領土上發現了這種高效能源,塔莫爾政府第一時間就做出反應,希望與無憂集團合作,共同開發這種液體燃料……畢竟塔莫爾也知道,憑借他們現在的技術和人力,還無法獨自開采這種一看就難度很高,并且隱藏在冰層深處的能源。

    不說勘察和開采,就說后續的儲存和運輸也很成問題。

    據他們了解,這種燃料似乎要用一種特殊的器具保存,不然就會汽化消失。

    所以這回塔莫爾鉚足了勁想與無憂集團合作——畢竟他們可是有主場優勢。

    塔莫爾人本以為無憂集團會想要吃獨食,頂多就是與他們塔莫爾人合作,誰料這次無憂集團的人尤為慷慨,不僅答應會考慮讓塔莫爾人加入,而且還邀請了其他國家的人,共同來到奧林科商量開采的事情。

    這次聯合商會考察團的到來,主要就是無憂集團為了向其他商會成員介紹這種清潔能源的優勢,讓其他商會成員考量得失,然后邀請大家共同合作、一起開采、共享利益。

    而塔莫爾人之所以那么熱心,純粹是害怕沒錢沒技術、只有主場優勢的自己被這些來自富裕國度的商會成員落下,擠出這場合作……到時候明明是出現在他們國度中的能源,卻反而成了外國財閥致富的工具。

    所以塔莫爾不僅要促進這場合作的進行,讓要確保自己在這場合作中的份額。

    以上信息,都是孟覺和鄺靈臺通過得天獨厚的竊聽手段得到的。

    至于更加細節的東西……因為無憂集團的來人都有異化者的保護,而且大部分都是同樣的植物系異化者,非常注重竊聽,所以孟覺聽了滿耳朵其他商會成員之間的口腹蜜劍、勾心斗角,和他們為了爭奪能源開發的份額而準備的各種陰謀陽謀,卻對這所謂的“新能源”所知甚少。

    倒是對這世界聯合商會內部的利益糾葛了解不少……原來這所謂的利益集團內部,也不是一派和氣的。

    不過無憂集團的異化者擋得住孟覺,卻擋不住只差臨門一腳就能進入異化第二階段的鄺靈臺。當鄺靈臺頭上的小花作為花束被塔莫爾的人送給各個商會代表時,他就已經順利打入了敵人內部。

    然而無憂集團的人似乎過于謹慎了,鄺靈臺原本鮮艷欲滴的小花都快枯萎了,也沒見他們談及這種即將被開采的燃料。

    “無憂集團的異化者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氣息。”在來到宴會之前,鄺靈臺對王太微說道。

    “與在海島上被巨榕樹異化的人很像。”

    “而且他們一直都戴著面具,從來不在外面露出任何皮膚,也從來不出聲交流……他們似乎有一種另外的,獨屬于他們的交流渠道。”

    “這很特殊。”鄺靈臺說道,“或許無憂集團的確獲得了一些我們所不知道的,可以利用異化者的方式。”

    “至于無憂集□□來的那些代表……也基本不提及燃料的事情,私底下也很安靜。”

    無憂集團的異化者們是作為無憂集團的安保人員來到這里的,一向沉默寡言,只是王太微沒想到,原來他們在私底下,也從不說話。

    對于鄺靈臺成功打入敵人內部,而自己卻一無所獲的事情,孟覺看上去似乎有些不高興。

    他有些陰郁地低聲說道:“如果不是……”

    他停頓了一下,方冷哼一聲,繼續說道:“如果不是他們同為和我一樣的被巨榕樹異化的家伙,對我的氣息更加敏感,我才不會什么都發現不了。”

    無憂集團的人都是些啞巴,自然沒什么關于這種新能源的線索。

    不過……此刻,王太微看向自己手機里幸垣的聯系方式。

    她似乎又有了一個新的信息來源?

    ***

    正當孟覺與王太微交談時,那一直沒有表現出異常的群星會成員,卻突然皺起眉頭,捂著腹部,露出一副痛苦的神色,仿佛是吃壞了肚子。

    接著便向宴會里的客人告罪,然后匆匆從冰室內走出。

    王太微和孟覺對視一眼,連忙跟上。

    為了防止這是調虎離山之計,王太微還給鄺靈臺發了短信,讓他注意宴會內外的動向,若有動靜,立即聯系她。

    只見那群星會成員朝著衛生間的方向趕去,很快就走進了男廁所。

    王太微看了孟覺一眼,示意他跟上,孟覺便皺起眉頭,緊接著也同樣朝著廁所走去。

    王太微則站到了遠處。

    過了許久,那疑似群星會的成員方邁著舒緩的步伐,慢慢從廁所走出,臉上盡是松弛舒暢之色。

    群星會成員離開不久,孟覺也從衛生間里出來,黑著一張臉,表情很難看。

    “他的確就是來上廁所的。”孟覺語氣陰冷,他覺得自己是被人耍了。

    王太微:“你確定他是群星會的人嗎?”

    這家伙看上去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

    當然,也可能是這個家伙故意在戲耍他們。

    “我親眼看著他和一個戴著星空徽章的人交談,”孟覺皺起眉頭沉聲道,“當時酒館隔間里只有他們兩個人,這兩人提到了群星會,而且還提到了計劃,我本來想繼續竊聽,然而那個戴著星空徽章的男人非常敏銳,很快就離開了原地,并且消失在了我的追蹤范圍內。”

    “只有那個普通人一直暴露在我的視線里。”

    孟覺望了王太微一眼,低聲說道:“那時候我還沒有遇到你,就將觸須蔓延到奧林科各地,想要找你的下落——別誤會,我只是想要一個交代,關于你在埃赫巴丟下我一個跑掉的事情……”

    “當然,我不是在意你突然離開,我只是在意自己被人利用欺瞞……”

    “而且分布觸須也不是單純為了找你……同類型的異化者之間可以相互吞噬,我只是為了防止奧林科出現一些想要害我的人……”

    他嚴肅地解釋了一下自己的行為后,便對王太微繼續說道:“他們就是我在一個酒館的隔間里發現的。”

    “事實上,我也覺得有些太巧合了,在我發現他們交談的第二天,我就遇到了你。”他看起來有些焦躁和不安。

    發現自己似乎一直被人注視著的事實,讓孟覺如坐針毯。

    孟覺一直有被害妄想癥,又愛疑神疑鬼,如果不是因為王太微執意要待在這里,生性多疑又謹慎的他恐怕早就離開奧林科了。

    “也許我們不應該執著于群星會。”孟覺看向王太微說道,“既然有其他人愿意出現成為拯救者,我們又何必非要與世界的主流為敵?”

    與王太微等人匯聚后,孟覺自然也知道了神靈誕生的前提,與祂們所承載的宿命。

    然而王太微的固執卻超乎他的想象:“你覺得他們是拯救者嗎?”

    她的聲音一開始很輕微,像是風一吹就會消散,但最后卻變得堅定:

    “我覺得,他們不是。”

    而那群星會成員回到宴會后,繼續與其他商會成員熱心交談。

    誰料過了沒多久,他臉上又很快露出痛苦的神色,捂著肚子跑出了宴會。

    這一回,王太微和孟覺對視了一眼,還是孟覺跟了上去。

    過了許久,那和群星會有接觸的家伙才神情舒爽地走了出來,而他的身后,是神情更加難看的孟覺。

    “我說兄弟,你也是吃壞肚子了嗎?我都見著你兩次了。”男人豪爽地與孟覺打招呼。

    孟覺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應付著他。

    一直到宴會快結束,除了總是去衛生間拉肚子以外,這男人都沒有露出什么異常,完全就像是一個普通人一樣。

    到了后來,王太微都懶得動彈,開始拿著手機、站在雪地上埋頭與幸垣聊天,咨詢能源的事情,只有孟覺還在兢兢業業地監視著男人,不讓男人逃離他的視線。

    幸好孟覺不知道王太微在干什么,不然恐怕又要怒發沖冠。

    那男人朝熱鬧的冰室走去,經過旁邊正在假裝掃雪的王太微時,王太微忽然聞到前方傳來一股惡臭,讓她心生厭惡,不禁蹙起眉頭,微微后退。

    這男人倒是沒有關注王太微,只是匆匆進了冰室,回到宴會中。

    而他的身后,則是神情暴躁的孟覺。

    “我們被耍了!”孟覺咬牙切齒地說道,“這家伙,根本就不是我在酒館隔間看到的人!”

    明明之前孟覺還信誓旦旦對方就是群星會的人,誰料被對方折磨了十幾番,又試探無果之后,孟覺就立即推翻了之前的想法。

    “他就是個沒有腦子也管不住嘴巴的普通人!”

    此刻的孟覺看上去既陰郁又憤怒,雙手都被氣得開始纏繞扭曲:“一定是在我沒有發現的時候,那個家伙就已經被群星會的人給掉了包!”

    “他就是被群星會放出來的煙霧彈,故意來消磨我們的時間和精力!”

    王太微按下他即將變形的雙手,冷聲道:“控制好你的手,這里可不是室內!”

    孟覺冷哼一聲,壓下怒氣:“這里又沒有人……怎么,你難道是怕那個虛偽的家伙突然來找你,然后被我給嚇到?”

    “別忘了,幸垣可不是什么天真的人,他的異化程度,只怕比我們所有人都深,只是被無憂集團不知道用什么方式遮掩了而已……”孟覺譏嘲道。

    突然孟覺意識到了不對,瞇起眼睛對王太微質問道:“在我跟蹤那個男人的時候,你在和誰聊天?”

    王太微:“……這不重要。”

    孟覺:“不重要,所以是誰?”

    王太微轉移了視線,開始回憶書中情感大師教授的內容,余光瞥見冰室內,那疑似群星會的成員依舊笑容滿面地給代表們敬酒。

    然而這些來自其他國家的商會代表們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卻紛紛皺起眉頭,心思深沉的只是笑了笑,然后不露痕跡地遠離對方,心思淺的,或者干脆就沒把對方放在眼里的,直接就在眼里露出嫌惡的神色,然后不加掩飾地走開,露出厭惡的樣子。

    而那男人似乎也意識到了什么,訕訕地放下酒,有些低落地站到了角落里。

    看到這一幕,王太微忍不住蹙眉,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你在想些什么?”孟覺問道。

    “我在思考一個問題,”王太微說道,“普通人會因為對方散發出來的惡臭而心生厭惡,從而遠離對方。”

    “可是……我為什么也會聞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惡臭,并且生出厭惡之情,完全不想他出現在我的面前?”

    “明明異化之后,我們的嗅覺和感知,早已和普通人不一樣了。”

    第102章

    這種不一樣并不是指王太微聞不出臭味和香味, 她依舊能辨認普通人感知中的氣味,甚至嗅覺比普通人更加靈敏,能夠在空氣中辨別出上百種來自不同生物的氣味。

    只是她無法再像普通人一樣對這些氣味做出反應……普通人眼中的惡臭也好、噴香也好, 對她來說都沒有任何區別。

    味覺也是一樣, 就算普通人的食物嘗起來再美味, 對王太微這些異化者來說, 也依舊味同嚼蠟。

    真正能引起異化者的食欲, 能讓異化者唾液橫流、垂涎不已的東西,往往是普通人難以察覺和感觸的氣味……比如人類。

    無論人類身上是香水味也好、汗臭味也好, 都無法掩蓋他們身上散發出的美味氣息, 這種氣息能夠掩蓋他們身上的一切味道, 如黑暗中的一盞明燈,讓異化者們難以忽略。

    至于那些香水和汗臭, 完全不會讓異化者們動容。

    所以理論上來說,王太微不應該會對男人身上的氣味產生反應,更別說突然生出厭惡的感覺了。

    那氣味宛如發酵已久的沼氣池、被人遺忘在閣樓上的尿壺,充斥著腐爛刺鼻的惡臭味,讓人心中充滿不適。

    “你在他身上聞到的,是什么味道?”王太微突然對孟覺說道。

    孟覺一怔:“是一種陳舊的腐爛味,還帶著下水道的惡臭……”

    他忽然皺起眉頭:“你懷疑他身上的氣味有問題?”

    王太微:“迄今為止, 我只在兩個人身上聞到過這種氣味,一個是他, 另一個——”

    “是溫南霜。”

    “可他的確是一個普通人,”孟覺突然停頓了一下, 才繼續皺眉道, “你懷疑,他是某個完人的眷屬?”

    只有完人的眷屬才會讓王太微產生感覺。

    盡管他們身上的腐爛味道并不相似, 使王太微一時被臭味沖擊得沒有聯系起來,但反應過來后,她便發現,就算這些味道并不相似,但是那種厭惡不適的感覺卻是一模一樣。

    而與王太微不同,除了天選者以外的其他異化者并非都和她一樣,會對其他天選者的眷屬產生不適的感覺,事實上,那些普通的異化者甚至分辨不出天選者、天選者的眷屬和其他異化者的區別。

    自然也不會對那些天選者眷屬的氣息極為敏感,甚至產生厭惡反胃感,他們只會對不同途徑的其他異化者生出厭惡、相互排斥。

    這也是不同類型的異化者相處在一起,卻不會相互吞噬進食的原因,因為他們并不會聞到其他異化者身上的食物香氣,也不會對其他異化者產生食欲,反而會因為途徑的不同而排斥對方。

    能察覺到天選者的眷屬、對天選者眷屬氣息略微敏感的,只有同樣被其他天選者轉化為眷屬的普通異化者。

    而能讓這些普通異化者產生食欲的,只有與他們同途徑的異化者、異化生物……還有人類。

    作為完人,王太微幾乎能聞到一切人類和異化生靈對她散發的吸引力,包括她的眷屬。

    孟覺也察覺到了異樣:“的確,他身上的臭味令我也感到有些難以忍受……”

    雖然沒有感到特別厭惡,也沒有像王太微一樣特別反胃,但是能讓他感到一絲難受,也足以證明問題了。

    可是隨即孟覺又皺起眉頭,表情疑惑:“但他身上的味道是在一瞬間出現的,而我并沒有發現在這期間他有見過什么人……”

    究竟是什么媒介?或者說是什么契機?會讓一個原本味道很正常的人突然變得惡臭?

    王太微和孟覺對視一眼,突然異口同聲道:“是食物。”

    準確的說,是被那人吞下、目前待在那人胃中的東西。

    ……

    “嘶——”阿利弗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咬了咬牙,將那熟悉的即將翻江倒海的感覺壓下。

    然而這感覺來得又快又急,實在是令他難以克制。

    因為有之前沾上臭味被人厭惡的經歷,這一回阿利弗強行忍住此刻這突如其來的欲望。

    來往的客人們穿著華貴的衣服,觥籌交錯,帶著上流社會浮于表面的禮貌與客氣,和身邊的人相互談笑,完全忽略了這個不起眼角落。

    只有王太微和孟覺注意到,角落里阿利弗的神情漸漸從被人排斥厭惡的失落,變得痛苦不堪。

    他的身體微微拱起,手臂捂著肚子,看上去很難受。

    但是周圍的商人們沒有一個在意他,哪怕他之前為他們提供了無微不至的服務。

    最后阿利弗終于忍不住了,一咬牙,再次低頭奔向門外,朝著衛生間的方向奔去。

    他的步伐一開始非常迅速,但是后面不知為何,卻突然變得越來越慢,最后直接停下腳步,就停在宴會廳的中央。

    宴會上的客人們面面相覷,不知道阿利弗究竟在搞些什么,也有人直接皺起眉頭,對阿利弗站在中間擋路的樣子感到不滿。

    “先生?先生?你沒事吧?”阿利弗聽到有人在叫他。阿利弗注意到,這是一個侍者,同時也是他在衛生間經常遇到的那個侍者。

    “先生,要是您身體不適的話,請和我先來休息室……”那個侍者看上去很著急,似乎對他現在的樣子很關心,話還沒說完就匆匆拉著他的手臂,似乎想要直接要帶他走。

    然而此刻阿利弗已經沒有時間和精力、更沒有心情回應他了。

    他抬起頭,看到了那個年輕侍者驚愕的神情。

    他忍不住落下了眼淚……該如何形容他現在的模樣?那是一張喜悅的、感激的、動情的臉,像是乞水已久的大漠旅客終于見到了甘露、像是深陷黑暗的失明之人終于知曉了色彩……

    不,不,這樣的喜悅和動情甚至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任何華麗的語言和聲調仿佛都是對他此刻情感的褻瀆。

    “神啊……”阿利弗忍不住流下了感動的眼淚。

    他此刻感到了一種從未感到過的幸福和歡欣,他覺得自己此刻是如此輕松,像是終于脫離了所有痛苦與沉疴。

    父母的白發、妻子的皺紋、孩子的笑臉……對家人的依戀、對事業的期待、對故鄉的熱愛……

    不、不,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神啊……這就是……”

    ——您的國度嗎?

    阿利弗沒有說完話,他的靈魂就已經在這樣的歡欣、這樣的雀躍,這樣的幸福與感動下,輕飄飄地飛上了神的國度——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

    他自然不會發現,眼前侍者驚愕面容下的僵硬……與悚然。

    ——因為孟覺看到的,并不是阿利弗的臉。

    “喂,你們到底在干什么?”

    一旁的客人們看到停滯在中央的兩人,既疑惑又不滿。

    這兩人簡直就像是旁邊的冰雕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退開。”

    他們聽到那侍者突然冷凝地說道。

    “什么?”人們茫然不解。

    只有少數一些敏感的人意識到了什么,慢慢地后退。

    可惜,這樣的人終究只有少部分,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只知道這兩個塔莫爾的接待人員突然像是發瘋了一樣,杵在宴會中央擋路,還有一個更是開始斥令他們。

    “誰允許你這樣對我們說話的?宴會的負責人呢?塔莫爾就派你們這種人來接待我們嗎!~”一個商會成員立即不滿地對孟覺斥責道。

    “我說退開!”孟覺大聲吼了一句,然后瞬間就消失在了他們的面前。

    眾人頓時愣在了原地……人呢?

    魔、魔術?

    他們還沒反應過來這是一場超乎常理的事業,便見到那一直杵在中央不動彈的阿利弗緩緩抬起頭,慢慢看向他們。

    離阿利弗最近的客人還沒有意識到不對,依舊不滿地看著對方:“這就是你們的服務態度嗎?”

    “就算是驚喜和魔術表演,也不代表你們能夠這樣對來客說話吧?”

    當然,不是所有人都像這位來客一樣,擁有如此強大的心臟,還擁有如此堅固的唯物主義世界觀的……很多人漸漸開始覺得不對勁了,尤其是曾經和阿利弗有過交談、見過他長相的人。

    他們的表情漸漸變得驚恐……

    這個人、這個人——他究竟是誰?

    他們明明記得,剛才出現的阿利弗,可不是頂著這張臉啊!

    漸漸的,除了這張臉,阿利弗的身高、體型、軀干,也逐漸開始發生變化,最后變成了一個他們誰也沒有見過的人。

    這一切都是在人們眼睜睜的注視下完成的,沒有人出聲阻止,因為這變化實在是太快了,明明每一步改變都被他們看在眼里,可他們卻居然沒有開口發出一個字的時間。

    這個時候,連最蠢的人都知道不對勁了,畢竟就算是魔術,也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讓人的胖瘦高矮都像是蠟像融化再塑形一樣發生改變。

    除了身上穿的衣服,他幾乎與阿利弗沒有了任何相似之處,任誰看了,都不會認為他們是同一個人,用著同一個軀體。

    而這個陌生的、他們從來沒有見過的、英俊的、完美的,顯然處于人一生最健壯階段的年輕男人,突然對他們露出了一個微笑。

    這微笑并沒有多少負面情緒,沒有嘲諷,也沒有輕蔑,只是像虎狼輕飄飄地看著牛羊一樣,帶著注定滿載而歸的淡然和平靜。

    在這一刻,無論國家和身份,所有人都感到毛骨悚然。

    人們想要尖叫、想要逃跑,但是在這獸類平靜目光的注視下,不知為何,他們突然嘶吼不出任何聲音,甚至都不得動彈,無法邁出一步。

    連那些早就在默默后退的人也無法避免。

    當真正的恐懼到來時,人們幾乎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大腦一片空白。

    而除了恐懼之外,人們的眼睛卻無論如何都不能從對方的身上移開,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種渴望……

    ——與他融為一體的渴望。

    宴會廳中安靜一片,是如同死一般的寂靜。

    下一刻,冰室的屋頂突然倒塌,有什么人突然從天空中如神靈般降落,帶著飄揚的冰雪和刺骨的寒風呼嘯而來,刺得人們的神智都清醒了一些。

    也打破了這里的平靜與僵持。

    “啊——”人們終于能夠做出反應,開始尖叫、開始逃竄。

    但是人們發現大門和窗戶早已被低溫凍結,連成一片打也打不破的冰層,只有那人降落時碎落的冰塊,和連帶著塌了半面的墻壁,為人們帶來了一絲逃生的希望。

    而那個從一開始就消失的侍者也重新出現,盡管臉上的神情很不好看,明明并不情愿,卻又始終跟在降臨者的身后——但這不重要。

    人們望向那個站在最前面的、如天神一般突然降落的人。

    這是一個女人,她和突然異變的阿利弗一樣完美——不,區區阿利弗怎么能和她相比?那家伙不過是一只散發著惡臭的惡心野獸罷了!

    他們此刻已經完全不被“阿利弗”吸引,看向阿利弗的目光中早已沒有莫名其妙出現的渴望,只有一種被愚弄的憤怒和厭惡。

    惡心的野獸,又怎么能和美好的她相比?

    她是如此美麗、如此無暇,鮮花和寶石無法形容她的光輝,冰霜和飛雪無法彰顯她的純潔……她如星辰般璀璨,又如日月般燦爛明耀……

    不不不,我怎么能用這種語言來侮辱祂?祂是萬萬人應該頂禮膜拜的云端之主……

    望著祂,無論男女、無論老少,人們幾乎要忘記剛才發生的一切,忘記還有不似人類的獵食者在對他們虎視眈眈……他們一心想要沉浸在祂的光輝下,心中突然產生了一種感動與幸福的情感。

    神靈在上,他們居然在此時才終于獲悉生命的奧秘、智慧的啟迪,才終于明白自己即將用一生來探尋的東西。

    宛如從混沌和愚昧中睜開眼睛。

    “離開這里。”祂的聲音清冷如冰霜,卻如雷電般打到了人們漿糊一般的腦子上。

    人們終于清醒過來,一邊為自己終于聆聽了祂的神啟而感到歡欣喜悅,一邊又帶著遺憾和不舍,在祂的啟示下匆匆從墻上破開的洞中鉆出去。

    而見到食物離開,“阿利弗”居然也不阻止,只是帶著微笑,靜靜地對王太微說道:

    “好久不見了,王太微。”

    王太微覺得這句話非常的耳熟,她已經不止一次聽到過這句話了,每一次,對她說出這句話的面孔都不一樣。

    在這些面孔中,有些是被她期待的,有些是不被她期待的……但大部分,都是不被她期待的。

    “岳嶠。”王太微緩緩地對“阿利弗”開口道。

    岳嶠……當初王太微所在的天文社,一共有十九個人,其中一起去露營觀看流星雨的,總共是十一人,另外八人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參加這場觀星活動……雖然王太微發現,那八個人最終也失蹤了。

    與早早就消失的十個人一樣,了無蹤跡。

    王太微忽然想到,在其他普通師生眼里,恐怕她,同樣也是失蹤的人員——失蹤的最后一人。

    而岳嶠,便是當初一同去參加觀星活動的十一人之一,同時也是天文社的副社長。

    岳嶠是一個活潑開朗的人,很趙闌很像,善于社交,擁有很多朋友,哪怕王太微過去是個性格孤僻、沉默寡言的人,他也能和王太微聊上幾句,就算王太微時常不發一言,他也不覺無趣,反而會滔滔不絕地與王太微分享樂事——就跟趙闌一樣。

    而且他家境殷實,經常會買一些零食分享給社團里的人,并且資助舉辦活動需要的經費。

    因為有這樣的副社長,所以王太微所在的天文社時常會舉辦社團活動,社員們之間關系很好——除了王太微。

    然而此刻的岳嶠看起來卻比過去更加成熟,也更加年長,完全沒有了大學生的青澀感,像是一個走入社會的成功人士,年紀看上去也長了幾歲。

    望向她的眼眸也不再清澈,而是帶著讓人感到眩暈的幽深。

    他沖王太微咧開嘴,露出尖利的牙齒,和猩紅的口腔,王太微幾乎懷疑有帶著碎肉的鮮血在那里流淌:

    “怎么那么冷漠?不認識我了嗎?”

    王太微說不出話來,也不想說話。

    還是孟覺陰陽怪氣地說道:“自然不認得你,畢竟誰知道你是阿利弗,還是其他的什么亂七八糟的人。”

    岳嶠看了孟覺一眼,搖了搖頭,對王太微嘆息道:“看來你尋找眷屬的眼光并不怎么好。”

    “像這樣嘴巴不好聽的人……”

    “——就應該吃掉他的嘴巴啊!”

    話音剛落,岳嶠就消失在了原地,一片黏稠又輕飄飄的血肉猛地沾上孟覺的身體,孟覺仿佛被一張血肉化作的人皮所包裹,渾身上下的細胞都叫囂著一件事——獻給他、獻給他!

    與他融為一體、進入他的無上神國!

    就在那剎那,另一種孟覺此前從未意識到的體內力量開始與他對抗。

    “岳嶠。”王太微的長發開始飄揚,化作無窮的黑色蛛絲,瞬間將那張包裹住孟覺的“血繭”撕裂成碎片。

    “他是我的眷屬。”她冰冷地說道。

    那些掉落在地上的血繭碎片,有部分開始漸漸變黑,最終變成了烏黑清亮,又帶著香氣的頭發。

    孟覺從血繭中掙脫開來,身上的皮肉已經被融化了一大半——準確的說,是融合到了那張血肉人皮中。

    那一部分他失去的血肉已經完全沒有了他的基因,被岳嶠肆意操控,如臂揮使。

    孟覺毫不懷疑,如果沒有王太微,自己遲早會成為岳嶠的一部分。

    這就是完人的異化,這就是完人的同化。

    孟覺露出半身森森白骨,一半的臉都已經失去了血肉,自然包括他的嘴巴,只有雙手化作黑褐色的觸須,無力地垂落在地上……然而他卻沒有注意重新開始長出軀體的岳嶠,只是驚愕地看著王太微飄揚的烏黑長發。

    眾所周知,天選者最強的并不是攻擊力,而是詭異又防不勝防的異化侵染能力,和幾乎不死的愈合重生力量。

    異化普通人或者其他異化者的精神和身體,使他們為其所用。

    因此,對于天選者來說,最具威脅的便是其他天選者的眷屬,如果其他天選者的眷屬實力足夠強,又對他的主人極為忠心,便能夠壓制沒有那么強大、也沒有強大眷屬的天選者。

    雖然天選者并不會死亡,但是也無法接受自己被普通異化者打敗的事實。

    但此刻,王太微和岳嶠卻都展現了一種易于其他天選者的攻擊能力——雖然依舊源于完人異化的力量。

    在此之前,孟覺從來沒有見過王太微使用過這種能力。

    而岳嶠卻在一邊用未徹底成型的臉瘋狂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做不到!”

    “你果然做不到!”

    “你終究還是和我們一樣!”

    那些猩紅的血肉隨著他的動作不斷蠕動,岳嶠扭曲地笑道:

    “人們只知道我們這些褻瀆者能夠擁有成神的力量,卻不知道這些力量從何而來……”

    “我們能夠發展眷屬,我們的力量自然來自于眷屬……”

    “眷屬越多則能力越強,王太微,能將我的一部分血肉都異化的你,還數得清自己擁有多少個眷屬嗎?”

    “無法克制、無法逆轉、無法解脫……”

    “見之則生癡,聞之則生迷……”

    “你還沒有意識到嗎?滾滾大勢不可阻擋,這世界的毀滅早已注定,而我們所經歷的一切,都不是你和我能夠決定的。”

    “——你還在堅持什么!”

    第103章

    “你的話太多了。”王太微冷冷說道,下一刻,無數漆黑的長發如利刃一般朝岳嶠已經成型的五官襲去。

    王太微不知道,為什么她遇到的每個人都要對她說那么多廢話。

    但她知道, 她說不過別人, 也無法改變別人的想法, 所以她也不再多言。

    “告訴我——趙闌在哪里?”

    她冰冷的語氣伴隨著凜冽兇猛的攻擊,瞬息而至。

    然而聽到這話,岳嶠卻神經質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趙闌在哪里?”

    “趙闌在哪里?”

    他不顧如蛛網一般拉緊收縮的長發, 任由自己的身體在堅韌發絲的撕割下分崩離析, 化作一絲絲細碎的顆粒。

    原地只留下他嘲笑般的余音:

    “趙闌在哪里?”

    “等你見到她的時候, 你就知道了。”

    許久之后,那滿地撒在地上的血肉, 始終沒有再凝聚成一個人形。

    它們蠕動著,匯聚著,似乎想重新合成一體,但最終只是聚集成了一地的血洼,鮮紅的像是倒在地上的紅色油漆。

    而除了這片血洼以外,其他地方都干干凈凈,沒有絲毫血與肉的殘余……就算有飛濺到四周的血肉,也早已來到蠕動著來到這里,與它的同伴們匯合。

    就像是水銀一樣, 這些血肉不會溶解于水,也不會沾染在地上, 然而和水銀不同的是, 它們不會揮發,只會像蠕蟲一樣, 一直一直存在。

    王太微自然不會以為岳嶠已經死了,她猜測他已經離開了這里,因此他殘余在這里的血肉無法再凝聚成一個人。

    只是她不知道對方用的是什么手段……還是說,這是如他一般的完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王太微的身軀沒有崩解過很多次,自然沒有經驗來回答這個問題。

    她看著這滿地鮮紅的血洼,突然想到,科學會的人一直在研究異化對身體和精神的關系,如果他們看到這一幕,或許能對這個課題有所進展。

    血肉與……意識嗎?

    只是她不知道,岳嶠突然出現在這里的目的,難道就只是為了出場和她見一面嗎?

    突然有細小的藤蔓從地下冰層中鉆出,五彩繽紛的小花開始瘋狂朝王太微搖擺。

    ——外面出事了!

    ***

    人們在屋外緊張地朝里面觀望,他們不敢靠得太近,也不舍靠得太遠,便只能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等待著最終的結果。

    然而厚重又莫名模糊的冰層阻擋了他們的窺視,他們焦急又無力地關注著里面的動靜。

    人們意識到自己似乎被卷入了一場詭異的事件中……但是這不重要了,他們此刻甚至想不起當時見到“阿利弗”變臉時的恐懼,只是一遍又一遍回憶著祂降臨時的樣子,祂的光輝、祂的面容、祂的聲音……然后由衷地露出笑容,還有渴求。

    里面傳來了很大的動靜,但是從某一刻起,這動靜便消失了。

    人們變得更加焦躁起來。

    他們渴求著祂的垂眸,又恐懼著祂的厭惡。

    他們不敢違逆祂的命令,卻又渴望為祂奉獻一切。

    終于,有忍不住渴望的人漸漸靠近了祂曾降臨的圣宮,潔白純粹的冰雪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目的光芒,里面栩栩如生的冰雕也宛如神圣教堂中注定該被人膜拜的純白雕像— —雖然大部分都是被戰斗的余波打碎的雕像。

    可是里面什么也沒有,只有地上的冰層中有一個巨大而漆黑的洞,似乎深得無法探尋,朝外散發著森森寒氣。

    而很快,在低溫之下,這個洞也漸漸被不知道從哪里來的水和碎冰填充,最后凝固在一起,再也打不開。

    于是這唯一的不同便消失了,他們再也找不到那些存在的去處。

    那將他們與平凡生活切割的驟變,宛如他們的一場幻夢,夢醒之后,他們又將重新回歸俗世。

    神靈的垂憐,終究只是凡人虛無縹緲的幻想。

    人們或痛聲哭泣,為自己被主遺棄;或平靜堅定,為自己將追隨神啟……還有瘋狂大笑的人、茫然無措的人……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再也無法回到過去的平凡生活中。

    就如同見到過光明的人,無法再忍受黑暗,因而獲得過啟迪的人,也無法再忍受蒙昧。

    過了許久許久之后,人們才從那種從未有過的失落中走去,勉強找回了理智,意識到了自己現在擁有的俗世身份,想起了他們還有繼續要做的事情。

    這個時候,人們才發現,原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無憂集團的那位大公子,已經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人們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這位無憂集團的大公子是集團董事長的兒子,同時也是他們這次活動的關鍵人員,他們能不能在這次清潔能源的開采中攫取足夠的利益,就要看他們能不能討得這位大公子的歡心,所以這位大公子的存在極為重要……

    而現在,這個關鍵人員幸先生……好像失蹤了。

    在腦子里把邏輯梳理了一遍之后,人們面面相覷,終于忍不住叫道:“還愣著干什么?”

    “趕快找人啊!”

    人們紛紛出動,只有一部分人還沉浸在那種難以擺脫的失落中,神情恍惚。

    不過從剛才到現在,人們一直都沉浸在祂的光輝中,完全沒有辦法思考其他的事情,更別說關注別人了,因此誰也不知道那位幸先生究竟是怎么消失的,又究竟去了哪里……

    ……

    “他們抓走了幸垣。”王太微一從地道里出來,就聽到了一直在外圍觀察動向的鄺靈臺的聲音。

    鄺靈臺此刻看起來很狼狽,好似經歷了一場艱苦的戰斗,他衣衫凌亂,發絲飄揚,身上藤蔓雜亂地分布在潔白的雪地上,看上去半死不活,然而結合上面繽紛的小花,這青翠與雪白的對比、生機與死寂的對照、五彩與單調的映襯,莫名給人帶來一種強烈的視覺沖擊,擁有一種視覺上直觀帶來的藝術美感。

    連那看起來雜亂分布、半死不活的藤蔓,也有一種獨特的凋零凌亂之美。

    “那襲擊者過于強大,我雖然盡力了,但還是沒有攔住他……”鄺靈臺有些失落地說道。

    然而王太微知道,雖然鄺靈臺看上去好似經歷了一場艱難的戰斗……但那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畢竟他身上的藤蔓一根不少,基本沒什么損失,皮肉也很完整,只有一些細小的傷口……與王太微身后凄凄慘慘、連骨頭都露出來的孟覺相比,實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更何況,一個真的經歷了艱苦戰斗的家伙,可不會有心情把這些花花草草精心擺放,刻意營造出一種凌亂又精致的藝術風格。

    ——只怕這家伙壓根就只是隨便攔攔……不,是壓根就沒攔吧!

    看到王太微身后破破爛爛的孟覺,鄺靈臺的神色不禁變得有些訕訕,地上在擺造型營造出虛弱樣子的藤蔓,也慢慢地像是蛇一樣游回來。

    “周廷尉呢?”王太微冷冷道。

    “在那呢。”鄺靈臺伸手一指。

    便見遠處的雪地里似乎有一個坑,一個人形的生物就躺在這坑中,生死不知。

    鄺靈臺攤了攤手,表示與他無關:“在那個群星會的天選者拎著幸垣從里面跳出來的時候,周廷尉就立即跑過去,想要見義勇為,結果被對方一巴掌拍飛,拍到了土里,現在還在那里躺著……”

    王太微走到坑旁把周廷尉翻了個面,卻見周廷尉神色恍惚,看到陽光下王太微的模樣,這才勉強反應過來:

    “啊,你回來了……”

    卻還是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王太微還真不知道周廷尉是這樣會見義勇為的性格。

    突然王太微猛地拉開他的袖子,這可把周廷尉嚇了一跳,連腦中的昏沉都快嚇沒了!

    “你你你,你干嘛!”他護著自己的手,結結巴巴地對王太微說道,像是保護自己清白的黃花大閨女。

    “……沒什么。”王太微緩緩道。

    只是她的目光還依舊注視著周廷尉平整光滑的手臂。

    就在剛剛,她發現周廷尉的手臂上出現了一個游動的凸起,然而拉開周廷尉的衣袖,里面卻平滑一片。

    她不再管周廷尉,只是站了起來,走向鄺靈臺,對她語氣冰冷地說道:“那個人帶著幸垣去了哪個方向?”

    鄺靈臺指了指東方:“他們去了東邊,我怕他們在那里有埋伏,又怕你出來之后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所以便沒有跟去。”

    “東邊。”王太微正要行動,卻發現自己的手機里突然傳來一條短信,署名是幸垣,然而短信內容卻是一片空白。

    就在這個時候,塔莫爾舉辦宴會的場地里面突然傳來了嘈雜的聲音,似乎有一群人正朝著這里走來。

    他們正是在宴會中見到“阿利弗”變臉的人,此刻的他們似乎還心有余悸,還有一些人則有些神思不屬,似乎在云游天外……但不管怎樣,他們都圍繞著一個人,一同朝著大門走去。

    而這個被人們簇擁著、眾星拱月般走在中央的青年,不是別人——正是幸垣!

    他擁有與幸垣一樣的面容、與幸垣一樣的體型、與幸垣一樣的氣息,并且神情與幸垣一樣冷漠倨傲。

    若非知道幸垣不是完人,王太微幾乎以為這又是一個“阿利弗”。

    怎么會?

    但是看到重新出現的幸垣,王太微在驚愕的同時,突然意識到了什么——關于“幸垣”性情大變的原因。

    “事情似乎變得有意思起來了。”鄺靈臺對王太微輕笑道。

    第104章

    “你曾經說過,無憂集團有一種方法可以抑制幸垣的異化,”王太微看著人群中的幸垣,緩緩對鄺靈臺說道, “這就是你說的方法嗎?”

    整容?異化器官移植?記憶控制?

    ——還是復制與克隆?

    “這你就要去問無憂集團了, ”鄺靈臺答道,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你所猜測的,科學會可以用同一個人來進行不同途徑的相性實驗,的確用到了生物上的克隆技術……”

    “那我大概明白他們為什么會失敗,而且至今為止都找不到異化的規則了。”王太微說道。

    鄺靈臺看向王太微,卻見王太微的神情很是冰冷。

    王太微:“因為他們忘記了,無論是出于什么原因,每一個人在誕生的時候,就已經是一個獨立而自由的個體。”

    所以這樣的實驗并沒有意義, 難道被克隆出來的人, 就一定會擁有和主體一樣的意志和思想嗎?

    恐怕除了他們身上的基因以外,他們早就沒有了其他相同之處。

    更何況,如果基因相同的人類都是同一個人的話,那么同卵雙胞胎豈不也成為了一個人?

    在王太微看來, 這些克隆出來的人和他們的主體, 根本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或許你是對的。”鄺靈臺看向人群中的幸垣,輕聲道。

    “不過, 我想無憂集團的實驗會有一些不同之處。”

    王太微看向鄺靈臺:“所以幸垣是……”

    “不,這不可能!”誰料此刻, 因為受傷而一直沉默的孟覺突然暴起道。

    他看上去似乎完全不能接受這件事:“無憂集團不可能會搞什么復制體!”

    “一定是你們看錯了!”孟覺猛地望向鄺靈臺和周廷尉,原本止住的血液又開始流動,從他的眼瞼流下,滑過森森白骨……最后在他瑩白的顴骨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這不可能……”孟覺低喃了一句,“這不可能……”

    他沉沉地看向人群中正準備上車、望上去與之前毫無差別的幸垣,又開始用冰冷陰森的目光看向鄺靈臺和周廷尉,用莫名堅定的聲音強調道:“一定是你們看錯了!”

    “是的,是你們看錯了……那個岳嶠從宴會上帶走的人根本就不是幸垣,只是一個穿著幸垣衣裳,與幸垣體型相近、容貌相似的人……”

    “——他不可能是幸垣!”

    “群星會的人只是想要欺騙我們、誤導我們……”

    “說不定那個岳嶠現在就在某個地方藏著,看我們被他誤導的樣子,悄悄嘲笑我們……”

    “對,沒錯,就是這樣……其實幸垣根本就沒有被抓走,這個在人群中的人就是真正的幸垣!”

    “這是群星會的陰謀,是的,他們就是想要誤導我們、玩弄我們……”

    “無憂集團不可能會搞什么復制體!”

    “沒錯,就是這樣。”

    孟覺越說越是篤定,越說越是平靜……然而王太微卻能感受到,在這樣莫名的平靜中,卻似乎壓制著不為人知的瘋狂。

    “你在亂七八糟說些什么!”聽到這話,看孟覺不爽的周廷尉第一個就跳了出來。

    雖然周廷尉不知道孟覺為什么反應這樣大,但是聽到孟覺質疑他們的眼神,他第一個就感到不滿:“誰說的,我眼睛可好使了,怎么會看錯?”

    “我看得可清楚了,那個被什么岳嶠提著的家伙,就是幸垣!”

    “他和之前的幸垣長得一模一樣,完全就是同一個人!當然……和這個幸垣也長得一模一樣……”

    “那又如何?”孟覺卻好似恢復了理智,他冷靜下來,對周廷尉反駁道,“岳嶠的身體本來就是阿利弗的,難道他與阿利弗長得很像嗎?”

    “可是即便他與阿利弗毫無相似之處,他還是把阿利弗的身體異化成了他的樣子。”

    “群星會在暗處籌備了那么久,甚至還妄圖成神……誰知道他們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手段?說不定,就能夠像轉化阿利弗一樣,把一個毫不相干的人轉化成幸垣的樣子……”

    “你們又怎么確保,被岳嶠帶走的就是真的幸垣?”孟覺冷笑道。

    周廷尉一時詞窮,隨后想起了什么,連忙道:“但是群星會的人這樣做,根本就沒有意義啊!”

    “明明真的幸垣就在這里,他們干嘛要弄得這么復雜?先把別人搞成幸垣的樣子,再把假幸垣帶走?”

    “難道就只是為了表演給我們看嗎?”

    “這也太無聊了吧!”

    孟覺這回沉默了一會兒,方道:“也許是群星會的陰謀,他們或許后續還有什么籌劃……”

    “總之,真的幸垣就在這里,被劫走的才是假的。”

    “那也未必吧,”這個時候,鄺靈臺開口了,他輕笑道,“我可是確確實實感受到了,在那個被群星會成員劫走的幸垣身上,同樣擁有和榕樹島上的幸垣、還有當下出現在我們面前的幸垣,一模一樣的氣息……”

    “你感受錯了,”孟覺目光冰冷地看著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所有被巨榕樹異化的人,都會擁有相似的氣息,就算你感受到了類似的氣息,那也不足為奇。”

    “看來無論如何,你都不愿意相信,這個世界上存在兩個或者多個的,真正的幸垣了,”鄺靈臺饒有趣味地看向他,“那你如何解釋,為什么榕樹島上的幸垣,和我們在塔莫爾見到的幸垣,性格差異如此之大呢?”

    “我說過了,之前的性格不過只是幸垣的偽裝,這些虛偽做作的所謂世家子弟,最會在落難時偽裝自己,故意讓自己變得討喜……”孟覺的目光變得冰冷。

    他對鄺靈臺嗤笑道:“你們見到的那個幸垣,不過是在海難后身無長物、失去了所有財富地位的幸垣。”

    “他無權無勢,又沒有力量,害怕被人拋棄,自然只能謹小慎微,故意做出開朗活潑、毫無架子的樣子討好別人……”

    “但是你們又怎么知道,當他還是無憂集團的財閥公子,家財萬貫、被人眾星拱月的時候,他就不是另外一副面孔呢?”

    “人總是會有兩副面孔。”孟覺冷漠地說道。

    他望向人群中倨傲、目空一切的孟覺,冷冷譏諷道:“或許現在,才是他本來的模樣。”

    “幸垣一直都是這個幸垣,他不過只是用虛假的偽裝欺騙我們,又不知道用什么辦法從海底逃脫,回到世俗的世界,繼續做他高高在上的大少爺罷了。”

    “更何況,現在從宴會廳中走出的幸垣,不是和我們在機場里看到的幸垣,擁有同樣的性情嗎?”

    “他們都是同一個人!”

    “這才是幸垣的真面目!”

    然而聽到孟覺的話,鄺靈臺看向孟覺目光卻越發充滿了興味:“說來說去,你就是不肯承認,無憂集團擁有復制個體的力量吧?”

    孟覺目光一冷,接近枯槁的觸須又重新在地上快速涌動,在空氣中瘋狂飛舞,配上他露出了森森白骨的半具身體,越發顯得似神魔降世。

    鄺靈臺卻并不受威脅,反而燦爛地笑了起來,但是笑容卻像是冷血殺人魔一樣令人遍體生寒:“我現在越來越好奇,你和無憂集團、和幸氏究竟有怎樣的關系,才會如此怨憎對方,又不愿承認他們擁有復制他人的技術?”

    孟覺心中猛然爆發出一股殺意,觸須和藤蔓再次交鋒,激起冰雪和風霜,卻被王太微寒聲喝止。

    “夠了!”王太微冰冷地看著他們,尤其是鄺靈臺。

    被王太微這么一望,鄺靈臺頓時覺得有些無趣,沒什么感情地收回了自己的藤蔓。

    而孟覺則顫抖著半跪在地上,任由血液沾滿了衣衫。

    即便如此,地上那些黑褐色的觸須依舊在不斷蠕動著,枯槁卻瘋狂,似乎在發泄自己無從宣告的怨憤。

    被岳嶠同化走一部分血肉之后,孟覺本來就屬于重傷階段,何況又在此時和比他實力更強的鄺靈臺戰斗?

    王太微伏下身體看向孟覺,卻見孟覺低著頭,口中似乎還在不停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看起來幾乎有一些神經質。

    王太微強行令他的頭抬起,只看見一向愛嘲諷的孟覺眼中,卻是少見的迷茫。

    天上的陽光刺痛了孟覺的眼睛,孟覺的眼神漸漸有了焦距,他望入一片如宇宙般浩瀚深邃又冰冷空寂的眼眸中……

    王太微不知道幸垣的事情為什么會對孟覺刺激那么大,正如她也不知道孟覺究竟與幸垣存在什么關系,但是看著孟覺現在的樣子,她只是冷冷地說道:

    “不管被劫走的是不是幸垣,追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嗎?”

    孟覺猛地攥緊了拳頭,他有一瞬間看起來十分痛苦,但最終,他還是借著王太微的手,緩緩站了起來。

    “你說的……沒錯。”他緩緩地說道,血肉在他的臉頰上蠕動,一層皮開始覆蓋上那些□□的白骨……最后又重新形成一張完美的臉。

    “我確實,應該去看一看。”他說道。

    ……

    在這時,已經在周圍人的簇擁下坐上車的孟覺,看著車外不斷變換的單調景色,突然覺得很無趣。

    人們是在離冰室很遠的雪地上發現幸垣的,當時的他對宴會里觥籌交錯的虛偽交際感到厭惡,便拿著紅酒離開了宴會廳。

    于是幸運女神再次眷屬了他,他沒有遭遇宴會上發生的恐怖襲擊,同時也對人們關于事件的夸張描述嗤之以鼻。

    什么惡魔?神靈?不過只是一個恐怖分子和一個見義勇為的家伙罷了。

    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神魔?

    然而隨著車越開越遠,他的心也似乎變得越來越空。

    這種感覺……為什么會這么熟悉?

    “停車。”正在駕駛的司機一愣。

    幸垣森冷道:“我說,停車。”

    第105章

    雖然岳嶠已經離去很遠,但是根據鄺靈臺指出的方向,王太微依舊找到了對方的蹤跡——當然,最大的功臣自然不是一直在摸魚的鄺靈臺,而是在宴會上被王太微截留下來的、岳嶠的血肉。

    在王太微的幫助下, 孟覺的身體快速愈合, 此刻他正一言不發地跟在王太微的身后, 表情晦暗不明。

    岳嶠氣息最后消失的地方,是一片非常平坦的苔原,苔原上只覆蓋了一層薄薄的冰霜,偶爾還能從那里看到不小心冒出來的、枯黃帶著霜凍的雜草,是這片土地上難得有植物生長的地方。

    所以王太微看到有許多馴鹿在這片苔原上散步,當然,此時的它們身上可沒有被綁著雪橇,而是自由悠閑地在這里走來走去。

    旁邊有人經過,它們也不慌張,和塔莫爾人一同生活了數千年的馴鹿們早已習慣了與人類的共生,只是繼續悠閑地刨著蹄子。

    王太微還看到, 有灰色頭發的塔莫爾人們這些馴鹿一同散步。

    原來這里是一片牧場,原本屬于塔莫爾一個經營不善的牧場主,后來這片土地被其他人買下,土地的新主人慷慨地將牧場向城市里的居民們免費開放,而當冰期結束后,牧場主人還會種植適合馴鹿食用的苔原植物,免費向馴鹿們供應,所以居住在奧林科的塔莫爾人都喜歡帶著馴鹿來這里散步。

    然而與牧場里神色閑適的牧民們不同, 王太微的臉色卻不是很好看。

    既然岳嶠的氣息消失在了這里,便說明這片苔原當然不會只是普普通通的牧場……

    最先找到線索的人是孟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發現的,很快,他的觸須就從苔原地下回來,告知了牧場上那屬于管理者房屋的內部,有一個可以通往地下深處的隱門。

    果不其然,這牧場的主人愿意如此慷慨地向塔莫爾人免費供應散步場地,只怕并不是出于什么善心,而是為了讓地面上人們的寧靜悠閑來掩蓋地下的陰暗——就像是在人來人往的俱樂部舉辦宴會的惡魔蠕蟲一樣。

    最終,那些在俱樂部一無所覺的人們,也無聲無息地葬身在了惡魔蠕蟲的島上。

    而王太微對此深惡痛絕。

    像是她的意志感染到了其他人,忽然間,遠方的天空毫無預兆地暗沉了下來,風聲呼嘯,有細微的雪花從遠方飄零而至,像是一場暴風雪的前兆。

    牧場上的人們驚愕地看向突然變得壓抑陰沉的天空,不明白明明好不容易遇上了個大晴天,怎么又開始下起了雪,而且看起來還不是一般的雪……不過人們向來拿變化莫測的天氣沒有辦法,只能對奧林科的氣象臺抱怨了幾句,便匆匆拉起自家的馴鹿回家。

    ——是安特羅!

    王太微冥冥之中有一些感知,她似乎觸碰到了什么,但是卻如蜻蜓點水一般,轉瞬就消散得毫無蹤跡。

    然而很快,王太微就沒有時間思考了。

    “在這里。”破壞了三重機關后,孟覺看著地下室墻壁后的門,語氣有些急促地對她說道。

    這一回鄺靈臺和周廷尉依舊沒有跟隨他們,而是被王太微安排在了外圍。

    他們沒有一定要救援幸垣的動力,也沒有如孟覺一般想要追尋一個答案的執念。

    “走!”孟覺一馬當先,率先走進了隱門。

    他難得有這么積極主動的時候,以往在涉及危險之事和危險之地時,孟覺往往會選擇遠離,或者在暗自查探觀望。

    也不知為何,這道門外面沒有人看守,連這屋子名義上的主人都沒有出現……而當他們走進隱門后,也沒有發現任何守衛,更沒有觸發任何機關……不知道是因為先他們一步進入的岳嶠,已經率先破壞了這個基地的防衛,還是又一場請君入甕?

    ——是的,這是一個基地,還是一個王太微十分熟悉的基地。

    正是無憂集團的研究所。

    出乎王太微的預料,無憂集團的研究所沒有像其他組織一樣,藏在雪原深處、那些雪域禁地中,而是藏在了奧林科城內,這樣一個塔莫爾人十分熟悉,甚至時常來散步的地方。

    這里的構造與王太微在榕樹島上看到的研究所結構十分相似,這也是王太微一眼就能認出的原因。

    但是此刻,實驗室中,這些精密的生物儀器被放置在中央,王太微還能聽到里面傳來機器的轟鳴聲,似乎在進行什么反應,而自動化機器人也盡職盡責地拖著一個又一個消毒盒,將盒中的試管依次放入帶著編號的玻璃柜中。

    機器人們從王太微身邊走過,呆板卻固執地運行它們內部編寫好的程序。然而它們沒有發現,不知道從何時起,那些原本裝得滿滿當當的盒子變得空空如也,里面需要運輸的試管再沒有被補充。

    一個個操作臺上,一個個原本該有人忙忙碌碌的位置,此刻卻空無一人,只有位置前的實驗器材還在不停反應,只有一個個運輸機器人還在固定的線路中不停移動。

    是的,這個研究所該有的人,全部都消失了。

    他們似乎是在一瞬間消失的,連手上的實驗都來不及放下,王太微還能看到打開的電腦上一些被記載了一半的數據,但是電腦前面的椅子卻已經空了……

    甚至消失的時間并不長,王太微還能聽到兩種液體在玻璃容器中不斷融合的聲音,仿佛在繼續著某個研究所消失前的實驗,一個操作臺上的酒精燈也尚未燃盡,坩堝內的脂膏狀物體也在“滋滋”冒泡……

    幾乎就是在王太微和孟覺踏進這座研究所前,這里的所有人,就在瞬息間被人抹去了痕跡。

    但是奇怪的是,這里并不雜亂,也沒有任何人或者其他的生物的毛發和衣物殘留,更沒有墜落在地上的物品……難道這些人消失的時候,他們身上的物品也跟著一塊消失了?還是在他們消失之前,就預料到了自己即將消失、將自己身上和手上的東西進行了處理?

    研究所里出奇平靜,只有各種銀白色機器轟鳴的聲音。

    但是這種人類消失、只有機器繼續運作的平靜,卻莫名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王太微也感覺到了悚然,這種毫無緣由的失蹤,讓她心中莫名感到不安。

    是岳嶠干的嗎?他的確有這個能力侵染普通人甚至異化者的身體,將人們的血肉異化成他的血肉,從而瞬間帶走這些人,不,準確地說,是瞬間將這些人容納進他的身體,或者說將他們變成“岳嶠”……而異化后的血肉如水銀一般不沾地,在這個過程中將物品碾碎裹挾走也不足為奇……

    不過在宴會上來看,岳嶠轉化別人似乎需要一定的時間……難道他之前就來過這里,從而將無憂集團的人暗自異化了嗎?

    若真是岳嶠干的……那么岳嶠的實力,只怕超乎了她的想象。

    哪怕是她,也不能……她真的不能嗎?

    這個時候,一直沉默的孟覺突然發現了什么,猛地朝某個地方看去。

    “怎么了?”王太微蹙眉看向他。

    卻見孟覺表情凝重:“那里……”

    他似乎不知道該怎么描述,停頓了一下,方才繼續有些疑惑地說道:

    “那個方向,似乎存在很多……人?”

    “有人?”王太微注意到了關鍵詞。

    這個詭異的研究所里,還存在許多人

    難道說,剛才他們的猜測都錯了,其實這個研究所里的人們并沒有消失,只是出于某種原因,連手上的實驗都來不及整理,就匆匆離開了實驗室,一起躲了起來?

    這似乎也能解釋得通……就是地面實在是太整潔干凈了,不像是有很多人匆匆撤離的樣子……但也許無憂集團的人就是這樣整齊,連撤退都訓練有素呢?

    莫非是因為岳嶠來襲,所以導致了他們的撤離和躲藏?

    岳嶠既然抓住挾持了幸垣,顯然就與無憂集團處于對立面,只是王太微不知道對方抓著幸垣來到這里是想干什么……難道是想在無憂集團手中得到什么東西?用幸垣脅迫無憂集團的人?

    但是看著無憂集團立馬又放出一個“幸垣”的樣子,似乎并不受他的威脅……

    幸垣……

    “咚——”

    “咚咚——”

    王太微幾乎以為是自己身上幸垣的心臟又跳了起來,但是很快她就想起,幸垣的心臟并沒有被她帶在身邊。

    是錯覺嗎?

    然而王太微卻看到孟覺猛地彎身。

    王太微:“你怎么了?”

    “我沒事。”孟覺低著頭,緩了好久,他才重新抬起頭,將手從胸口放下,站直身體,有些陰郁地說道,“只是突然感覺耳朵里有很多蟲子在吵……”

    他繼續看向感知中人們聚集的地方,冷冷道:“看來我們得去那里尋找真相了。”

    王太微沒有異議,畢竟這里已經找不到什么線索了。

    只是當他們正要離開這里時,卻突然從身后、他們剛剛走過的地方,傳來了一個人的腳步聲。

    孟覺立即轉身,臉上露出警惕的神色,觸須隨著聲音而動……而與他相比,王太微心中浮現更多的卻是驚訝。

    只見來人很快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他穿著一身量身體裁的禮服,似乎剛剛才從某個宴會上回來,腕上的手表價值千金,神情卻有些不耐,而借著研究所內明亮的燈光,王太微和孟覺清晰地看到了一張完美卻又倨傲的臉。

    “你們是誰?怎么會在這里?”對方昂起頭,用一種高傲又警惕的目光看著他們。

    ——正是幸垣。

    第106章

    幸垣似乎是從和他們一樣的入口來到這里的, 他走過他們曾經路過的通道,便自然而然地與停留在這里的他們相遇。

    “你們究竟是誰?”

    “來這里有什么目的?”

    幸垣看他們的目光一片陌生,就像是從來都沒有見過他們一樣。

    王太微還沒出聲,孟覺就立即揮動著觸須冷笑道:“別裝了,幸垣。”

    “這里只有我們三個人, 又不是在宴會上, 你還想裝給誰看?”

    “你在說什么?”幸垣奇怪地看著他,皺起眉頭,高傲又不悅地說道, “我可從來沒有見過你!”

    孟覺譏嘲道:“你可真是會裝模作樣, 和你家里的人一樣!”

    “你!”聽到孟覺提起他的家人, 幸垣臉上頓時就生出怒氣,然而下一秒, 他的神情便瞬間變得驚愕, 因為他此時終于注意到, 從孟覺雙臂中探出的無數不該出現在人類身上的器官——那是無數深沉黝黑的觸須,像是某些樹木發達的根系。

    黑褐色的觸須像是潮水一樣在地面上涌動著,從地面揮舞到半空。

    看著幸垣臉上驚慌恐懼的神色,孟覺的笑容越發譏嘲。

    然而只有王太微注意到, 孟覺嘲諷神色下掩飾的焦躁和不安。

    “你、你究竟是什么鬼東西?”幸垣慌亂地大叫道,腳步也在慢慢后退。

    見幸垣直到現在也依舊把他們當做陌生人,不肯暴露自己, 孟覺神情一冷,語氣越發陰森:“你們幸氏的人, 果然擅長做戲!”

    說罷無數觸須便不管不顧地朝幸垣涌去。

    “夠了。”王太微阻止了孟覺,她冷冷地看著他說道,“這個幸垣的確并不認識我們。”

    聞言, 孟覺心中壓抑的怒火幾乎無法置放,正在運行的各種器材瞬間在觸須的揮舞下毀于一旦——

    “你居然相信他?”

    “你居然相信這個虛偽做作、滿口謊言的家伙!”

    孟覺咬牙切齒地說道,語氣激憤,神情甚至有些暴虐。

    “我本來就不認識你!”明明看上去很恐慌的幸垣,此時卻忍不住插嘴道。

    聞言,孟覺的神情頓時變得更加暴虐,無數觸須在實驗室中肆虐,各式儀器墜落到了地上,“乒乒乓乓”的聲音響個不停……

    “孟覺、孟覺!”王太微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她發現孟覺暴露在外的脖頸也隱隱約約變成了黑褐色,那是如榕樹觸須一般的顏色,甚至他的臉上也出現了陰影,尤其是那些曾經被岳嶠吞噬過的地方……

    “孟覺!”王太微喚著孟覺的名字,試圖讓孟覺變得清醒。

    而此時,孟覺似乎不再聽王太微的命令,數十根觸須如疾風一般飛向王太微的身后,沖向滿臉驚慌的幸垣……

    “呼——”

    呼嘯聲后,王太微抓住了孟覺襲來的觸須,她正要借力靠近孟覺,壓制他身上的異變,誰料此刻她突然被人抱住了小腿。

    “小心!別管這個怪物!”幸垣撲到她腿上大喊道,隨即猛地伸出手按向了地面上的某一區域,下一秒,有無形的光線瞬間出現,將王太微手上抓著的觸須割裂,緊接著,他們與孟覺之間的地面開始迅速分離……奇怪的是,此刻的孟覺也突然停止了動作,王太微被幸垣抱著小腿,看著孟覺突然朝著更深處的黑暗中竄去……很快,王太微和幸垣就落到了更深層的地面下……

    見到自己終于到了安全的地方,成功擺脫了孟覺,幸垣呼出一口氣,松了松自己脖頸上的領帶。

    “總算是擺脫那個怪物了……”他話音剛落,便見到王太微正用那雙漆黑的眼眸冷冷地盯著他。

    “你這么看我干什么?”幸垣奇怪道。

    “這里是哪里?”王太微環顧四周,然后又對他蹙眉說道,“你為什么要帶我來這里?”

    “你不是不認識我嗎?”

    比起王太微的疑惑,幸垣倒是很自然:“我的確不認識你……”

    “但這不代表我要眼睜睜看著你被那個怪物吃掉吧?”

    幸垣皺起眉頭,有些不高興地看向王太微:“難道在你眼里,我是那種見死不救的人嗎?”

    王太微:“……怪物?吃掉?”

    幸垣松了松領帶,十分自然地對王太微說道:“是啊,那個家伙一看就知道是個怪物,不知道是從哪里跑來的,看他身上穿的衣服,顯然他一直都藏在人類社會里……”

    “至于你,一看就是個普通人樣子,身上也沒有長出什么特別的器官,看來是被他抓到這里來當儲備糧的吧?”

    儲備糧……

    看著幸垣在那里條理分明地分析,王太微沉默了。

    只怕這事實與幸垣想的剛好相反。

    而幸垣還在那里非常正經地推測:“我來到這里之后,沒有看到任何一個研究所的人,恐怕這里的人不是被那怪物吃掉了,就是藏在了別的地方……”

    “研究所里配備了不少武器,那怪物都能闖進來……看來那怪物實力的確強勁……”

    “不過你放心,我可不是什么會拋下別人逃命的家伙,”幸垣看了王太微一眼,不自覺地挺直了身體,有些驕傲地說道,“這里是我們家開設的研究所,我對這里的構造很熟悉……”

    “我們家在設計研究所時,都會留下多個備用出口,狡兔三窟,而這里,則是當初建造研究所時為了防止出現意外,而設置的安全通道,那個怪物是找不到我們的…… ”

    “而我幸垣的記性向來很好,看過各種研究所的構造圖,對這里很熟悉,就算你是第一次來這里,我也能帶你出去!”

    他看上去倒是有一種莫名的驕傲。

    王太微打開手機,里面已經沒有網絡,所以幸垣的聊天窗口也是一片空白。

    她又看向眼前的幸垣……似乎每一個幸垣,都會來主動靠近她。

    王太微:“你難道不怕我和對方是一伙的嗎?”

    “你怎么可能會和他是一伙的?”幸垣奇怪地看著她,“如果你和那個怪物是一伙的,你又何必阻止那個怪物攻擊我?”

    “好了,我們該離開這里了,”幸垣又松了松領帶,卻覺得還是太緊,索性直接直接解開了領帶。

    “雖然理論上那個怪物找不到這里,但是為了防止意外,我們還是盡快離開研究所吧。”

    幸垣一馬當先走向前,用手在墻壁上按了什么,緊接著,前方原本厚實的墻壁上就出現了一個通道。

    “走!”幸垣率踏上這條新出現的路,見王太微沒有跟上,又忍不住回頭催促她。

    而王太微看著遠處一片漆黑的通道,忍不住蹙了蹙眉,她抬頭望向上空,那是一片密不透風的石磚,他們的來路已經被這些石磚所覆蓋,所以她自然也看不到依舊留在上方的孟覺。

    不過,這里的建筑似乎有些特殊,隔絕了異化者的氣息,王太微也難以感受到孟覺現在的具體位置,只是模模糊糊有個感應。

    想起孟覺臉上覆蓋出的陰影,王太微便忍不住蹙眉。

    是岳嶠嗎?是岳嶠做了什么嗎?

    思量片刻后,王太微便跟上了幸垣的腳步。

    不管怎樣,還是先離開這里。

    ……不知道為什么,待在這里,王太微總有一種壓抑不安的感覺。

    見到王太微跟了上來,幸垣便帶著王太微繼續往前走。

    漆黑的通道伸手不見五指,而幸垣走在前面,仿佛完全不受黑暗的影響。

    恍惚之中,王太微只覺得眼前的場景似乎有些熟悉。

    在榕樹島上,她也曾與幸垣一同走在黑暗的通道里……之后不久,幸垣就沉入了海底。

    幸垣……

    王太微本以為眼前的幸垣與過去的幸垣理應是兩個人,可是在這一刻,她卻有些不確定了。

    “你在想什么?”

    疑惑的聲音突然從漆黑寂靜的通道里響起,王太微聽見幸垣問道:

    “你為什么一直看著我?”

    沉默了片刻,王太微說道:“我在想,為什么你能夠在黑暗中行走,卻不受影響。”

    難道這個“幸垣”……也同樣受到了巨榕樹的影響嗎?

    可是榕樹島上,幸垣與巨榕樹共享心臟,因此與巨榕樹一同沉入了海底……難道還有第二、甚至第三個“幸垣”,同樣能和巨榕樹擁有同一個心臟嗎?

    幸垣似乎也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她聽見幸垣自然地說道:“這有什么好驚訝的?”

    “從小到大,我時常待在黑暗中……”

    王太微:“在黑暗中?”

    “是的,我經常……”可是說著說著,幸垣卻突然沒有了聲音。

    借著異化后帶來的無視黑暗的視力,王太微可以清晰地看到幸垣此刻臉上的困惑。

    “我……小時候,經常……在黑暗中?”幸垣似乎在回憶著什么,可是回憶了半天,卻什么也沒有想起來。

    “算了,大概是我記錯了吧。”幸垣對此似乎并不在意,見在記憶中沒有收獲,他就把這個問題拋到了腦后。

    只是他同樣沒有解釋為什么他能夠在黑暗中視物的問題……或許也是忘了吧。

    接下來的路程中,幸垣也變得有些沉默,不再試圖與王太微搭話。

    大約走了二十分鐘,他們終于在前方看到了一些光亮。

    很快,一個明亮整潔的走廊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與這明亮整潔的走廊相比,他們腳下所踩的陰暗潮濕的通道,仿佛是一棵樹不該出現的支系。

    “等等。”然而幸垣卻突然停了下來,他看著前面的走廊,忍不住皺起眉頭,有些困惑地對王太微說道,“我記得這條路,似乎原本不是這樣的……”

    雖然幸垣是這么說,但是他也是第一次走這條路,畢竟以前這個研究所可沒有出現過敵人入侵的情況,就算他是集團的第二繼承人,也不會隨隨便便就啟用這個備用通道。

    所以幸垣只疑惑了一會兒,便還是踏上了那個明亮得過頭了的走廊。

    王太微也隨他走了進去。

    大約走了三四分鐘,幸垣越走越是疑惑。

    總感覺這個地方……他好像沒有在構建圖上看到過。

    原來研究所內部,還有這樣一個地方嗎?

    突然王太微和幸垣在遠處聽到了什么“窸窸窣窣”的聲音,幸垣頓時生出警惕,而王太微則以他完全阻攔不了的速度瞬間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躍去。

    “喂,王太微!”幸垣連忙喊道,急急跟在王太微的身后。

    而王太微越過一個拐口,很快就發現了一片狼藉的地面……顯而易見,這里發生過一場戰斗,原本干凈整潔的銀白色地面上到處都是坑坑洼洼,甚至出現了許多孔洞,像是被蛀蟲給鉆透了一樣,堅固的金屬地面看上去遭受了重創……這是被觸須攻擊鉆入的痕跡,而且在那些坑坑洼洼的地方,還殘留著一些斷裂的黑褐色根須……

    ——是孟覺!

    不,不對,似乎還有其他的……

    “王……”幸垣從她的身后趕來,可是他的聲音卻戛然而止。

    王太微有些疑惑的抬起頭,可是面前的場景卻超乎了她的想象。

    這是一個巨大的、空曠的圓形空間,王太微幾乎以為自己來到了斗獸場。

    當然,也或許是一個巨大的鳥巢……巨大的,孵化室。

    用寒冰筑成的圓頂高高在上地矗立在上方,冷冷地看著地面上的一切。

    而在圓頂之下,則是一層又一層,一層又一層,足足有十三層的“高臺”。

    每一個高臺之上,都放置著一個營養倉……這些透明的營養倉被一個個放置在高臺上,各自編號,粗粗望去,密密麻麻的,幾乎讓人數不清數量。

    王太微看到營養倉外連接著一條又一條紅褐色的細管,像是血管一樣,與營養倉內的實驗體相連接,隨著他們的呼吸不停跳動……

    透過營養倉里的透明玻璃,王太微能夠清晰地看到里面生物的面容——那是屬于幸垣的臉!

    王太微終于明白幸垣的聲音為什么會戛然而止了。

    “幸垣。”

    王太微轉身看向幸垣,卻見他臉色蒼白得嚇人,手緊緊攥著自己胸口的襯衫,整個人都在止不住地發抖,他幾乎用崩潰的聲音喊道:

    “這怎么可能?”

    “這怎么可能!”

    “這不可能!”

    嚴肅卻可靠的父親、美麗又溫柔的母親、慈祥又可親的管家……還有他的醫生、他的老師、他的同學、他的保鏢,甚至是萍水相逢的一個個路人……明明一張張面孔還能浮現在他的腦海,明明一段段經歷還能在他的記憶中回望,可是他現在卻覺得,這些記憶,竟然如此虛假……

    簡直像是泡沫一樣,根本就找不到立足的根基……一戳就破。

    ……原來他所有的記憶,都是泡沫啊。

    記憶構造性格,性格又建立起新的記憶……

    那么他的記憶,是由什么構建的?

    他的性格,又是由誰來構造的?

    哈哈、哈哈……

    幸垣看向高臺之上那無數個編號,突然覺得可笑。

    真是……太可笑了!

    “原來我……不過只是一個復制品。”

    “幸垣!”王太微上前一把抓住幸垣。

    王太微注意到,幸垣的身體也開始異化,從他的腳開始,逐漸化作黑褐色的觸須。

    聽到王太微的聲音,幸垣終于抬起頭,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難怪,你會說我不認識你……原來我應該認識你。”

    “我應該認識你。”

    “可我是誰?”

    “我又是誰?”

    幸垣的表情瞬間變得痛苦不堪,他不去看高臺之上那無數個編號、無數個自己,只是死死抓住王太微的手,幾乎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晶瑩的眼眸一瞬不瞬,用近乎懇求的聲音說道:“告訴我,我是誰?”

    “你就是你自己。”王太微沉默了片刻,說道,“你是幸垣,也可以不是幸垣。”

    “縱然你無法選擇出生,但你依舊可以選擇一個屬于你自己的名字。”

    “屬于我自己的……名字。”幸垣喃喃道。

    我該是誰?

    我該叫什么?

    “我是……幸垣。”幸垣渙散的目光重新有了焦距,他似乎下了某種決心,語氣也變得堅定起來。

    “——我就是幸垣。”

    然而下一秒,有粗壯的根須瞬間從他的身后的地面上鉆出,猛地插入他的胸膛,人類心臟所在的地方,甚至連王太微也反應不及——因為這些觸須與幸垣的身上的觸須,簡直一模一樣。

    連氣息都分毫不差。

    “很抱歉,”那些觸須的主人出現在了這里,他擁有和高臺上的實驗體們一模一樣的面容,只是神情更加冰冷,“這個名字,應該屬于我。”

    ——是幸垣!

    不,應該說,是那個被岳嶠帶走的幸垣。

    王太微的預感成真了,這兩個幸垣,都與榕樹島上的幸垣一樣,早已在無知無覺當中,就被巨榕樹的基因異化。

    或許……所有的幸垣都是如此,包括高臺上的那些。

    “咳、咳咳……”盡管被觸須插入了胸腔,但是這個幸垣卻并沒有死亡,他只是向旁邊咳出了一口血,隨即便將自己的手伸入胸口,粗暴又血腥地挖出了那道粗壯的觸須。

    然后緩緩站了起來,擋在了王太微的面前,對那一個幸垣冷冷地說道:

    “不,這是我的名字。”

    “你才是贗品!”

    戰斗在瞬息間開始。

    兩個幸垣擁有一模一樣的軀體、一模一樣的異化途徑,甚至連分裂出來的觸須數量和形狀都相差無幾。

    很顯然,第一個幸垣同樣異化沒有多久,只是靠著出其不意才能刺穿另一個幸垣的胸膛,所以另一個幸垣在短暫陷入劣勢后,很快就奮起直追,與第一個幸垣打得不分上下。

    當然,他們都同樣強大,甚至超過了一些從流星雨降臨初期就開始異化的人,這或許和他們與巨榕樹之間的相性有關。

    “轟——”

    兩個幸垣在高臺上不斷相互攻擊,他們不停移動,觸須也跟隨著他們在各個地方大肆破壞……

    王太微很快就意識到——他們想要殺死其他的“幸垣”。

    然而這兩個幸垣沒有意識到“自己”頑強的生命力,在一個個營養倉被毀壞后,最糟糕的情況出現了,一部分“幸垣”蘇醒了。

    縱然幸垣們最初是一片白紙的狀態,但是看到在半空中揮舞著觸須互相攻擊的“自己”,還有躺在營養倉里被標了編號的“自己”,大受刺激之下,也很快意識到了真相,隨即就加入了這場戰斗中。

    ——為了爭奪“幸垣”這個名字和身份。

    到了最后,互相攻擊的幸垣們越來越多,戰場也越來越混亂,甚至連王太微都已經分不清,到底哪一個幸垣是哪一個了。

    觀察了一陣后,王太微很快就不再在意幸垣們之間的無效攻擊——因為他們擁有一樣的軀體、一樣的力量、一樣的弱點甚至是一樣的戰斗思維,所以他們幾乎殺不死“自己”。

    難道岳嶠把幸垣帶到這里,就是為了讓他們互相攻擊嗎?

    不過王太微突然發現,這里少了一個人。

    在之前發現的戰斗痕跡中,王太微已經分辨清楚,那些觸須中的一部分屬于被岳嶠帶來這里的幸垣,而另外一部分,則屬于孟覺。

    那么,孟覺去了哪里?

    依靠著模模糊糊的感知,王太微穿過這個被幸垣們占據的巨大孵化室,在一個她未曾來過的角落里,發現了傷痕累累的孟覺。

    “不可能的……”

    “這不可能……”

    “這不可能!”

    孟覺抱著頭,觸須在他的周圍四處蠕動,他的神情時而瘋狂扭曲,時而悲戚痛苦。

    “不可能!”

    “孟覺。”王太微輕輕地喚了他的名字。

    孟覺的臉上依舊覆蓋著黑褐色的陰影,血管如同樹木的根莖一樣凸起,一直蔓延到他的脖頸,看上去陰森可怖。

    現在王太微終于意識到,孟覺的確異變了,但未必是因為岳嶠……或許,是因為幸垣、無憂集團,以及他無法壓制的情緒……而他也未必不能控制自己的行為,他放任自己攻擊幸垣、被自己的獸性掌握,只是想要——殺死幸垣。

    而孟覺還在那里喃喃道: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會復制出一模一樣的人……”

    “假的,一定是假的……”

    “就算是真的……那也一定是流星雨到來之后……”

    “是的……是的!”孟覺像是有了理由一樣,眼睛猛地爆發出了亮光,他自言自語地說道,“沒錯,這一定是流星雨帶來的!都是異化帶來的!”

    孟覺猛地站了起來,奔向走廊更深的地方。

    那是一個檔案室。

    王太微走進檔案室的時候,便看著孟覺拿著一份文件,站在地上不停顫抖。

    而文件封面上標注的時間,是在二十七年前。

    王太微:“現在你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么嗎?”

    孟覺靠向墻壁,身體緩緩滑落下去,只有觸須代替了雙手,緊緊攥著文件。

    他低著頭慢慢說道:“我的父親,是幸氏的人。”

    “他是幸氏當代家主的弟弟,無憂集團的順位第一繼承人,但我的母親,只是一個平民。她出生于貧民窟的孤兒院,和我的父親,是在一場慈善活動中認識的。 ”

    “我的父親是資助者,而我母親,是被資助的孤兒院的教師。”

    “但是他們相愛了。”

    “我的父親出身名流,外表高傲難以接近,內心卻纖細憂郁,而我的母親雖然物質貧瘠,卻擁有一顆溫暖善良的心。”

    “我年幼的時候,我的父親時常將我抱在膝蓋,用自豪的聲音告訴我,我母親的笑容就像是陽光一樣燦爛,仿佛能融化這世上的一切堅冰,因而也融化了他的心……”

    “是母親讓他感覺到,自己是一個真正的、活著的人。”

    “而和母親在一起,是他一生中做過的,最有價值的事情。”

    “所以在二十多年前,無視世俗的反對,我的父親與他的家族決裂,拋棄了所有,不顧一切地與我的母親在一起,并且孕育了我……”

    “那七年的時間,是我們一家最開心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我的父親拋棄了我們。”

    “他突然消失了,像往常一樣出門工作后,就再也沒有回來。”

    “人們告訴我的母親,父親終于厭倦了這種貧窮乏味的生活,扔下了我們,重新回到了屬于他的上流社會。”

    “但我的母親不相信。”

    “可是我永遠無法忘記那一天,我的母親帶著我,在豪華昂貴的酒店找到他時的樣子。”

    “我的父親戴著我們努力一輩子也買不起的名貴手表,擁抱著別的女人,看我們的眼神,冷漠地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第107章

    “哈、哈,陌生人!”孟覺笑著笑著,聲音越漸漸變得怨憤。

    “陌生人、陌生人!哈哈,這算什么?”

    “我們像是喪家之犬一樣被那個男人的手下趕走, 好像過去的所有經歷都是他無聊時取樂的游戲, 所有人都在對我們指指點點……”

    “我的母親甚至因此抑郁而死……我曾發誓要不惜一切讓那個男人付出代價, 可現在卻突然告訴我, 原來那個男人——根本就是不是我真正的父親!”

    “我真正的父親, 早就在那個失蹤的上午,便已經死去——為了創造一個更好的他。”

    “哈哈哈,這算什么?我那么多年的恨算什么?我母親的死又算什么!”

    “原來從始至終, 我的人生, 就是一個笑話!”

    寄存了那么多年的恨意轟然倒塌,隨之而來的,是無窮無盡無法脫離的痛苦。

    孟覺恐懼著真相,他寧可他的父親真的是一個拋妻棄子、不可救藥的人渣,也好過他們一家人全部都是別人手心中隨便擺布的玩具!

    這算什么?

    孟覺的心臟陡然變得空洞,無窮的怨憤和無從宣泄的痛苦充斥了他的靈魂。

    作為當事人的幸垣無疑是可悲的,他親眼看到無數個被標著編號的“自己” ,就宛如流水線上一個個可以隨意替代的工具,而孟覺則象征著另外一種悲劇,哪怕是擁有相同基因的復制體,也一樣會有屬于自己的情感和靈感,以及他們的愛與所愛。

    只是王太微沒有想到,無憂集團早已在二十多年前, 甚至是更早的時候, 就已經掌握了克隆人類的技術。

    孟覺的父親,便是其中的一個實驗體。

    甚至王太微懷疑,幸氏的人,會不會都擁有著自己的復制體?

    突然從更深處的地下傳來了一聲巨大的轟鳴,“孵化室”中,幸垣們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驚愕地望向開始如蛛絲般破裂的銀白色地板……而王太微也同樣望著地下……原來在冰層更深處,竟然還有另外的空間嗎?

    隨著空間結構的破壞,王太微似乎能夠從地下深處感受到兩股強大的氣息,其中一股她剛剛接觸過不久——正是岳嶠。

    而另外一股,則很陌生,但陌生中卻又有些熟悉。

    幸垣們不再相互攻擊,他們快速朝這里奔來,找到了王太微。

    因為人數過多,甚至將檔案室外的走廊都填滿了。

    “是我們的父親。”一個幸垣面容冷肅地說道。

    “他正在與那個抓走我的天選者戰斗。”人群中一個打著領帶的幸垣說道。

    “岳嶠抓走你,究竟是為了什么?”王太微對那個幸垣問道。

    “是為了用我的指紋和血液,打開研究所的地下室大門。”打著領帶的幸垣皺著眉頭回答道,“我也是被他帶到了這里,才發現了自己被復制的真相,之后他打暈了我,取走了我的血液,不知所蹤。”

    “看來他利用了我的血液,去了更深層的地方。”

    “太微小姐,這里很危險,我們還是盡快離開這里比較好。”一個幸垣憂心忡忡地對王太微說道。

    “喂喂,你怎么那么膽小?好不容易才發現了真相,又剛好遇到我們的父親和別人打架,當然要好好旁觀,看看能不能找個機會、當個漁翁,等他們兩敗俱傷的時候對他們下手……”

    “嗤,漁翁之利可不是這么好收的,說不定還沒等他們兩敗俱傷,我們就已經被他們給捕獲了。”

    “那個男人好歹是我們的父親,對他下手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就是要趁他被攻擊的時候對他下手,剛好我們人多,一起圍攻他,然后取代他成為幸氏和無憂集團的掌權人……不然你難道還想被他一直復制,成為可以被隨意替換的人偶嗎?”

    “我可不想再有更多的我出現了!”

    “恐怕未必,別忘了,這里只是無憂集團名下的其中一個研究所,這里都有那么多個我,其他的研究所里只怕更多!”

    “嗚、嗚嗚,父親為什么要這樣欺騙我們?”

    “哭什么哭,你簡直是在丟我們的臉!”

    “嗚、嗚嗚……太微……”

    “夠了,別裝可憐了!你離太微小姐遠一點!”

    “嗤,裝模作樣,你以為太微會被你騙嗎?”

    ……

    停止戰斗后,這些幸垣似乎已經接受了自己,也同時接受了別的“自己”,他們都認為自己是幸垣,并且同樣承認別的復制體也是“幸垣”。

    與孟覺的父親不同,哪怕性格各異,但是幸垣們似乎擁有一樣的認知,甚至是一樣的感情……他們的情感似乎是共通的,無論是哪個幸垣,都會忍不住想要靠近王太微。

    王太微不知道這是幸垣的特殊,還是她的特殊。

    而從幸垣們的對話中,王太微也發現,幸垣們的一部分記憶,似乎也是共通的。

    那被岳嶠抓走的幸垣口中說出了“天選者”三個字,其他的幸垣都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這個名詞,理解了它的意思,沒有人提出異議,仿佛他們都明白這個詞代表了什么……哪怕他們當中的大部分都是今天才剛剛“出生”。

    他們似乎擁有一種“集體意志”……雖然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依舊是一種個體意志。

    幸垣們關于探不探索分成了兩派,并且激烈地吵了起來,可見即便是“同一個人”,也會因為同一件事而產生不同的意見,并且開始不停猶豫和左右搖擺。

    而幸垣們將這樣的左右搖擺具現化了。

    但是王太微得找到岳嶠,她需要知道趙闌的下落,而孟覺同樣想要見到那個他從未見面的大伯。

    王太微無視了幸垣們無意義的爭執,按照他們吵架的速度,恐怕直到天黑,他們也吵不出一個結果。

    而王太微一動,幸垣們便也跟著動了,只見幸垣們齊刷刷地朝王太微看來,一雙雙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無數觸須一個接一個地朝王太微的方向蠕動爬行。

    幸好經歷了那么多事情的王太微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了,所以她可以完全無視幸垣們那讓人頭皮發麻的注視,冷淡地說道:“跟上來。”

    見到一部分幸垣忍不住抬起了腳步,想要跟著王太微走,一部分幸垣頓時皺起眉頭,高傲又鄙夷地看著那些動腳的幸垣:“你們是狗嗎?她叫你們走你們就走?”

    一部分幸垣則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們:“你們懂不懂什么是欲拒還迎啊?那么主動又隨便,難怪一直都靠近不了太微小姐!”

    率先動腳的幸垣們則不爽地看著其他指責他們的幸垣:“有本事你們就別跟!”

    接著便抬起胸膛,自豪又驕傲地走了。

    “可笑,我倒要看看你們能有什么出息!”高傲的幸垣們對這些主動的家伙冷笑一聲,隨即便正大光明地跟在了他們的身后。

    一部分陰郁的幸垣陰冷地環顧四周,對其他幸垣們說道:“別誤會,我們只是想要殺死那個把我們當成玩具的男人,成為幸氏的主人。”說罷也跟了上去。

    隨著各式各樣的幸垣們都走了,雖然從來沒有感情經歷但是自認為是感情高手的幸垣們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帶不動,真的帶不動啊。”

    隨后,同樣很快成為了前進的幸垣大部隊成員。

    ……

    哪怕王太微以最快的速度通過地下裂開的通道來到了這里,但是依舊遲了一步。

    岳嶠,或者說群星會的人,似乎總是擅長與人玩捉迷藏的游戲,引誘他人跟在他們的身后,若即若離……岳嶠是如此,趙闌也是一樣。

    這里是一片高大開闊的場地,岳嶠的血肉散落在四處,彰顯出大戰后的狼藉,它們不停蠕動著,緩緩聚集在一起。

    而在那些血肉的前方,則站著一個男人。

    這男人看上去大約三四十歲,穿著昂貴的衣服,頭上沒有一絲白發,皮膚光滑白皙、柔嫩更甚嬰兒……男人五官分明,面容俊雅,樣貌與幸垣和孟覺都有一定程度的相似,看上去比他的實際年齡更加年輕,不像是擁有一個成年兒子的父親。

    與幸垣站在一起,不像是父子,更像是兄弟。

    這就是幸垣的父親,孟覺的伯父,幸氏的家主,無憂集團的掌權人,幸泊。

    “站在那里干什么?”幸泊含笑看著他們,“還不快過來,我親愛的兒子。”

    隨著幸垣們的到來,原本寬闊的場地頓時變得擁擠。

    “父親……”幸垣們臉上的表情十分復雜。

    王太微注意到,幸垣們的神情很是割裂,有一種被最親近信任的人背叛欺騙的痛苦,也有一種看著陌生人一般的冷酷無情。

    反倒是孟覺臉上的神情更加直白——直白的怨恨與厭惡。

    “第一次見面,我親愛的侄子,”幸泊的目光看向孟覺,很快他就流露出遺憾的神色,“可惜,我本來是在更好的地方與你見面的。”

    “我還特地派了專機去阿度蘭接你……然而你拒絕了我的邀請。”

    原來在埃赫巴時出現的直升機,是無憂集□□來的。

    聞言,孟覺卻嗤笑一聲,冷漠又譏嘲地說道:“但是我卻很慶幸拒絕了你的邀請。”

    他環視了一下周圍的幸垣們,冷笑道:“不然我真怕有一天,突然就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幸泊卻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一樣,遺憾地看著他:“看來見到了這一切,你還是沒有醒悟……我原本以為你看到幸垣的經歷之后,會理解我的做法……”

    “不過這也難免,畢竟你還是一個孩子,沒有父母的教導,又在那樣沒有價值的環境里度過了二十七年,缺乏一定的教育,的確無法察覺到更深層次的東西……”

    孟覺的神情變得更加陰郁,幸泊的話無疑戳到了他的敏感神經,更別提幸泊還提到了他的父母,于是他越發冷笑:“更深層次的東西?你是說讓自己和自己打架嗎?”

    幸泊失望地搖了搖頭,他望了一眼周圍的幸垣們,又看向孟覺,有些遺憾地說道:

    “你難道還沒有明白?”

    “你所見到的一切,正是千百年來無數人正在不斷追尋的事情——”

    “永生。”

    說到這兩個詞時,幸泊的聲音里有一種壓抑不住的狂熱與興奮。

    “王小姐,”幸泊又將目光轉向了王太微,“我想你應該會比我這些不爭氣的后輩更能理解我的意思吧?”

    永生……這不是王太微第一次聽到這個詞了,惡魔蠕蟲的人也在追求著永生,哪怕他們將不再是人類。

    王太微看著低著頭、不再說話的幸垣們:“你說的永生,就是指不斷發展自己的復制體嗎?”

    “不錯,”幸泊并不因此感到愧怍,他微笑著看向王太微,神情甚至有些自得,“你們這些天選者,不過是靠著世界的異變才得到了不死的力量,可是我們,卻是完全憑借我們自己的能力,得到了人類渴求了千百年的不死與永生。”

    “我們永遠年輕,永遠被幸運眷顧,時間和生命只是我們手中的玩具,我們永遠可以讓人生重來,遺憾在我們的生命中并不存在。”

    像是終于遇到了可以分享的人一樣,他激奮地朝著他們介紹道:“早在五十年前,我們幸氏的克隆技術就已經變得成熟。”

    “并且,我們還掌握了記憶復制與轉移技術,可以將相應的記憶復制轉移給克隆出來的人,確保復制出來的人擁有和本體一樣的認知……”

    確保一樣的認知?只怕是不同認知的人都被處理了吧!

    而幸泊接下來的話也沒有出王太微的預料。

    只見幸泊露出可惜的神色,遺憾道:“不過這樣的技術有一個缺點,那就是不是所有的自己都有足夠的意志來接受永生……人類總是脆弱的,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所以我們只能用不同的記憶不斷調試復制體的性格,直到出現一個愿意接受永生的自己……”

    “而在這之前,他們不會觸及到幸氏這最核心的秘密。”

    “可惜,哪怕是幸氏的族人,他們的心靈也同樣脆弱,包括幸垣……迎接永生的幸運不斷地降臨在他身上,可是每一次,他都沒有接受永生降臨的勇氣。”

    幸泊失望地看了一眼幸垣后,便不再望向他,只是柔和地看著孟覺:“現在你應該明白了吧?”

    “這并非什么詛咒,也非什么欺騙,而是幸運之神的眷顧,通向永生和不死的道途……”

    “你是幸氏的血脈,只要你加入我們,你同樣可以得到這無與倫比的力量……”

    幸泊一直在與孟覺對話,試圖讓孟覺成為他們的一員……至于幸垣,則完全被他給無視了。

    ——畢竟,誰會對一個隨時可以被替代的人投注感情呢?

    反正對于新生的幸垣來說,他依舊會擁有一個嚴肅卻慈愛的父親。

    “哈哈、哈哈哈……”而聽到幸泊的這些話后,孟覺卻突然笑了起來,越笑越是冰冷譏嘲,“永生?不死?你管這叫永生和不死?”

    “什么叫沒有足夠的意志來接受永生,試問,誰能有意志來接受自己不斷被復制的事實?甚至連他自己都干脆只是一個復制品!”

    “你們幸氏,還真是一如既往的虛偽。”

    孟覺看向周圍密密麻麻的幸垣,緩緩說道:

    “我曾經怨恨我的父親拋棄我們,現在想想,原來我才是那個最幸運的人……”

    “如果當初我和母親真的和他回了家,只怕現在的我,早就不再是真正的我了!”

    第108章

    “看來你還是無法明白。”幸泊失望地搖了搖頭。

    “不過這也難怪, 畢竟沒有經歷過死亡的人,的確無法意識到永生與不死的偉大……”

    幸泊的身體突然從中間裂開,柔軟的白色樹芯從里面顯現,隨即迅速生長,化作深褐色的樹干。

    轉瞬間,一株巨大的榕樹就開始在原地生長,然后飛速長出樹葉和枝干——以及那些四處飄揚的,幾乎要將整個空間填滿的根須!

    幸泊同樣被注入了巨榕樹的基因!

    而在這株巨大榕樹的頂端,正長著一張人臉,依舊能分辨出幸泊的樣子,人臉對孟覺無悲無喜地說道:

    “就讓我來替你父親執行, 這遲來已久的長輩責任吧!”

    話音未落,無數深褐色的觸須便如狂風驟雨般朝孟覺襲來。

    ——當然, 這一回, 幸泊并沒有忽視幸垣。

    幸泊無疑想要殺死孟覺, 而殺死孟覺后,他們同樣可以獲得孟覺的基因, 并且創造出一個又一個的“幸覺”。

    無數觸須朝著他們襲來,卻被數量更多的榕樹根須攔下。

    數不清的幸垣出現在了幸泊的身后,將幸泊化作的榕樹從根截斷,密密麻麻的觸須插入樹干,就像是一根根貪婪的細管。

    “父親, ”所有幸垣的神情都變得冰冷,“你為什么會覺得你一個人,能夠打得過我們所有人呢?”

    幸泊沒有說話,他化作的榕樹身軀開始迅速枯萎,就像是被其他競爭者吸取了力量一般,很快就干枯得不成樣子。

    可是在榕樹碎裂的剎那,有一扇門在他們的身后悄無聲息地開啟,和幸垣面容相似的年長男子從門中走來——他是另一個“幸泊”。

    原來研究所更深層的地下,藏著的,是幸泊的復刻體!

    一個又一個的幸泊從門里走來,一株又一株的榕樹在這里生長。

    這些復刻體的數量,甚至超過了幸垣!

    原來這才是幸泊的依仗。

    難怪幸泊對幸垣如此無視,因為他篤定幸垣們離不開這里。

    但是幸泊忘記了,這里還有王太微——不,他沒有忘。

    只見地上的那些血肉們突然凝聚在了一起,迅速化成了一個血人,隨后皮膚開始在這個血人上顯現——是岳嶠!

    岳嶠對王太微露出一個微笑,然后瞬間將腳下的大地撕裂,他從口袋中拿出什么東西迅速擲下,隨后又立即化作無序的血肉,仿佛他的出現就是為了這一刻!

    突如其來的轟鳴聲充斥了王太微的耳膜,仿佛地下正有什么巨獸在咆哮——不,是那巨大的生物在生長!

    有小樓般粗細的樹干沖破了冰層,直直朝著寒冰弧頂倏忽而去,仿佛想要直指蒼穹。

    與之相比,幸泊化作的榕樹簡直就是幼年體!

    但是王太微很快意識到,這巨大的有小樓般粗細的東西并不是樹干,只是那株隱藏在地下不為人所見的巨榕樹蔓延出來的一條根須。

    隨著轟鳴聲越來越重,這植物的本體似乎也要咆哮著出現在他們的面前,大地開始崩塌,宛如地震一般向著周圍蔓延……

    ——但這里不是孤島,不是寥無人煙的海洋一角,而是有著無數人居住的奧林科!

    “幸垣,快離開!”王太微跳躍在這巨榕樹暴露出來的一角,她不明白,為什么在寒冷的塔莫爾地下,竟然也孕育著這樣龐大的巨榕樹……難道這就是無憂集團在孤島上拿走的巨榕樹樣本?

    他們竟然重新培育出了這樣的怪物? !

    無憂集團是怎么做到的?這根本就不是現在的人類能夠掌握的力量……難道這也與他們在塔莫爾的發現、或者說那種全新的清潔“能源”有關?

    “轟——”巨榕樹繼續在生長,大地的振幅也越來越大……

    上一次是幸垣犧牲了自己才鎮壓了巨榕樹,那么這一次呢?

    王太微看到這株巨大榕樹從地下伸出來的枝干上,掛著很多衣服的碎片……而在更深處難以被光線照射到的地上,似乎還長著許多密密麻麻的人形樹干……原來研究所里消失的那些人,是被巨榕樹在瞬間拉走異化的。

    而幸泊們則平靜地看著這一幕,那些已經化作榕樹巨人的幸泊們嘶吼著,朝著巨榕樹沖去,隨后主動與巨榕樹融為一體……

    “他們想要復制幸垣的路。”在巨榕樹攻擊下灰頭土臉的孟覺突然說道。

    是的,的確,這一幕與幸垣當時和巨榕樹融合的場景十分相似。

    “一定是群星會的人干的!”帶著領帶的幸垣躲過一根觸須的進攻,面色不善地說道,“我道他為什么要挾持我進入地下,原來是為了見到幸泊… …恐怕他們之間已經達成了什么協議!”

    “在流星雨降臨之前,幸氏的人就已經開始制造自己的克隆人……曾經也有我發現過事實,然而那個我很快就被毀滅,清理記憶后再塑造出一個新的我……”另一個幸垣也說道。

    “在那時,除了基因以外,不同的克隆人和本體之間并沒有太大的聯系,幸氏的人會不斷制造克隆人,試探他們對克隆人的態度,直到出現一個愿意接受永生 ,甚至樂于接受永生的家伙,以那家伙的記憶來塑造新的復制體……”

    “這樣的人也被他們稱為合格品。”

    “幸氏的人以為這是永生,但是事實上,每一個自己的死亡就是真正的死亡,至于那些重新制造出來的復制體,哪怕性格再相似,也始終是不同的人……”

    聽到這里,孟覺的神情變得更加陰郁,而幸垣則繼續說道:

    “但是流星雨的降臨改變了一切,它讓幸氏想象中的永生有了成為現實的根基……”

    巨大的觸須猛地朝幸垣襲來,這個幸垣沒有了說話的時間,但其他的幸垣卻自然而然地續上了上一個幸垣的話,就像這些話剛剛出自他們的口中一樣。

    “事實上,你恐怕很難相信,一直待在營養倉里的我們,實際上并沒有被注射過任何異化生物的基因。”左邊正在圍繞巨榕樹攻擊的幸垣開口道。

    什么?剛剛吞噬了一根巨榕樹觸須的王太微,此刻是確確實實的驚訝了。

    “不錯,”右邊的幸垣也說道,“我們的確沒有被輸入任何異化生物的基因……而我們之所以會變成這個樣子,甚至同樣被巨榕樹異化,則與第一個被注射巨榕樹基因的幸垣有關。”

    “當然,或許與你也有一定的關系。”另外一個活潑的幸垣補充道,“自從那個幸垣成為了你的眷屬之后,我們所有人都成為了你的眷屬。”

    冷面的幸垣完全忽略了這句話,他冷淡對王太微說道:“我與巨榕樹的相性太高了,而榕樹本來就有單木成林的傳統……我想這與榕樹的特性有關。”

    “不過在第一個遇到你的幸垣沉睡之前,我們之間的聯系并不密切,哪怕同樣會有朝著榕樹、并且不可逆轉的異化過程,但是卻相對獨立,記憶和認知也很難互通……甚至連朝著巨榕樹異化,也需要一個契機,否則可能會一直都作為普通人生活下去……”

    “無憂集團的人對我們身上的這種特殊情況很感興趣,所以他們會引導新生的我們不斷接受與巨榕樹有關的東西,誘導我們異化,然后在我們徹底異化成榕樹之前將我們殺死,重新開始實驗——他們試圖想要找到我們這些復制體之間的聯系,獲得這種相互異化的感染性,以此來獲得人格上的感染,使每一個復制體都擁有一個統一的人格和意志,以此來達到他們理想中的永生。”

    另一個幸垣也在此時開口道:

    “我登上珍珠號郵輪,并不是一場意外,只是他們也想不到,那艘郵輪上有其他秘社的人,使事情的發展超出了他們的預料……然而幸氏同樣沒有想到的是,他們所苦苦追尋卻毫無進展的統一意志,也在那次意外后有了預料之外的收獲。”

    “經歷過榕樹島之后,也許是因為有一個幸垣正在與巨榕樹融合,我們也因此得到了巨榕樹的一部分侵染能力……每一個新生的我在經過一段時間的蒙昧期,只要開始異化,我就會產生與其他的我同樣的認知,以及對我是幸垣的認可……哪怕我們性格不同,卻會擁有同樣的目標和意志。”

    “我的父親們現在能如此團結,也是因為注射了從我身上提取的異化基因,”一個憂郁的幸垣看著不斷與巨榕樹融合的幸泊,有些郁郁寡歡地說道,“在這之前,沒有一個幸氏的人會讓自己的復制體們同時從營養倉中出來。”

    “顯而易見,”最初開口的帶著領帶的幸垣冷冷地說道,“我的父親想要復制我的路。”

    “因為這種意志上的侵染不僅是他想要的永生,同時也是強大與力量的證明。”

    一個理智的幸垣也說道:

    “幸泊現在所依靠的只是我的基因,但這只是暫時的,一直注射我的異化基因只會有兩種結果趨向,一種是將他異化成我,或者讓他因為認知上的沖突而崩潰,另一種便是將這些異化力量代謝或者吞食,就像是異化者食用同類獲取進化一樣……但我的父親顯然不甘心如此,他想將這種異化力量固化為自己的能力,同時奪取巨榕樹的力量。”

    “畢竟在人類當中,只有天選者才擁有成神的能力……但是非人類呢?”

    “榕樹可以分出無數氣生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孟覺、幸泊,以及許許多多被巨榕樹異化的人,都是它的分身。”

    “我們擁有相對獨立的意志,同樣可以信仰自己……這難道不正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眷屬?”

    “如果巨榕樹將世界上的所有人都異化成了它的分身,讓所有的分身都信仰它自己……這,不同樣是一種成神的途徑嗎?”

    的確……王太微想道,巨榕樹,的確擁有一種接近完人般可怕的侵染能力,而幸垣說的話,也未必不可能成為現實。

    異化所眷屬的,未必只有人類。

    ——當然,前提是,巨榕樹能夠一直保持自己的意志,而不成為其他生靈的眷屬。

    “不錯,沒想到你也能想到這一點,”巨榕樹從地上伸展出來的樹干上,一張張人臉笑了起來——它們正屬于主動融入巨榕樹的“幸泊”。

    “看來這個性格的你,才是幸垣該有的樣子,”幸泊們笑著說道,“放心,我的好兒子,等你們死去之后,我會以你為模板……”

    “——重新塑造出新的你。”

    第109章

    “轟——”

    宛如地龍翻身一般, 巨大的榕樹似乎厭惡了冰冷大地的束縛,無數小樓大小的根須從地下涌現,而它暴露在外的樹干部位也越來越多, 茂盛的枝葉直直沖向頂端, 仿佛要沖破黑暗刺向陽光……

    “轟——”

    幸垣們開始出現了傷亡。

    “該死!”一個幸垣大罵了一聲,突然做出了一個預料之外的舉動,他如同他的父親們一樣,不管不顧地朝著巨榕樹沖去,似乎想要與之融合——

    然而他失敗了。

    比他更快的是巨榕樹的根須,一根細小又隱蔽的觸須刺破了他的身體,然后將他的身體層層纏繞,碾碎成供養榕樹的肥料。

    巨榕樹身上的人臉開始大笑了起來:“你以為我會給你這個機會嗎?”

    “讓你和巨榕樹融合,好壓制我和它的意志?或者像是在那座孤島時一樣,將我們一起埋葬、同歸于盡?”

    “此刻才發現它的你, 如何能與一直用身體供養它的我相比!”

    話音剛落,更多的黑褐色觸須都朝著幸垣涌去。

    而巨榕樹身上的那一只只眼睛也變得冷漠:

    “既然你這么忤逆,那我也不用再忌諱什么了……”

    “你放心,我會摧毀你的所有復制體,這里便將是你苦苦追尋已久的葬身之地,我會按照你過去的意愿,讓你獲得永恒的平靜。”

    “我的兒子,從此之后, 世界上再也不會有幸垣。”

    “哈、哈哈!”無數個幸垣死去,剩下的幸垣卻都哈哈大笑起來。

    “好一個按照我的意愿!你無非只是害怕, 害怕早就與巨榕樹本體開始融合的我, 能夠壓過你的意志罷了!”

    “你害怕我成為真正的榕樹!”

    幸垣冷笑道:“恐怕在你的心里,我早就已經是你必須要鏟除的對象了吧?”

    “孟覺說的沒錯,你們果然夠虛偽,明明是為了爭奪力量才不愿再讓我復生,還要說什么滿足我的愿意……真是可笑!”

    “現在你還有什么必要再談父子?你難道真的會把一堆復制體當成你真正的兒子嗎?不,或許那個會把我們當成真正兒子的幸泊,也早就已經死了吧! ”

    幸泊不再與幸垣爭辯,只有越來越多的觸須無情地朝他殺來。

    “轟——”

    大地開始劇烈地震動,奧林科的居民們驚慌地走出冰屋,卻只看到滿天四散的白雪——地上的白雪竟然因為猛烈震動的大地,開始瘋狂飄揚到天空,仿佛江水倒灌,地心引力在此刻竟然如同失去作用一般,完全沒有了牽引!

    ——然而緊接著,這些冰雪卻以更加迅猛的速度,朝大地疾馳而來!

    初時的風暴不知在什么時候已經停止,但更大的風暴卻已經在此刻孕育!

    人們站在屋外,呆呆地看著這千年難得一見的奇景,不知是誰在此時尖叫道:“雪崩、是雪崩!”

    如此荒謬的話若是在平時一定會被人嘲笑,奧林科雖然在雪域中,但是周圍都是平原,根本沒有雪山,坡度平緩,怎么可能會出現雪崩?會出現雪崩的雪山在塔莫爾的另一側,離奧林科距離遙遠,就算是再大的雪崩,也崩不到這里來!

    然而眼前這不符合常理的一幕已經出現在了人們面前,以至于人們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鋪天蓋地的白雪就已經飛快地朝他們涌來!

    “回冰屋!快回冰屋!”人們尖叫道。

    “不,不行,這不僅是雪崩,還是地震!”

    “轟隆隆——”

    猶豫的人們在下一瞬被流雪沖走,像是被洪水席卷而去,連尖叫都發不出便被厚雪掩住口鼻,激不起半點水花。

    躲進屋里的人有些連屋帶人被雪沖走,有些則幸運地待在了原地,卻被厚重刺骨的冰雪掩埋,在低溫低氧的環境中昏迷了意識,伴隨著不斷震動的大地墜入了更深層的黑暗……

    然而大地的震動還未停止,冰雪也如洪水般繼續席卷著一切。

    身處洪流中的人們無法看到這一切,就像沙盤中的螞蟻看不見大地的全貌。

    然而安特羅卻能清晰地看到這一切的起始與來源。

    只見原本平緩的雪原突然有了起伏,伴隨著大地的震動,翠綠的枝條像是魔法一樣在一片雪白中冒出了一個點……但是很快,魔法就變成了災難。

    隨著大地上出現的枝條越來越多,地面的震動也越來越大,而奧林科的地形,也有了人們完全無法預料的鋪天蓋地的改變!

    “轟——”

    雪原在悲鳴,它的眼淚化作白色的洪流,欲將它身體上的一切都歸于寂靜。

    一座白色的山丘在平緩的地面上漸漸升起,很快就變成了一座雪峰,翠綠的枝條在山峰下不斷生長,漸漸的,樹身也開始在天空下顯現。

    ——這是一株巨大的榕樹,幾乎像是神話里才會出現的樹木。

    而在這巨榕樹的頂端,甚至還有數只屬于人的眼!

    伴隨著巨榕樹的出現,黑褐色的根須也同樣如蝗蟲般瘋狂地涌向地面,那漆黑扭曲的顏色與結構,宛如從地獄中爬出的惡魔的觸手,充斥著不祥的氣息。

    然而這一幕注定不為人所見,因為這里的人們已經完全被流動的冰雪給沖刷走了,就算沒有被沖走的,也被深深掩埋在了雪下。

    然而這些流動的冰雪卻沒有停止的意思。

    不斷攀升的雪峰和巨樹也同樣如此。

    只見巨樹生長一寸,這雪峰便升高一層,仿佛這雪峰是被這巨樹硬生生擠出來的一樣。

    城市里的人們嚎叫著、奔跑著,卻跑不過這瞬息而至的冰雪洪流和突如其來的大地裂縫,一座座凝聚著塔莫爾人勞動與智慧的美麗冰屋,在這宛如天崩地裂的巨大災難下迅速分崩離析、繼而化為烏有。

    “媽媽、哇——媽媽——”

    “救命、誰來救救我!”

    “這是神罰,這一定是神罰!”

    塔莫爾人不理解他們為什么會遭遇這樣的災難,不符合常理的雪崩與幾百年也不得一見的地震幾乎像是神靈對他們的懲罰。

    但無論人們是哭嚎還是懇求,他們依舊躲不過這席卷了整座城市的大地之災。

    也有人想要自救,然而在下一個瞬間就迅速被冰雪淹沒,再也看不到影子。

    “哇——媽媽,哇——媽媽……”

    突然天空中又聚集起了風暴,宛如海洋上常見的龍吸水一樣,地上的冰雪紛紛被席卷起來,連這些正在奔馳的冰雪洪流也受到了影響,白色的雪花從白色的洪水中分離,一直飛揚到天幕中……蒼穹之上,仿佛有一個巨大的生靈在牽引著大地。

    “媽媽——哇,媽媽——”

    年幼的孩子找不到他的母親,然而他的注意力卻被眼前的一幕吸引,眼淚在眼眶中要流不流……那些白色的“洪水”仿佛被什么東西攪動一樣,開始緩緩改變了前進的方向,甚至開始回流,形成一個巨大的白色漩渦……

    ——是風,是風牽引了冰雪!

    “那是什么!”有幸存者突然尖叫起來。

    “是神!是冰雪之神!”

    只見蒼穹之上,被冰雪覆蓋的云層中,有一雙巨大的白色羽翼若隱若現。

    “是天使!是天的使者來拯救我們了!”

    “那一定是風暴之神,是風暴之神饒恕了我們的罪孽!”

    普通人看不清云層中的生物,但是隱藏在奧林科的異化者們卻看得更清楚,但即便是他們,也為這種如神似魔的場景怔立當場。

    “上帝啊,這是我們能擁有的力量嗎?”

    “如此強大的能力……難道是天選者?”

    “不可能!天選者雖然強大,卻有極大的局限,絕不可能擁有這種力量!”

    “確實,天選者都是戰五渣,也就是靠著眷屬唬人了。”

    “還好我的進化方向不是羽類,不然有這樣的羽類異化者,遲早是個被吃的命……”

    “等等,那家伙,不會就是那個到處搞破壞搞得各大組織天怨人怒的異化者吧?”

    “幸好我們組織跑得快,沒有和他對上……”

    “轟隆隆——”

    冰雪開始回旋倒流,與繼續沖擊而來的冰雪撞擊在一起,爆發出劇烈的轟鳴聲。

    然而蒼穹上的安特羅卻沒有笑意,神情依舊冷肅而凜冽。

    因為即便他成功阻止了這一方位流動的冰雪,但是雪崩,卻是朝著四面八方奔馳而去……更何況,這場災難不僅有疾迅猛烈的寒冰洪流,還有令雪原不斷分裂的大地之震……

    “轟隆隆——”

    地下深處,巨榕樹依舊在繼續生長,像是一條龐大的樹龍想要從囚籠中躍起……鱗皴如甲的樹干看不到尾,仿佛永無盡頭。

    “哇哇哇——哇哇哇——”

    “救命——救救我們——”

    “神靈啊,來救救我們吧……”

    王太微突然感到頭痛欲裂,她耳邊仿佛回響起了無數人的哀嚎……

    趙闌、趙闌!這就是你想要做的事嗎?

    讓我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在我面前發生!甚至這一切還有我的推動……如果我沒有帶著孟覺來到這里、如果我沒有找到幸垣……

    不,那這一切也遲早會發生!

    不能讓這株榕樹繼續生長下去了!王太微強忍著疼痛想道。

    無數漆黑的發絲宛如蛛網一般刺向巨榕樹的樹干,它們輕而易舉地刺入了其中,像是刺破了一團柔軟的棉花,然而讓王太微驚訝的是,她無法找到任何可供她異化的部位……

    仿佛她見到的榕樹只是一個空殼,沒有靈魂。

    這怎么可能?

    而當她的發絲探入巨榕樹核心的剎那,有一團血肉猛地朝她襲來……

    第110章

    那團血肉就像是閃電一樣迅速融入王太微的身體,隨后開始瘋狂地繁殖蔓延。

    王太微似乎聽到了一聲尖叫——那是她的身體在尖叫!

    這是什么? !

    下一瞬,王太微陡然感到一陣從骨髓里傳來的刺痛和直直沖向大腦的瘋狂沖擊!

    無數混亂瘋狂的情緒猛地刺入了她的腦海——

    好餓好餓好餓好餓好餓好餓好餓好餓! ! !

    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 ! !

    那團沖入了她身體的血肉就像是病毒一樣開始不斷復制繁衍,而她的身體也尖叫著開始了反抗,她的身體開始扭曲,那些屬于她和不屬于她的血肉就像是活過來一樣,以她的骨骼為戰場,開始不停地相互攻擊。

    “太微!”幸垣們驚慌地大叫著,眼睜睜地看著王太微的皮膚下長出無數隆起的活物,就像是一條條鉆入她皮膚內的蛇,不斷地在她的身上游走,甚至互相吞噬和撕咬……而她的青筋也開始膨脹暴起,在蒼白的皮膚上紋繪出血紅色的脈絡,甚至像是活著一樣不停跳動……

    “喂, 王太微!”連孟覺也慌亂地跑到了她的身邊, 卻被無數漆黑的長發狠狠地甩飛到了一旁。

    孟覺對上了王太微的視線,頓時心中一窒,因為眼前人漆黑一片的眼眸中,充斥著他從未見過的混亂和瘋狂,還有仿佛永遠不會滿足的嗜血和貪婪——就像是毫無理智的野獸一樣。

    “王太微……”

    比起她身上的異變更加讓人驚恐的——是發生在她精神中的異變!

    然而敵人卻不會因為他們此時的突變而停下腳步。

    “轟隆隆——”

    “轟隆隆——”

    巨大的榕樹依舊在生長, 廣袤的雪原依舊在分裂, 這樣的震動甚至傳到了更遠的地方……

    “救命……”

    “誰來救救我們……”

    “嗚嗚嗚,媽媽……”

    有人在大地的裂縫中墜落,有人被倒灌的積雪掩埋在黑暗之下,也有人隨著這白色的洪流瞬息而去,在極致的冰寒下停止了呼吸。

    這里是星球之巔,世界之柱,整個世界最靠近星空的地方,而地殼的變動往往不是單一的變動,于是發生在奧林科的地震逐漸向整個塔莫爾蔓延,而塔莫爾的地震又逐漸向其他地方蔓延。

    世界上最高的地方,也蘊藏著世界上最多的雪,但是現在,這些亙古不變、千年未動的雪,隨著地震的發生和蔓延,卻開始像被什么東西撬動一樣,慢慢的、慢慢的,開始往地勢更低的地方滑動,在重力和慣性的作用下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最終化作一片又一片更大的白色洪流,甚至在離開這寒冷冰凍的雪原后,逐漸開始融化……

    安特羅終究不是神靈,即便他庇佑了一部分奧林科的居民,卻也拯救不了整個奧林科,更別提是整個塔莫爾。撲面而來的雪花掩蓋了他的身影,哪怕安特羅的羽翼是如此巨大,但在覆蓋了整個奧林科的冰雪洪流面前,卻渺小得不值一提……他只能在天空中扇動著羽翼,看著這座巨峰在榕樹的擠壓下生長,看著白色的洪流像是洪水一樣從四面八方涌向下游。

    與席卷了整個奧林科的災難相比,似乎任何個人的力量都只是螳臂當車。

    然而他的表情卻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望向那巨榕樹出現的地下,眼中流露出一絲憂慮……

    ……

    “也許我們應該離開這里了……”幸存的異化者中,有人小聲地說道——任何人都能聽出他聲音中的驚恐和畏懼。

    “這不是我們能夠匹敵的力量,哪怕雪原深處藏著流淌的黃金,恐怕也不是我們能夠得到的東西……”

    他們看著遠處仍舊在不斷生長的巨榕樹,還有被它擠壓出的高峰和依舊在源源不斷長出觸須的深淵,從心中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渺小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他們仿佛能聽到巨榕樹上的人臉嘲笑的聲音,似乎在歡迎人們來到地獄。

    “真是懦夫!”有人不屑地說道,“你們知道,那里藏著的不是黃金,而是能夠讓我們得到力量的寶藏!”

    他的語氣變得狂熱:“也許有朝一日,我們也能得到這種宛如神魔的力量!可以無視所有異化者!”

    “這是絕無僅有的機會!”

    與其他異化者相反,一部分異化者見到這宛如末世的場景,心中反而涌起了野心和貪婪的渴望。

    “只要我們能夠——”誰料他話還沒說完,一根龐大的觸須仿佛幽靈般在他的身后出現,瞬息間就將他拖走。

    “什么?!”原本看著普通人死去還帶著些高高在上和事不關己的異化者們瞬間一驚,但是沒有等他們反應過來,所有人就已經消失在了原地,仿佛在一瞬間就被人抹去了一樣。

    這不可能!這不應該!

    按照不同途徑互斥和排異的規則,就算是異化植物和異化動物也不能毫無顧忌地吞噬其他途徑的異化者!

    然而直到這些異化者徹底陷入黑暗,他們也想不明白,為什么自己也會像普通人一樣,成為巨榕樹攻擊的對象……

    他們的身體被垂掛在樹上,雙目緊閉,腦袋下垂,從脊椎處生長出一根堅硬的觸須,與巨大的榕樹相連,就像是一株榕樹上一個個特別的氣生根……他們皮膚開始變得粗糙,顏色也開始轉變,身體上還保留著一些其他動物的器官,似乎依舊在掙扎……卻在龐大的榕樹掌控下激不出一滴水花。

    “只要這樣,我們就能夠像完人一樣,擁有成為神靈的機會、獲得登上那艘渡世之舟的船票了吧?”榕樹上,一張年輕的臉激動地說道。

    “只要我們也能夠異化這些進化不完全的家伙、這些半人!”

    誰料下一秒,這個年輕的面孔很快被周圍的人臉撕咬,年輕的“幸泊”露出驚恐的神色,他不斷發出痛苦的嚎叫,卻完全不被其它擁有和他相同面容的人臉所憐憫,最后這個年輕的人臉,很快就消失在了他原本所在的地方。

    “完人、半人?只有進化樂章的人才會這么說,看來這個我已經受到了進化樂章那群家伙的影響。”

    “這些秘社,還有那些天選者、外神的眷屬,果然是防不勝防。”

    “不過沒關系,”另一個年輕的人臉沉靜地說道,“我們已經獲得了群星會的幫助,分離出最本質的靈魂,只要我們將它藏好,無論是外神的眷屬還是其他褻神者,都無法徹底異化我們,他們能夠異化的,只是分身罷了,只要將被異化的分身殺死,真正的本我依舊不受影響……”

    誰料這個人臉話音剛落,又被其他人臉分食殺死了。

    “褻神者?這是外神眷屬的叫法,看來這個我也受到了外神的影響。”一個年邁的人臉用蒼老的聲音說道。

    “沒錯,”另一個中年的人臉說道,“雖然外神無法降臨,但是祂們的眷屬卻可以借助儀式和圣物影響我們,切記,一定要及時殺死被外神異化的分身,那些外神施加的影響比天選者更加詭秘難纏。”

    蒼老的聲音繼續響道:“繼續壓制這些異化者的意志,將他們變成我們的分身,這是我們成神之路的關鍵——以我們的群體意志,壓制他們的個體意志,以榕樹的異化力量,壓制他們體內的其他力量。”

    “只有那些卑微的,毫無能力和魄力、也沒有智慧的賤民,才會遵從所謂的規則,”似乎是在壓制過程中看到了什么,一個人臉嗤笑道,“真正的強者,根本不需要受到規則的限制。”

    雖然話是這樣說,但是在群星會的人到來之前,為了避免遭致混亂和崩潰,得到了各種失敗實驗樣本的幸泊們,卻沒有將任何一個不同途徑的異化者和異化生物納入自己的身體……

    “但是群星會的人為什么要這么幫我們……”一個嘶啞的聲音說道,“難道真的就像他們說的,他們是這個世界的拯救者,想要讓更多有價值的人登上那艘渡世之舟,所以才給了我們船票?”

    “想那么多干什么?”一個暴躁的人臉冷笑道,“管他們是怎么想的?”

    “只要我們能夠得到超越一切的力量、成為這個世界的神靈,不管他們有什么籌劃,終究只是螻蟻的妄想罷了!”

    這也是幸泊們愿意接受群星會幫忙的原因,群星會教他們的分離本我的方式,可以讓他們避免被其他天選者異化,雖然目的不明,但的確能給他們帶來巨大的好處……當然,他們肯定抵抗不了外神的力量,但是誰讓現在是世界異化的初期?外神根本進不來。就算群星會的祭祀會讓外神侵染這個世界的速度加快,但離祂們進入這個世界,還遠著很呢!

    更何況,群星會的人祭祀也是為了成神,是為了成為站在食物鏈最頂端的捕食者,而不是為了成為外神的食物……自然知道把握這其中的平衡。

    外神對世界的侵染越嚴重,世界為了對抗這種外界的侵染,本身的異化也會更快,對世界內生靈的“扶持”程度也會更大。

    只要他們能夠在外神的本體徹底降臨前,或者外神的力量徹底降臨前獲取神位,他們就完成了從食物到捕食者的轉化,再也不用擔心被其他神靈異化。

    到那時,就算群星會想利用他們,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

    幸泊們是商人,而這個生意帶來的收益,已經遠遠超過了它帶來的風險。

    “而如果我們失敗了,”一個人臉笑了笑,“那么又何必在意群星會要利用我們做什么呢?”

    不成功,便成仁。

    “但是……那些天選者……”一個人臉看起來有些猶豫,因為幸垣的例子還在他們面前。

    當初那個在榕樹島上的幸垣成為王太微的眷屬后,其他從營養倉中走出來的復制體,似乎都對王太微抱有特殊的情感……

    他們這種鏟除分身的方式,真的能讓他們不受到其他生靈的異化嗎?

    “放心,只要我們的本我不受影響,其他分身受到的異化不會牽連到本我,”一個人臉沉靜地說道,“那個幸垣只是一個意外而已……他與那株巨榕樹融合,擁有了對方龐大的精神力量,壓過了其他復制體,成為了本我,所以才會影響到其他的幸垣。”

    “他成為了所有幸垣的靈魂和本體。”

    “但是我們不一樣!”人臉的語氣冷靜中又帶著不易察覺的瘋狂,“我們的本我在抽離前是干凈的,絕不會發生和幸垣一樣的情況!”

    希望如此吧……那個看起來有些優柔寡斷的幸泊想道。

    “吞噬他們的靈魂、占領他們的身體!”隨著一個幸泊的聲音響起,其他人臉們紛紛開始動作,而那些像是特殊氣生根一樣、脊柱連著榕樹枝干的異化者們,頭也變得越來越低垂,身上那些還在掙扎的其他異化器官,掙扎的頻率也變得越來越慢……

    至于地下研究所中正在與他們對抗的幸垣們,則被人臉們完全無視了。

    即便有幸垣終于突破包圍融入了巨榕樹的樹干,但卻成為了對方的養分,根本無從與之對抗……

    而在研究所外,遠離那株巨榕樹的地方,卻有兩個人在對峙。

    白色的洪流在他們的身側翻滾,卻被他們無視,周圍的人們早已在這場席卷了這個奧林科的災難中喪生,哭嚎和哀求消失殆盡,而這也無法讓他們動容。

    “真是讓人驚訝。”岳嶠咧開嘴,露出猩紅的口齒,一塊塊被分割出的碎肉在地上不停蠕動著,似乎想要重新回到他的軀體,然而已經有新的皮膚在那些白骨上面生長。

    “我以為你會隨便糊弄下就放我離開——就像是之前那樣。”

    “摸魚和放水也是有限度的,”而鄺靈臺看起來似乎有些無奈,“沒有辦法,我可不想被人一直厭惡下去啊。”

    岳嶠饒有興味地看向他:“所以你已經接受了嗎?接受自己重新變成別人的寵物?”

    “我記得你小時候花了很長時間才從馬戲團里的籠子里逃脫,怎么?現在你想要主動走進嶄新的籠子嗎?”

    “還有這些讓人觀賞的花……哈哈,我可不是故意要笑的,我只是忍不住……怎么說呢,難怪人家都說小時候的經歷會影響人的一生呢……”

    “原來你潛意識里,還是想被人觀賞啊,就像是在馬戲團的籠子里表演一樣……”

    “這是你唯一想到的被人喜愛的方式了吧?哈哈哈!”

    回應他的是如巨蟒一般翠綠卻森寒的藤蔓,無數細小的藤蔓纏繞在一起,化作十幾條吐著毒液的巨大蟒蛇。

    “你的嘴巴可真是難聽,我有點后悔當時放過你了。”鄺靈臺臉上依舊帶著笑,聲音卻變得陰冷起來,“我只是找到了更有趣的事情罷了。”

    “所以,看在我之前放水的份上,你也放下水,乖乖讓我摘走你的頭顱吧!”

    “這可不是能夠放水的事情。”岳嶠縱身一躍,遠離鄺靈臺,但那些藤蔓卻像是死死盯住獵物的碧蟒一般倏忽而至。

    而岳嶠卻哈哈大笑道:“你與其遵守王太微的命令在這里阻攔我,為什么不進去看看王太微現在怎么樣了呢?”

    “真可憐啊,重新鉆進籠子找到觀賞者的寵物,說不定很快就又要被人拋棄了!”

    鄺靈臺猛地看向巨榕樹所在的地方。

    而在雪原深處,在那少有人及的無人地帶,有巨大的生靈被死死地釘在冰層中,隨著大地的震動、冰層的分裂,它似乎是想要脫困,然而密密麻麻的特殊束縛帶將它層層捆綁,多如繁星又遍布各處的特殊“釘子”也令它無從逃離,更別提,它周圍還有銀白色的特制墻壁,像是“鐵盒”一樣將它密不透風地關在里面,不給它一絲逃離的機會。

    它就像是籠中的困獸,在這無人到達的地方發出無聲的哀嚎,卻被身后的生靈完全無視,用特制的工具在它的身上切割,緊接著,透明的液態能源就從它的身體中流下,最后流淌進一個個漆黑反光的罐子中。

    它看起來顯然有些萎靡,因為它已經失去了太多的液體——被身后的人吞噬了太多。

    雖然它沒有眼睛,但是它能夠感受到其他生物的氣息,至少這些突然出現的人,和以前不停給它“抽血”的家伙,是完全不同的族類——這些新來的人顯然更貪婪,更冷血。

    它甚至開始懷念起那些捕捉了它的家伙們了。

    而此刻,那個正在給它“抽血”的人卻突然動作一停,抬起頭,望向震動傳來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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