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深夜, 有無數黑犬在黑夜中矯健地游走,像是無數流星在夜中閃過,它們的身體仿佛與這深沉的夜色融為了一體。
街道上靜悄悄的,以往的夜市全部都被命令關閉,俱樂部和酒吧安靜得像是里面有幽靈,哪怕是要熬夜工作的打工人也被迫帶著電腦回到了家中,繼續在家中工作,不允許滯留公司,更不允許滯留外面。
人們被禁止在夜晚出行, 于是夜晚的主人不再是人類, 而是這些擁有和黑夜一樣顏色的黑犬。
宵禁在埃赫巴推行得很順利,在遙遠的時代中,夜晚本就被信仰太陽神的阿度蘭人所畏懼,那是另外一個神明的領地,事實上,燈火通明和徹夜不眠才是現代城市化帶來的副產物和從國外傳來的舶來品。
更何況這次宵禁的理由還是因為某種來勢洶洶的傳染病。
當然也會有不安分的人故意在夜晚出行,或是好奇沒有人的街道, 或是想證明自己的勇氣, 最后他們收到了在街道上巡邏的警員們的警告, 甚至被帶到了警局拘留, 更有什者還被診斷出了疾病,被帶去隔離場所隔離。
至于遇到黑犬的人, 則被黑犬拖去了警局。
黑犬們從高墻中躍出,開始在整座城市巡邏, 不停用它們靈敏的鼻子嗅來嗅去。
有時候,困倦的人們正在家中熟睡,突然會被一聲從門外傳來的犬吠驚醒,然后便有戴著頭盔蒙著眼睛的士兵破門而入,把他們帶去隔離。
當然,在這樣的夜里,除了黑犬和它們身旁的士兵外,還有一位訪客獲得了黑夜的眷顧,行走在星空之下,不必被拘束在狹小的房子里。
“怎么樣?”燕凈秋的聲音突然在這靜悄悄的深夜里響起,傳到王太微的耳里,是一如既往地蠱惑,“我說過,你應該早早將我從箱子里放出來的。”
“只有我才能幫到你。”
女人的聲音像是夜鶯一般動聽,然而王太微只是冷冷道:“閉嘴。”
“別引來那些黑犬。”
“真是無情啊,太微。”王太微手上的人頭轉了轉,美麗的女人有些幽怨地抱怨道,聲音里卻總帶著些微卷的尾音,像是在撒嬌一般。
燕凈秋能夠在埃赫巴和王太微玩捉迷藏那么久,始終沒有讓任何人發現她的下落,自然對掩蓋自己身上的氣味很有一手。
事實上,使用某種異化植物的汁液,再加以其他的配料,就能夠調配出一種掩蓋自身味道的香水。
王太微在阿麗娜的酒館里,找到了那瓶香水。
這曾經發生過命案的酒館沒有因為水手的死亡而寂寥,卻因為士兵的宵禁而匆匆關門。
香水已經被人用了一半,但是剩下的另一半也足夠她們使用了。
“你最好沒有蠱惑其他人。”王太微冷冷道。
“怎么會呢?”女人的頭顱笑嘻嘻地說道,“我想要得到的人,始終就只有你啊。”
王太微如同夜鷹一般,矯健地來到了港口。
那只巨大的黑色巨犬依舊在海岸線附近巡邏,卻對王太微的到來一無所覺,至于那些士兵,就更不可能察覺到王太微的氣息了。
而避開黑犬的搜索,只是燕凈秋給予的幫助中,最微不足道的部分。
……
“就是這里嗎?”黑夜中深沉的海水不停拍打著海岸,它們繞開王太微的身體,將永恒不變的波濤送上島嶼,然后又被無情的島嶼退回。
在燕凈秋的指引下,王太微終于在太陽升起之前,找到了惡魔蠕蟲等人所在的海島。
“當然,他們就在這上面。”燕凈秋的聲音繼續在王太微耳邊響起,“不過想要阻止他們的祭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你見到的那個女人,薩莉亞,原本是科學會的成員,后來被惡魔蠕蟲的人蠱惑,加入了他們,策劃了這場祭祀。”
“群星會的人早就已經離開,他們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舉行兩次祭祀的通道,而惡魔蠕蟲的人之所以選在這里,則是因為經歷了群星會的祭祀,埃赫巴附近的地域擁有過通向星空、連接外神的節點,是整個世界最不穩定、也是與星空聯系最深的地方之一。”
“在這里祭祀外神,得到外神垂簾的概率更高。”
“你知道鬣狗吧?”燕凈秋笑著說道,聲音里卻充滿了蔑視,“永遠跟在頂級捕食者的身后,追尋著血肉的芬芳而來,吞食著其他捕食者留下的殘羹冷炙,吃著那些被其他人剩下的腐爛尸體……”
“顯而易見,惡魔蠕蟲的那些家伙們就是這樣的鬣狗,所以他們直到群星會完成祭祀離開后才敢行動。”
燕凈秋似乎很瞧不起惡魔蠕蟲的人,把他們稱作“鬣狗”。
仔細想想,進化樂章眼中的完美進化者是絕對完美的人類形態,而惡魔蠕蟲的信仰者卻是直接拋棄了人類的身軀,兩者之間理論沖突,燕凈秋因此鄙夷甚至輕視惡魔蠕蟲,似乎也不難理解。
而這場祭祀也果然是惡魔蠕蟲的成員策劃,只是打著群星會和科學會的旗號。
“為什么惡魔蠕蟲的人想要聯系外神?”王太微在黯淡月光的注視下,靠近了海岸的礁石,海水依依不舍地從她身上滑落——自從王太微食用了異化魚肉后,水就再也無法對她造成阻礙,甚至因為可以流動而讓她擁有比岸上更快的速度,而王太微一邊行走,一邊對燕凈秋繼續道,“他們就那么確定,外神一定會幫助他們嗎? ”
燕凈秋說道:“因為惡魔蠕蟲這個組織的誕生,本身就是源于外神。”
王太微一怔。
“那場流星雨帶來的不僅是進化的力量,還有星空中外神的目光……”說到這里,燕凈秋的聲音難得變得冰冷和憤恨,“這明明是進化樂章給予人類登上高頂的途徑,這些外神卻想竊取進化樂章的偉力,奪取人類登峰的機遇、用來充實祂們自身……”
王太微:“所以你們組織不是源于外神嗎?”
“當然不是,”燕凈秋像是受到了侮辱一般,有些不悅地說道,“我們信仰進化本身!”
燕凈秋:“這是屬于人類的進化,那些信仰外神的惡心蟲豸怎么能和我們相比?”
聽起來,進化樂章是純粹的人類主義者……如果他們不把沒有進化的普通人開除人籍的話。
“外神的目光隨著流星雨投射到了這個世界,盡管祂們無法降臨,卻可以通過夢境或者囈語來影響與祂們相性高的人類……”燕凈秋說道,“現存的秘密結社中,有不少就受到了外神的影響。惡魔蠕蟲便是星空中投來視線的神靈之一,祂是一只頭尾交接的怪物,永遠都在蠕動、永遠都在吞噬,同時永遠都在生長,祂是永恒的飽腹者,從不會感到饑餓——因為它的頭永遠都在吞噬著自己的尾。”
“——直到時光的盡頭。”
難怪那些信仰惡魔蠕蟲的人會把非人狀態看做是完美進化,并且宣稱永遠遠離饑餓……
只是王太微沒有想到,他們口中的永不饑餓居然是這樣來的。
現在想想,那些被薩莉亞等人邀請參加聚會的異化者們,很多都擁有觸手或者螯肢,大多都是無脊椎動物的異化者。
不過……之一?
“星空中存在很多外神嗎?”王太微問道。
燕凈秋:“當然。”
她幾乎對王太微知無不答。
燕凈秋:“沒有人知道宇宙有多大,直至今日,我們甚至都沒有走出我們的星系,更別說探索整個宇宙了。”
“我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多少外神,正如同我們數不清這個宇宙有多少星星一樣。”
“那么現在,有多少外神向這個世界投來視線?”沉默了一會兒,王太微問道。
燕凈秋輕笑一聲:“比你想象得要多。”
比她想象得要更多嗎?
王太微的心沉了下去。
今晚的夜空烏云密布,而在烏云之外,又有多少只眼睛,正靜靜地注視著這個世界呢?
“群星會的人……也是外神的眷屬嗎?”她有些艱難地問道。
“我不知道,”燕凈秋很快就回答道,“群星會從來沒有打著某個外神的旗號,仿佛他們信仰的就是星空本身,就如同我們信仰進化本身一樣。”
“也許他們的成員也受到了外神的影響,所以才舉辦了阿度蘭的祭祀,又也許這場祭祀只是他們探索群星的一個渠道,”燕凈秋嘆道,“我可不知道他們在想什么,畢竟我又不是瘋子……”
燕凈秋居然聲稱自己不是瘋子……王太微都覺得她的話可信度不高了。
“好吧,”王太微又問道,“難道人類的進化就一定要伴隨著饑餓嗎?”
燕凈秋嘆息道:“太微,任何事情都是有代價的。”
“更何況,弱肉強食的自然法則早已在這個世界存續了上億年,人類因此而生,未來也理應因此延續……難道你會因此在意雞鴨牛羊的想法嗎?”
燕凈秋的聲音又變得溫柔下來:“自從生命在這個世界上誕生,食物鏈就隨之形成,這是進化的法則,沒有任何生靈可以改變,而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站在食物鏈的頂端。”
“加入我們吧,太微,只有我們才是真正的人類,”似乎察覺到了王太微的固執,這回燕凈秋改變了話術,她更加柔和地說道,“我們擁有共同的敵人,那些外神的眷屬是這個星球的破壞者,只有人類才是這個星球的主宰。”
“加入進化樂章,你就會擁有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不必一個人忍受孤獨,我們都是你的朋友和幫手……”
“你看,有誰會像我們一樣無私地幫助你呢?那些進化的劣等品都是自私的,它們身上充滿了野蠻和愚昧的氣息,和野獸沒有任何區別……”
“只有加入我們,你才能真正解救人類……”
王太微卻冷冷道:“解救人類,還是解救如你們一般的人類?”
燕凈秋長長嘆了一口氣:“太微,你怎么不明白,只有我們,才算得上真正的人類啊。”
食物,又怎么會被當成同類呢?
王太微并不理會燕凈秋的話,她看向眼前這座漆黑的島嶼。
一個多月以前,她剛從一座島嶼中逃脫,現在,又進入了一座新的孤島。
然而這個世界,本來不就是由一座座孤島組成的嗎?
王太微走上了這座孤島。
……
和榕樹島不一樣,這座島上的植物并不多,甚至可以稱得上荒蕪。
出現在這座島上的,只有大片大片的沙礫和巖石。
王太微還看到了許多風化的石壁,它們綿延成一片,或高或低地坐落在這里,像是一個迷宮一樣,阻礙著人們的視線。
阿度蘭本來就是沙漠地帶,而這座遠離海岸的海島,居然也延續了被海水隔離的陸地,放眼望去,幾乎都是一片戈壁。
巨大的巖石在這里隨處可見,王太微跳上一座高大的石壁,眺望遠方,卻被更高的石壁遮擋,不過當她將視線投向某個位置時,卻突然目光一凝,隨即迅速躍到那里。
“看來那些被黑盤羊之眼標記的普通人來過這里。”燕凈秋說道。
王太微看著石頭上的刮痕,那是有人用刀留下的痕跡。
王太微:“黑盤羊之眼……為什么惡魔蠕蟲從群星會手上奪走的外神造物,是黑盤羊的眼睛?這與阿度蘭的神話又有什么關系?”
“誰知道呢?”燕凈秋說道,“也許是為了讓我們人類便于理解吧,畢竟外神可沒有我們人類的思維和認知,在阿度蘭的國度里舉行的祭祀,形成的自然是和阿度蘭有關的東西了……”
“不然若是賜予了一些我們完全看不懂、聽不見,又觸碰不到的東西,那根本就沒有什么作用吧。”
王太微:“所以外神也會學習人類的文明?”
“學習?”王太微手上的人頭笑了起來,“也許是侵蝕。”
侵蝕……
王太微蹙眉。
雖然燕凈秋的解釋并沒有什么問題……但是,就僅僅是如此嗎?
僅僅是為了符合人們的認知?
王太微看向巖石上的刀痕,她環顧四周,很快就在前方的另一塊巖石上發現了痕跡。
她順著失蹤者留下的痕跡往前走。
“但是惡魔蠕蟲的人為什么要將黑盤羊之眼的污染傳染出去?”她們繼續著問答。
燕凈秋:“我不是說了嗎?現在埃赫巴附近,是與星空聯系最緊密,也是世界的防護力量最薄弱的地方。”
“黑盤羊之眼來自星空,它身上有著星空的痕跡——被它污染的人亦然。”
“用這些人做祭品,可以最快地打通與外神的聯系通道。”
王太微:“世界也擁有防護力量嗎?”
燕凈秋笑了:“不然你以為我們為什么還能好好地活在世上,而不是成為外神的眷屬和食物?”
“不過——”她話一轉,“假如外神對這個世界的侵蝕達到一定程度,那么世界的防護也可以被突破……”
“到那時,我們的世界就成為了外神的游戲場。”
“而有趣的是,”她的笑聲里面充滿了嘲諷,“因為防護的存在,外神本身并沒有改造世界的能力,而使世界的防護遭受侵染甚至破壞的,往往都來自于星球的內部……”
“迎接神靈的,是祂們的信徒。”
也就是說,只要星球內部的人不打開與外界建立聯系的通道,本質上,外神是無法侵蝕世界的,只能給人們帶來夢境和囈語。
但是夢境和囈語本身同樣是一種污染。
外神不能侵蝕世界,卻可以侵蝕人類。
王太微:“不能夠阻止嗎?”
“太微,你總是這么天真,”燕凈秋轉過頭,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向她,“那些廢物既然被進化樂章舍棄,就足以證明他們的無能和劣質。”
“而對于那些目光短淺的劣質品來說,他們永遠都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輕而易舉就會被一點點蠅頭小利迷得暈頭轉向……”
可是王太微卻冷冷打斷了她的話:“別忘了,在半年多以前,你也是你口中的廢物和劣質品。”
燕凈秋沉默了,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我承認,在過去的四十多年里,我一直都活在愚昧當中,像是一只懵懂的羔羊,無法理解進化的偉大,與野獸并沒有任何區別……”
“直到我聽到了那場來自進化的樂章,我才真正獲得了啟迪!”她的聲音變得狂熱,“祂蘊含著世界的真理,進化才是整個宇宙所有生靈的最終歸宿,我們因此而生,也將因此化作樂章中的一道音符,永遠為后世所銘記……”
“至于那些被進化樂章舍棄的普通人,無疑是這場進化中的淘汰者。”
“你不是也知道嗎,太微?在這場異變還未降臨之前,這些人的劣根性就已經展現得淋漓盡致,謊言、戰爭、殺戮、暴力、背叛……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生物會像舊人類一樣自相殘殺,動物死于外敵,而人類的外敵卻是他們自己。”
“人類的歷史,就是一本自相殘殺的歷史。”
“可是我們不一樣,我們殺不死對方,也無需互相對立,我們可以永遠保持和平。”
“我們才是絕對完美的進化者,是這個世界真正的主人!”
“永遠饑餓的主人嗎?”王太微譏諷道。
燕凈秋卻笑了:“饑餓又有什么不對嗎?”
“在自然的進化法則中,所有的死亡都來自于饑餓和天災,只有人類不一樣,動物因為饑餓而殺戮,而人類,卻因為殺戮而殺戮,羊吃草、狼吃羊,這是它們生存的本能,它們不進食,就會死。”
“可是人殺人又是為了什么?舊人類不食人,可是他們依舊在不斷地殺死他們的同類,這種無意義的殺戮,甚至不如因為生存而殺戮的野獸。”
“我們因為饑餓而進食,這本就是進化的法則,無可厚非,難道不比那些因為欲望而殺戮的舊人類要好嗎?”
王太微啞口無言。
燕凈秋:“我知道你在猶豫什么,你以為那些普通人還是你的同類,但是太微,你錯了。”
“當你被進化樂章垂青的時候,你就已經超脫了他們。我們和舊人類的差別,就如同舊人類和原始人猿的差別,同樣是靈長類,不是依舊會有舊人類食用猿類嗎?”
“就算這些舊人類能夠通過種種方式擁抱進化,那也只是亡羊補牢而已,如果他們能夠證明自己對進化樂章的信仰,倒也勉強可以讓他們成為完人的侍奉者……至于那些冥頑不靈的劣等品、那些利用進化獲取力量卻又不信仰進化樂章的家伙們,遲早會被進化樂章舍棄,失去理智和認知,成為真正的怪物……”
“他們是愚昧的,只有我們才能永遠保持理智和超脫。”
“所以太微,加入我們吧,只有我們才是這個世界的希望、人類的希望!”燕凈秋蠱惑道。
王太微:……
王太微說不過對方,只能保持沉默。
燕凈秋對王太微知無不答……不過,不管王太微問她什么問題,最后都會被她轉移到加入進化樂章的話題上。
王太微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忽略這些拉她入伙的廢話,提取關鍵信息,然后在燕凈秋開始廢話連篇之前,提出下一個問題。
“所以,我們要怎樣才能破壞這場祭祀。”王太微問道。
見到王太微對她的話一直不為所動,燕凈秋不禁有些失望,不過聽到王太微的問題,她卻忍不住笑了起來,如夜鶯一般婉轉動聽的聲音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響起,但吐出來的字眼卻跟動聽二字搭不上任何關系:
“很簡單,只要在惡魔蠕蟲的人開始祭祀儀式前,殺死這些祭品就好了。”
燕凈秋笑道:“這樣祭祀儀式無法舉行,你也不用擔心這些祭品身上的污染會傳染給其他人了,一舉兩得。”
王太微以為自己聽到這樣的話會憤怒,但是此刻她卻發現自己的內心平靜得出奇。
原來她也已經開始習慣這個世界了嗎?
這的確是燕凈秋會給出的方法,但王太微只是冷冷道:“換一種。”
“這可是最簡單的方法了,”燕凈秋無奈地抱怨道,“你總是放著簡單的方法不管,非要找最困難的,真是不知道拿你該怎么辦……”
“不過誰讓你是我的同類呢?”燕凈秋話音一轉,對王太微露出一個微笑,“我說了,我才是那個能真正幫你的人。”
“你還可以殺死這些祭祀者……可惜,以你的力量,現在還做不到這些……”說到這里,她又忍不住遺憾地嘆息道,“如果你早早就加入我們,而不是選擇一直克制自己的力量,現在早就擁有了毀滅這些蟲豸走狗的能力,哪里還需要這樣苦思冥想……”
“不過如果你現在愿意改變主意加入我們的話……”
“閉嘴,”王太微冷冷道,“說點有用的東西,否則我不介意再次把你扔回箱子里。”
“我不是一直都在說有用的東西嗎?”燕凈秋抱怨道,但在看到王太微不善的神色后,她才勉強道,“好吧,還有一個方法,那就是在祭祀開始之前,奪取黑盤羊之眼。”
“那些被污染的人是這場祭祀的祭品,而黑盤羊之眼則是這場祭祀的核心,它是用來給外神定位的東西……”
“一旦祭祀開始,儀式就會吸取在場所有祭品的力量,黑盤羊之眼會觸發埃赫巴所有被標記者身體里的眼睛生長,同樣化作祭祀的祭品,引來惡魔蠕蟲的注視。惡魔蠕蟲能因此加深對這個世界的侵蝕、增長祂的信徒,甚至能在未來讓這個世界生長出祂的眷屬,而薩莉亞等人則能因此得到通向永生的方法…… ”
王太微:“永生?惡魔蠕蟲還真能帶來永生?”
“當然,”燕凈秋笑道,“所有的外神都有通向永生的方法。”
“祂們不吝于給自己立下大功的忠實信徒賜予永生……畢竟,成為永生的蠕蟲也是永生嘛。”
王太微:“那么群星會的永生和完美進化也是這樣嗎?向外神祈求賜予?”
燕凈秋:“也許是,也許不是……我說了,我又不是瘋子,又怎么會知道瘋子的想法呢?”
王太微:……
而此刻,她們已經循著刀痕來到了島嶼中央,有許多戴著面具的白袍人正在這里行動,而在地上,則放著無數蠶蛹狀的人類。
“看來,你不用分開去找那些失蹤者和惡魔蠕蟲的信徒了。”燕凈秋在她耳邊笑道。
第72章
無數普通人被鎖住手腳, 用白色的布綁成一個個蠶蛹,還有一些試圖脫困的人正在地上不停動彈……遠遠望去,仿佛大地上生長出了一只只正在蠕動的白色蠕蟲, 配以地上用鮮血畫出的詭異祭陣, 看上去更顯驚悚。
此刻正是破曉,烏云似乎已經被驅散,太陽的光芒照耀大地,靜靜地觀測著大地上的一切。
被綁成蠶蛹的阿度蘭人看著天上的太陽流下淚水,在擁有信仰的阿度蘭人心中,比起死于他鄉更加可怕的,是死于對其他神靈的獻祭,他們的靈魂將再也無法進入太陽神的神國,甚至連冥神也不屑于審判他們。
他們的魂靈和身體,將再也無法得到安息……
而有些人的心中卻生出了絕望,信仰崩塌的絕望——如果太陽神真的存在的話,又為什么會眼睜睜看著祂的信徒成為邪神的祭品?
尤納斯就是其中的一只蠶蛹,而另一只蠶蛹克里托斯則在他的身旁不停咒罵他。
“該死的尤納斯!你說的拯救方法就是讓我們來這座島上成為這些異教徒的口糧?”
“你是故意讓我們來送死的吧?”
他們這群人上島不久, 很快就被島上的異化者發現, 有一個是一個, 都成為了“蠶蛹”。
而這些人也看到了那些在視頻中才看到的怪物,至于那些根本就沒有去過聚會、只是在俱樂部玩樂就被標記的人,更是被嚇得連話都不會說了。
有一些人當場就成為了那些怪物的食物。
慶幸的是,也許是因為祭祀需要一定的祭品數量,也許是因為他們身上本來就帶著污染,所以吃人的行為很快就被禁止了,他們并沒有再次成為食物,而是被綁起來扔到地上。
“我也想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尤納斯避開克里托斯的口水,無奈地說道,“你知道,我的遺忘癥有些嚴重。”
“該死的偵探!你以為拿遺忘癥做借口就可以當做無事發生嗎?那么多人都被污染標記了,怎么就你的遺忘癥特別嚴重?”克里托斯破口大罵。
哪怕是在一堆動來動去的蠶蛹中,克里托斯也是其中最有活力的一個,而現在他尤為激動,在扭動的蠶蛹群中特別顯眼。
“冷靜點,伙計,”尤納斯像一只蠶一樣朝后挪了挪,對沖上來的克里托斯努力安撫道,“別忘了,伙計,現在我也被綁在這里,我們是一樣的境地,我有什么理由要害我自己也成為祭品?”
克里托斯被尤納斯的理由說服了,但是他的憤怒卻并沒有消除:“所以你就害我們所有人都成為祭品?一起死是嗎?”
“冷靜點、冷靜點!”看著一臉兇相的克里托斯和他身邊的幫手們,尤納斯不斷挪動后退,“你們知道的,我失憶了……也許失憶前的我會有什么辦法,只是我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如果我死了,那就永遠就想不起來了……所以你們讓我好好想一想。”
克里托斯:“你最好能夠想起來,不然我們不介意在祭祀開始之前就先咬死你!”
也是可憐,現在他們唯一能攻擊的手段就是嘴巴了。
尤納斯:“……我一定會好好想想的。”
雖然說要好好想想,但是尤納斯實在是想不起來。
于是他有些無力地躺在了地上。
尤納斯:“我說克里托斯,你確定當時找你的人是我嗎?”
克里托斯斬釘截鐵道:“我當然確定,連你這副懶散樣子都一模一樣!”
尤納斯:……
“太陽神在上,”尤納斯不由得打了個哈欠,“我絕對不懶散,只是因為那只羊的眼睛才會這樣困倦的……”
等等,羊的眼睛?
他什么時候看到過羊的眼睛?
這疑惑只出現在了尤納斯腦海中一瞬,就又被他給忘記掉了。
“我說伙計,想開點,說不定會有警察順著我做下的標記來救我們呢?”尤納斯說道。
克里托斯卻冷笑一聲:“警察?那場爆炸案發生的時候可沒有看到什么警察。”
“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等祭祀結束之后,說不定會有遲到的警察來收殮我們的尸體——如果到我們還會有尸體的話。”
尤納斯:“別擔心,伙計,我來這里之前報過警……”
等等,他是什么時候報的警?
他為什么要報警?又是向誰報的警?
尤納斯突然想起來,那個給他惡魔蠕蟲的名片、邀請他參加聚會的人,正是他在警署的朋友。
“我的腦子好像真的壞掉了。”尤納斯突然說道。
“謝天謝地,”克里托斯冷笑一聲,“你總算是發現了這件事。”
惡魔蠕蟲的信徒綁住了他們的手腳,卻沒有封住他們的嘴巴,所以此刻的島嶼上有許多人正在咒罵著他們,聲音嘈雜刺耳。
尤納斯猜測,這或許是惡魔蠕蟲的人喜歡聽人們垂死掙扎時的聲音,他們對聲音似乎有一種獨特的喜好,過去在惡魔蠕蟲的人犯下的每個案件中,都會伴隨著蟲鳴聲。
然而這次卻沒有……不過管它呢。
尤納斯懶洋洋地躺在地上,望向天空,耀眼的太陽刺著他的眼睛,令他忍不住閉上眼皮。
斷斷續續的記憶和困倦的精神令他感到疲憊,他突然忘記了離開埃赫巴之前自己干了什么。
所以這就是他最終的結局了嗎?
尤納斯只是覺得有些可惜,他還是沒有完成這件委托、見到那個人。
尤納斯有些疲倦地睜開眼睛,他看到遙遠處的巖石間有個黑影一閃而過。
那是什么?
等等,他怎么突然能看那么遠了?
……
“看來祭祀馬上要舉行了。”燕凈秋說道。
這可不是一個好消息,意味著王太微沒有太多的時間了。
王太微:“居然選在了白天嗎?我以為如果黑盤羊是冥神的象征,他們會選擇在黃昏或者晚上。”
燕凈秋:“他們要祭祀的是惡魔蠕蟲,而不是那個不存在的冥神,當然要選擇惡魔蠕蟲喜歡的時間。”
王太微:“所以惡魔蠕蟲喜歡白天?”
燕凈秋:“不,祂沒有黑夜與白晝的概念,所以任何時間都行。”
現在他們已經靠近了惡魔蠕蟲信徒所在的地點,王太微甚至遠遠地看到了薩莉亞——和她手上被紅布所遮蓋的盤子。
她正站在空地中央指揮著什么,旁邊是正在繪制著圖案的白袍人。
那個擁有雷電異能的家伙也在旁邊。
王太微還記得,薩莉亞身邊還有一個能將自己隱藏在陰影中的異化者,可惜并沒有在這里見到,不知道是對方不在這里,還是沒有被她發現。
得益于燕凈秋的藥水,王太微還沒有被惡魔蠕蟲的人察覺。
“我有個問題,”王太微問道,“既然黑盤羊之眼是惡魔蠕蟲信徒從群星會手中搶來、來自星空的物品,顯然它是其他外神的產物。”
“這些人如何保證自己連接到的一定是惡魔蠕蟲,而不是其他外神?”
“因為指向是唯一的,”燕凈秋回答道,“祭文和儀式,這是召喚外神的指向。”
“當然,外神不可能在此刻繞開世界的防護降臨,只能投來一縷目光、傳遞一些信息……不過如果世界屏障的口子越拉越大,那么外神能夠降臨這個世界的東西就越來越多。”
王太微的心沉了下去。
因為她想起來群星會已經在這里舉行了一場祭祀,而在世界各地發生的災難中,也許同樣有這些外神祭祀的存在。
他們的世界,現在已經被拉開了多少口子?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些外神現在還不能降臨,也不能讓祂們在星空中的眷屬降臨。
王太微看向那個蓋著紅布的盤子,現在它已經被放置在了祭臺上。
祭臺附近有很多異化者,王太微一時難以靠近。
而且隨著時間流逝,來到祭臺旁的人越來越多。
“我說了,殺死那些普通人是最快的辦法,”燕凈秋在她身邊抱怨道。
王太微:“我恐怕也不能在眾目睽睽下殺死那么多人吧。”
燕凈秋:“誰說的,一場火、一些毒,或者幾只失控的怪物、幾個饑餓過頭的異化者……很容易就能造成這樣的結果。”
在祭臺的右邊角落里放置著許多玻璃箱,里面裝著許多擁有非人特征的怪物和異化者,王太微看到了那只三頭怪物,還有程衡。
而燕凈秋繼續在她耳邊說道:“這些舊人類脆弱得難以想象,很快就會死光了。”
王太微:“我說了換一種方法……不過你給了我靈感。”
她需要制造一些混亂……如果不能拿到那只石眼,至少也要延遲祭祀舉行的時間。
“好吧,如果你執意選擇最困難的方式的話,”燕凈秋嘆息道,“不過提醒你,一旦外神的目光降臨這里,一切都將無法阻止,你也會因此付出代價。”
王太微:“我們會死嗎?”
燕凈秋:“在這個世界上,多得是比死亡更加痛苦的事情……比如變成一只永生的蠕蟲?”
王太微:“……我明白了。”
雖然這是薩莉亞這些人夢寐以求的事情,但是王太微并不想永遠只能陰暗爬行。
……
“祭司,”一個白袍人對薩莉亞說道,“左方戈壁出現了火光。”
薩莉亞皺起眉頭,她同樣看到了燃燒的火焰。
那里離他們的祭臺很近,而且戈壁上沒有可燃物,很少會發生火災。
“過去看看,莫羅,”她對那個雷電異化者說道,“沒有人能夠阻止對神的祭祀。”
“是。”莫羅說道。
而此刻,王太微已經悄悄靠近了放著怪物們的角落。
不過,雖然放出怪物能夠給薩莉亞這些人制造困難,但是這些怪物恐怕在放出來的第一時間,就會被那些被綁成蠶蛹、毫無行動力的普通人吸引。
畢竟普通人的血肉可比異化者要香得多。
王太微慢慢靠近了裝著人魚的玻璃箱,不管怎樣,先將程衡放出來,也許他可以幫上忙……畢竟人魚的歌聲還擁有迷惑敵人的作用。
然而就在這時,她身后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你在這里干什么?”
王太微汗毛直豎,她立即轉過身,卻發現對方竟然是一個熟人。
眼前人正是那個離開聚會后,邀請王太微一起去追蹤惡魔蠕蟲成員撿漏的異化者之一。
不過當時這個男人還以為薩莉亞真的是科學會的人。
孟覺告訴她,最后那兩個異化者與薩莉亞達成了協議,一同從埃赫巴撤離,前往海上。
“是你?”對方有些遲疑地說道。
顯而易見,他也已經認出了沒有戴面具的王太微。
所以那個面具完全究竟有什么作用?王太微忍不住在心中想道。
“你跟我來。”出人意料,對方在發現她之后,并沒有告訴惡魔蠕蟲的人,也沒有攻擊她,而是指示她跟著他走。
王太微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上了。
“真是沒想到你還是來到了這里。”那個異化者說道,“我就知道沒有人可以抗拒永生的誘惑。”
“不過沒想到你居然這么膽大,想要在惡魔蠕蟲的祭祀中撿漏,”他上下打量了王太微一眼,隨即抱臂告誡道,“你一個人,可做不到這一點。”
顯然,他對王太微到來的目的產生了誤解。
“永生?”王太微忍不住說道,“你知道惡魔蠕蟲的永生意味著什么嗎?”
“我當然知道,”出乎意料,對方只是平靜地答道,“成為對方在這個世界真正的眷屬——蠕蟲。”
“你……”王太微驚異地看著他。
而對方只苦笑道:“別這么看我,我只是沒有了其他選擇而已。”
他原本想要摘下手套、拉開自己的衣袖,但是想起了什么,沒有繼續再動作下去,只是用右手撫摸著自己左手的手臂,王太微看到那衣袖下面,是一個又一個的突起,密密麻麻。
“我這只手臂上面,已經長滿了眼睛,從小指,到我的臂彎……”他說道,“與其失控成為一堆眼睛的聚合體,倒不如干脆變成一只蠕蟲,至少我還能保留自己的意識。”
跟薩莉亞來到這座島上后,這些異化者就意識到了這是一個陷阱,不過他們已經沒有退出的選擇了。
王太微:“你確定你最后保留的還是自己的意識嗎?”
從燕凈秋的話中,王太微知道,惡魔蠕蟲給予人類的信息本身就是一種污染,而成為了祂的眷屬,思想和身體必然為祂所控。
對方只是沉默道:“難道我還有其他方法嗎?”
“當然有,”燕凈秋的聲音突然在王太微的腦海中響起,聽起來似乎有些興奮,“這是一個機會。”
“你可以幫他消除黑盤羊之眼的陰影,只要你——將他變成你的眷屬。”燕凈秋蠱惑道。
王太微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怒氣,她在腦海里咬牙切齒道:“你之前果然對我施加了影響。”
難怪她精神恍惚的時候總是會幻聽燕凈秋的聲音。
“這不重要,”燕凈秋若無其事般說道,“不要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燕凈秋:“重要的是現在……你之前不是問過我,如何才能消除這些人身體里的污染嗎?”
“這其實很簡單,只有你把埃赫巴的人全部變成你的眷屬,你就能幫助他們擺脫詛咒。”
王太微:“這太荒謬了。”
“荒謬?不,這是唯一的方法。”燕凈秋笑了起來,“不然就算你阻止了惡魔蠕蟲的祭祀,在場的這些普通人、埃赫巴的那些被污染者,他們依舊會死去,渾身長滿眼睛。”
王太微:“……難道就沒有其他方法了嗎?”
燕凈秋無奈道:“太微,你不要太貪心了,黑盤羊之眼的污染本就是無解的……只有我們完人、我們這些進化樂章真正的寵兒,才有唯一解決的辦法。 ”
“等等,”王太微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你為什么從來不發展眷屬?”
“沒有辦法啊,”燕凈秋這回有些甜蜜地抱怨道,“誰讓我的丈夫太愛吃醋了。”
“我的眷屬都被他殺死了,他還吃掉了我的身體,讓我變得不完整、失去了發展眷屬的能力……好不容易積攢了一些力量、影響了溫南霜,結果發展一半又折在了那座島上……”
“以后找丈夫可千萬不要找愛吃醋的男人啊……”燕凈秋在王太微腦海里有些苦惱地感嘆道,聲音卻充滿了甜蜜。
王太微:……
她突然對生活在燕凈秋和周昌翡陰影下的周廷尉感到了憐憫。
“不過,就算我能發展眷屬,你敢讓我發展嗎?”燕凈秋輕笑道,“讓整座城市的人都成為我的信徒?”
“所以啊,”燕凈秋嗤嗤笑道,“你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那些被污染的人,以怪物的身份死去嗎?”
王太微沉默了,她在腦海中低聲道:“但是這樣一來,我和惡魔蠕蟲又有什么區別?”
燕凈秋笑得更大聲了,她聽到了王太微的迷茫與動搖,而迷茫的羔羊總需要前輩的指引。
于是她繼續蠱惑道:“這怎么會沒有區別?”
“太微,你是進化樂章的寵兒、真正完美的進化者,你絕對理智、絕對正確,你的意志就是全體人類的意志,你的道路就是永遠正確的道路,那些劣等品根本就沒有置喙的資格。”
“而那些外神,是這個世界秩序的毀滅者,是來自星空的簒奪者和偷竊者,我們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主人!”
“那些外神會扭曲普通人的意志,歪曲他們的思想,讓他們成為外神的奴隸,但是你不一樣,你可以選擇給你的眷屬自由、讓他們不受外神的侵害,甚至在進化中保持自己的理智……”
“你看,孟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為了救他的性命,你將他轉化成了眷屬,而他依舊保持了自己的意志……”
王太微掙扎道:“不……孟覺他……”
“可是他遵從了你的命令,沒有食人,不是嗎?”燕凈秋輕笑道。
王太微:“我……”
動聽的聲音在她的腦海中回響:“你不是一直感到孤獨嗎?你不是一直想要同類嗎?你看,這就是最好的方式啊……”
“在這個世界創造一片凈土……從此以后,你不必再感到孤獨,而我們所有人,都會是你的同類……”
“所以不要再克制你自己了,放開你的力量吧,相信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拒絕你……”
如同惡魔般的低語回蕩在王太微的腦海,然而她口中的愿景卻是那么美好。
“更何況,你不是還在思考怎么制造混亂、拿到黑盤羊之眼嗎?”燕凈秋繼續蠱惑道,“轉化你面前的男人,還有他身邊的其他異化者。”
“這樣一來,你就可以利用他們制造混亂,甚至背刺薩莉亞,奪得黑盤羊之眼、破壞儀式。”
“和珍珠號郵輪不一樣,這一次,你可以拯救在場的所有人、甚至是整個埃赫巴……”
“你真的就要這么放棄嗎?然后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去,就像珍珠號郵輪一樣?”
“馬毅的全家福還在你手中吧?真可憐啊,一家三口,落了個死無葬身之地,他們家還有一個小女孩,不知道被魚人撕咬的時候,會流多少眼淚啊?”
“我仿佛還能記得郵輪沉沒時人們的哭嚎聲……不過你當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心求自毀,不知道有沒有聽到……”
“幸垣似乎也死得很慘,連心臟都沒有了……可憐他臨死之前還一直在想你……”
王太微:“夠了!”
燕凈秋在她耳邊輕笑道:“所以你要看到這樣的悲劇再次發生嗎?”
“可是這一次,你明明可以拯救所有人的……”
“所以太微啊,不要再克制你的能力了,”她輕輕嘆息道,“如果你不這么做,所有人都會死。”
“而拯救他們,只需要你釋放一點點力量……”
……
“喂,你沒事吧?”
異化者見到王太微一直低著頭不說話,不禁皺起眉頭,心頭莫名有一些擔憂。
真是奇怪,明明他不是那種會對只見過幾面的陌生人上心的家伙。
異化者:“我說,在祭祀開始之前,你還是快走吧……”
忽然,他看見對方突然抬起頭——他望入了一片曠渺浩瀚的星空,無數璀璨的星辰在她的眼眸中閃耀,而他仿佛要因為這曠闊無垠卻足夠幽冷深邃的宙宇而感到窒息,連天地都化作了虛無。
只有她存在著。
太陽神啊,如果這是您的考驗,那么我懺悔,然而我的魂靈或許永遠無法再歸于您的神國——因為我將不再是您的子民。
“我可以幫你。”他聽到她說道。
第73章
莫羅沒有在火焰燃燒的地方發現任何人, 不過在戈壁上突然燃起的火和尚未燃燒干凈的可燃物已經足以說明了異常。
“看來有小蟲子跑進來了。”薩莉亞說道。
莫羅:“會不會是阿度蘭的警署?”
薩莉亞:“不,既然他們派一群普通人將我們趕出了埃赫巴,又沒有繼續追蹤,就足以說明了他們的態度。”
“別忘了, 群星會不也成功在這里舉行了祭祀嗎?”
“埃赫巴里面的貴族都被打發走了, 不會有人會因為里面的瘟疫而大發雷霆的。”
“更何況還有克里特聯邦的支持。”
莫羅不屑道:“真是骯臟的政治。”
薩莉亞輕笑道:“正因如此, 才能說明人類這個種族的卑劣。”
她的聲音變得狂熱:“只有蠕蟲,象征著萬物之終、萬物之始的蠕蟲,才是進化的最終形態。”
“贊美蠕蟲。”莫羅和薩莉亞同時說道。
薩莉亞:“準備祭祀吧, 儀式要開始了……至于那只小蟲子, 不必在意, 既然來到了這座島上,就讓他也成為獻給偉大蠕蟲的祭品吧。”
莫羅:“是。”
……
地面上的“蠶蛹”們依舊在不停蠕動著,其中一只“蠶蛹”看上去尤為凄慘,他正在被其他數只“蠶蛹”撞擊。
“夠了,夠了,”尤納斯大叫道, “就算你們再怎么撞我的頭,我也什么都想不起來!”
“你以為我們是想讓你想起來嗎?”克里托斯怒吼道, “我們只是想讓你在死前遭受更多的痛苦罷了!”
尤納斯:……
值得慶幸的是, 因為他頭腦和脖頸的靈活,以及這群“蠶蛹”操縱身體的不便性, 他沒有真的被這群人咬到。
“再等等吧伙計們,”尤納斯大叫道, “我不是一個毫無準備的人, 哪怕是失憶的我!”
克里托斯:“這是你第七次喊這句話了!”
尤納斯:“什么?我什么時候喊過這句話?”
克里托斯:“……去死吧,你這個混蛋!”
“蠶蛹”們的動靜沒有引起白袍人的注意,因為這些普通人無論干什么,都阻止不了他們走向原定的凄慘命運。
而薩莉亞也走到了祭臺前,她和她身邊的人都披著一身白袍。
尤納斯:“等一下,我聽到了蟲鳴聲……”
克里托斯:“哪里有蟲鳴聲?你這個健忘癥!”
薩莉亞開口了,她的嘴唇開始張張合合,有難以被常人理解的聲音從她的嘴里出現。
轉化到人們耳朵里的,只有完全聽不懂的蟲鳴。
“嘶——嘶嘶——”
明明信仰的是蠕蟲,她卻發出了甲殼類才會有的聲音。
她身后惡魔蠕蟲的信徒們同樣開口,像是夏天的蟬鳴一樣,嘈雜得讓人恨不得撞頭,而薩莉亞則拿著權杖頌詠著什么,正當她準備掀開面前的紅布時,異變突然發生了。
“啊——”其中一個祭臺上的白袍人突然發出一聲慘叫,屬于人類的叫聲代替了他口中的蟲類嘶鳴。
而殺死他的并不是別人,而是一直站在他身后,在聚會中被他們帶來的異化者!
這些異化者一個個出手,那些祭臺上穿著白袍的普通人很快就死去,只有同為異化者的惡魔蠕蟲信徒在與他們交手。
“不要停!退后!”薩莉亞厲聲對祭臺下正在詠唱的白袍人叫道,又讓臺上受傷的異化者信徒退回她的身旁,隨即她看向了突然暴起的異化者們。
“你們這是在干什么?”她冷冷說道,“別忘了,你們身上還有黑盤羊之眼的污染,只有偉大的惡魔蠕蟲,才能夠拯救你們!”
“可是你根本就沒想過拯救我們吧?”他們當中的為首者說道,“黑盤羊之眼的污染者都將成為惡魔蠕蟲的祭品,用以通聯星空,既然包括這些普通人,自然包括我們。”
“所謂的得到洗禮、通向永生,不過只是你們的謊言罷了。”
“誰說的?”雖然事實的確如此,但是薩莉亞卻不會承認,“我說過,只要你們信仰惡魔蠕蟲、加入我們,你們就是我們的手足同胞,我們又怎么會對手足同胞下手?”
對方卻冷笑道:“所以你們就連祭祀的祭文都不傳給我們嗎?”
“你讓我們站在祭臺上,究竟是作為祭祀者,還是用來召喚外神的祭品?”
薩莉亞啞口無言,明明黑盤羊之眼已經令這些異化者精神恍惚,很容易就會被她蠱惑……不知道為何,他們居然重新長出腦子了。
薩莉亞的面容變得冰冷:“真是遺憾,你們錯過了一個向偉大神靈獻上自我的機會。”
“不過我早就預料到,你們這群信仰不純的外來者,根本就沒有向惡魔蠕蟲奉獻一切的決心。”
“但是沒關系,混亂與殺戮,本就是儀式的一部分。”
“就算你們不這么做,我們也會做的。”
“嘶嘶嘶……嘶嘶嘶……”祭臺下的白袍人依舊在詠唱著人類聽不懂的語句,他們面具下的神情一片狂熱。
異化者們瘋狂向她攻來,卻被惡魔蠕蟲的成員擋下——只需一刻。
而薩莉亞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掀開了那塊紅布,一只橫瞳的眼睛正靜靜注視著他們。
但是出乎她的意料,那些背叛者見到這雙眼睛后,只是呼吸一滯,隨即繼續朝她攻來,想象中崩潰成眼睛的畫面并沒有出現。
這怎么可能?
薩莉亞突然意識到了什么,隨即尖叫道:“褻神者!褻神者!”
“你們當中有一個褻神者!”
褻神者?那是什么?王太微還沒來得及思考,就見到地上的“蠶蛹”們突然開始痛苦地嚎叫,而燕凈秋興奮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快!快去將這些人轉化為眷屬!這是最好的機會!”
王太微只遲疑了一瞬。
然而下一秒,她卻突然從身后被人抱住了。
“別過去。”那人說道。
……
“閉上眼睛!不要看!”尤納斯在地上蠕動著大叫,然而他的聲音卻無法傳遞給所有人。
“啊——”克里托斯忍不住尖叫起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在哪里!”
他的眼睛明明就在他的身上——然而下一秒,尤納斯就看到克里托斯的臉頰上生出了無數細小的縫隙,緊接著,一只只眼睛從那些縫隙里鉆出,它們擁有著橫瞳的眼眸,那是屬于羊類的眼眸。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在哪里!”克里托斯還在那里大喊,他雙目緊閉,就像真的找不到自己的眼睛了一樣,而一只只橫瞳則在他的臉上眨來眨去。
看到這一幕,尤納斯只覺得毛骨悚然。
連暴露在外的臉頰上都長滿了眼睛,那么臉頰之下呢?
“太陽神在上啊,這究竟是什么?”尤納斯忍不住喃喃自語道。
而和克里托斯一樣哀嚎的不止一人。
他們哭泣著、尖叫著,卻因為手腳的被縛而無法逃跑,與此同時,他們身下那用鮮血染成的祭陣,那些紋路似乎越發紅艷了。
尤納斯轉過頭,他看向那個正在發生著戰斗的祭臺,上面群魔亂舞,無數長著人類模樣的異形互相攻擊,還有那只眼睛——那一切的源頭。
尤納斯與那橫瞳對視了。
良久以后,尤納斯才自言自語道:“看來我的確忘記了一些東西。”
***
“程衡!”王太微的表情是顯而易見的驚訝。
“好久不見了,太微小姐!”程衡回以她一個燦爛的微笑,魚尾在沙灘上歡樂地拍打出印記。
“你怎么出來的?算了,這不重要,”王太微蹙眉道,“現在最重要的是阻止祭祀!”
程衡嘆了口氣,幽深泛藍的瞳孔閃過一絲什么,卻又很快消散于無形。
他對王太微露出一個笑容:“如果這是您的想法,那么它一定會成真的。”
王太微松了口氣:“既然你愿意幫我,那么我們趕快出去。”
“不,”程衡卻皺起眉頭,不贊同道,“你不應該暴露自己。”
“這個世界對你來說很危險。”
危險?王太微沒有細想,只是快速道:“我們得盡快釋放那些普通人……”
“可是他們已經沒救了。”程衡說道。
王太微:“什么?不,我想你沒有理解我的意思,我可以……”
“你不可以,”程衡溫柔卻堅決地說道,“這些人是整個埃赫巴受到污染最嚴重的人,也是注定要死亡的人。”
“他們既然來到了這里,就意味著,他們已經被阿度蘭給拋棄了。”
王太微有些著急道:“但是我轉化了那些異化者、成功消除了他們身上的污染……”雖然一只只被排出的眼睛已經在巖石下堆成了小山。
程衡卻道:“天選者轉換眷屬的力量不是無窮無盡的,轉化超過自己能力的眷屬只會使自己變得虛弱甚至陷入沉睡……”
他冷冷地看了那個閉目裝死的人頭一眼,對王太微溫聲說道:“如果有人蠱惑你不斷發展眷屬,它一定是想害你。”
王太微:“不,我……”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程衡輕聲安撫了王太微,卻用一種近乎冰冷的目光看向那些被轉化的異化者,“但是成為眷屬并不意味著,他們一定能活下來。”
王太微蹙眉:“你這是什么意思?”
“噓,”程衡噤聲道,“有人來了。”
……
薩莉亞被這些瘋狂的異化者攻擊得左支右絀,那些人完全不在乎受傷,一臉瘋狂地想要奪走祭臺上的石眼,薩莉亞忍不住在心中破口大罵:
該死的褻神者!
也只有這些褻瀆者才會讓人完全喪失理智,變得瘋狂。
不過沒關系,祭臺下的信徒還在誦唱,祭陣也開始生效,這些家伙越瘋狂,神靈就會越滿意。
然而這時,天空中突然響起轟鳴。
“轟——”
無數炸藥從空中釋放,開始了無差別攻擊。
“啊——”地上的人們發出了痛楚的嚎叫。
無論是正在誦唱的白袍人,還是被捆綁在祭陣上的普通人,都傷亡慘重。
“嘶——嘶嘶嘶——”蟲鳴聲越來越輕,最后幾乎消散。
“該死的警犬!”見狀,薩莉亞終于忍不住咒罵道,“明明已經簽訂了協議!”
不是說好互不干擾的嗎?
而尤納斯跌跌撞撞地在轟炸中行走。
當他與那只眼睛對視后,他就自然而然地掙脫了束縛。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在哪里?”克里托斯在炮彈的轟鳴中,還是虛弱地在找他的眼睛。
尤納斯定定注視了他一眼,隨即從身上拿出一把小刀,干脆利落地割斷了他的脖頸。
“抱歉了,伙計。”他歉意地說道。
在接下來的路程中,如果有看到長滿眼睛、表情痛苦的人,尤納斯都會走上前了結他們的性命。
“愿太陽神保佑你……愿冥神保佑你……”
克里托斯有一句話說的沒錯,他的確是來給他們送死的。
當他再一次殺死一個長出眼睛的人時,他發現他的面前正站著一個戴著面具的白袍人。
“好久不見了,麥克。”尤納斯站起身,有些平靜地說道。
“這是你第三次發現我的身份。”白袍人摘下面具,露出了一張屬于麥克的臉,明明很熟悉,但在此刻,卻讓尤納斯感到陌生。
“如果你不是因為受到黑盤羊之眼的污染,遺忘了這件事,或許你不會落得現在的下場。”麥克說道,“不過當然,你也可能會因為發現真相而早早死去、死在我的手里。”
尤納斯沒有理會他的話,只是問道:“為什么?”
麥克看上去有些無奈:“這是你第三次問我這個問題了。”
“不過我愿意再一次回答你。”他勾起了一個張揚而又興奮的笑容。
“因為你這個家伙,實在是太讓人嫉妒了啊!”他突然將尤納斯狠狠踢倒在地,加入了惡魔蠕蟲的他,已經擁有了普通人難以企及的力量,更別說尤納斯因為黑盤羊之眼的污染而身體虛弱。
看著地上狼狽不堪的尤納斯,他興奮地連呼吸都變得急促:“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你就應該這樣卑微地倒在地上,而不該總是露出那種聰明傲慢的樣子……”
尤納斯被麥克踢中了肺腑,他勉強坐起身:“我從來都沒有表現過傲慢……”
“哈、哈哈……”麥克清秀的臉龐因為嫉妒而變得丑陋,“從來都沒有?不,你無時無刻都在表現著傲慢。”
尤納斯再次被麥克打倒在地。
麥克:“你總是一副懶散的樣子,好像這個世界沒什么你值得在意的,好像只有你聰明過頭……”
“名譽、金錢、權力……你總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樣子……”
“可你有想過我嗎?既然你不在意這些,你為什么不肯將這些讓給我?”麥克嘶吼道。
“是啊,你是人人贊譽的大偵探,而我,只不過是你的一個小小助手,一個只會端茶送水的仆人……沒有人會看到我的存在,我只是你的一個工具!”
尤納斯:“我從來都沒有這么想過……”
“但是所有人都是這么想的!”麥克大叫道。
“可是實際上,你又算得了什么?”麥克的表情又變得譏諷,“什么享譽全國的大偵探、什么消息靈通的中間人……這不過都是因為,你是一個貴族的私生子而已! ”
“一個雜種!”
“住口!”尤納斯的表情變得陰郁,仿佛有什么風暴正在他的眼眸中醞釀。
可是麥克卻對此無所畏懼,甚至因為他這副死到臨頭還不求饒的模樣而感到憤怒。
“我難道有說錯嗎?”麥克嘲諷道,“你就是一個雜種。”
“——尤納斯·阿瑪西·奧爾蒂斯。”
然后他又故意做出一副忘記了什么的樣子,拍了拍腦袋,并無歉意地說道:“哦,抱歉,我差點忘記了,你是一個連姓氏都不配擁有的人,是吧,尤納斯?”
他居高臨下地望著尤納斯。
“你說的沒錯,”尤納斯又再一次從地上爬起,“我的確是一個不配擁有姓氏的人。”
“你早該這么說了,”麥克扭曲地大笑道,“像你這樣的雜種,就應該好好待在陰暗的角落里,而不是跑出來搶奪別人的東西。”
“如果沒有你,我早就成為了阿度蘭名列前茅的大偵探。”
“不過現在也不晚,”他站在尤納斯面前,帶著勝利者的憐憫,舉起槍,“再見吧,尤納斯。”
可是下一秒,倒在地上的卻不是尤納斯,而是他自己。
“怎么可能?”麥克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胸口的空洞。
而尤納斯站了起來,站在他的面前:“是該說再見了,麥克。”
尤納斯的手上血淋淋,那里有一只剛剛被他挖出的,猶如心臟的眼睛。
“你是……怎么做到的……”麥克斷斷續續地說道。
“有一句話你可能說錯了,”尤納斯平靜地對他說道,“這是我第四次發現你的身份了。”
第74章
而我已經給了你三次機會, 麥克。
死去的人無法瞑目,突出的眼球死死地盯著尤納斯,而尤納斯只是平靜地合上了他的眼睛。
麥克已經死了。
無論他是因為被惡魔蠕蟲扭曲了思維,以至于性情大變,還是因為他本身就是這么想的,這都已經不重要了。
好像不管是異化還是外神, 似乎都總能增強人類心中的負面情緒。
看著麥克死去的臉龐,他仿佛還能想起第一次見到對方時,那個青澀靦腆的少年。
“我一定會跟隨您的腳步,成為阿度蘭赫赫有名的大偵探的!”少年眼瞳亮晶晶地看著他,懇求道, “所以請收下我吧,尤納斯先生,讓我成為你的助手!”
而這一晃, 便是七年。
青澀靦腆的少年,也漸漸變得成熟穩重。
往事仿佛還在眼前,但身邊的人已經面目全非。
可是尤納斯不明白,明明一年前他們還笑嘻嘻地談著度假的事情,半年前麥克還興高采烈地告訴他自己準備出去單干……連新的麥克偵探所的地址都已經選好了,再過一個月就能啟用,那時的麥克一臉高興地宣稱,自己可以出師了,到時候他的麥克事務所的名氣一定會超過尤納斯事務所……可是一轉眼,為什么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不明白, ”尤納斯看向自己手里的眼睛, 問道,“你明白嗎?”
眼睛不會說話, 它只是眨了眨眼,仿佛在回應。
一個又一個人在炮火中哀嚎著死去,可尤納斯卻恍若未聞,他又朝著祭臺走去。
……
“看來你沒有下狠心做的,其他人已經替你做了。”燕凈秋的聲音在王太微的腦海響起,她似乎在輕笑。
“閉嘴。”王太微在心中警告道。
自從程衡出現后,燕凈秋就一直安靜如雞,直到現在才又在王太微腦海中出聲。
“你真的相信他的話嗎?”燕凈秋說道,“哪有那么巧,程衡剛一出現,天上的直升機就現身了……”
“你和他都知道,也許其他完人會困于能力,無法轉化更多的人,但你卻沒有這種限制……你的力量遠遠比你想象中的要強大……”
“你在猶豫什么?你在抗拒什么?”
“你知道嗎,就因為你剛才一瞬間的遲疑,才造成了這些人的死亡……”
“你難道沒有聽到嗎?他們痛苦與掙扎的嚎叫,他們想要活著啊……”
“也許祭祀無法再進行下去,但是這些來到島上的人依舊會死——包括那些留在埃赫巴的普通人……”
“真可惜,你明明能夠拯救他們的——”
王太微:“住口!”
燕凈秋的話像是魔咒一樣在她的耳邊環繞,然而王太微無法否認她那一瞬間的遲疑,因為她在恐懼——
“我一定會幫您的。”一個又一個的眼睛從異化者的手臂上脫落,它們滾到地上,最后停留在某處,橫向的瞳孔靜靜地望著這個角落在發生的事情,仿佛是在見證。
“我一定會幫您的。”桀驁不馴的異化者屈下他的脊背,試圖用溫熱的唇親吻神靈的腳趾。
“您想要的東西,我一定會讓您得到。”
然而他卻只得到了神靈驚愕的避讓。
“為什么……”眷屬抬頭注視著他的神靈,但是他的神靈卻沒有注視著他,這讓他的心中充滿了痛苦和慌張。
哪怕是知曉自己被羊瞳寄生時,他也從來沒有流露出如此痛苦的神色。
“請您看著我!請您看著我!”他慌亂地用膝蓋前行,只想讓神靈能夠原諒他剛剛的僭逾。
“請您一直看著我!”
“我一定會讓您滿意的!我一定會讓您滿意的!”
所以不要拋棄我、不要避讓我!求您一直注視著我吧……
“我知道了,您一定是餓了……”他將大塊大塊的血肉刮下,那剛剛脫落了眼睛的手臂很快就見到了骨頭。
“我的一切都是您給予的,我的一切都將屬于您……”他狂熱地說道,目光里蘊含的情緒幾乎比那些穿著白袍的惡魔蠕蟲信徒還要瘋狂。
“我一定會讓您滿意的!”
“我一定會讓您滿意的——”一個又一個聲音在王太微的身邊響起,他們趴伏在地上,像是卑微的蟲豸一樣仰望著他們的神靈。
仿佛除了眼前的人,他們的心靈再也沒有了其他支撐。
然而王太微卻感到了恐懼,從骨血里傳來的恐懼,她甚至忍不住后退一步,換來了她的眷屬更加痛苦乃至扭曲的神情。
只有地上的一只只眼睛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
她做對了嗎?
她做錯了嗎?
為了消除污染、為了讓他們活下去,她將這些異化者變成了自己的眷屬……可是,這些活下來的人,還是曾經的他們、還擁有曾經的意志嗎?
異化者尚且如此,那么普通人呢?
王太微被自己狂熱的信徒簇擁著,可她卻覺得自己仿佛被冰冷的刀鋒包圍。
她擁有將他人轉化為眷屬的能力,卻沒有將眷屬重新轉化為他們自己的能力。
……
我們究竟應該選擇渾渾噩噩地活著?還是選擇清醒又痛苦地死去?
王太微找不到答案。
……
“你怎么總是不明白,被你轉化,總比被外神轉化、被黑盤羊之眼標記好啊……”燕凈秋在王太微耳邊嘆息道。
然而她的頭顱明明沒有開口說話,下一秒,就被一只修長而干凈的手掐住了脖頸。
“不要受到它的影響,”程衡擔憂地對王太微說道,“無論它說了什么,你都不要相信。”
女人美麗的頭顱依舊閉著眼睛,鮮紅的嘴唇一動不動,然而她的聲音卻已經在王太微的耳邊響起:“那么他說的話,就值得相信嗎?”
“明明一直保留著行動能力,卻故意被惡魔蠕蟲的成員抓住,裝到玻璃箱內帶來這里……他又想要干什么?”
“你難道從來不感到懷疑嗎,太微?”
“哪怕是完人,也不是所有家伙都能完全掌握自己的眷屬,這些半人的身體里流淌著沒有進化完全的劣質基因,是——”
“咔……咔咔……”蠟像被碾碎的聲音在現實中響起。
雖然很快,女人的頭顱又會在皮膚的碎片中重生。
“不要相信她的話,”程衡深邃的眼眸專注地看著王太微,他鄭重地說道,“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是嗎?”王太微說道,“那你告訴我,你為什么要來到這里。”
***
“那不是阿度蘭政府派來的直升機。”莫羅突然大叫道。
薩莉亞:“什么?”
下一瞬,更加猛烈的炮火從海的對岸攻來,讓這些形成數千年的戈壁巖石開始迅速崩解。
不少人因為這強烈的沖擊力飛了出去,發出一聲又一聲的慘叫。
“咳、咳咳,這才是阿度蘭政府的攻擊。”莫羅從地上爬起來說道。
這些炮轟不一定能殺死異化者,卻足以阻斷他們祭祀的進行。
“為什么!”薩莉亞憤怒地嘶吼道,“克里特聯邦不是已經向我們保證阿度蘭不會出手嗎?”
然而他們卻在遠處的波濤中看到了船上紅頭發的士兵。
“該死的克里特人!”薩莉亞咬牙切齒道,“他們欺騙了我們!”
莫羅:“祭司,我們現在該怎么辦?”
薩莉亞看著一片混亂的祭臺,還有祭臺下的一只只眼睛,橫向的瞳孔靜靜地注視著他們,不知為何,薩莉亞突然感覺有些毛骨悚然。
她突然覺得有些疲憊。
“走,”薩莉亞咬牙對莫羅說道,“先撤離!”
“只要有黑盤羊之眼在,我們遲早會回到這里!”
可是他們的動作卻被異化者們阻攔。
“留下它——”這些異化者幾乎已經失去了人形,章魚的觸角布滿了整個祭臺,海蜘蛛的螯足在半空挺立,更有像是頭發一樣的海藻慢慢朝著他們爬行。
“留下它——”
雖然這是他們特意收集來的、在眾多異化方向中與蠕蟲狀態最為相近的異化者,但是當他們掙脫束縛,將攻擊對上他們自己時,卻讓薩莉亞等人難得感到了棘手。
這不應該。
雖然這些異化者的確擁有一定實力,但是薩莉亞等人既然敢將他們帶到這個島上,甚至沒有禁錮他們,自然是對自己的實力有著充足的信心,無論是異化者人數還是武器,都是他們占了優勢,哪怕有少數異化者成員在對方突如其來的背叛下受了傷,但剩下的人,依舊能夠毫無阻攔地控制住對方——原本是這樣的。
但是這些人實在是太瘋狂了。
失去手臂就用觸手代替,割下頭顱就將信仰投向身軀,骨頭碎裂就用軟肉吞噬敵體,血肉剝離就讓毛發化作武器……
看到這一幕幕,薩莉亞幾乎懷疑,究竟誰才是那個外神真正虔誠的信徒。
“留下它——”
“留下它——”
它們一同叫囂著,一同蠕動著,通過唯一僅存的發聲器官向在場的所有人傳遞那如癡如魔般的聲音。
和這其中蘊藏的瘋狂情緒。
“褻神者……”薩莉亞喃喃道,“只有那些篡奪神靈榮光的褻神者,才會讓人如此瘋魔。”
“轟——”
炮火依舊在轟鳴,從天空、從海上。
而祭臺上再一次下起了血雨,戰斗從未在這里停歇。
只有拳頭大小的石眼靜靜地注視著眼前這一切,橫向的瞳孔中一片平靜。
……
我為什么要來到這里?
為了尋找你……為了保護你……為了獲取,更多的力量。
“我不需要。”王太微說道。
程衡肌肉一緊,仿佛他所有的努力、期待、渴望都在王太微這一聲冷漠的“不需要”中化為烏有。
“你總是這樣,”程衡低下頭去,幾乎有些咬牙切齒地說道,“你總是在拒絕著別人的靠近、總是在拒絕著別人的幫助……”
“可是為什么!”他突然抬起頭,用不解而又痛苦的目光望著她,“明明我已經變得和陳勾一樣、明明我已經成為了你們的同類!”
“你為什么總是要拒絕我!”
他宛如入魔般說道:
“——還是因為我的尾巴?”
“因為我不夠完美?”
王太微看向程衡的尾巴,那是一條足夠完美矯健的魚尾,漆黑的鱗片在陽光下反射著微光,任誰都能看出其中蘊含的力量。
——可此刻,這條完美的魚尾卻被它的主人幾近殘忍地撕開,一片片美麗的魚鱗被無情地剝離。
甚至連他原本光滑的臉頰都開始因為情緒的不穩定而出現了鱗片,隨后被他狠狠挖下。
“夠了!”王太微忍無可忍地阻止道,“這和你的異化無關!”
“我只是、我只是……”王太微突然不知道該怎么說下去了,她感覺到了疲憊,不是因為那些眼睛,而是一種來自于心靈的疲憊。
應該怎樣做,才是正確的?
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正確的道路嗎?
“我當然……需要你的幫助。”王太微艱澀地說道。
程衡終于停止了動作,他定定地望著她,下一瞬,有淚水化作珍珠從他的臉頰落下。
“抱歉、抱歉……我從來沒想過……可我總是克制不住自己……”
人魚如同小狗一樣撲到王太微的懷中,漆黑的長發散落在王太微的腿上。
一粒粒珍珠從那里墜落。
“對不起、對不起……但是我實在是太高興了……”
“我真的好高興……對不起……”
看著因為她的一句話崩潰癡狂,又因為她的一句話又哭又笑的程衡,王太微只感到了迷茫。
就在這時,有什么東西突然從空中落下,自帶嘲諷的聲音在這里響起:“我說王太微,你……”
忽然,來者話音一頓,隨即帶著濃烈殺氣質問道:
“——他是誰?”
第75章
“——他是誰!”孟覺氣勢洶洶地對王太微質問道, 雙目噴火,活像一個撞見妻子出軌的丈夫。
而這“奸夫”聽到質問,不僅不移開他那骯臟的身體, 還居然敢露出一副不滿的樣子, 理直氣壯地對王太微問道:“太微, 這個人又是誰?”
“你怎么從來都沒有跟我提起過?”
仿佛他才是那個正宮一樣。
簡直是恬不知恥!
“你算什么東西,也配知道我和王太微之間的關系!”孟覺暴怒道, “放開你的狗爪!”
作為一個保守的中土人,孟覺簡直一刻也不能看到這種傷風敗俗的場景。
于是無數黑褐色的觸須又開始暴走, 像是潮水一樣密密麻麻地朝兩人飛去, 不分開兩人誓不罷休……
而程衡則忍不住露出如鯊魚般尖利的牙齒,蜜色的肌膚中開始覆上一層淺淺的黑鱗,抵抗住了這些想要擇人而噬的榕樹根須,他魚尾一甩——將王太微纏得更緊了。
孟覺見此更是暴怒, 更多的觸須從他身上爆發:“卑劣無恥!”
而原本處在迷茫中的王太微也總算恢復了理智,她無言地推開了將她纏得緊緊的人魚,又將這些纏繞上她身體的觸須拍下。
“停下!”見到這劍拔弩張的兩人, 她覺得自己的額頭都開始有些疼。
“太微……”將一把觸須盡數碾碎后,程衡轉過頭來,有些委屈地看著她。
至于孟覺更是怒火中燒, 然而他一腔憤怒卻沒有理由發泄,最后只能大聲斥責道:“王太微, 你對得起幸垣嗎!”
所以這到底和幸垣有什么關系啊……王太微無言道。
“幸垣?那個無憂集團的大少爺?”作為珍珠號上的船員,程衡自然不會對郵輪上的超級vip乘客一無所知。
他低下眼簾, 有些失落地對王太微說道:“看來我不在的日子里, 太微你認識了很多朋友……”
接著又用那雙泛藍的深邃眼眸濕潤又依戀地望著她,一副害怕自己被拋棄的樣子,欲言又止……配上他異化后宛如海妖一般俊美妖異的面容,簡直讓人忍不住心中生憐,然而王太微卻被看得心頭發怵。
怎么回事?程衡失聯的這段時間是去哪里學了什么嗎?怎么感覺奇奇怪怪的?
“呵,搔首弄姿。”而孟覺的毒舌程度似乎更上一籌了。
程衡臉色一僵,隨后就用更加可憐的神色看著王太微:“太微……”
王太微移開視線,為了轉移話題——當然也是為了解答自己心中的疑問,她對孟覺問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而且還好像是從天上跳下來的。
見到王太微沒有理會那個只知道搔首弄姿的家伙,孟覺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臉色也舒緩了下來,他冷哼一聲:“還不是因為某個不自量力的家伙。”
“這些直升機,是你帶來的?”王太微有些驚疑。
“哼,”這回孟覺看上去有些得意,“我不是都說了嗎,今天會有一艘來自中土的船……”
王太微:……你也沒說這艘船上還裝著一堆直升機和炸藥啊。
隨即孟覺又皺眉道:“不過,你是怎么那么快來到這座島上的?”
他的聲音又突然變得寒冷:“是有人煽動了你。”
地上的一塊塊皮膚原本正在蠕動重聚,聽到這句話后,它們停頓了一下,最終躺了下來,安靜如雞。
孟覺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程衡,程衡被他看得心中不爽——不,應該說,在看到這家伙的第一眼,他就已經很不爽了。
“我可不會干涉太微的自由,無論她想要做什么選擇,”他沖孟覺冷冰冰地說道,然后又勾起一個挑釁的笑容,“恐怕也只有某些弱者,才會畏首畏尾,顧慮這個顧慮那個,連讓太微自由選擇的權利都做不到……”
程衡溫柔地看著王太微:“無論你想去哪里,無論你想要做什么,我都會幫助你。”
“不需要顧慮,不需要權衡。”
“——我會讓你得到任何你想要的東西。”
我會保護你,不計代價地保護你——而我也一定會擁有,在任何境地都能保護你的力量。
哪怕不惜一切代價。
“至于某些弱小的家伙,還是好好在陰暗角落里自己待著好了。”他嘲諷道。
王太微被程衡專注的目光看得內心一怔,而孟覺則被對方嘲諷的話激得怒火沖天。
弱小、弱小……孟覺忍不住攥緊拳頭,他自幼最恨的,就是這兩個字。
程衡的話幾乎要刺到他的心里,但是他孟覺是誰?論抬杠,他就從來沒有輸過!
“呵,所以就被人封在玻璃箱里裝死嗎?”孟覺同樣開啟了嘲諷模式,他想起這只人魚是誰了,“也是,無能的人總要為自己的無能找一個借口,明明是沒有資格得到陪伴的機會,卻偏偏說些什么自由……”
“好像別人的自由是你給的一樣——太可笑了吧?”孟覺冷嘲熱諷道,“我看某些人被關在箱子里的時候,只怕是嫉妒得要瘋掉了吧?”
“閉嘴!”程衡頓時變得憤怒起來,“你懂什么!”
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克制住自己想要靠近她的欲望?
你知道我在見到她的那一瞬有多想殺死那些阻擋在他們中間的惡心家伙?
而這都是為了能夠更好的保護她。
所以不可以……再嫉妒、再不甘,也不可以……
可是孟覺才不會停止,他繼續譏嘲道。
“哦,我想起來了,我好像在更久之前也見過你吧……”
孟覺勾起一個譏諷的笑容:“在那艘郵輪上……我好像還聽到過什么流言,說是某個餐廳的侍者趁朋友出門的時候橫刀奪愛、故意挖墻腳……”
“只可惜啊,對方的眼里完全沒有你呢……”
“還有,你的性格看起來和以前很不一樣呢?我記得我在郵輪的餐廳見過你,感覺和現在完全是兩個人啊……說起來,你如今看起來倒是和你的那個朋友有些相似……他叫什么來著?陳顧?陳侯?”
“可惜啊,搔首弄姿、過猶不及……你似乎完全沒有學到你朋友的精髓嘛……”
“這算什么?”孟覺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用夸張的語氣諷刺道,“東施效顰?”
“住口!”程衡的神色瞬間變得陰郁,邊緣泛藍的瞳孔中央,仿佛有漆黑的風暴在涌動。
等等,原來程衡在學陳勾嗎?完全看不出來啊?王太微難得感到了驚訝與疑惑。
“夠了。”王太微抓住了程衡的手臂,“陳勾的情況特殊,連我也不知曉他為何身上沒有異化特征,所以你不必因為異化出了魚尾而學習別人……”
這沒什么好自卑的。
王太微感到程衡的心情迅速好轉,眼中的風暴也消失了,但另一個人的臉上卻開始醞釀出了烏云,孟覺的神情變得陰郁起來。
“當然,我也很感謝你以前給我提供的信息,還有你現在趕來幫我……”王太微迅速對孟覺說道。
孟覺陰沉的臉色勉強好了一些:“哼,我可不是來幫你的。”
王太微對孟覺能找來一堆直升機感到困惑,而孟覺仿佛察覺了她的疑問,冷哼一聲,回答道:“別猜了,這是我以前做律師的人脈。”
王太微:“那這些海上的軍艦?”
孟覺:“這是阿度蘭和克里特的軍艦……說來也奇怪,這些政客居然會改變主意。”
連孟覺都感到了疑惑,不過作為被害妄想癥的他很快就篤定道:“看來又有陰謀。”
接著他又狀似不經意地抱怨道:“如果不是因為中途遇到了大霧,我早就到達了這里,哪里還需要耽擱那么久?”
大霧……
王太微突然看向了程衡,她記得,魚人擁有在海上起霧的能力。
那么人魚呢?
“其實我……好吧,”程衡低頭認錯道,“我的確有想過借助惡魔蠕蟲的祭祀獲取更多的力量,早日完成二次進化……”
聽到程衡的話,王太微居然并不感到驚訝……也許是早有預感。
“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讓這場祭祀真正成功,”程衡連忙著急地辯解道,“我只是想在他們聯系上外神前,吞噬掉他們的力量……”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看來你想做那個黃雀啊。”孟覺陰陽怪氣道。
“看到了吧,王太微,”孟覺揚起下巴,依舊帶著譏嘲的語氣,“你現在應該知道,誰才是那個真正站在你身邊的人了?”
“但是你又好到哪里去了?”程衡抬起頭,有些不屑地望向他,“你不也是冷眼旁觀嗎?”
孟覺:“可我來了!”
程衡:“我也驅散了迷霧!”
孟覺冷笑道:“那我總沒有推波助瀾!”
“我沒有推波助瀾!”程衡冷冷地看著他。
“這是注定要發生的事情,而我只是想在其中獲得最大的利益而已,”程衡的瞳孔如深海一般黑暗,也如深海一般冰冷,“不是我舉行的祭祀,也不是我將污染傳染出去。”
“我可不會為我沒有做過的事情承擔責任。”
“惡者吞噬弱小,而我吞噬惡者……”他冷笑道,“好歹我的計劃里還會處理這些無聊的外神信徒,難道不比你們這些裝聾作啞的家伙要好?”
孟覺:“可笑,所以選擇放任的你難道還把自己當成什么英雄了嗎?”
程衡:“我可從來沒有說過我是什么英雄,只是不想浪費這種難得的機會而已……反正注定要有人死,又注定要有人受益,那么那個受益的人為什么不能是我?不過也是,畢竟你這么弱小,連我的鱗片都打不破,根本就沒有什么能力來摻和一腳,自然是要奮力打擊能摻和的人……真是丑陋啊,這樣嫉妒的嘴臉……”
孟覺:“嫉妒?呵,真是可笑啊,從我這里學來幾個詞就可以隨便用嗎?你這種虛偽的家伙……”
程衡:“哈,像你這樣弱小的人也就只能在嘴皮子上過過癮了……”
王太微:“安靜!”
她想問他們有想過那些祭品嗎?但是不用問,她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程衡似乎比分離時更加冷酷了,孟覺也比異化前失去了更多的同理心,而她似乎也變了。
在遠處的戰斗聲中,還夾雜著人們的哀嚎,只是這些聲音已經越來越輕了,因為死的人已經越來越多。
于是王太微知道,這場祭祀已經不會再繼續下去了,然而她卻沒有特別高興的感覺,反而覺得有些沉重。
孟覺似乎總是很容易察覺到王太微的情緒變化,于是他又開始嘲諷道:“王太微,你又開始天真了。”
“你覺得我讓直升機轟炸這些人太過殘忍嗎?”孟覺冷笑一聲,“我早就說過了,該死的人總是要死的。”
“這總不會比他們渾身長滿眼睛要更加殘忍。”
“更何況,他們的國度——那些軍艦,不是也是這么選擇的嗎?”
“他們的死亡不是因為我,也不是因為你。”
“不,我沒有在想這些……更何況我也沒有資格想這些……”王太微說道,“我早就知道……在那艘郵輪上的時候,我就應該知道,我救不了所有的人……”
她的聲音低了下來:
“我只是覺得,也許我來或者不來,并不會給這座島,還有這座島上的人,帶來任何改變……”
她果然不是什么救世主……
趙闌,而你也果然沒有出現。
“喂,王太微。”孟覺想要走上前,然而王太微卻退后了一步。
她靜靜地看著遠處血肉紛飛的祭臺,喃喃道:“或許應該說,因為我的到來,似乎使這場祭祀,變得更加可怕了。”
……
“把它留下——”肢體紛飛的祭臺上,那團血肉如是說道。
第76章
“把它留下——”
“把它留下——”
血肉們蠕動著,唯一僅存的發聲器官反復在人們的耳邊咆哮,宛如有數萬只蟬一起在他們的耳朵里轟鳴。
“——將它獻給我的主!”它們一同喊道。
明明眼前的怪物只剩下了一張嘴,可卻仿佛有數個人在這里一同開口, 回聲在人們的耳邊不停回響, 震得人耳膜充血。
是的, 怪物。
哪怕是在見多了各種生物的惡魔蠕蟲信徒面前, 眼前的怪物, 也稱得上是驚悚和詭異至極。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并不是什么可以用手、腿、軀干等等描述或者分門別類的異化者肢體,而是一堆純粹用血肉組成的鮮紅肉山!
薩莉亞仰視著這團不可名狀的血肉,卻看不到它,或者說它們的頂端。
高大的肉山甚至使天上的直升機都開始避讓,數不清的炸藥從空中降落, 然而來自天空的集中炮轟卻無法給這堆肉山帶來實際上的傷害, 血肉傷口愈合的速度遠遠大于這些炮火造成傷害的速度。
最后天上的襲擊者們似乎都已經開始放棄了,他們遠遠地避開了這里,而慶幸的是,這團血肉對他們的離開沒有任何反應,它,或者說它們,它們的目標似乎永遠都只有一個——
那就是取悅它們的主。
“把它留下——”血肉蠕動著,似乎有什么東西要從這座血肉之山上破殼而出,最后從猩紅血肉的中央,突然鉆出了一個頭顱,那原本屬于異化者的頭顱沒有了眼睛——也許是在什么時候被薩莉亞的下屬挖下,而它原本屬于眼球的地方卻漆黑一片,只剩下了兩個黑洞,而它,或者說它們,正用那雙黑洞直直地盯著薩莉亞——和那只從未合眼的羊瞳,它們用那唯一的嘴唇發出無數人重合的吶喊:
“留下它——”
“它注定屬于我的主——”
“瘋子。”薩莉亞喃喃道,她的臉色是少有的蒼白,而此刻她的兩只手臂已經消失不見,只有顏色鮮艷的珊瑚蟲正在斷臂的傷口處蠕動,而她的腿也失去了人類的形態,化作了一條條不停蠕動的珊瑚觸手。
黑盤羊之眼就被她放在了觸手之中。
莫羅已經消失了,就在前不久,她親眼看著對方被這團血肉殺死,最后化作同樣的血肉,被容納其中。
這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這群褻瀆神靈的家伙,怎么可能會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
薩莉亞想到了剛開始的時候,他們的確因為那些褻神者眷屬瘋狂的襲擊而略顯下風,不過很快,數量和武器的優勢讓他們很快就反敗為勝、掌握了主動權。
這些背叛者一個又一個地被他們擊敗、碎裂,然而可怕的事情發生了,惡魔蠕蟲的信徒們突然發現,無論他們怎么肢解這些人的身體、進攻他們的要害,都無法徹底殺死這些褻神者的眷屬。
更可怕的是,他們的血肉像是有活性一樣,開始不停地重聚——甚至是融合!
盡管所有異化者的血肉都會在離體后保持一定的活性,但絕沒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大部分都會在離體后死去,更何況是融合!
眾所周知的相性和排異反應像是失去了作用一樣,薩莉亞等人只是驚異了一剎那,這些零散在四處的、原本屬于不同異化者的血肉就開始迅速地聚集起來,化作了一座恐怖的血肉之山。
“把它留下——”
在他們驚恐的目光下,這座肉山重新開始了攻擊。
明明融合在了一起,它們卻沒有失去原本的能力,無數形態各異的觸須從血肉里鉆出來——那上面有屬于不同生物的異化氣息。
這座肉山,簡直就像是一個完美的、沒有任何排斥的異化生物基因融合體,如果是在實驗室,薩莉亞一定會興奮地將它們作為實驗體,觀察它們的身體和思維,然而此刻卻是在戰場,而這團最完美的血肉,卻是異化者最恐怖的敵人。
薩莉亞身邊的人一個又一個地被對方殺死——這原本并不能使薩莉亞動容,在她將自己的靈魂交予偉大的神靈時,她就已經有為偉大神靈獻上一切的準備,哪怕是付出她自己的生命。
可讓薩莉亞驚懼的是,那些被殺死的惡魔蠕蟲信徒,他們的身體會很快被吸收進那團血肉中,而他們原本的力量也就成為了這團肉山的力量— —肉山變得越來越大,而里面的吶喊聲也越來越多、越來越重……薩莉亞幾乎聽到了莫羅和其他信徒們的聲音——
“把它留下——”
他們的聲音與那些背叛者融為一體,仿佛他們的靈魂也與對方合二為一。
薩莉亞仿佛看到了莫羅的頭顱正在那血肉之山的頂端沖她微笑。
這是何等可怕的同化?
這是何等可怕的侵染?
黑盤羊之眼的污染尚能因為不可見而規避,這樣的污染又能用哪種方式來躲藏?
薩莉亞終于忍受不住了,她從祭臺上奮力躍下,連接在一起的珊瑚觸手幾乎在違背主人意愿地發抖。
“怎么可能?”薩莉亞神色蒼白地用觸手抱著羊瞳,“褻神者怎么可能擁有這種力量?”
如果這世界上的所有褻神者都有這樣強大的異化能力,那還要他們這種普通異化者做什么?
難道他們的進化,就只是成為那些褻神者的食物和玩具嗎?
最讓薩莉亞感到憤恨和恐懼的,是那個在暗處的褻神者,始終都沒有出現……
“果然,這些篡奪神靈榮光的褻瀆者,才是我主最大的敵人……”薩莉亞喃喃道。
哪怕是在此刻,這位惡魔蠕蟲的忠實信徒依舊在為自己的偉大神靈擔憂。
血肉中生長出的無數觸須飛速地朝想要逃跑的薩莉亞涌去,然而突然,它們停頓了一下,或光滑或粗糲的觸手中突然裂開了一條條細微的縫隙,隨即,一只只屬于羊類的眼睛迅速從里面鉆出……
這就是薩莉亞能夠堅持到現在的原因了,她手中的黑盤羊之眼,依舊能夠對這堆血肉組成的怪物產生影響——雖然這樣的影響很快就會被消除。
無數人的咆哮從薩莉亞的身后傳來,一只只眼睛從觸手們身上掉落,留下一個又一個還未完全愈合的縫隙。
眼睛似乎變得更多了,祭臺上、祭臺下,到處都是眼睛。
如果一個人突然降臨了此處,那他一定會發現,在密密麻麻的羊瞳注視下,他幾乎無從下腳。
眼睛們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切。
血肉蠕動著,鉆出了新的肉芽,偏執又瘋狂地朝著原始石眼的方向生長。
而薩莉亞沒有離開太遠——事實上,她并沒有想過逃跑,她無法忍受自己的失敗,而且她知道,無論是身后那團詭異的聚合體,還是空中的不明勢力,以及海上阿度蘭和克里特的聯合軍艦,都不會放任她的逃離。
所以薩莉亞轉身沖向了角落——那些他們收集來的怪物所在的地方,這些本來同樣是他們獻給神靈的祭品……當然,現在也是。
薩莉亞要做一個瘋狂的嘗試,以這些島上的尸體、怪物、眼睛……還有偉大神靈信徒的靈魂和身體——包括她自己,來為偉大神靈的一絲意念降臨創造容器。
沒有人知道,在不可見的地下深處,這座島所有的區域都早已被畫滿了鮮紅的祭文。
也許不會成功……不過沒有關系,作為外神信徒的薩莉亞同樣瘋狂。只要一絲成功的可能性,就足以讓她去做出嘗試。
更何況……
“神啊,我一定會證明——”薩莉亞的眼中充滿了偏執,而她的話語里則滿是狂熱,“我一定會向您證明,我才是那個最忠實的信徒……”
“哪怕是那些褻神者的眷屬,也決不能與我相比!”
“嘶嘶嘶——”
“嘶——”
正常人難以理解的聲音再次在這座島上響起,仿佛引起了誰的共鳴一樣,整座島都莫名被這樣的聲音環繞……而從那全新肉芽中長出來的觸須,又重新開始了停頓。
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那座肉山內部掙扎涌動,一個又一個的頭即將從血肉中涌出,想要重新發出屬于外神信徒的嘶鳴……卻又再次被血肉包裹住、一同裹挾著沉入更深處。
而薩莉亞覺得自己的意識從來沒有這么清醒過,她整個身軀似乎都得到了升華,從來沒有過的飽腹感,開始逐漸填充她的身體……而她的靈魂仿佛脫離了軀殼,輕盈無比,有五彩繽紛的煙花開始在她的腦海中綻放,她將從以未理解過的全新角度重新審視眼前的世界……
“神啊,是您嗎?是您在恩賜您忠實的信徒嗎?”在這樣的全新感官中,薩莉亞幾乎要落下淚來。
可是下一瞬,薩莉亞卻感覺自己的身軀逐漸變得沉重,靈魂又重新開始墜落……
薩莉亞感到了慌亂,然而很快,這樣的慌亂也消失了,被她遺忘了。
薩莉亞實在是太困了,疲憊和倦意像是雨點一樣打在她身上,她忍不住慢慢地滑了下去。
突然,她感到有什么東西從她的身上滾落,薩莉亞困倦地睜開眼皮,看了那東西一眼——是眼睛?還是石頭?
算了,那都不重要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薩莉亞忽地一驚。
眼睛?她的眼睛呢?
直到摸到自己心口的眼睛,薩莉亞才松了一口氣。
幸好,幸好眼睛還在。
她終于放心地倒了下去,徹底睡著了。
就在這時,一只手突然穿過她的身體,取出了那只眼睛。
屬于羊類的橫瞳,依舊安靜地望著對方。
第77章
男人攤開手掌,靜靜地看著手里的羊瞳,而那只羊瞳也這樣靜靜地望著他。
很快,他的手掌中突然裂開一道大口,安靜的眼睛被這裂口迅速吞噬,隨之消失不見,而他的手心也開始快速愈合,重新變得平滑。
男人感覺自己似乎變得更加困倦了。
他撿起那顆從蠕蟲身上滑落的原始石眼, 蠕蟲黏稠濕潤的分泌物沾了石眼一身,好像整個眼球都被蝸牛爬過一樣。
地上的薩莉亞已經完全失去了人形, 被轉化成了一個長條的透明蠕蟲, 沒有四肢和頭顱, 也讓人分辨不出它的頭和尾……不過也許是被黑盤羊之眼吸收生命力的原因,儀式因為污染被打斷, 薩莉亞的身體并沒有轉化完全, 透過對方透明的皮膚, 還能夠看到它體內沒有徹底消失的、不成型的內臟……
大概是在對方背部的地方,還出現了兩個肉球,不過因為異變的中斷,這兩個肉球沒有再繼續生長,而是隨著它們主人生命的消失永遠停留在這里。
拳頭大小的黑盤羊之眼被男人拿在手上,白色的球體表面布滿了紅色的血絲,在眼球的正中央,毫無感情的橫瞳靜靜地注視著對方,而對方回以它的,是一雙同樣沒有感情的橫瞳。
橫向的眼瞳懸浮在暗金色的虹膜中, 莫名有一種詭異與森然。
這是尤納斯第一次實際接觸到這只原始石眼,卻不是他第一次知道它的存在。
在那場揭曉世界秘密的聚會上, 王太微等異化者離開之后,惡魔蠕蟲的成員便以觀察怪物名義,讓他們看到了羊瞳——當然不是這只原始的石眼,而是它的子體。
普通的人類承受不起羊瞳本體的污染,哪怕是惡魔蠕蟲的成員,也不想在祭祀還沒舉行前就創造一堆眼睛的聚合體來惹人注目,便使用了原始石眼的不知道第幾代子體,來給這群普通人播種更隱蔽的污染。
可是與或困倦或無知無覺的其他人不同,在看到那只橫瞳的一剎那,尤納斯突然感到了一陣心悸。
有無數視野和畫面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幾乎令他的腦海一片空白,最后靠著大腦的自我保護能力,他才終于遺忘掉這些數千萬的信息,沒有當場因為頭顱爆炸而死。
疲憊、困倦、遺忘……對其他人來說,這是一種污染,是他們生命力的流失,是羊瞳通過他們的身體來繁衍子體,但對尤納斯來說,這卻是他的身體保護他的一種方式。
而在那千千萬萬的畫面中,他也看到了,出現在別人瞳孔中的那只石眼——這一切最初的起點。
盡管他很快又再次遺忘。
拿到這只所有羊瞳的母體時,更多的記憶在尤納斯的腦海里復蘇。
——克里托斯說的沒錯,他是讓他們來送死的。
……
起霧了。
比之前更大的霧彌漫了整座島嶼,從天空一直到大地,甚至是更遙遠的海域。
天空中的直升機內部一陣騷動,最后像是收到了什么訊息一樣,一個又一個地離開了這里。
島嶼對面的海域中也響起了警鈴,軍艦們停止了轟炸,停留在原處,警惕地觀察著這座島嶼……然而迷霧已經掩蓋了一切,他們發現自己什么也看不清,甚至再也無法辨別那座海島的方位。
島在他們面前消失了,或者說,被掩藏了。
“留下它——”
“留下它——”
突然,那座高大的血肉之山停止了歇斯底里的吶喊,它們像是無頭蒼蠅一樣,慌亂地在附近四處翻找。
“在哪里?”
“在哪里?”
“不見了……”
“要獻給主的眼睛不見了……”
黑盤羊之眼的氣息突然消失了。
“不——”
或尖利或醇厚、或嘶啞或低沉……無數人的聲音在這里重合,然而所有人的聲音里都充滿了慌亂和恐懼,還有深深的痛苦。
它們恐懼,恐懼自己沒有讓主滿意——更恐懼自己被主拋棄。
這明明是主唯一的要求,可它們卻連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任務都沒有完成……一想到主失望的眼神,它們就仿佛覺得自己的心臟開始碎裂。
“在哪里!”
“在哪里!”
它們的聲音逐漸變得偏執和瘋狂,無數形態各異的觸手在空中亂舞,失控的血肉逐漸在島嶼上蔓延,一座座山丘在它們的攻擊中被摧毀……如果它們不是出現在孤島上,而是出現在城市中,那么或許它們就會代替那些祭祀,成為毀滅城市的武器……
信徒們不斷發泄著自己不甘的情緒,直到它們聽到了一個聲音……
“——停下吧。”
大地突然變得安靜下來。
緊接著,無數散開的血肉突然朝著這里瘋狂匯聚。
“我的主——”
“我的神——”
它們忘記了一切,癡狂又著迷地匯聚到王太微的身旁,為她贊詠,向她懺悔。
王太微看向大地,那里是一片血紅,幾乎看不到黃沙和戈壁,入目的只有一層又一層蠕動的血肉,像是一片會移動、會說話的尸山血海。
而這尸山血海的形成之初,不過只是幾個被她異化的普通異化者而已。
這算是什么?
它們是什么怪物?
她又是什么怪物?
這座島上已經沒有活著的人了,有的,只有怪物和怪物。
“我的主——”
血水和肉山蠢動著朝王太微靠近,沒有皮膚的肌理一片又一片在王太微眼前展現,像是肉鋪里被屠宰好的紅肉融合在了一起,變成肉山蟲一樣朝著王太微爬行……令人作嘔。
王太微又想要反胃了,除此之外,她卻感到了一種難以自持的饑餓,王太微忍不住捂住腹部,從身體深處傳來的饑餓感和興奮與她精神上的厭惡排斥相互抗爭,令她忍不住露出抗拒痛苦的神色……
滾開!
“不——我的主——”像是察覺到了王太微的排斥,這堆血肉組成的聚合體開始發出痛苦的聲音,宛如有無數人在她的耳邊哭泣哀求。
不要厭惡我——
不要排斥我——
我的主——
血肉開始涌動,最后從那座肉山里,浮現出了一個頭顱,那是第一個被王太微轉化的異化者的頭顱,他黑洞般的雙眼被裝了兩個紅色的肉球,像是在模擬人類的眼睛——它們原本失去的眼睛,他唯一的嘴巴開始一張一合,最后勾起一個僵硬的、討好的微笑……
“我的主。”他說道。
這一次,沒有無數人重疊在一起的聲音,只有一個人的聲音。
他的笑容也逐漸從僵硬變得柔和,越來越自然。
在頭顱從肉山中顯現后,他的脖子也很快開始生成,皮膚包裹了血肉,然后是軀干、雙臂、手指……一直到他的腰腹,然而他的下半身卻始終與肉山相連接,這使得他的上半身看起來哪怕再像是人類,那與血肉之山始終無法分割的下半軀體也無法說服任何一個人。
然而王太微只覺得悲哀。
它,或者說它們,在討好她。
意識到她對它們這種非人形態的抗拒后,它們自然而然地分化出軀體和五官,想要借此親近她、挽留她。
可是哪怕它們再像是人,卻也已經不是人了。
看到王太微對它們的樣子沒有反應,異化者的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隨即它的五官開始變得扭曲。
“我的主——”
“我的主——”
它的聲音漸漸從低沉變得嘶啞,最后它的五官換做了另一個人的樣子,它的聲音也變成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但都沒有讓它們的神靈動容。
一個又一個人的臉在這個頭顱中顯現,一個又一個的聲音在這個島嶼中呼喊。
最后它們的聲音越發癡狂,頭顱中的五官越發扭曲,一個又一個的肉芽開始在這座尸山血海中顯現,像是要掙扎著長出一個又一個新的頭顱……
“停下吧……”王太微有些疲累地說道。
于是那個頭顱又回到了最初的長相,一個又一個的肉芽被它無情地撕裂,又化作新的血肉重新融入這座血肉之山。
王太微幾乎有一種錯覺,釋放怪物來到這個世間的人不是惡魔蠕蟲的信徒,而是她自己。
而事實仿佛也正是如此。
在外神的信徒死亡后,現在對世界最大的威脅,已經不再是想要侵襲世界的惡魔蠕蟲,而是眼前擁有吞噬本能的怪物。
“我的神靈、我的主人……”它癡迷地看著王太微,俯首在她的面前,想要親吻她的腳趾。
看著眼前她忠誠的眷屬,王太微卻只覺得悲哀。
她知道眼前的怪物已經不是那些最初的異化者,而是一堆基因和人格上的混合體……也許它們還擁有著過去的記憶、也許它們還保留著過去的思維,但是它們已經不再擁有過去的情感。
混亂才是這個怪物的本質,如今的平和只是因為它們視她為主,因為它們是她的眷屬。
吞噬和熱忱,是它們唯二的本能。
王太微慶幸自己沒有轉化更多的眷屬,卻又因為這樣的慶幸而感到悲哀。
原本嘈雜的島嶼此刻安靜得嚇人,那些不停向薩莉亞等人咒罵、求饒、懇求的普通人已經徹底死去,王太微的到來并沒有改變他們的命運。
無論她轉不轉化他們,這些人注定無法活下去……
或許孟覺說的是對的,死亡是他們既定的命運……可是他們該死嗎?
那里面有惡貫滿盈的罪犯,也有樂于助人的警探,還有更多的,是在黑與白的間隙中生存、普普通通的蕓蕓眾生。
不過……也許對他們而言,懷抱著對太陽神的信仰而死,總比靈魂被束縛在無法解脫的血肉中要更好。
肉山上的肉芽們又開始瘋狂蠕動了,那個頭顱還沒有徹底俯下身,就開始露出痛苦的表情。
嫉妒、嫉妒、嫉妒……
這個位置應該屬于我!
我才是那個能靠近祂的人!
若非王太微的存在,恐怕它們就要開始互相廝殺吞噬了,哪怕吞噬到最后,它們依舊無法分離。
而沒有了王太微,強大的再生能力和永遠不會消失的饑餓感會占據它們的腦海,它們會不斷不斷地吞噬發展更多的血肉。
——這就是她的眷屬,她創造出來的失控的眷屬。
她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也許只有一個人有方法殺死眼前的怪物——那就是她自己。
眼前的血肉們突然平靜下來,像是察覺到王太微的想法,它們看起來仿佛充滿了喜悅,并開始將這樣喜悅興奮的情緒傳遞到四處。
吃掉我吧……
吃掉我吧……
——讓我們與你,融為一體!
……
是的,這就是唯一能殺死這只怪物的方法。
第78章
王太微感覺到了饑餓。
這饑餓一直藏在她的本能之中、她的基因之中, 無法排除、無法超脫,與這樣的饑餓比起來,仿佛她過去的所有飽腹都是掩耳盜鈴, 都只是她的幻想, 只要她還存活在這個世上一刻, 她就永遠無法擺脫這樣的饑餓, 永遠、永遠……
這是來源于她身體的饑餓,也是來源于她靈魂的饑餓,而此刻,她的眷屬、她的食物,已經將自己烹飪出最完美的氣味、最完美的色澤,等待著她的享用……而她只需要接受,就像是接受雞鴨牛羊一樣接受它們的血肉。
而她將品嘗到前所未有的美味和充實感。
“你還在等待什么呢?”
“你還在猶豫什么呢?”
熟悉的如蠱惑一般的聲音在王太微的耳邊響起, 卻讓她感到了清醒。
在這煉獄一般血肉紛飛的島嶼上, 王太微找不到燕凈秋的碎肉, 但她的聲音卻讓王太微突然從恍惚中醒來。
不。
如果這就是所謂的完人、所謂的天選者,那么她寧可做一個永遠饑餓的怪物。
反正這世界上死不了的怪物, 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待在這里、待在這座島上, 不要讓任何人發現你們的存在。”她對眼前的怪物命令道, “直到我再次到來之前。”
“我的主——”
它,或者說它們,再次感到了痛苦,仿若靈魂被切割的痛苦,主厭棄它們的味道,拒絕了它們的獻祭,它們將與它們的主分別,它們將再次失去主的注視,直到那未知期限的重逢到來之前。
可是痛苦之中,它們卻又再次感到了喜悅,這是與主做下約定的喜悅,這是與主終將重逢的喜悅,在那重逢的時刻到來之前,它們將永遠帶著期盼相遇的喜悅,在這里迎接主的到來……
這是主對它們的許諾,它們相信,在這未知期限的分別時光中,主不會遺忘它們的存在,而它們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用時光將自己烹飪成更美味的食物,獻給它們的主……
這樣的喜悅更甚于那靈魂中不斷涌出的饑餓,為此,它們愿意在這里等待,忍受饑餓的痛苦,只因為這是祂的命令。
“我的主——”
它們從來臣服于它們的主。
血肉之山宛如水一般流下,很快就變得矮小,然后流入了砂石和戈壁灘下面,像是流沙一樣消失了,還原出沙土本來的荒蕪顏色。
見狀,王太微松了一口氣。
她并不能完全控制她的眷屬,否則,他們不會變成一堆黏合成的血肉,這座血肉之山,本來就是這些異化者失控的產物。
但在某一層面,她又仿佛能完全掌握她的眷屬,令它們不能違背她的命令。
她不能完全控制她對其他人的異化,也不能控制這種異化最終帶來的影響……卻能控制被她異化的眷屬的靈魂和信仰——被它們視作信仰。
完人、天選者……褻神者。
王太微一直不明白,為什么薩莉亞又會稱她為褻神者,現在,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她失控的眷屬解決了,雖然暫時沒有消除它們的其他辦法,但是如果能夠遏制它們的吞噬欲望,令它們不出現在人前,同樣也是一種解決方式……這是一個她覺得棘手,但是從某一方面來說也是最不棘手的待處理事項。
一小部分霧氣在她的身邊涌動,似乎在為她的選擇嘆氣,但是很快就被不知道從哪里來的觸須驅散。
王太微沒有理會自己身邊突然出現的暗潮,現在,還有一個棘手的待處理事項還沒有解決。
她看向遠處,那些存放著怪物的玻璃箱居然在那接連不斷的轟擊中幸存下來——或者是因為那些運用了未知技術的玻璃確實是來自于擅長科研的彌薩亞,擁有著足夠的防彈能力,不過因為薩莉亞的獻祭,雖然玻璃箱依舊完好無損,里面的怪物卻大部分都已經化作一堆粘液了,只有少數還能動彈。
因而在這座島上,從轟炸中存活下來的,除了玻璃箱內的一兩只怪物,就只有那個站在蟲化到一半的薩莉亞身邊,一直朝著這個方向的男人了。
在解決這件事之前,王太微也許需要更正一下,失去了血肉覆蓋的戈壁并沒有完全恢復原來的顏色——因為在那些荒蕪的黃沙之上,還有一只只屬于羊類的眼睛,正靜靜地望著這里。
……
“尤納斯。”王太微緩緩道。
而對方也終于抬起了頭,一雙橫向的瞳孔矗立在暗金色的瞳膜中,就這樣靜靜地望著她。
看著他手里的原始石瞳,再怎么愚蠢的人也該知道,對方絕不是什么無辜被牽連的祭品,更不是什么對眼前場景一無所知的人……甚至,他可能就是這個局面的一手締造者。
哪怕是依靠外神力量的薩莉亞,也不會時時刻刻注視著那只來自星空的羊瞳,最后更是因為羊瞳的污染而死,可是尤納斯,卻能夠輕而易舉地握著黑盤羊之眼,除了他雙目中的那兩只橫瞳,他身上并沒有長出任何瞳孔,更沒有異化成一堆沒有眼睛的怪物。
尤納斯似乎是不同的。
哪怕他不是完人,卻同樣與其他人存在著區別,盡管王太微不知道這樣的區別從何而來。
難道他也是外神的信徒嗎?
某個擁有更強大力量的外神?可是尤納斯從來沒有像薩莉亞一樣宣傳神靈的偉大,更何況,他信仰著阿度蘭人的創世神——太陽神。
既然是太陽神的信徒,又怎么會去信仰外神?而且哪怕是太陽神,王太微也仿佛能感受到他的信仰只是浮于表面——他并不真正信仰什么東西,他只相信他眼前所見。
這是一個偵探,他熱衷于探索秘密,同樣只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東西,而神靈,在過去的許多年里,都只是虛無縹緲的傳說,哪怕是外神,也只能用囈語和夢境來影響信徒,無法真正的現身。
祂們當然無法讓一個偵探信仰。
也或許正是因為他是偵探,所以才會在王太微之前,就更加敏銳地發現了線索,并付出了行動。
王太微艱澀道:“你是什么時候……”做出的計劃……
而這場獻祭人類的祭祀,你又參與了多少?
熟悉的無力感再次出現在王太微的心中,就像她折斷手腳被溫南霜拖向漆黑無光的暗室,就像她在滿船尖叫聲中看到“陳勾”對她勾起一個微笑……
年幼時王太微時常困惑,為什么人們說的話與他們做的常常并不一樣?長大后的她學會不再問這個問題,但是欺騙和隱瞞,卻依舊在她的身邊上演。
……也許她從一開始,就不應該來到這里,來到這座島上。
戈壁上、祭臺上、巖石上、山丘上……無數只橫瞳的眼睛眨了眨,隨著尤納斯的視線轉動,投向了王太微,仿佛它們受他掌控。
而尤納斯則像是唯一的勝利者一樣,站在薩莉亞的軀體旁……
不,不對。
王太微突然驚覺,假如天空中的那些直升機是來自孟覺的指示,那么海上的那些軍艦又是來自哪里?
按照薩莉亞的話,他們似乎早就與阿度蘭政府中的某些人達成了協議,本不該出現這樣的變數……
——除非有誰做了什么。
更何況,這場祭祀并沒有成功,而沒有成功的原因……是那只眼睛。
“那些軍艦是你帶來的。”王太微突然看向尤納斯。
“我帶來的……”尤納斯暗金色的瞳膜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他看向王太微,又看向被霧氣淹沒的海的方向,仿佛是在回憶,最后他喃喃道,“你說的沒錯,他們是我帶來的……”
“尤納斯……”王太微蹙眉,尤納斯的狀態看上去莫名有些熟悉……有些像是巨樹化后的幸垣,雖然沒有對方遲鈍,但是似乎也并沒有好上多少。
“你說的沒錯,”尤納斯似乎回憶起了更多的內容,喃喃道,“他們都是我帶來的。”
“所有人,都是我帶來的。”
他望向那片長滿了眼睛的戈壁,沉默了許久:“是我讓他們來送死的。”
尤納斯橫向的瞳孔里有些悲憫,卻又有一些稱得上是冷酷的無情。
“……我不明白。”王太微說道。
尤納斯:“因為眼睛。”
王太微:“眼睛?”
尤納斯看向自己手中的黑盤羊之眼,他像是一個老朋友一樣,對王太微緩緩說道:“他們都是那天去過俱樂部的人,親眼見過羊瞳——哪怕是原始羊瞳的子體。”
“因此,他們都受到了異化——同時,他們還會將這種異化帶給別人。”尤納斯的聲音突然變得冷酷,“這就是他們必須死亡的原因。”
“為了……讓更多的人活下去。”
值得慶幸的是,尤納斯的確是為破壞這場祭祀而來的,并非為了獲取更多的力量,而是為了阻止更多的傷害……而不幸的是,就跟孟覺說的一樣,有些人,總是注定要死亡。
王太微甚至都不知道該說什么,海面上的軍艦早已說明了一切——這些人的國家和政府,早已拋棄了他們。
——為了讓更多的人活下去。
最后,她只能輕聲問道:“那么,那些還在埃赫巴,遭遇了二次污染的普通人呢?”
尤納斯回答道:“他們依舊只是攜帶者,還沒有成為傳染者。”
尤納斯看著這片荒蕪的土地,近乎冷漠的說道:“所有的傳染者,都已經被埋葬在了這里。”
“所有。”他重復道。
這的確像是一種疾病,一種源于異化的傳染病。
王太微的聲音低了下來:“可是那些攜帶者,終有一天會變成傳染者。”
這種污染,是無法中止的……就像異化一樣……
王太微忍不住攥緊了拳頭。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抬起頭看向尤納斯:“所以,你——”
“所以,我會融合原始羊瞳,接收他們的污染。”尤納斯說道。
像是察覺到了王太微的驚訝與困惑,尤納斯用那雙暗金色的眼睛注視著她,緩緩道:“所有的污染,本身都來自于異化。”
“就像那些食用了異化生物的普通人一樣,成功的便保持了理智,成為了異化者,失敗的則身體崩潰,變成沒有理性的怪物……”
“這只眼睛也是一樣,”他看向手中的羊瞳,“哪怕它來自星空,但它本身與那些異化生物并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只是異化的力量更強,不需要食用,就能夠用注視來傳達影響,甚至能夠通過子體來異化人類……成功的,便能夠駕馭它,失敗的,便會成為一堆眼睛的聚合體……而這都是因為——”
“相性,”王太微突然說道,“因為相性。”
尤納斯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要勾起一個微笑,但是失敗了。
“是的,很幸運,很不幸,我和它的相性,似乎出乎意料的高,”他說道,“這是惡魔蠕蟲的信徒們唯一沒有預料到的事情,也是他們失敗的真正原因。 ”
“我能影響它,就像它能影響我一樣。”
“可惜,對于那些身體上已經長出眼睛的人,我已經無能為力了。”
尤納斯握緊手中的原始羊瞳,接著用平靜的語調說道:“羊瞳的母體可以控制它所造成的污染,并且能夠看到所有子體的狀態,因此,在我被它異化的那一剎那,我就擁有了所有羊瞳的視野和無數繁雜的信息……”
“這不是人類可以處理的信息,無論是數量,還是這其中的部分內容。為了保護自己,我的大腦開始自動屏蔽這些東西……包括我的一部分記憶。”
“雖然總是在遺忘,但值得慶幸的是,最后,一切依舊按照我的計劃進行……”他故意讓自己的語氣變得輕松,詼諧般看著王太微說道,“真是抱歉了,既然你說你不是救世主,那么這個救世主,就讓我來扮演吧。”
無論是救世主,還是劊子手,就都由我來扮演吧……尤納斯在心中默默說道。
他終于能對王太微露出一個微笑。
王太微張了張口:“你……”
王太微不知道接收所有人的污染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但是幸垣與巨榕樹的抗爭以它們沉入海底為代價,而尤納斯想要掌控來自星空的黑盤羊之眼,必然不會有他說的那般容易。
“不要自責。”尤納斯看向王太微,暗金色的橫瞳像是要看入她的內心——那是傳說中屬于惡魔的眼睛,是阿度蘭神話中屬于冥神的眼睛,但在此刻,卻如羊一般溫順。
“尋找真相、揭曉秘密,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也是偵探的本能。就算沒有你的到來,我也依舊會拿起那張名片、走上那條通往俱樂部的路。”
“以及,你的到來并非毫無意義,”尤納斯沖她勾起一個痞氣的笑,聳了聳肩,“如果不是在島上看到了你的身影,也許我不會下定決心徹底破壞他們的祭祀、使用這只黑盤羊的眼睛,而只會讓那些軍隊殺死這些被污染的普通人。”
“或許還有那座城市的人?”
“當然,如果沒有遇到你,也許從一開始,我就會旁觀這一切的進行,用接受獻祭后的黑盤羊之眼汲取更多的力量,成為你想象中的幕后黑手……”
“不,”王太微卻打斷了他漫無邊際的幻想,對他篤定道,“你不會的。”
尤納斯靜靜地注視著她,戈壁上、祭臺上、巖石上、山丘上……無數密密麻麻的眼睛都靜靜地注視著她,又一種寂靜而密集的恐怖。
最后,他笑了起來,用輕松的語氣說道:“當然。”
“我當然不會這么干了。”
“探索真相的偵探其實是幕后黑手的這種事,恐怕也只會在三流小說里出現了……我可是要成為救世主的人。”他沖王太微眨了眨眼,于是所有的眼睛都跟著眨了眨。
原始羊瞳像是球一樣被他輕輕拋起,又被他輕輕接住,又被他再次拋起……
“最后,”尤納斯輕松說道,“你曾經發布的那兩筆委托,燕凈秋已經來到了你的身邊,這不必多提,而群星會……”
他看向王太微:“那場祭祀的主辦人,是群星會的首領——她叫做趙闌。”
果然是趙闌……
塵埃落定,再沒有絲毫僥幸,王太微心中沒有多少意外,卻有一種昔人不復的悵然,她微微閉上了眼睛,并非跟隨者,也非脅迫者,她就是這一切的主導者——群星會的首領。
“這并非群星會的第一次祭祀,而據我的了解,他們應當還會舉行三次祭祀,不過,并非每次祭祀,他們的首領都會出現。”
尤納斯深深地看王太微一眼:“如果你想要找到她,也許,你可以選擇去彌薩亞、塔莫爾、克里特,或者……還有中土。”
聽到這個名字,王太微抬起頭。
尤納斯:“下一次群星會的祭祀,一定會在這四個地方當中出現。”
他停頓了一下,望著她說道:“不過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要去。”
王太微:“抱歉……但我必須要去。”
尤納斯嘆了口氣。
黑盤羊之眼被拋起,然后從空中落下,但這次,它沒有停留在尤納斯的手掌心,而是像雨水落到大海一樣,溶進了他的手里。
與原始羊瞳的融合開始了。
尤納斯突然倒在了地上。
“尤納斯!”王太微正要趕過去,卻被密密麻麻涌過來的眼睛制止。
這些眼睛滾動著排列在一起,組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墻,將王太微擋在墻后,把墻內的一切都遮擋。
“別過來。”尤納斯在墻后面輕聲說道。
王太微看不到他現在的樣貌,只能聽到他的聲音。
“尤納斯……”王太微聽到墻后有什么東西在生長,可是尤納斯的聲音蓋過了這些東西生長的聲音。
他笑道:“所以我最終還是完成了你的委托,不是嗎?”
王太微沉默了,她很慢很慢地說道:“……是的,你完成了委托,解決了一切。”
從墻后傳來的聲音變得虛弱起來,卻依舊帶著笑意:“所以,我是你心中最完美的偵探嗎?”
“當然,”王太微跪坐在墻的另一邊輕聲道,“你是我心中最完美的偵探。”
“再沒有一個偵探會比你更完美了。”
那墻上的一只只眼睛眨了眨,王太微抵在墻上的手心里傳來了毛茸茸的觸感——是它們在拼命眨眼。
哪怕見到了那么多眼睛,甚至見到了那只原始石瞳,王太微身上依舊沒有長出第三只眼睛……也許,她身上以后也不會再長眼睛了。
尤納斯似乎在笑,可是他的笑聲越來越輕了,最后再也無法掩蓋那些生長的、膨脹的聲音。
“你走吧,離開這里。”他說道,“我會幫你看著那些血肉組成的怪物,你不必擔心它們會逃脫。”
“不要太容易相信別人了——任何人,包括我。在這個異化的世界,人的情感是最容易被扭曲的東西,敬愛與憎恨,有時候轉化只需要一瞬間。”他仿佛在感慨。
“所以不要輕易相信別人,哪怕是曾經深信的人。”
“如果有朝一日,我完全掌握了原始羊瞳的力量,我會來找你……”
“而在此之前,不要靠近這里……永遠!”
突然地底傳來轟鳴和震動,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咆哮,而隨著一只只眼睛從地面上消失、鉆入地心,這咆哮聲很快就被遏制了。
“你走吧——走!”尤納斯的聲音陡然變得痛苦,甚至開始變形。
“快走!”
“在我控制不住自己之前!”
“走啊!”
王太微咬了咬牙,隨即迅速轉身離開。
霧氣為她指引著前路。
而在她踏入大海的剎那,有如惡魔般嘶啞低沉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
“我會來找你的。”
“終有一日,我會來找你的。”
“到了那一天……”
那聲音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了。
王太微轉過身,有些復雜地看著身后這座荒蕪的島嶼。
而島嶼在她的面前開始緩慢而無聲地下沉,直到最高的山丘和巖石也沉沒在了海水之下,這座島嶼便徹底消失在了海上。
這是在王太微面前沉沒的第二座島了。
和島一起沉沒的,還有島上數不清的尸體。
看著這依舊平靜的海面,王太微有些茫然。
但是祭祀終究還是被破壞了,而埃赫巴里的那些人,也得到了完美的救治方法。
這是一個完美的結果嗎?
王太微不知道。
只是她突然有些悲哀地發現,似乎沒有比這更好的結果了。
有什么東西從海面上飄過來,飄到了她的面前——
這是一個人頭。
第79章
“太微, 你可不要扔下我啊。”燕凈秋的人頭抱怨道。
自從她的聲音反而讓王太微從饑餓中清醒、顯然起了反效果后,燕凈秋就一直安靜如雞,直到現在才再次出現。
王太微冷冷地看著她。
顯而易見,雖然她給那些異化的血肉下過禁錮燕凈秋的命令,但是燕凈秋并沒有伴隨著島嶼沉沒……也不知道對方是如何從那堆血肉的束縛里逃脫出來的。
王太微冰冷地注視著漂到她面前的燕凈秋,說道:“從一開始,你就是來找我的,對嗎?”
“你想找的人,所謂的遺產繼承人,不是周廷尉,也不是孟覺——而是我。”
眼前美麗女人的頭顱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有些奇異地看著王太微,用一種意味不明的語氣說道:“不,在一開始,并非是我想找到你……”
“不過在見到你之后, 我發現,你比其他人更加符合我的心意……”
“太微, 我們才是真正的同類啊……”
可王太微卻冷冷道:“你欺騙了我,你沒有告訴我異化后的眷屬會失控成血肉……不,你甚至影響了孟覺,你讓所有人都隱藏了天選者的信息……”
“我沒有欺騙你,”燕凈秋嘆息道, “這只是一個意外而已。”
她真誠地看向王太微:“把他們變成你的眷屬,的確能夠祛除黑盤羊之眼的污染不是嗎?”
“一開始,那些異化者不就成功將羊瞳排異出去了嗎?”
“而尤納斯也是一樣……你以為他現在能夠保持清醒, 僅僅是因為他和黑盤羊之眼的相性很高嗎?不,是因為他在接觸到原始羊瞳之前, 就已經受到了你的影響……”
“連那些被本土生物異化的半人都會被獸性掌控大腦,甚至失去屬于人的認知,更何況是被來自星空的羊瞳異化?太微,是你保留了眷屬的人性啊……”
“否則他就算會因為相性掌控羊瞳,也會因為星空的異化而失去情感……”
“至于那些異化者的崩潰融合,都是因為惡魔蠕蟲的信徒想要殺死他們,所以他們才會失控的……”
“這些都是意外啊,”她嘆息道,“誰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呢?我早就說過了,只要殺死那些普通人、那些祭品,就能夠阻止這場祭祀,可你偏不愿……既然選擇了更危險的方法,當然要承擔更危險的后果了……”
王太微依舊冷冷地看著她。
“好吧,事情的發展確實出乎我的意料,”燕凈秋有些無奈地說道,“但是我也沒想到他們最后會失控啊……不是我不想說,只是這樣的例子實在是太少了,哪怕是我,當時看到他們融合在一起的樣子時,都被嚇了一跳……”
她看起來似乎還有些心有余悸:“早知道他們會失控,我也不會勸你把他們轉化為眷屬了……”
“但我并沒有想欺騙你啊,太微,你是我的同類,我又怎么會對你說謊呢?”燕凈秋有些哀傷地看向王太微,似乎因為她的不信任而感到傷心。
“比起我,那些人才是沒有對你說實話的人啊……”她輕聲說道,似乎又帶了一些蠱惑的意味。
“明明自稱是一個普通的律師,卻能夠調動直升機對島嶼進行轟炸……明明說要保護你,卻到現在也沒有告訴你郵輪失事后的那段時間他究竟去了哪里……明明說自己是一個負責的偵探,卻連姓氏都不曾告知你,更是將自己的所有計劃全部隱瞞……”
“如果他無法將攜帶者身上的污染全部接收,那么埃赫巴里的那些居民會怎么樣呢?太微,你不會以為一個合格的偵探不會為自己的計劃做多重保險吧?”
“那座包圍了整個海岸的高墻,和高墻下的軍隊和槍火,或許還有饑餓的黑犬……太微,這就是另一重的保險啊……”
“你看,太微,”她真摯地看著王太微說道,“我沒有對你說謊,對你說謊的,都是別人呀……”
“也許你們都沒有說謊……”王太微說道。
燕凈秋的眼睛亮了起來:“是啊,太微,我說了,我沒有……”
但是王太微卻打斷了她的話,冷冷地說道:“你們只是都選擇隱瞞對自己不利的事,而只告訴我對你們有利的事情罷了。”
“太微……”燕凈秋又嘆了一口氣。
王太微冷冷道:“而我現在,并不想再聽到這些對你有利的事情了。”
突然,燕凈秋感到海底有什么東西在震動,無數長著眼球的血肉觸手開始朝著海面生長……朝著她生長……
“等等,太微——”燕凈秋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利起來。
是的,她能夠從那堆血肉怪物的束縛中脫離,但并不代表她能夠從長滿眼球的血肉怪物中逃脫。
同為完人的王太微都會受到黑盤羊之眼的影響,她當然也不能例外,失去一半身體的她,只會比王太微更加虛弱,哪怕最后能將羊瞳排出,也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
而如果她被這些觸手拉入海底,也許她就會成為一個不斷生長排出眼球、為黑盤羊之眼分裂子體不斷提供營養的補品,只能在森冷的海水中感受生命力的流失……
她不是王太微,異化后的尤納斯也不會對她留情。
想到這樣黑暗的未來,哪怕是燕凈秋,也會感到毛骨悚然。
——就像是她那個永遠沉浸海底,因為巨榕樹和海魚的異化存活,卻只能在無邊的黑暗中永受折磨的倒霉眷屬一樣。
完人不畏懼死亡,卻畏懼永恒的黑暗與無邊的寂靜,還有永無止境的饑餓與痛楚。
“王太微,你不能這么做!”燕凈秋尖叫道,“你難道不想知道趙闌在哪里嗎!”
趙闌……
幽深森冷的海底,那些長著眼睛的血肉觸手突然停止了生長。
“你知道趙闌?”王太微看著眼前的女人頭顱,緩緩地說道。
“是的,”感受到危險的停止,燕凈秋松了口氣,“我說過,一開始,并非是我想要找你……”
“而是你來到了我的面前……或者說,你被送到了我的面前。”
“彌薩亞、塔莫爾、克里特,還有中土,趙闌只會出現在一個地方。”
“而我知道,她接下來,會去哪里……”
……
“少爺。”
一只只直升機停留在靠近霧氣的另一座孤島上,一群人穿著制服拿著槍,正在直升機外面走動。
呵,少爺……聽到這個稱呼,孟覺的臉色變得很差,他的眼里閃過一絲譏諷,隨即抬起下巴,對他們冷漠地說道:“你們的任務完成了,現在可以走了。 ”
“少爺,”對方拿著槍,彬彬有禮卻不容置疑地說道,“按照約定,你也應當和我們一起離開。”
孟覺心中涌起一股殺意,不過想到不遠處的某個家伙,心中的殺意被他勉強壓下,他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當然,畢竟這是我從出生到現在,第一次擁有見到我那位高貴伯父的機會,像我這種卑賤的平民,當然不會錯過這樣的好機會了。”
對于孟覺陰陽怪氣的話,對方只是低下頭,平靜地說道:“您說笑了。”
孟覺笑了笑,只是這笑里面卻充滿了諷刺和冰冷。
下一瞬,有無數黑褐色的根須突然從地下鉆出,拔地而起,襲向在場的所有人,而讓人驚訝的是,這些穿著制服的人也突然從制服底下涌出同樣顏色的觸須來抵抗——不過最后,還是孟覺贏了。
甚至不費吹灰之力,因為那些人只抵抗了一剎那,就忍不住選擇了臣服。
“呵,巨榕樹……”看著地上昏迷的一個個人,孟覺忍不住勾起一個嘲諷的笑容。
可是下一秒,他卻突然皺起眉頭。
他留在那家伙身上的根須不見了。
“王太微——”
孟覺猛地離開了這里。
此刻,海面上的霧氣已經消失了,軍艦遲疑地朝前行駛,然而,原本有一座荒島存在的地方現在空空如也,連個礁石都沒有,仿佛從來都沒有島嶼出現過。
那座海島消失了。
……
王太微也消失了。
……
“太微……”
無人的海面上,一只人魚看著埃赫巴的方向,目光有些憂郁。
他知道王太微想要一個人離開,所以他只是在對方走后散開了霧氣,沒有追尋。
最后他留戀地看了這里一眼,便轉身游入海底。
許久之后,人魚才重新破開水面,他看到了一座礁石。
還有礁石上的人。
“你太心軟了。”那人說道。
對方將一片片新鮮的血肉扔向海面,很快就有數不清的黑影在這里集聚。
“既然想要力量,適當的犧牲是必須的。”那人背著光,面容藏在陰影里,聲音卻有一種莫名的閑適,他像是喂魚一般投放著魚餌。
“惡魔蠕蟲是最無智的外神,永遠都只知道吞食,它的信徒舉辦的祭祀,也最容易被動手腳……”
“失去了這次機會,再想要得到外神的力量,就不會那么輕易了。”
程衡看著對方用血肉投喂海里的怪物,那些怪物已經漸漸開始有了人形——和周廷尉很像,或者說,與燕凈秋和周昌翡很像。
他冷冷地說道:“既然如此,你當初怎么不去阿度蘭?”
“——勾陳。”
“你見到她之后,就不會心軟了嗎?”
擁有陳勾面容的人抬起頭,這是宛如天神般完美的樣貌,溫和、干凈、俊美。
比起過去,他似乎更有耐心了,更加像是一個人類……也更加像陳勾了。
“我和你們不一樣。”勾陳溫和地說道,“我知道我想要什么,并且不會為任何人動搖。”
“你知道,”他看向程衡,“這個世界注定會毀滅。”
“而如果想要在世界毀滅前獲得守護的力量,一味的心軟和退讓,可做不到這一點……”
“我當然明白,”程衡深深地看了勾陳一眼,說道,“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說罷,他揚起魚尾,再次沉入了海底。
勾陳靜靜地看著海面。
程衡最后沒有問出那個問題——
你究竟是勾陳……還是陳勾?
***
和尋找她的人——比如孟覺,想的不一樣,王太微并沒有立即離開埃赫巴。
直到確認那些嗜睡疲憊的人們終于恢復正常,而埃赫巴也解除了傳染病警告,王太微才終于跟隨著人流離開。
房東太太已經回到了家里,她因為買菜時露出疲倦而被警方沖入家中強制隔離——當然,后續證明這是因為老人家睡眠不足。
不過得益于老人家的貴族身份,她并沒有遭受什么傷害。
至于周廷尉……王太微給他寫了封信,給了他一部分足夠維持到他身體康復的生活費,又支付了對方在療養院里的費用后,就由他自生自滅了。
她相信一個離家出走多年的青年應該能找到養活自己的方法。
而奇怪的是,燕凈秋對此也沒有多說什么,仿佛住在療養院里四肢骨折的人不是她的兒子一樣……也有可能是因為她見到了王太微,就不再想要“陪伴”她的兒子了。
該說不愧是塑料母子情嗎?
雖然王太微并不想要燕凈秋這樣的“陪伴”。
王太微沒有再出現在房東太太面前,確認對方已經安全后,她來到了阿度蘭的另一座城市。
“你好,我要買一張機票。”王太微出示了自己之前做賞金獵人時偽造的護照。
“好的。”見到對方面容的一剎那,機場的售票員有些失神,最后憑著職業素養對她露出一個微笑,不自覺用起比過去更加甜美的嗓音,“你想去往的地區目前有兩場航班,分別是今天晚上八點和明天早上七點,不知道您要選擇哪一個航班?”
“當然是選擇今天晚上,”再次被裝到箱子里的燕凈秋在王太微腦海中說道,“早日前往,才能早日找到趙闌……”
于是王太微點了點頭,對售票員說道:“給我明天早上的票。”
“好的。”售票員甜美地說道。
燕凈秋:……
王太微拿著票,提著行李箱離開售票處,燕凈秋的聲音又開始煩人地出現了。
“太微,”她嘆息道,“我都說了我不會對你不利的……你這樣防備我,真是讓我傷心。”
“我可是趙闌留給你的線索啊……”
“——別忘了,我們才是真正的同類。”
“不。”王太微停下了腳步,她拉低了帽檐,將自己的面容隱藏在陰影之下。
她說道:“我沒有同類。”
王太微一個人離開了這里。
……
第二日,飛機按時起航,直到一天后的下午,王太微才終于聽到了導航員的播報。
“尊敬的旅客,您乘坐的航班即將抵達終點,請準備好您的行李物品……”
“……最后,歡迎您來到星球之柱、世界最靠近星空的地方——”
“塔莫爾。”
“——祝您旅途愉快,再見。”
第80章
塔莫爾,世界之巔,星球之柱,天空之境,冰雪王國,它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地方,因而也被稱為最靠近星空之地。
“人間仙境,真實童話……這里遠離喧囂、遠離世俗,可以看到最耀眼燦爛的星空、最純潔干凈的大地,可以讓人獲得心靈的寧靜……”
——這是其他國家旅游社海報上, 對塔莫爾的旅游宣傳詞。
然而雖然擁有著這樣那樣美麗浪漫的前綴,但是塔莫爾本身,卻沒有旅游社海報上說的那樣美好,事實上,甚至可以說,它是這個世界上最荒蕪的國度之一。
遠離喧囂、遠離世俗……旅游社中的宣傳詞里,本來就暗示了這個國度的貧困和落后。
阿度蘭雖然大部分國土都是沙漠和戈壁,卻依舊存在可以供養國民、發展經濟的大量綠洲, 但是塔莫爾……
塔莫爾四分之三的土地都是雪原, 而剩下四分之一的土地則是以貧瘠著稱的苔原地帶。
植物稀少, 動物單一, 土壤多為冰沼土,很難支持谷類生長。
王太微來到的機場就處于塔莫爾的苔原地帶, 這也是整個塔莫爾唯一的機場。
王太微提著行李箱走出機場大門時,外面還在下雪,地面上鋪了一層厚厚的冰霜,到膝蓋深度的雪將寬闊的道路鋪滿。
雖然有塔莫爾專有的掃雪機在道路上不斷運作,但是往往前腳才被掃雪機清理干凈的地面, 后腳又會被冰雪覆蓋,從薄薄一層迅速變得厚實。
所以掃雪機一般只會在靠近室內的一片區域來回清理,以免里面的人一打開門就被冰雪埋住。
也因為這常年難息的暴風雪,在其他國家常見的交通工具并不適用塔莫爾,走出機場,王太微看到的都是造型與普通汽車迥異的雪地車,以及一種在塔莫爾傳承悠久的交通工具——雪橇。
馴鹿打了個噴嚏,無聊地用蹄子刨雪,等待從機場出來的客人走上雪橇。
是的,這就是塔莫爾特有的機場“出租車”。
事實上,這種古老的出行方式在塔莫爾相當受歡迎,比起華而不實、很容易在雪地里拋錨的雪地車,傳統的雪橇不僅不容易熄火,而且還自帶“智能導航” ,自動識別白茫茫一片的雪原地圖——靠那些可愛的馴鹿。
當然,也不是沒有靠譜且結實的雪地車,只是貧窮的塔莫爾人大部分都買不起,而價格低廉的雪地車又質量低劣,所以才導致塔莫爾雪橇盛行的狀態。
而對于來自其他國家的外地游客來說,坐雪橇可比坐常見的車輛要有趣得多了——雖然雪地車長得和普通汽車也不一樣。
至于塔莫爾的原住民,老人們都已經習慣了雪橇,而年輕人們雖然有心擁抱新科技、摒棄傳統,但是在雪地車昂貴的價格下,最終只能望洋興嘆,他們支付不起雪地車的購買價格,也難以維持日常的保養維修費用,只好繼續和他們的朋友馴鹿做伴了。
特意為塔莫爾的獨特天氣和地形研發出來的雪地車,最后被來自彌薩亞的研發者擴容了一下,成為了城市公交……沒辦法,只有塔莫爾政府才能負擔得起這些雪地車的日常維護。
而來自伽勒的商人則罵罵咧咧地離開了這里,順便拉走了他們彌薩亞的合作方。
伽勒是商人的國度,因為塔莫爾的對外宣傳而來到了這里,這片未經開墾的白色大地曾經讓他們飽懷期待。
伽勒人慷慨地為塔莫爾人帶來了各種專門為他們研發的雪原產品……可惜,商人們想要猛賺一筆的想法因為塔莫爾人的貧窮而告終,自然沒有了讓合作方繼續研發新產品的動力……倒是拜托彌薩亞研究員把原來的雪地車性能縮減了一些,發行了一個乞丐版,降低成本,也降低價格,試圖走薄利多銷的路子……最后,因為性能比不上自帶導航動物的雪橇而慘遭淘汰。
銷路沒有打開,倒是莫名其妙地被塔莫爾人白嫖了技術……他們覺得塔莫爾人所謂的招商引資完全就是詐騙!
伽勒人發誓不會再踏足這片貧瘠的土地……物質的貧窮不是真正的貧窮,精神的貧窮才是真正的貧窮!
中土有一句話說的好,“千金散盡還復來”。
既然想要“還復來”,首先自然得要“散盡”。
而不懂得這句至理名言含義的塔莫爾人,顯然就是精神貧瘠的那一幫人,他們不懂得消費的快樂、不懂得消費的價值,更不懂得消費的意義!
伽勒人對此深感痛心,塔莫爾人的精神已經貧瘠到了讓他們無法引導的地步,站在這個貧窮的土地上,哪怕是一秒,都是對他們自身價值的極大浪費!
在塔莫爾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下,伽勒人拉著彌薩亞研究員,毅然決然地離開了這里,不曾回頭。
對此,塔莫爾人深感遺憾,好在他們的招商引資計劃中,引來的不只有伽勒人……
不過,雖然進行了招商引資,并且一直都在進行招商引資,但是惡劣的環境和匱乏的資源讓塔莫爾始終無法擺脫先天不足,依舊在溫飽的邊緣徘徊。
掃雪機就是某次招商引資的產物,雖然沒什么用,但是可以給外國友人們提供一個好的第一印象,不至于讓他們剛出機場就被風雪糊一臉,看著無法下腿的雪地發呆——畢竟在招來的商和引來的資越來越少的情況下,旅游業就是這個國度非常重要的行業和經濟來源了。
所以也難怪其他國家民眾印象中的塔莫爾,其前綴中總是會帶有各種各樣好聽的形容詞了……這就是宣傳的力量——塔莫爾政府如是道。
然而真實的塔莫爾,雖然擁有童話中才有的純凈景色,卻同樣擁有童話中所沒有的酷烈嚴寒。
王太微已經在飛機上度過了一天一夜,到達塔莫爾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
雖然是下午,但天空已經開始變暗了,這昭示著冰原的夜晚即將到來——在塔莫爾,黑夜的時間遠遠大于白晝。
或許也因為如此,機場外的馴鹿雪橇沒有很多,倒是作為城市公交的雪地車,依舊戰戰兢兢地工作著。
機場外面一片雪白,干凈得像是天地都被洗禮了一樣,站在雪地中央,仿佛內心也能變得純凈。
和王太微一起走出機場的外國旅人見到這片冰雪世界,不由得發生一聲聲驚嘆。
很快就有人興奮地走到雪橇旁詢問——至于城市公交雪地車,則完全被無視了。
塔莫爾是雪原、苔原,同樣也是高原。
連綿不斷的雪山矗立在北部遙遠的地方,覆滿冰霜,如同凜冽的刀鋒,又如同堅韌的將士。
不過由于這里的平原本身海拔也很高,因此相對而言,這些雪山當中沒有突出的部分,看起來就只是起伏不斷的丘陵。
而在南邊,地勢則變得更加平緩,很少看得到起伏,幾乎都是雪原。
這里是奧林科,也是塔莫爾僅有的三座城市之一。
在塔莫爾,有五分之三的人口都集聚在這三座城市中,而剩下的人口則是分布在更加落后和貧困的村莊里。
塔莫爾地域遼闊,然而可供人生存的地域卻很少,在那雪山深處、雪原深處,都是無人踏足的禁忌地帶,哪怕是彌薩亞的瘋狂科學家和阿度蘭的無腦冒險者,沒有做好充足的準備,也不敢輕易踏入那里。
王太微朝著雪地走去。
隨著王太微的靠近,這些雪橇上的“司機”們很快發現自己家的馴鹿突然變得焦躁起來,不停用蹄子刨雪,像是逃離,又像是想要靠近……不過王太微沒有選擇坐塔莫爾的特色“出租車”,而是走上了一輛“城市公交”。
雖然說是公交,但是雪地車內部并不大,大概也就只能承載十個乘客,看上去十分簡陋。同時,因為大部分游客都喜愛馴鹿和雪橇,而本地人則擁有馴鹿和雪橇,所以雪地車上沒有很多人,除了司機和剛剛上車的王太微以外,大概就只有一個乘客。
不過在王太微上車后,這輛車上卻突然莫名其妙地走上來幾個人,王太微對他們有印象,他們是和她乘坐同一架飛機的旅客。
此刻他們拿著行李坐在車上,眼神飄來飄去,最后卻總是會不自覺地落到王太微身上。
“我早就說過了,還是去坐雪橇好。”燕凈秋在她的耳邊嘲笑道,“怎么樣,成為萬人迷的感觸如何?”
顯而易見,這些都是被王太微那種特殊魅力迷惑的人,哪怕王太微戴著口罩,并沒有露出完整的面容,卻依舊因為某種特質吸引了他們。
“閉嘴。”王太微在心中冷冷地說道。
她沒有理會燕凈秋。
隨著車上的座位都被坐滿,雪地車開始啟動了。
該說不愧是彌薩亞專門為雪原交通研發出來的特色交通工具嗎?哪怕是行駛在膝蓋深乃至半腰高的雪地上,這輛雪地車也依舊平穩……就是速度,不可避免地緩慢了一些。
機場四周皆是一望無際的雪地,看不到其他建筑,沒有街道,沒有人煙,仿佛他們這輛雪地車,就是這個冰天雪地上僅有的人煙了,令人無端在曠闊的雪原上生出一股孤寂來。
好在偶爾會有馴鹿帶著雪橇從后面突然出現,像風暴一樣飛速地超過他們,這才勉強打散了這樣的孤寂。
默默看著雪地車被多個雪橇超過的王太微:……
大家選擇雪橇,果然是有道理的。
伽勒人輸得不冤。
而隨著他們的前進,暴風雪漸漸變小,地上的冰雪,也漸漸變得薄了起來。
大概過了四十分鐘,王太微才終于在前方看到了燈火,以及一連串的小黑點。
此刻,天也漸漸黑了下來。
“咻——”
一輛雪橇從他們的身后迅速竄過。
“咻咻咻——”
又一輛雪橇竄過。
大概過了十分鐘,這輛簡陋的城市公交才終于到達了目的地。
而車上的人此時才發現,原來剛才在遠處看到的小黑點,就是一連串分布在雪地上的建筑。
司機告訴他們,奧林科的繁華地帶離這里還有三個小時的距離,但是他們來的時間不巧,天要黑了,在黑夜里趕路十分危險……不過沒關系,作為一個負責的司機,他明天早上天亮后一定會把他們送到那里,只是現在,暫時需要在這個街區稍稍停留一陣,并且司機還讓他們放心,這絕對不是什么強行消費的套路,他們才不會像伽勒人那樣滿腦子都是讓別人消費……
一時之間,大家都沉默了。
——伽勒人,你們究竟來塔莫爾宣傳了什么?
***
此刻,阿度蘭,埃赫巴。
海港的重建一如計劃中進行,不過紅發的士兵們和黑犬并沒有全部離開。
而在港口對面,一艘游輪帶著熟悉的旗幟,再次出現在了海平線上。
看到那個標志,埃赫巴駐港口的政府官員不由得皺起了眉。
他記得,在幾日前,有一艘同樣帶著這個標志的輪船來到這里,里面的人似乎還見到了長官,參與了那場他所知不多的計劃……雖然職務不高的他不知道上層的協議,但是在那些人離去之后,按理來說,他們不會那么快就再次回來……
是出了什么意外嗎?
突然,他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掛斷之后,官員心里就有了數,神色也變得輕松起來。
上級指示,他只要像接待普通投資方一樣接待來人。
于是當這艘看起來就十分昂貴的豪華游輪靠岸后,官員就帶著下屬笑容滿面地迎了上去。
“埃赫巴歡迎您的到來。”
“——幸垣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