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皇帝出殯,滿城素縞。
謝云蝶一身紅衣立于閣樓上,冷冷地看著送殯的隊伍如長龍般延綿數里。
“哎呀,女郎,今日怎能穿紅衣呢,這要是讓人瞧見了會被下大獄的。”伺候的婆子緊張地將一件白色披風蓋住她,急忙忙地拉她進屋。
謝云蝶隨她動作,被推著回了屋內。
“今夜常林打算將我送到哪里?”
一早上就有人來為她洗漱裝扮,迫不及待地要將她送人了。
婆子左右瞧了瞧,低聲道:“女郎,這哪能知道呢,不管常大人將你送給誰為妾,憑你的樣貌才情肯定是招人喜歡的。”
謝云蝶不置可否,既然不知道送到哪里,那只能等到常林放松警惕再跑了。
“換衣服吧。”
直到夜幕降臨,常林親自帶著人來接她,謝云蝶都不吵不鬧,跟著他上了馬車。
白色的披風里,她被穿上了一身藕粉色的紗裙,又薄又露,她難耐地皺著眉拉緊了披風。
常林的眼睛一直盯在她身上,看她如此笑道:“看在這些年我養著你的份上,待會好好伺候他知道嗎?”
謝云蝶默默抬頭看了他一眼,心道好笑:這人要是知道她是謝家人,不知道會是何表情。
她這些年在常林面前扮演著一個被他搶奪來的孤身女子,她不與他撕破臉,常林便一直沒有懷疑過他的身份,她也不擔心身份暴露,因為在世人眼中謝云蝶已經隨著謝家滅族而死了。
“什么人值得你這么討好?也不怕我壞了你事。”
謝云蝶語氣清冷,帶著些許不甘,表現得恰到好處。
常林一臉胡子獰笑著:“你只要不想死就不敢壞我事,我將你送給他,只有好處你自己見到就知曉。”
謝云蝶不再吭聲,與常林這種人,她向來沒話說。
馬車直接進了常府前院,常林在前院設了宴邀請韓烈,此時人還未到。
謝云蝶被人帶到了一間屋里,本一直守著她的侍從都沒跟過來,看得出常林對自己家很是放心,沒讓人守著她。
只有那個跟著她一路的婆子在門口候著。
很快外間傳來常林諂媚巴結的笑聲,他要招待的人入了席,謝云蝶被人請了過去。
這是一間前后打通的正屋,她從隔間緩緩出來,既然要跑,她做好了準備穩住那人再在路上逃跑。
可當她抬頭看向那坐在席間的男子時,不由頓在了原處。
她從前是見過韓烈的,相隔近二十年再見,她一眼就認出來了。
韓烈的眼睛漆黑一片,一瞬不瞬的看著她,容顏不變赫然是他找了多年的人,他捏在手中的酒杯啪的一聲炸開了。
鮮紅的血從他指尖流下,常林驚呼:“韓相,您的手,快拿帕子止血。”
韓烈收回了目光,冷冷道:“不妨事,一時不查捏碎了而已。”
是什么樣的力氣能直接捏碎酒杯,尚無人顧及,侍女打了水拿了帕子給他止血洗手。
等到弄完,常林才對謝云蝶使了個眼色,“云姑娘快過來,這位是今日府上貴客韓相爺,給相爺敬酒。”
常林將謝云蝶當作陪酒的女奴,言語間盡是暗示。
謝云蝶沒動,她本做好準備敷衍一番,但面對韓烈她實在做不來,只淡淡地站在一*旁不言不語。
韓烈自然看明白了,暗暗抓緊了手指,原來常林是要給他送女人,而且送的人他根本拒絕不了。
“常尚書這是何意?”
韓烈挽著手袖,側過臉看向謝云蝶,只見她低垂著眼眸不敢回視,他知道她也認出了自己。
“韓相這些年一直孤身一人,下官這好不容易得了一美人,想著韓相府里冷清,要是合您心意就讓她好好伺候你,也算是下官的一片心意。”
常林的語氣就像送他一件貨物,韓烈眼底的寒意更甚,但還是笑道:“確實是美。”
有了這四個字,常林露出得意的神色,他知道韓烈這是看上了。
他剛想讓她來伺候韓烈喝酒,就見韓烈站了起來。
“常尚書的美意本相收下了,只是這手指還疼著,今日便不喝酒了,這人跟我走就成。”
韓烈一刻也不想再演了,實在受不了自己的發妻被人當玩物的送給自己。
常林一時懵了,這事情也太順利了,但他只能點頭同意。
“一切聽韓相吩咐。”
韓烈揚聲喊道:“韓平。”
韓平推門進來,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聽韓烈說道:“先送這位姑娘上馬車,我隨后就來。”
韓平看向謝云蝶不敢多言,只做了手勢請她出門。
謝云蝶自然不反對,跟著韓平走了。
她沒想到自己還沒來得及去找韓烈求助,就這般尷尬地見面了。
韓烈看著謝云蝶隨著韓平出去,才轉頭看向常林,嘴角抿著笑眼底卻夾雜著怒意,緩緩道:“常尚書從哪里找來的這等絕色女子?”
常林本就被謝云蝶美色吸引,自然認可韓烈的話,只認為韓烈也與他一般被云娘的美吸引了。
“幾年前,無意中發現的,本想收了當妾,她死活不同意,家中夫人也反對,就這么養了幾年,沒想到如今能合了您的眼,下官我也算做了門善事。”
韓烈隱忍地聽著,“這么說,她還不是你的女人?”
常林立馬撇清:“不是,她看不上下官。”
謝云蝶當然看不上常林,但是常林有沒有強迫謝云蝶就另說了,他知道一時問不出什么,只能作罷。
“那就告辭了。”
韓烈說完便走,態度極其敷衍,根本不像得了他好處的模樣。
常林覺得怪異,卻又沒法說出個所以然,只能看著韓烈帶了人離去。
·
謝云蝶默默靠坐在車廂內,眼睛淡淡地看著坐在她對面的韓烈。
“我本來打算去找你的。”她先開了口。
“那為何沒來?”韓烈聲音低沉,眼睛回視著她。
謝云蝶被他看得心慌,解釋道:“這不是還沒逃出來就見到了,我知道你在京城當了官。”
她這些年聽說過他的事跡,知道他過得好更不想去打攪。
“呵,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你都不會第一時間來找我,只會將我放在最后。”韓烈這話說完心底一片酸澀。
“對不起,是我毀了你我婚事,但我當時沒辦法跟你走不管謝家。”
韓烈深深看著她:“婚書已經立了,你現在還是我的夫人,我不管過去如何,你以后不走了成嗎?”
謝云蝶捂著胸口,震驚地看著他:“你你可知道我”
韓烈垂眸淡淡回道:“知道,許清妙我見過了,一眼就能看出是你的孩子。”
謝云蝶聽到許清妙的名字,低下了頭:“我生下她就沒管過她。”
“那你是打算這輩子都不認她?”
謝云蝶紅著眼睛立馬搖頭:“不是,等謝家平反了,我就會認她。”
“那這輩子都平反不了呢?”
謝云蝶沒吭聲,眼眶更紅了。
“還有,你能告訴我,她是你跟誰的孩子嗎”
謝云蝶抿著唇依舊不肯說,韓烈深深地嘆氣看向窗外。
“你不想說,沒關系,往后我們慢慢說,你想為謝家平反,現在只有我能幫你。”
他的語氣平靜,像是在與她說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謝云蝶不可思議地看向他:“你為何要幫我?你有什么條件?”
她知道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有足夠的能力幫她調查謝家冤案。
“回家,這輩子都是韓烈的夫人。”
謝云蝶不解地看著他:“你你沒有再娶?”
她知道他做了大官,但從沒去刻意打聽他的私事,這么多年他理應另娶兒孫滿堂。
韓烈平靜看著她:“沒有,沒有妻子,沒有侍妾,從來沒有其他人。”
謝云蝶不知為何,泛紅的眼眶再忍不住,晶瑩的淚水滾落臉頰,模糊了視線。
“哭什么?我知道你當年的不得已,所以才走到今日,只想為你做點什么,而不是被你放棄。”
韓烈語氣淡淡,有些粗糙的手抽出手絹遞給她,見她沒接,便湊過去給她擦了擦眼淚。
謝云蝶不知道他到底想些什么,竟然能如此平靜地為她擦眼淚。
馬車很快停靠相府門前,韓烈先跳下馬車,轉身伸出手看向她。
“下車吧,到家了。”
近二十年了,沒有一個人與她說回家了,她再忍不住將手遞給他扶著下了車。
韓平大氣不敢吭一聲的連忙在前開路,大門開啟,引著主子往后院而去。
·
小皇帝退了燒好的很快,今日送了先帝棺槨進皇陵,接下來小皇帝要在皇陵待上一個月。經四大輔政大臣商議,留下左英帶了內侍和禁軍陪著小皇帝,其他人先行便回了京。
韓烈早就急匆匆地走了,許恪卻接了隨安傳來的消息。
“翁主回了勝州,我們的人跟著他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常林的家奴,帶了一絕色女子進京。”
許恪不解,問道:“常林還不死心?將那女子送誰了?”
隨安低聲道:“您讓派人盯著常林,今日韓相從常林府中接走了那女子。”
許恪看向隨安,眉頭緊鎖,據他所知,韓烈從來都是不近女色,怎么可能接受常林送的女人。
“你們看清楚了?”
隨安點頭:“清楚,跟著的人親眼見韓相將人帶回了府。”
“知道了,翁主那邊有打聽到什么嗎?她應該不止做了散布謠言這一件事吧。”
隨安猶豫道:“我們的人扮作馬夫,聽到翁主與那婆子爭吵,那婆子說長公主知道翁主半年前在渡口見過您和夫人,而且拿了您與夫人的八字做了些事情,奴才覺得恐怕是些詛咒或者巫蠱之術。”
許恪臉色變得難看,冷淡的神情緊繃,“去查清楚,她到底做了什么,在勝州的人繼續跟著她。”
半年前,而他和許清妙正是在五個月前突然醒來到了三年后,或者換個角度可以說,他們是突然醒來沒了過去三年的記憶。
第52章 第52章
許清妙昨兒夜里做了一整晚的夢,連許恪幾時起來的都沒印象。
她聳拉著腦袋坐在銅鏡前,一頭黑發懶懶地披在背后,任由鵲枝繁復仔細地編發挽發。
“少夫人昨夜沒睡好嗎?”
許清妙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慢悠悠說道:“做了一整晚的夢,醒來覺得渾身好累。”
“那您要不要再睡會?夜里是不是翰林鬧您了?”
許清妙一愣,聽懂了這丫頭話里意思,垂眸否認:“不是,昨兒他回來時,我都睡著了,就是一直做些亂七八糟的夢,醒了又記不住,感覺人特別累。”
鵲枝很認同的點頭,琢磨出了什么似的說道:“那讓廚房里給您燉個安神的湯藥,或者找郎中來給您看看?”
“找郎中就算了,你讓廚房做碗六神湯吧。”
鵲枝忙完出去了,許清妙還坐在鏡子前,光亮的銅鏡內倒映出她的模樣,清亮圓潤的眼眸如一灣清泉,恍然間一段畫面一閃而過,夢里同樣的眼眸與妝容的“她”古靈精怪、肆意張揚,紅唇開合著說些什么。
許清妙晃了晃腦袋,夢里的景象太碎太難分辨,她努力去回憶就會陷入一片迷茫。
但就她剛才想起的那一幕,直覺告訴自己夢里的人是她又不完全是她。
怪異,卻不可怕。
“少夫人,大夫人叫您用了早膳就過去一趟。”
憐星立在門外提醒她,許清妙才回神知道該來的躲不了,總得給許家上下一個交代。
“知道了,擺膳吧。”
許清妙吃過早膳后,帶著鵲枝前往王氏院子,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她與長兄的婚事美中不足的便是沒能有個孩子,這事終究得解決,總不能隔三差五地煩擾一通。
她進屋時,王氏正坐在窗前煮茶,火紅的炭燒爐子上架著熱氣騰騰的砂壺,見她進來,王氏抬眼望著她笑了笑。
和善可親。
許清妙暗道:難道不是找我興師問罪的?
“過來坐,知道娘為何找你嗎?”
王氏聲音平和,語氣親昵,許清妙摁住心中疑惑,緩緩走過去坐下。
“娘想問我昨日林大夫復診之事?”
王氏搖頭,嘆道:“那倒不是,昨兒夜里恪兒來找我說過了。”
許清妙昨夜困頓,許恪回來前她就歪在床上睡著,醒來也不見他,實在不知道長兄與婆母說過了什么。
“那娘知道林大夫說的話了?林大夫說我宮寒好了,但是否能馬上有孕還說不準。”
她不想遮遮掩掩,不管許恪是否說了,她都想直接告訴家里。
王氏示意她喝茶,“都知道,三娘不用緊張,只是找你來問問,恪兒現在是否還如從前般旁人挨都挨不得嗎?”
許清妙看向王氏,緩緩點頭:“是的,身邊丫鬟都不讓碰,平時洗漱都只讓我靠近。”
她心底疑惑,王氏為何問這些,她想知道,哥哥會直接告訴她的,除非是她不信哥哥的話。
那她就會信自己說的?
王氏臉上的笑淡了些,只嘆氣道:“這毛病難道就好不了嗎?”
許清妙低頭不語,她有時候慶幸哥哥有潔癖之癥,給她擋下了很多麻煩。
“算了,不說這些,喝茶吧,今兒陪我吃了午膳再回去吧。”
許清妙心底總覺得有些不安,但又說不出什么實在的出來,陪著王氏說說喝茶直到午后才回屋。
·
宮門口處,隨安接到了下值的許恪。
“去趟大理寺。”
他跨進馬車前,聲音平淡地對隨安吩咐,隨安不解地撓了撓頭,坐好掉頭駕車往大理寺去。
許恪那日陪著許清妙見過林大夫,便想好了,再請李素風來給清妙看看。
現在的他只見過兩次李素風,但每一次都給他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他直覺李素風知道些什么,這很奇怪,他不是一個靠直覺做事的人,但這回卻還是想試試。
前些日子派人去探查過李素風的底細,沒有查到任何不同尋常之處。
馬車停靠在大理寺外的街上,他沒有下車,只讓隨安拿了他的帖子進去找陳進。
半響,隨安領著陳進走來。
許恪撩起簾子看向陳進,陳進還是老樣子,獄卒的衣袍已經換下,此時正恭敬地向他行禮。
“拜見許參知,不知找小人有何事呢”
許恪清冷道:“上車吧,帶我去見李素風。”
陳進已經知道許恪上回探視李素風之事,只道許恪與李素風是老相識,便爽快應下。
“成,李伯正在在下家中。”
陳進很知規矩地坐在隨安身邊指路,一肚子的疑問也沒表現出來。
車內的許恪也沒發出聲響,一直閉目養神。
馬車在一處小院門口停下,院子里外皆是孩童跑來跑去,塵土飛揚。
陳進略有些拘謹地解釋道:“附近孩子多,有些吵鬧,參知隨在下進去吧?”
許恪頷首,臉色平靜并不介意這些。
倆人進了院子,一眼便瞧見正坐在屋檐下的李素風,一身粗布衣服正在搗弄著草藥。
李素風聽見聲音,看了過來,見是許恪不由驚訝地丟下搗藥杖站了起來。
“許參知怎么找到這來了?”
李素風身體枯瘦,一雙眼睛倒是還很有神,顫巍巍地走過去。
“李醫正可是病了?”許恪看著老人,一時竟覺得時光飛逝,可明明才過了兩個月而已。
李素風咕嚕一聲笑道:“老朽沒病,只是年紀上來了看著嚇人而已。”
許恪一時無話,陳進連忙將人迎進屋里,又轉身去燒水泡茶。
李素風陪著他坐在椅子上,知曉許恪是來找他的,主動開口問道:“許參知可是找老朽有事?”
許恪點頭,說明來意:“晚輩想找您出趟診。”
李素風點頭問道:“可是尊夫人?”
“是的,素聞李醫正婦科妙手,還請您幫忙看看。”許恪會想到再找李素風給許清妙看診,完全是因為昨日夜里見過王氏后才有的想法。
王氏話里話外有給他找侍妾的想法,甚至隱隱透露出讓他休妻再娶的意圖。
他知道如果沒有潔癖這個隱疾在身,王氏早就給他做主娶妾了。
李素風其實并不想再出診,但一聽是給許清妙看診,他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就算是起不來身了,他爬也要爬到小主子跟前的。
“不敢當,許參知吩咐老朽就成,可是今日就要去?”
許恪點頭:“今日便去吧。”
陳進的茶水還沒端上來,李素風就隨著許恪匆匆走了。
·
許清妙回到自己屋里,倒頭就睡了,沉睡間她再次做夢了。
夢里大雨傾盆,就像前幾日的雨一樣,又密又急。
身下起伏不定,她才恍然覺出這是在一艘船上,熟悉的侍女在船艙里進進出出,伺候著躺在床上的人,她定睛看去,那躺著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臉上蒼白額頭上滿是汗珠。
“哥哥”她干燥裂開的唇間溢出一聲呻吟,卻無人聽見,床邊除了丫鬟不見許恪的身影。
許清妙感到眩暈,直到一陣哭訴聲響起:“小姐,您堅持住呀,天亮后船就靠岸了,等看了大夫就會好了。”
是鵲枝的聲音,她在驚慌焦急地哭泣。
許清妙想開口說話卻什么聲音也發不出來。
“小姐,翰林也昏睡著叫不醒,奴婢好害怕呀,您快醒醒吧。”
許清妙驚訝地撲過去,卻并沒有辦法動彈,她想問問鵲枝,怎么哥哥也病了嗎?
這是怎么回事?真的只是夢還是曾經發生過的事?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像是下在了她的身上,她渾身感到濕漉漉的黏得難受。
卻總是醒不過來,直到一聲巨大的雷鳴劃破天際,她才猛地坐了起來。
環顧四周,不是漂泊晃動的船上,而是她臥房的床上,很快記起她回來后倒頭就睡著了。
“少夫人,翰林讓您去前院。”鵲枝在門外敲門喚她。
許清妙聲音嘶啞,輕咳一聲才應下:“知道了,你打熱水進來。”
她渾身乏力地倒在了枕頭上,默默回想,剛才的夢很清楚,她醒來后還記得。
鵲枝很快倒了熱水進來,擱下盆子過來扶她,“少夫人,你怎么出了這么多汗,是做噩夢了嗎?”
許清妙不由一頓,那夢確實可怕,“鵲枝,我最近一回坐船可有發熱昏迷?”
鵲枝驚訝道:“少夫人是說上回從京城回云田路上嗎?”
許清妙頷首,不動聲色的看著她。
鵲枝心有余悸地說道:“少夫人不記得了嗎?快到云田的船上您和翰林突然發熱昏迷不醒,幸好天亮后倆人都同時退燒清醒了。”
“沒看大夫嗎?”
許清妙暗道果然是真實發生過的事嗎
夢里的她燒的很嚇人,結果天亮就好了嗎?
鵲枝搖頭:“大夫還沒到你們就醒了,但是后來回到云田后還是找了大夫瞧的,大夫說一切安好,沒有任何問題。”
“怎么會這樣?”
鵲枝不解道:“發熱不都這樣嗎?退了熱就會好了,不過那會少夫人和翰林確實好得很快,幾乎退燒就正常了,都沒有感到虛弱難受。”
鵲枝伺候她洗了臉換了衣服,倆人出了院子往前院去,許清妙腦子里依然想不通,如果是受寒發熱為何好得這么快?
而且夢里壓抑無助的感受太過真實太過可怕,就好似她真的被什么東西困住了一般。
許清妙趕到前院正屋時,見到許恪正低頭與一白發白須的老人喝茶說話。
李素風見許清妙現身,連忙放下茶杯躬身行禮,要不是他還有幾分自制力,恐怕會直接跪下見禮。
“在下李素風,見過許夫人。”他聲音帶著不易察覺到激動。
許恪轉頭看向李素風,那種奇怪的感受有了實感,李素風對清妙有一種超出尋常的恭敬。
這太奇怪了。
許清妙也驚訝地看向李素風,不解他怎么行如此大禮,躬身彎腰低下頭一直沒抬起,她連忙收上前虛扶起,輕聲道:“老人家請起身,晚輩擔不起如此大禮。”
李素風聞言抬起頭站好,看向許清妙,只是很快就低下了頭。
“夫人,這是李素風李醫正,今日特意請他來為你診脈。”
許恪在一旁介紹李素風,他仔細地觀察李素風的表情,示意他坐下。
“李醫正請坐。”
李素風拘謹地坐下,許恪上前雙手扶著許清妙坐在一旁,看向桌上已經放好了診脈的墊枕。
“請李醫正看診吧。”
屋里安靜地可以聽見呼吸聲,許清妙有些緊張地看著李素風,只見老人神情嚴肅。
“宮寒之癥確實沒了,只是身體虛弱要有孕還是困難,脈象平和也不似有瘀堵,夫人平日可有夢多失眠?”
許清妙搖了搖頭:“極少失眠,偶有做夢,這兩日做夢后醒來很疲倦。”
李素風手指捏著胡須點頭,又仔細把脈,直到一刻鐘后才說話:“夫人,身體并無大礙,只是似乎有夢魘之癥而不自知。”
許恪不解地看向許清妙,倆人每日睡在一處,并沒發現她有夢魘過。
許清妙問道:“李醫正可有法子為我醫治?”
李素風無奈嘆氣:“這得等我回去翻翻醫書,夢魘一般都與情志有關,夫人平日里可有不順心之事?”
許清妙搖頭:“并無感受,除了難孕外,我并無其他不妥之處。”
李素風點頭:“那夫人可有覺得記憶模糊的時候?”
提起記憶,許清妙就頓住了,不由看向許恪,兩人眼神接觸都想到了同樣的事情。
許恪疑惑道:“李醫正是覺得可能發生了什么事而我們自己并不記得了?”
李素風一愣,點頭笑道:“可以這么說,有些事情大概是發生過,而我們卻并無意識到,或者像你說的忘記了,都有可能。”
許清妙不由想起夢中船上發燒的事情,頓時沉默無語。
許恪剛想開口安慰,李素風卻已經說道:“夫人無需擔憂,既然知道病癥老夫自然有化解之法,只是得回去翻翻醫書確認了再謹慎為您開藥。”
許清妙抬眼看向李素風,只覺得這老人慈祥和藹,對她有種格外的看重。
她起身拜謝:“有勞李醫正了。”
李素風趕忙回禮,謙虛又開心道:“是老朽應該做的,夫人無須多禮。”
許恪在一旁看著沒有打斷,直到李素風告辭他親自將人送上馬車,才站在影壁處陷入了沉思。
他幾乎可以肯定,李素風對清妙比對他更加看重。
這很不對勁,清妙從出生就在許府,她不可能有機會認識李素風。
第53章 第53章
李素風從馬車上下來沒有進屋,匆匆喊上陳進再送他回了一趟他自己那間簡陋小院,院子很久沒住人顯得荒涼冷清。
“李伯,您回來是要找什么東西嗎?你告訴我,我幫你一起找。”陳進亦步亦趨地跟在李素風身后,看著他蹣跚的步伐走來走去。
李素風也不跟他客氣,指著碼得像座小山似的醫書。
“把這堆里面關于雜病論的醫書都找出來吧。”
陳進應下開始翻找,李素風也不閑著,翻另一堆,倆人在屋里忙到天快黑了才全部找了一遍。
“李伯,你找這些是為了許夫人的病吧?她病得很嚴重嗎?”
陳進不解,以李素風的醫術怎么還需要臨時翻醫書呢?況且這老頭傲得很,不是這么輕易為人診治的。
李素風低嘆一聲直起腰來,呼呼地吹了吹手里的灰,道:“別問這么多,把這些幫我搬車上去。”
陳進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雖然李伯你菩薩心腸,但想讓你這么上心的可不多,您不說我心里也有數。”
李素風皺緊發白的眉瞪了他一眼,撅了撅嘴懶得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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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這位李醫正呢?”
許清妙輕輕挽著許恪心情不錯地走在院子里,時不時仰著脖子看向許恪說話。
模樣乖巧又俏麗,她臉上帶著甜甜的笑,好似有哥哥在身邊就萬事足矣。
許恪垂眸,伸出一只手輕松將她的手指抓住握緊,看了她一眼才輕描淡寫地回道:“認識,他對你格外照顧。”
說照顧其實還不夠貼切,更準確的說法,他覺得李素風對清妙有種近乎虔誠的尊重。
這不合常理,因為這種盲目的尊重一般都是出現在主仆之間。
許清妙瞧見許恪眉梢微蹙,便知道他在想事情。
“哥哥是在擔心李醫正說的夢魘之癥嗎?”
“其實我也就這兩日做夢有些頻繁,往常是沒有的,哥哥不用太擔心。”
許恪輕嘆一聲,緩緩說道:“我每日里睡在你身旁也沒發現你夢魘,是哥哥不好。”
許清妙捏了捏他手心,反駁道:“哥哥又不能與我共夢,怎么能知道這些,況且我自己都沒覺察,不許哥哥自責哦。”
梧桐樹的葉子飄落水面,本是澄澈的池塘上覆著枯葉殘荷,一派秋意。
“清妙不必寬慰我,待出了孝我們去外面逛逛,去二弟鋪子里看看也去郊外走走,你看如何?”
許清妙自然高興點頭:“那一言為定,哥哥可別忘了。”
“一定。”
倆人攜手回屋,許清妙進門便瞧見鵲枝在使喚人往凈房提熱水。
“少夫人,可是先用膳還是先洗漱?”
鵲枝不提醒,她倒忘了今日晚膳還未來得及用。
許清妙抬眼看向許恪:“哥哥可用過了?”
許恪搖頭:“未曾。”
許清妙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倆人都匆匆忙忙地見了李素風,卻晚膳都同時忘了,也是巧了。
許清妙拉著許恪進了飯廳用膳,等到吃飽喝足,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如一塊純黑的幕布蓋住了所有的星光,只有屋里的燈火才熠熠生輝。
許清妙用完膳先進了凈房,此時許恪正在外間小憩,她趁機打算先進去洗漱了,免得倆人又湊在一起。
她倒是無所謂,許恪卻每回都難受的緊,想起他與她一同洗漱時隱忍的模樣,她就不由想笑。
今日這雙人浴桶里,盛滿了熱水,水面上還很有意境地飄著許許多多的花瓣。
紅的牡丹,黃的菊瓣,粉色的芍藥,還有紫色的風鈴草
五顏六色,眼花繚亂。
鵲枝這是要給她洗花瓣澡啊,她想找鵲枝問問,為何放這么多花,轉頭還沒說話,便看見許恪推門而入。
“哥哥怎么不敲門就進來了?”
她卸了頭飾發包,正披散著頭發,怔怔地看著動作從容的許恪。
“抱歉,一時情急忘了。”他輕聲解釋,視線卻粘在她身上。
許清妙想問他什么情急,卻被他的眼神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貪戀、渴求的眼神。
倆人做了幾個月的夫妻了,許清妙一眼便看清楚了他眼底的火是什么。
許清妙再從凈房出來時,已經是被許恪抱著出來的,她臉頰紅透、厭厭地趴在他肩頭歇氣。
“哥哥今日這般賣力,是想讓清妙快快受孕嗎?”
她被輕放進被褥,裹著被子不滿地嘟囔。
許恪聽了不由輕笑,卻又認真解釋:“不是,有沒有孩子順其自然,哥哥只是想你了。”
許恪的話難得直白而熱烈,許清妙心底很受用。
輕哼道:“我也想你了。”
許恪將一盞燈放置在了床邊柜子上,其余的燈都一一滅了。
視線不經意地看向許清妙的枕邊,那里有一只小匣子放了很久。
“清妙枕邊小匣子里裝的是什么呢?”他隨意地問道。
許清妙隨著許恪的視線轉頭看去,是那只她裝了許多小玩具的盒子,她上回看過后就忘了將它收起,一直擱在了枕邊的小隔子里。
“哥哥沒打開看過嗎?”
她伸出手去撥了撥那小匣子,好奇地問他。
許恪搖頭,掀開被子躺了進去,“沒有。”
許清妙本想趕緊收起來,但轉念又心癢癢道:“哥哥可要看看?”
許恪轉頭凝視她,試探道:“真讓我看?這應是裝你私人物品的。”
許清妙頷首,捂嘴笑著:“哥哥若想看,我自然同意。”
里面的東西,早就是倆人玩過的,她早就好奇哥哥見到這些東西會是什么表情了。
在她的想象里,哥哥不可能喜歡這些。
許恪瞧見了她眼底的躍躍欲試,知曉她是希望他看的,便順著她說道:“想看。”
許清妙一骨碌從被褥中爬了出來,微微卷起的衣擺露出一節白膩的細腰。
許恪一一看過去,入目便是一只兔兒毛的小領子,白絨絨的一圈套著一只小巧的鈴鐺,許清妙白皙的手指捏著它緩了緩,那鈴鐺便發出清脆的響聲。
“清妙可知道這物是作何用的?”許恪眼睛定在那小圍領上,小小的一圈,估計只能貼緊在頸部。
許清妙噗嗤一笑,將那領子從不易察覺的小口處解開,再套在了脖子上,嚴絲合縫正好合適她。
“這樣戴著的,像不像一只可愛的小兔子?”
兔毛取得是兔子身上最細膩的部分,貼在脖子上很軟,她緩一緩頭,那垂在鎖骨處的鈴鐺便隨著擺動響起清脆的鈴音。
“像。”許恪一瞬不眨地看著許清妙,只覺得她此時就是廣寒宮上那只玉兔成了精,正對著他撒嬌。
許清妙聽見他聲音里暗啞,不由收住了搖晃的動作,暗道不好,抬手想將那領子給解了,卻被他的手按住了。
許恪只輕輕一拉,她便撲進了他的懷里。
只聽見頭頂傳來沉沉的聲音:“妙妙還不夠是嗎?”
許清妙本是覺得剛才倆人已經互相滿足了一番,想著拿這些東西逗一逗哥哥,沒想到他的反應這么大。
還想再說什么解釋一番,話未出口已經被他低頭深深地吻住。
唇峰處尚留著他咬過的痕跡,此時又被他反復的碾磨,又痛又麻。
直到倆人再次倒進被褥中,水乳交融,她才知道自己玩過頭了。
哥哥也太不經逗了,小匣子里還好多東西呢,他怎么只看一樣就這般不節制了?
床邊的燈火忽閃不停,似跳動的脈搏,許清妙迷離地看著直到昏睡不醒。
許恪一只手撩撥著她脖子上的小領子,一只手攬著她的腰,不容她反抗,即便見她睡著了依舊不想放開。
秋雨不解風情,淅淅瀝瀝下了整晚,也吵不醒昏睡過去的人兒。
·
相隔不遠的韓相府里卻是另一番秋景。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
謝云蝶與韓烈靜靜坐在榻前,仆人丫鬟已經全部退下。
“你想清楚了?”韓烈再一次問謝云蝶,他話里意思很清楚,想清楚了真的以后都做他的夫人陪著他嗎?
謝云蝶再次點頭:“你還要問幾次呢?我是心甘情愿嫁給你,如果沒有那件事,我絕不會逃婚。”
謝家的慘烈,讓她逃了十八年,如今她早已看開,只要能讓韓烈高興的事情她都愿意。
更何況,他還答應了幫她翻案,她不知她還有什么好拒絕的了?
她的感情很復雜,但她沒法拒絕韓烈,一個等了她十八年的未婚夫。
“那歇下吧。”
韓烈拉過被子為她蓋上,再轉身拉過另一床被子自己蓋上,躺在她的身邊。
謝云蝶側臉看著他,她以為他想與她圓房,卻只見他筆直地躺在床外側。
“別這么看著我,睡一起是為了讓你盡快習慣我的存在。”韓烈的聲音很淡定,“既然找到你了,這輩子我都不會再放手,你要習慣也要體諒,好嗎?”
謝云蝶沒忍住輕笑出聲,韓烈板著臉看過來,眼神認真嚴肅。
“好,我都理解,也謝謝你給我習慣的時間。”
她很想告訴他,既然她決定回來作他的妻,就不會介意與他圓房,他的克制其實大可不必。
可真見他如此,她的心底滿是感動。
第54章 第54章
半月一閃而過,這期間發生了一件大事,內庭搜出有人用巫蠱之術詛咒小皇帝。
一時間,內庭被血洗,四大輔政大臣以韓烈為首將整個內庭整肅了一遍。
“可都查清楚了?”
許恪朝服伴身立于韓烈身旁,眼*前跪著是新上任的內侍總管,年紀不大五官端正眼神正派。
“秉韓相,都查清楚了,是皇上身邊的東榮主使,想借巫蠱詛咒迫害皇上。”
許恪看了眼韓烈,低聲問道:“他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東榮事發后就自殺了,奴才無能并沒有找到任何他人指使的痕跡。”
“下去吧。”韓烈發了話,跪在地上的人都恭敬地退下。
“不懈覺得有人指使?”韓烈輕拂衣袍,轉身往前走,許恪緊隨其后。
“嗯,老師難道不覺得?”
韓烈輕輕笑道:“刑部尚書常林怎么樣?他挺適合指使這事。”
許恪猛地抬眼看向韓烈,驚訝中又帶著幾分了然,原來老師對常林確實有所準備。
“這事與常林有關?”
“他與東榮素有往來,而且我要查他,需要這個由頭。”韓烈的聲音很冷,帶著從未有過狠厲,許恪知道常林該是要倒大霉了。
“老師為何與我說這些?”許恪有些意外,就算韓烈要查辦常林,也不該這么直白的告訴他吧。
韓烈看著他輕輕地笑了笑:“因為告訴你可以暫時留住為師在你心中的形象。”
許恪不解地看著他,韓烈卻不再解釋,往前走去。
倆人一前一后出了宮,往各自的馬車走去。
許恪走至半路,韓烈叫住了他:“不懈哪日有空帶著許三娘一起來府里吃頓飯。”
“過幾日休沐日來登門,老師府里可是有什么好事?”
許恪也想去韓烈府里看看,到底是什么的女子能讓自己孤身了十幾年的老師破戒。
“你來了自然知曉。”
許恪望著韓烈走遠,轉身也登上了馬車。
·
許清妙醒來時已是黃昏時分,這幾日,她總有些日夜顛倒,白日里總睡不醒,晚上又精神抖擻。
不過也精神不了多久,就被哥哥給鎮壓了。
那小匣子里的東西是用了一樣又一樣,昨兒夜里更是連那綢緞也使上了。
她捂著臉不禁想起昨兒夜里自己的迫不得已。
明明是柔軟漂亮的綢緞卻被他綁在了床架上,兩頭系在她的腕間,或者系在她的腳上,總之全用在她身上了。
她以為會疼,卻整個晚上只覺得靈魂在飛,半點痛感都沒察覺,這會舉起手腕腳腕看去,也只有微微的一抹紅,不痛不癢。
睡夠了,養足了精神,她慢吞吞地爬起來穿戴好衣裳,門外已經響起丫鬟們的聲音。
哥哥回來了。
她套上繡鞋往外走,還未見到人便聽見哥哥的聲音:“夫人今日可有做噩夢?”
是了,自從知道自己夢魘后,她最近半個月時不時就做噩夢,只有喝了李素風的藥方才好些,卻并不能根治。
鵲枝回話道:“少夫人下午睡著還未起身,奴婢還不知曉”
不待鵲枝說完,許清妙推門出來,笑道:“今兒下午沒做噩夢。”
許恪轉頭看過來,抬腳走近她,“那就好,等李醫正再開幾貼藥吃了就完全好了。”
許清妙知道這是安慰她,因為做不做夢哪是吃藥能決定的呢?一直吃藥克制著,她總不能常年吃藥吧。
挺難喝的。
“嗯,哥哥近日可有見到禁軍統領蕭大人?四妹妹今日還問起他了,說是好些日子沒收到他的來信了。”
蕭云牧與許清霧定了親,婚期卻被推遲到了年后,倆人這些日子保持著半月一封信的來往。
許恪頓住脫外袍的動作,略一思考說道:“蕭統領在皇陵守著皇上,再有幾日就回來了。四妹是有事要找蕭統領嗎?”
許清妙搖頭:“沒有,就是聽她說沒接到蕭統領回信,恐是她擔心了吧。”
“嗯,你明日轉告她,他沒事。”
倆人說著家常,許恪順其自然地說道:“后日,與我去韓相府上一趟。”
許清妙意外地看向許恪:“怎么突然需要帶女眷一起去呢?”
許恪笑道:“私宴,就我們師徒,不用緊張,他大概是想介紹什么人給我們認識。”
在許恪看來,韓烈的行為大概是想讓那女子與許清妙熟悉下,往后社交往來有點相熟之人。
“好,那我準備準備,備好禮物隨你一起去。”
“嗯,正好我們也去外面逛逛。”
·
韓烈回到府里,前院院子里多了許多清雅擺設,字畫擺件布置高雅。
韓平在旁,笑的眼睛瞇起,抬頭挺胸道:“老爺,都是根據夫人的意思布置的,夫人還說老爺要是有不滿意的地方就直接換掉。”
韓烈掃過庭院,奴仆灑掃整理,各司其職井井有條,這府里終于是個有了女主人的樣子了。
“嗯,沒有不滿意的,往后夫人如何說,你們如何辦就是,不用來問我的意見。”
韓平連連點頭應下,裂開的嘴都快到耳朵了,誰能想到時隔十八年后,夫人還能完好如初的回來了。
真好呀!
后院門檻處,謝云蝶正將她穿來的那身輕薄得不忍直視的紗衣丟進了火盆中,屢屢白煙升起。
韓烈站在院門口立定瞧著,等到她發現自己,才一派自若的走近。
“在京城還有朋友嗎?”
謝云蝶不解地抬眼看他,搖頭:“沒了,早就沒什么朋友了。”
“嗯,沒事,等許清妙來了,你可以先試著跟她做朋友。”
謝云蝶一愣,轉而想到什么,再次搖頭:“韓烈,那是我的女兒,怎么能做朋友?”
韓烈兩手籠在袖中,淡淡道:“有何不可?你有你的苦衷,等謝家平反了,你會告訴她嗎?”
謝云蝶想過無數次要不要找女兒相認,先不說她從沒養過女兒一日,她更怕的是給女兒帶來災難。只要知道她過得好,認不認的有什么關系呢。
“以后再說吧,我現在也不敢想這些。”
韓烈頷首,“我邀請了許恪夫妻倆后日來家里做客,你準備一下。”
謝云蝶驚喜地睜大了眼睛,伸出雙手抓著他的衣袖,興奮地問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許恪親口答應了,你正好見見女兒女婿。”
謝云蝶臉上沒有歲月痕跡,難得一見的明媚笑容讓她如回到了少女時期,臉頰紅暈神采動人。
韓烈一時間看得心中呆愣,轉瞬清醒過來,只得勾唇笑了笑。
·
常林自從成功將謝云蝶送給了韓烈,便感到心底一陣松快,這幾日見到韓烈,終于能多說幾句話了,韓烈對著他也時時有了笑意。
這是想不到的好效果呀,原來這冷面右相喜歡的是這種年紀大些的美婦人,早知道他口味如此他早就物色了。
他端了熱茶翹著腳靠在軟榻,悠閑地看著面前的美妾跳舞。
直到心腹隨從滿頭大汗地跑進來,驚慌失措地說道:“老爺,禁軍將宅子圍住了。”
話音剛落,一道有些熟悉而冷硬的聲音從門外響起:“常尚書出來吧!”
第55章 第55章
常林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會被關進自己主事的刑部大牢。
往來的獄卒、酷吏無不認識他這位刑部尚書,如今脫了官袍一身囚服蹲在干草堆里,他甚至不敢輕易奔潰哭訴,因為拉不下臉,心底還盼著出去官復原職的一日。
禁軍統領親自帶人將他抓來的,手里拿的是四大輔政大臣蓋過章的手書。
他日日擔心謝家冤案被泄露平反,卻沒想到陰溝里翻了船,居然是因為牽連到了東榮的巫蠱之案,他雖然知道東榮做的這些事,但他發誓自己絕對沒有碰過。
只要他沒做過,那就沒法給他定罪,這么想著他頓時安心不少。
可再轉念一想到自己刑部審案的那套流程,他又沒了信心,只要是有人想弄他,其實有沒有做過有沒有證據好像也沒那么重要。
常林不禁渾身發抖,秋日里的涼意似寒冬。
遠在勝州的呂府,在極短的時間內接到了常林入獄的消息。
呂三宗望著庭院里的蕭蕭落葉,遍體生寒。
他還沒來得及出手弄掉常林,常林卻已經無故入獄,朝廷里沒有傳出他具體的罪名,卻將他關在了刑部大牢內,這到底是真犯事了還是有人在釣魚?
呂三宗緊緊地擰著眉頭,無法斷定,缺少太多信息了。
勝州離京城太遠,消息傳遞太慢,他又已經致仕,輕易不能再入京城。
“爹,要不寫信讓大哥去刑部探探常林的口風?”呂瑞目露兇光,話里暗示除了常林。
“蠢貨,人家想方設法地想引出你出來,你不知道躲起來反而自己跳出來找死?”
呂三宗怒不可止,平常時候各方安定榮華富貴不覺得,一到關鍵時刻,這幾個廢物兒子就沒一個能堪重用的。
人到老年,頹勢早現,他呂三宗只想保住呂家家族基業,可太難了。
他望著灰溜溜走遠的兒子,重重地嘆氣,只怕往后他前腳走了,后腳呂家就得叫仇人給掀翻了。
一世心血經營,他豈能甘心。
“來人,將這些東西悄無聲息地放到常林的那外室女那去。”
還好他早就做了兩手準備,不管常林是不是被人查了,他都得提前將栽贓謝家的證據放到常林身上了。
·
九月底最后的一個休沐日,許恪帶著許清妙一大早出了許府。
秋高氣爽,早晚涼意更濃。
許清妙難得地起了個早,被許恪牽上馬車時還有些迷糊,直到馬車駛進喧囂的街市,她才徹底地清醒過來。
“哥哥,我們給韓相家那位夫人買點禮物吧?”
許清妙昨日夜里已經聽許恪說過,韓烈邀請他們夫妻上門是為了見他新進的一位夫人。
許恪頷首:“可以,你自己也逛逛買點喜歡的。”
許清妙捂嘴笑出聲,她還真不喜歡逛街,三年中喜歡逛街的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喜歡上的。
她最大的愿望還是到處走走看看,領略不同地方的風情。
“成,逛街。”
馬車在最繁華的正南街停下,許恪牽著許清妙下了車,倆人身后跟著鵲枝和隨安,其他仆從都守在馬車附近沒有跟著。
因國喪即將過去,街上已經恢復了往常的繁榮,只是還酒樓還未營業,街邊的茶攤小販已經熱火朝天。
在許清妙的記憶里,她極少出門逛街,更別提京城的繁華街市,這一路走過倒是大開眼界。
賣什么的攤位都有,她側頭看了眼許恪,他神色淡淡對這些并無興致,但很安靜地陪著她一個攤位一個攤位的走過。
在經過一家金玉首飾店鋪時,許清妙決定進去買件首飾送給韓夫人。
“我們都沒見過那位夫人,買的東西她會喜歡嗎?”許清妙拉著許恪進了店,小聲向許恪說出心中疑慮。
“心意到了就成,清妙憑自己眼光挑,夫人會喜歡的。”
許恪一本正經地安撫她,許清妙抿嘴一笑,暗道自己眼光確實不錯。
買好禮物,許清妙自己也買了一套類似的頭飾,開開心心地回到了馬車上。
“哥哥,沒想到京城的街市這么熱鬧,等日后我也要約著妹妹們一起出來逛逛。”
許恪頷首,“嗯,帶上侍衛就成。”
倆人到達韓府時,時辰正好合適,因提前一天就遞了帖子約定了時間,韓府門房一早就候在門口,此時見了他們馬車,立馬有人飛快地往內院報信去了。
許清妙第一眼見到謝云蝶就覺得有種莫名的親切。
“夫人真年輕,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年紀。”
她不禁感慨,甚至沒有顧及年齡的忌諱,實在是謝云蝶這臉這身段哪哪都不像年近四十。
謝云蝶之所以主動告知許清妙她的年紀,心里不過是想為女兒打個預防針,免得她將自己當成了同齡人,日后難以接受。
如今,能聽到女兒如此真摯的贊美,她臉上是掩蓋不住的笑意。
“清妙過獎了,我叫你清妙可以嗎?你也別叫我夫人,就叫我師娘行嗎?”
謝云蝶克制住自己想親近許清妙的激動,只眼睛定定地看著她。
“可以的,師娘叫我什么都成。”許清妙笑起來圓圓的眼睛發光,與謝云蝶的笑眼如出一轍。
許恪看著倆人的臉,默默低頭喝茶,很快,他深邃的眼睛看向自己的老師韓烈,只見他笑著對他點頭。
許恪按耐住心底的異樣,只等到許清妙與謝云蝶一起去了院子里賞花,才不解地看向韓烈。
“老師,這位夫人就是您等了十幾年的人?”
韓烈含著笑點頭,“是的,她是為師明媒正娶的妻子,只是走失了多年,如今終于回來了。”
“那她與清妙是什么關系?”
他不信韓烈這樣聰明又有眼力的人看不出她們的相似之處。
“清妙是她的女兒。”
許恪驚訝看向韓烈,心底卻有幾分果然如此的平靜。
“清妙與老師呢?”
韓烈搖頭:“不是我的血脈,但是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你放心。”
許恪突然回想最近察覺到的一系列不正常,韓烈不避諱他很多政事,私事上更是會偶爾調侃他,這是三年前從沒有過的,而三年前他成婚,婚后必然帶清妙見過韓烈。
“你帶清妙來見我時,我就認出來了,只是那時沒有找到她,所以并不敢確定。”
許恪不意外,知道老師的性子,沒把握的事情不會聲張。
“那老師今日叫我們來是有何打算呢?”
他現在可以猜到韓烈此次請他們過來,肯定不只是為了見見他的夫人了。
“我讓禁軍將常林抓進刑部大牢了,想讓你去主審他,將他與呂三宗的關系查清楚。”
許恪頷首,但不解道:“老師為何交給我去呢?我對呂三宗并不熟悉。”
韓烈笑道:“因為我出面呂三宗就會馬上將證據銷毀,等不及栽贓常林了。”
看起來韓烈對于呂三宗和常林的關系很清楚,只是沒有證據才沒有動手。
“呂三宗聯合常林設計害死謝家一百八十口人命,謝家的冤屈必須洗刷。”
韓烈臉上沒了笑意,只有一種被時間洗涮后的冷漠和執著。
許恪腦子里立馬聯想到了先皇登基前被判通敵罪的京城謝家,那曾經是京城里最大的世家,可惜在他來到京城前就消失了,他也是翻看各自檔案時見過。
沒想到,謝家居然是清妙的外祖家。
“老師放心,我定全力以赴。”
韓烈點點頭,“用常林釣出呂三宗,只要呂三宗出來了,剩下的就交給我來。”
許恪聽懂了他的意思,要翻案還要給致仕的前相爺定罪,牽扯太深,得韓烈親自出面。
·
許清妙沒想到與這位美麗的師娘能如此合得來,倆人口味喜歡都相似,在院子里賞花喝茶聊了很多,直到要回去了,她還有些戀戀不舍的。
“清妙得空隨時可以來找我玩,我很喜歡你。”謝云蝶抓著清妙的手,眼睛灼灼的看著她。如果可以,她甚至想立馬與女兒相認。
乖巧可愛,善良體貼的女兒,她卻錯過了整整十八年,臉上有多高興,心底就有多遺憾。
許清妙笑著應下:“師娘放心,我肯定經常來打攪你,清妙很喜歡師娘。”
她不吝嗇表達自己的欣喜之情,這是她第一次這么喜歡一位長輩。
許恪看在眼里,有些無奈,剛剛韓烈交代先不要告訴清妙,因為師娘想等謝家平反后再說。
為謝家翻案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暴露了倆人關系很可能招來不必要的麻煩,許恪也認同謝云蝶的決定。
他今日沒有問韓烈,既然謝云蝶是清妙的母親,那清妙的父親是誰呢?
許清妙告別了韓家,隨著許恪坐上馬車返回許家。
車廂內只有夫妻倆人,許恪摟著她的腰,低頭親她,惹的清妙噗嗤笑出聲。
“笑什么?”許恪低聲抱怨。
許清妙捏著他的手指,清脆的聲音說:“沒想到你老師那樣孤零零的一個人過了十幾年,竟然還能找回當年明媒正娶的妻子,真的為他感到高興。”
“嗯,有情人終成眷屬。”
第56章 第56章
殘照西落,烏嘀聲聲。
黑墻烏瓦、昏暗潮濕的刑部大牢內燃起數十火把,三司官員分坐堂上,威嚴肅穆。
曾經權勢通天的刑部尚書常林伏地痛哭,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冤屈一般,眼睛哭得紅腫、嗓子也哭得嘶啞,像只無頭蒼蠅似的一遍一遍地重復:“冤枉啊,本官絕對沒有跟東榮勾結詛咒皇上,各位大人還請為我查明真相呀。”
他實在慌了,抬頭望去,這正堂主審位置上坐的不是刑部官員,而是年紀輕輕的許恪啊。
許恪背后是誰?是韓烈和三大輔政大臣啊。
“常林,你老實回話,如果不是你唆使,東榮一個常年關在宮中的太監,是如何敢起心思詛咒謀害皇上的?”大理寺少卿胡匯中冷臉厲聲喝道。
許恪側目看過去,胡匯中一臉剛正不阿地看向常林,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常林也沒想到一向親善好說話的胡匯中會突然對他發難,梗著脖子反駁:“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們一點證據都沒就給我亂按罪名,意欲何為?”
許恪不動聲色看著倆人你來我往地試探,等到常林臉紅脖子粗了,他才緩緩開口問道:“常林你在刑部多少年了?”
“我在刑部干了二十年,一心為先皇盡忠盡力,怎么可能勾結東榮謀害皇上呢?還請許參知調查清楚還我清白。”
常林情緒激動的辯駁,表明自己并無參與東榮的事情,據理力爭的樣子似是真的問心無愧。
許恪低頭翻看著卷宗,全是關于內侍官東榮與常林的各種往來記錄,有送金銀財寶的賬目也有送美人美妾的記錄,兩人沆瀣一氣,多年來一直有往來。
許恪清楚,如今抓住這些來向常林發難,不過是韓烈為了設局引出常林背后之人。
他不由想起那日韓烈說過的話:“只要常林犯事入獄常家敗落,那呂三宗一定會出手,因為他知道常林經不起細查,他一定會有動作。”
許恪一步一步按著既定的安排開始提問。
“常林,你猜我們從你的外室那里得到了什么?”
常林茫然地看向許恪,細數自己在京城的七八座別院,如今只剩一處還圈養著一名叫玉兒的外室,他臉色難看,強作鎮定地疑惑道:“得到了什么?”
“不瞞你說,你的外室送來了當年你栽贓嫁禍謝文青通敵賣國的證據。常林你很可以呀,沒想到過了這么多年了,你居然還完整保存著這些證據,難道是為了得意時能常常翻看不成?”許恪的聲音既冷淡中透著一種故意調侃。
頭冒冷汗的常林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嘴唇打顫的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半響才磕巴地反駁道:“不可能,這明顯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我。各位試想我如果真做了陷害人的事情,怎么可能這么多年還留著這些假造的證據呢?”
堂上所有人都略帶微妙的看向常林,轉頭又看了看許恪,一些老道的人已經看出了門道。
就在眾人以為許恪是要給常林定罪時,檢察院副使梁驍出聲道:“此事牽扯先帝,還請許參知徹查此事。”
許恪向梁驍點頭,繼續順勢問道:“既然常大人說是栽贓,那麻煩常大人說說到底是誰有這樣的本事陷害你,而且牽扯出前朝的謝家?”
常林額頭上的冷汗成股的往下流,眼睛驚疑不定地盯著許恪,試圖分辨他是否在詐他。
許恪大馬金刀的坐在主審椅上,俊秀藏鋒的雙眼半垂著,連半個眼神也沒給他,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既然常大人不說,那么將證物都呈上來給他先看看吧。”
常林被抓了幾日,之所以選擇今日審訊他,是因為有人動手了,將所有謝家被陷害通敵的證據全部送了上來,而且直指常林,說是他在背后主謀此事。
常林不解,當年那封給謝家定罪的通敵密信,明明是呂三宗找人偽造的,而如今卻全變成了他做的。
他知道如果他繼續隱瞞,再不說出真相就真成了呂三宗的替罪羊了。
“常大人可看清楚了?是不是你做的呢?”許恪朗聲發問,周圍的官員吏卒竊竊私語。
常林咬牙切齒,狠狠道:“不是我,這是有人故意嫁禍!”
“噢?那常大人肯定知道是誰嫁禍你的了,說吧,再不說我可不會再重復一次了。”
在場所有人都看向常林,也都好奇他會說出什么話來。謝家謀反案是十八年前就定了罪抄了家的,怎么突然又說是被人陷害呢?
常林咬了咬牙,閉眼沉沉地說道:“這些都是前相呂三宗所為,我有確切的證據可以證明。”
許恪眼底亮光一閃,沒想到常林還真留了一手。
“噢?那常林你的意思是你知道謝家案是冤案,而且也知道是呂三宗嫁禍于謝家?”
謝家謀反大案雖是刑部主審的案子,但最終定罪卻是由當時的太祖皇帝定下的,輕易沒人敢說翻案。
如今當年的主審官親口承認案子有冤情,那無論如何都有理由重新審查。
常林喪氣地點頭,應下:“是的,我當時剛進刑部沒多久,正是缺少機會的時候,呂三宗找到我,說只要我能按照他說的做,能保我在刑部出人頭地……”
眾人議論紛紛,邊聽著他陳述辯解,邊討論著謝家這個退出歷史舞臺的昔日豪族。
“當年謝文青多風流儒雅的人物,竟然是被陷害的,死了不說還連累了整個謝家陪葬,至今背著謀反的罪名呢!”
“這要是真的冤枉的,那呂三宗和常林可真該死呀!”
“就是,他還好意思在這里哭訴冤枉,誰有謝文青冤枉了?”
……
許恪靜靜等著常林交代清楚,也任由所有人議論不休,等到呂三宗的名字頻頻提起后,才出聲打斷:“常林,你可愿意指認呂三宗?”
常林求之不得,瘋狂點頭,“我愿意,我愿意,我可以與他當堂對質。”
“他想把全部罪名推我身上想都別想。”
許恪頷首,常林果然如韓烈所料,早就對呂三宗有分歧了。
第57章 第57章
武興八年,深冬。
一封勾結外邦將領、泄露邊防輿圖的謀反密信在大雍朝掀起滔天巨浪,百年豪族謝家一朝覆滅,更甚至將當朝太子牽連其中,政變一觸即發。
謝家一百八十口已于日前處決,名冊送上去的第二日,常林的升遷令也下來了,由刑部員外郎擢升刑部侍郎,連升兩級震驚朝野。
刑部衙門內,常林正滿臉笑容地接受同僚祝賀,眾人其樂融融:“恭喜常侍郎高升,今晚大伙在醉香樓設了宴為你慶祝,可不能不賞臉呀。”
常林短短兩年間從員外郎一舉升為侍郎,可謂平步青云,所有人都知道他這是背后有人呀。
這樣的升遷速度,令同僚連眼紅都不敢泄露半點,只能巴巴地上前道賀恭喜。
常林的得意臉上不顯,心底卻樂開了花,以至于他更加的堅定抱對大腿比拼命努力重要得多。
慶賀宴上,推杯舉盞間,他不禁想起自己走到這一步所付出的代價,人要想獲得總得付出,他付出的便是對呂三宗的絕對唯命是從。
可酒意涌上時,他就會有幾分真實的清醒,深知有靠人上位之日就有被人拉下來的一日,他要想站穩腳跟,總得有自己的手段。
他是如此,權寵正盛的呂三宗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呂三宗是皇帝身邊的惡犬,那他就是呂三宗身邊的一只獵狗。
皇帝想拔了謝家這棵大樹,呂三宗就能心狠手辣地牽連謝家全族,為的不過是怕被謝家余孽報復。
而他常林又有什么呢?他擋在了呂三宗的前面,是這場“謀案”的主審,所有誣陷栽贓的證據都是呂三宗提供,他給做實的。
要是有翻案清算的那一日,他要如何自處,酒意最深時,他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酒宴過半,他匆匆忙忙地告辭,呂三宗買通謝家家奴將那封偽造的書信放入謝文青書房,事成之后,呂三宗讓他將那家奴秘密處理了,他安排了今日夜里讓人悄悄制造成意外墜井。
現在常林決定不讓他死了,留著這人往后真有什么意外他就有了證人。
所幸他飛奔回府時,堪堪攔下了這場意外,將那奴仆秘密送往了別處,一同送去藏起來的還有他為呂三宗做下這事的來龍去脈詳細記錄。
這些年,他始終留著這個奴才和證據好似就是為了對抗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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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相府前院,深秋時節涼意襲人。
許恪踏著秋色進了韓府,往常熟悉的院景似是有些不同,常年單調的院子里擺上了盆栽、掛上了燈籠,處處彰顯有了女主人后的變化。
許恪心底一松,老師如今的日子才算是有了些許人氣。
他轉身進了書房,倆人在里面一待就是一個時辰,許恪詳細地將提審常林的細節回復了韓烈。
韓烈聽后陷入沉思,半響才低聲嘆道:“好一個常林,兩面三刀只求自保,他的話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如今既然他咬出了呂三宗,那你明日便將事情在朝會上提出來,到時候我會順勢接過此案。”
許恪頷首,“老師可有把握?呂三宗雖然辭官致仕了,但門生眾多,朝廷里還有一大批的官員都被他握在手里,想要抓他得能證據確鑿一舉成功才行。”
韓烈擱下毛筆,輕蔑地笑了笑:“不懈難道忘了,如今很多事是為師說了算,呂三宗這回跑不了的,證據確鑿沒人能再敢保住他。”
許恪一頓點點頭不再反駁,深知如今的官場上韓烈已經如他所說大權在握,無人可擋。
“不懈可是怕了?”韓烈抬眼看向自己最重視的弟子,列翠如松地佇立桌前。
許恪挑眉疑惑道:“怕什么?”
“怕為師成為下一個呂三宗,不懈心里難道不曾擔憂?”
韓烈的聲音輕巧無半點試探。
許恪沉默一瞬,頷首道:“會擔憂,但不怕老師成為下一個呂三宗。”
韓烈似來了興致,繼續問他:“為何不會?呂三宗當權十幾年,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今為師手里的權力可比他還甚,權力可使人腐爛呀。”
“可是老師有良知有底線,與呂三宗有天壤之別,權力在誰手上便有不一樣的效果,況且老師也不是一個欲望野心泛濫的人。”
韓烈難得的笑了起來,清清涼涼的聲音很是悅耳。
“謝謝你的贊美,老師沒你說的這么干凈,但也絕不是呂三宗那樣的狼子野心狠辣兇殘之人,老師為謝家平反后就沒什么好留戀的了,官場二十載早就厭倦無比。”
韓烈的眼底浮現出耀眼的流光,許恪知道他說的是真話,他自從找回了謝云蝶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再無孤狼般的一身寂寥。
倆人又說了好一會話,許恪才放心地告辭出來。
剛走至書房外的長廊轉角處,迎面遇上帶著丫鬟仆從含笑而來的謝云蝶。
“許參知可是要回去了?”謝云蝶的笑很得當,既沒有太殷勤又透著一股親切。
許恪知道謝云蝶的身份,面對自己不能相認的岳母,他只恭敬地行禮回道:“見過夫人,晚輩確實正要回府。”
謝云蝶滿意一笑,抬手讓丫鬟提來一個食盒說道:“上回清妙說很喜歡這道芙蓉雞片,今兒正好做了,許參知可否帶幫我帶給清妙?”
許恪應聲接過,臉上自若地謝道:“晚輩代清妙謝過夫人。”
謝云蝶臉上的笑意更深,只抬手讓他不用多禮,“那我不耽誤許參知了。”
許恪躬身告辭,提著食盒步履匆匆地出了府。
謝云蝶轉身回去,沒再往書房去,卻不想剛抬腳往外走便被喊住。
“夫人來了也不見我嗎?”
謝云蝶轉身看去,原來是韓烈正立在書房外看著她,臉上平和帶著笑意,說出的話卻像沾了陳醋。
謝云蝶現在對著韓烈已經沒了開始的陌生,倆人這些日子過得很是融洽。
“你忙完了嗎?我以為你還有正事呢,不好打攪你才沒進來。”
謝云蝶本就是聽說許恪來了,才匆匆讓人備了芙蓉雞送來,只是為了讓許恪順路帶回去給清妙而已,哪里想過找韓烈的事情。
這般說辭也是臨時找來的,生硬不已。
可韓烈卻并不在意,反而走到她身邊,低頭牽過她的手扣住。
“我回府后基本沒有什么正事,夫人可以隨時來找我,都不打擾。”
他說話語氣平和很能令人信服,可跟在一旁的韓平差點沒翻白眼,自家主子回府后除了政務就沒干過別的,如今有了夫人倒是能調到黑白了。
眼看著韓烈牽著謝云蝶進了后院,韓平沒再跟著,只能回了前院先處理一些簡單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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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喪終于過了,許清妙也脫下穿了整整三個月*的素服,換上了色彩明亮的鵝黃色秋衣,頭上也簪上了簡單的碎花狀珠釵。
這一日傍晚,許恪又提了一只眼熟的食盒回來。
許清妙接過打開,竟是一道酥炸小丸子,她不由驚喜道:“這又是師娘給我做的?”
最近這些日子,許清妙時不時就接到謝云蝶親手做的小吃,有小酥魚、小肉丸、小炸糕等等,都是些許清妙喜歡的小吃。
“嗯,今日老師讓我過去了一趟,師娘知道了就讓我給你帶回來了。”
許清妙接過鵲枝遞來的筷子,撿了一顆小丸子塞進嘴里,酥香滿口,“師娘手藝真好,就是會不會不太好,讓師娘給我做這些,要不明兒我去韓府謝過師娘讓她別再送了?”
許清妙心思很簡單,師娘如今是相爺夫人,卻親自下廚給她做這些,她總覺得有些不妥,即便知道師娘是喜歡她,但也實在太有壓力了。
許恪端著茶沒說話,直到許清妙吃了好幾口后才淡淡問道:“清妙可喜歡師娘做的吃食?”
許清妙連連點頭:“自然喜歡的緊,可是”
許恪握著她的手,打斷她:“喜歡就行,其他的不用擔心,師娘那里更不用有負擔。”
許清妙停筷,不解地看向他:“這是為何?我與師娘認識沒多久呢。”
“老師說師娘多年沒有朋友親人孤身一人,自從見了你便一見如故,師娘平日里也沒其他愛好就喜歡做吃的,有你喜歡吃對她來說是最好的反饋,所以清妙喜歡就行。”
許恪的話避重就輕,只表達一點謝云蝶喜歡清妙。
許清妙聽了抿嘴笑了起來,握著他的手指晃了晃,自信滿滿地說道:“師娘喜歡清妙,清妙也喜歡師娘。”
一時間屋里的婢女忍著笑意紛紛退了出去,只留下夫妻二人說話。
許恪輕輕地嘆氣,伸手攬住清妙的肩頭,聲音輕柔地補充:“嗯,哥哥也喜歡清妙。”
許恪一向不吝嗇表達自己的情感,況且是對著清妙,幾句話便將人哄得臉紅心跳的。
窗外的天光已經落幕,滿室燈火柔光,許恪端坐桌前一手攬著許清妙將她拉坐在腿上,一手舉著筷子給她夾丸子。
她吃一個,他便喂一個,直至許清妙推著他的手說不吃了。
“不吃了?”
倆人靠得極近,呼吸間全是彼此的氣味,許恪的眼神落在許清妙沾了油漬的唇間。
許清妙抬眼便瞧見了他的眼神,連忙推他站起身來。
“哥哥稍等,我去洗漱。”
說完瞥了他一眼跑進了內室。
許恪不由輕笑,他倒沒介意親她的小油嘴,她自己反而不愿意。
許清妙躲進內室倒了涼水漱口洗臉,捂著涼爽的巾子按在臉上,反復擦洗干凈了才冷靜下來。
如今一個眼神她就知道哥哥想干什么,她要是跑慢點哥哥就要親她了,那太不體面了,嘴里還是肉丸子味道呢。
她捂著臉又感嘆,時間過得真快,他們倆已經熟悉得每日都要親吻擁抱,一舉一動也能知道對方的意圖了。
“洗好了嗎?”
身后傳來腳步聲,是許恪進來了,緊接著是關門的聲音。
許清妙還沒來得及轉身,便被許恪從身后抱住,雙手將她摟緊下頜抵在她的發頂。
“洗好了,哥哥不先去用膳嗎?”
她的聲音發瑟,知道身后人的意圖,任由他的手指穿過衣帶覆上她。
“不用,今日回來前用過了,妙妙要先用膳嗎?”
他的聲音黏在她的耳后,時不時火熱的唇親在她的耳骨上。
很癢!
她連連搖頭,顫聲道:“不用,我剛吃得太飽了。”
一食盒的小丸子,她被他喂著吃了一半,現在小腹都是鼓鼓的。
她剛說完,就瞧見哥哥的一只手覆在了小腹上,輕輕地揉動著:“給你揉揉肚子?”
前幾日,師娘給她送了糯米糕,她嘴饞就多吃了幾塊,卻不想鬧了積食,哥哥便是這樣打著圈的為她揉肚子消食。
可今日遠遠夠不上積食,還用不上揉肚子的,但許清妙沒有開口拒絕,任由他為自己輕輕的揉著。
溫馨又舒服。
只不過漸漸地,她發現許恪的手溫度越來越高,身后的體溫也是滾燙。
耳垂更是被他親得發紅發燙,他的吻漸漸往脖子處親下去,許清妙伸手想攔他,卻被他抓著手按在他的身上。
凈房的燈火很暗,一晃晃地照在擁立在一起的人影上。
“哥哥”
她轉身抬起頭看他,瀲滟含情眼神對上的是一雙濃郁深情的眼睛,越來越近,直至唇齒相接。
終于親上了,剛剛在外間時,她就知道他想親了,她其實也想了,喜歡的人在一起怎么能忍著不親呢。
她喜歡他身上的味道,深嗅一下就是獨屬于他的氣味,清爽中帶著一股水墨香。
或許是哥哥成日里浸沒在書卷筆墨間無意沾惹上,她卻好喜歡這個味道。
親吻早就熟練無比,耳邊甚至傳來潺糯的吞咽之聲,許清妙摟著他的脖子臉紅到了耳后。
太羞人了她想躲,卻被他單手抱起,一手托著她的臀一手掌著她的后頸,被親得更加的徹底,不容躲閃。
許清妙不知道被他這樣抱著親了多久,直到她嘴都麻了,許恪才將她抱回了拔步床上。
此時外面的燭火已經滅了,丫鬟們沒有貿然地進來續上,許恪也沒有停下動作去點亮新的燭火。
靠窗外那泛著清輝的月色,許清妙才勉強看清眼前的許恪。
微微濡濕的額發,整張白玉般的臉上唯有唇色深暗,薄唇輕啟很快又親了下來,動作太過自然,顯得欲色十足。
許清妙見過他這副模樣,在每一個夜晚里他在與她的床榻上才會有的模樣。
夜色中看不清其他,耳邊的聲響變得格外清晰,衣物蹭下去時悉悉索索的聲響,輕喘聲也變得振聾發聵。
一切的一切,都像被放大,大到許清妙覺得根本承受不了。
可一向溫柔體貼的哥哥卻哄她:“妙妙放松些,不用太緊張,你能適應的。”
嗚嗚嗚,許清妙羞澀地伸手蓋住他的嘴,卻被他火熱的鼻息燙到,又顫抖著縮回了手,將頭埋進他懷里掩耳盜鈴般裝作沒聽到。
谷水潺潺,木落翩翩。
她像掉落在一片浮萍之上,水波飄來蕩去,只能靠著雙手緊緊地攀附才能片刻穩住,可惜不過瞬息,她還是被洪水傾覆沉入了水底。
許清妙只覺得自己吃的那點小丸子,已經被消耗地干干凈凈了。
她黏糊糊軟趴趴地附在許恪的身上,聽著他極快的心跳聲慢慢地平復。
“我餓了。”
她迷蒙無力間只說出這句話來,說完也不管他聽沒聽見,自顧自地趴著歇息。
許恪聞言睜眼,拉過薄被蓋在她背上,低頭親著她的額頭問道:“那我讓丫鬟們送吃食進來?”
許清妙咽了咽干涸的嗓子拒絕:“不要,哥哥你去幫我倒水喝,然后端吃的進來,我不要丫鬟們見著我這副模樣。”
雖然丫鬟們都是見過大世面的,但在她還清醒時,她才不要被人看到她現在的模樣。
許恪勾唇輕笑,“好,那你從我身上下去,我起身穿衣服伺候你。”
許清妙:“”
第58章 第58章
“混賬!誰讓你自作主張的?我是已經老得動不了了嗎?”
呂三宗震怒的聲音里夾雜著濃濃的無奈,他是怎么也沒想到,自己一生汲汲營營謀算萬千,會生出這樣一個兒子。
“爹,兒子做的很隱蔽,保證沒人會知道是我們做的,到時候常林肯定被嚴肅查辦再無法威脅到我們,您老就放心吧。”
呂瑞滿臉的郁悶,整了整官袍,暗道自己都一把年紀了還要被父親指著鼻子罵,真是憋屈,想他也是一方官員誰見了不得稱贊他一聲年輕有為呢。
況且,呂家這一輩就剩他機靈果敢,在京中的大哥老實本分過了頭,不知道趁著常林入獄一舉弄了他,反而畏畏縮縮地將他做的事全告訴了父親,這才讓父親有機會將他罵的狗血淋頭。
正所謂趁人病要他命,這樣的道理父親和大哥他們難道不懂嗎?
不過是因為他們沒膽量而已,父親這些年年紀大了做事瞻前顧后,大哥三弟更是庸才不堪大用,要是沒有他果斷出手,這么好的機會可就白白錯過了。
常林是這世上唯一知道父親秘密的外人,父親早就想除了他。
呂三宗聞言鐵青的臉上,一雙暴怒的眼睛里泛茫然無措,想他凡事都要做到極致的一個人怎么就生了這么個草率狂妄又無知的兒子呢?
“你你這蠢貨,常林只是被關押還在審訊階段,他有的是機會扯出我們家,況且在尚未分清楚是否有人在背后搗鬼時,你就貿然地送上去,到時候”
說到后面,呂三宗長嘆一聲,實在無話可說,事情已經做下,要真被常林反咬一口只怕是非死即傷。
倆人說話間,管家敲門送進來一封京城寄來的加急信。
“老爺,是您的門生曹主簿送來的。”
呂三宗暫時收了罵聲,抬手接過信,不等管家說話便揮手讓人退下,皺起眉頭低頭拆信展開。
呂瑞退至一旁,悄悄地長舒一口氣,總算沒罵了,他習慣了父親對他的輕視,但這回他肯定能讓父親刮目相看。
京中好友來信偷偷告訴自己,常林這回是牽扯進了謀害皇上的大罪,無人能救,更沒人聽他狡辯,自己只要將父親在意了一輩子的事情都推到他身上,必然能讓他百口莫辯。
“砰!”的一聲巨響,呂瑞抬眼便見到自己的老父親直挺挺地仰頭倒在了地上,渾身抽搐,口水直流。
顧不得手上端著的熱茶,猛地摔在一旁,哐啷一聲,呂瑞急忙奔過去扶住呂三宗,驚慌失措地高聲呼喚:“父親,您怎么了,您怎么突然摔倒了?”
呂三宗眼睛直直地發愣像是沒有聽見一般,呂瑞怕得朝外面大喊:“管家快去找大夫,我爹摔倒了。”
兵荒馬亂的呂府直至深夜才安靜下來,呂瑞懊惱地坐在父親的床前,手里捏著那封讓父親氣倒的信不肯松手。
時任大理寺主簿的魏賓在信里通知父親,常林的審訊轉由右相韓烈親自主審,并暗示父親常林揭發舉報他,讓他們父子趕緊想辦法應對。
怎么會這樣呢?呂瑞不解。
刑部審訊什么時候輪到內閣過問了,況且他的好兄弟的信里明明不是這樣說的啊。
臥床養病的呂三宗張大了嘴想說話,卻啊啊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焦急無助如海水般淹沒了他。
想起剛才大夫把脈開藥時說過:“老相爺這是中風之癥需要靜養,短時間內說話都不利索了。”
兩行老淚不由從眼角滑落,再轉頭看見這混賬兒子呆愣在一旁,風光大半輩子的呂三宗突然感到一陣絕望。
沒人比他更清楚右相主審常林的意義,韓烈如今是一點不裝了,這就要正式開始對呂家動手了。
他從前怎么就沒發現韓烈會跟謝家有關系呢?
他張大了嘴又啊啊了幾聲,想問問誰能告訴他韓烈到底跟謝家有何關系,事情過了十八年了他竟然會插手,到底是為何?他自問從來沒有得罪過韓烈這個人呀。
呂瑞憤憤地從呆愣中回神,見父親張嘴說不出話來,急得滿臉泛紅。
“爹,兒子親自去京城,事情還沒到最壞的時刻,您怎么能這么不經事地倒下呢?”
呂瑞拿著那封信在空中揮了幾下手臂,他還是不信常林有辦法自證清白。
呂三宗被氣得臉色發白,口中說不出話來,只能用盡全力抓住他的衣袖,雙手死死地抓緊不讓他再去做蠢事。
他心里知道,呂家怕是遲早要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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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內,常林坐在草堆里麻木地看著地上的殘影,狹小的窗戶外是清冷的月光照進來,窗戶柱子一節節照映在泥地上。
進來好些日子了,常林終究清醒地知道他這回怕是栽了,而他前段時間一直向韓烈許恪示好,如今看來就是一場笑話。
那倆人一門心思想治他的罪,又如何會與他同流合污呢?
韓烈終究不是呂三宗呀。
回想起初入官場的那年冬天,他聽說呂三宗眼光高喜美人,為了得到呂三宗的信任他絞盡腦汁地給呂三宗送去美人。在他的忐忑不安中,呂三宗坦然接受了他的獻美,后來才會在酒宴上漸漸賞識他,直到謝家案里對他委以重任。
他曾經喜不自勝,以此為榮,自認為能被呂三宗利用也是一種能力。
等到真正踏入難以回頭的絕路上時,生死都綁在了人家的身上,掙脫不開任人擺布。
時過境遷,本以為他終于可以自掌生死,卻不想如今他的生死又系在了韓烈的一念之間。
韓烈這人油鹽不進,這回怕是下了大決心要給謝家翻案了。先帝已逝,新帝年幼,正是韓烈翻案的最好時候。
而他在謝家案子里做下的那些事怕是活不了了。
“呵呵呵,還好還好。”
還好他這人心眼多,早就留了一手,只要能證明呂三宗才是主謀,他雖然左右不過是個死字,但常家上下總是有希望保住的。
人不到絕境是不會真心悔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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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陣陣迎風寒,遠山近水間,一隊人馬頂著風雨沿著官道疾馳而來。
“都打起精神來跑快點,別誤了大人的事。”為首的人一襲黑色蓑衣頭戴雨笠,剛毅的方臉比雨水還冷硬。
“頭兒,這雨這么大,我們的人是無所謂,就是怕這老小子要淋個雨病壞了。”
雨中一個同樣裝扮的人抬手指了指被他困在身前的中年男子,瘦小孱弱,正縮成一團瑟瑟發抖,一路行來被風吹雨打得像是隨時要掛掉一般。
“用油布給他裹嚴實了,別讓他死了。”為首的人猶豫片刻還是決定不停歇,這趟任務至關重要,容不得差池,他得盡快交了差才行。
“這賊人膽小如鼠,只能做些偷偷摸摸的骯臟事。”
“閉嘴,休要惹事上身。”
一行人馬不停蹄地進了京都城門,頂著暴雨一路往刑部衙門疾馳而去。
疾馳的馬隊驚起陣陣水花,街上行人匆匆躲避,倒是讓他們一路暢通無阻。
一陣馬蹄嘶鳴聲穿過雨聲,傳入衙門大院內,眾人紛紛往外瞧去。
只見一身整潔官袍的許恪出現在了大門口,那馬上的人紛紛下馬行禮。
為首的漢子朗聲道:“手下張寧遠見過許參知,常林家奴及證物皆帶回來了。”
許恪頷首,“起來吧,將人帶下去好生照顧,證物你繼續保管,先下去休息吧,等韓相來了再來回話。”
刑部各人紛紛側目,看向這位韓相的得意門生。
許恪這些日子都在刑部坐鎮,刑部尚書被革職關押了,四大輔政大臣商議先由許恪代管刑部,直到選出下一任刑部尚書。
刑部的官僚胥吏無不側目,許恪氣質出塵更是翰林學士出身,怎么瞧也與刑部格格不入,起碼這些日子他在刑部坐鎮,連酷刑都少了許多,可就是這樣風清月朗的一個人,處理事情利落干脆,短短三日便將常林口中所說之人和證物羈押回來。
許恪環伺四周,沒有忽視眾人的矚目,只淡淡一笑輕聲說道:“諸位同僚可準備好了,今晚即可再次提審常林。”
有人作忙碌狀表示今晚來不及參與提審,也有人立馬表示一切準備妥當就等著再審常林。
“去讓人請韓相過來。”
隨安匆匆套了雨衣往外走,許恪佇立在窗邊望著不曾停歇的大雨,漸漸出神。
自從知道了韓烈的目的,他就竭力幫忙,既是為了還謝家一個公道,也是為了讓謝云蝶能早日與清妙相認。
他知道清妙從小就希望獲得母親的關心,可惜她運氣不太好,從三叔的原配死了起,就再沒體會過母親的關愛,一開始天天跟在王氏身后喊娘親,卻被王氏糾正了。
“小三娘不可以喊我娘哦,得喊大伯母。”
許恪至今還記得他給王氏請安時瞧見的這一幕。
小小的人兒一雙靈動的大眼睛里滿是不解和委屈,卻還是乖乖地說道:“大伯母,三娘知道了。”
等到再大點,清妙已經很少流露出想找娘親的意愿了,逢年過節,兄弟姐妹都湊在娘親前面說話時,她會乖巧地跟在王氏身邊學著煮茶,也會笑著跟大家說笑。
許恪曾經留意過,卻也知道自己無能為力,只能是對這個妹妹多一分疼惜罷了。
如今,知道她的親娘還在世,不管謝家能不能被平反,許清妙都會與謝云蝶相認的。
他的妙妙是個善良柔軟的姑娘,會有更多的人對她好,喜歡她愛護她。
第59章 第59章
這一晚的暴雨下了一整夜,天光微晞時,刑部審訊堂的大門吱呀一聲從內被人打開了。
“沒想到傳說中的謝家通敵案居然是有隱情,哎,記得考進士那年,我還與人爭論痛罵謝文青賣國求榮呢。”
“噓!小聲點,你還看不出來里頭那位是要給謝家翻案?你小心禍從口出。”
說話的人連忙捂住嘴,露出一雙熬得通紅的眼睛慌忙往身后觀望,還好沒人聽見。
“曉得了,不說了,趕緊出去弄口熱乎吃的,一會還得當值呢。”
等衙門開始上直了,到時候所有人都會知道謝家冤案會被重審了。
而這場翻案的關鍵人物常林,經過一夜的審訊已經精疲力竭地回了大牢,隨后主審官韓烈和許恪精神振奮地從里間走出來。
“不懈,今日辛苦了,等會立馬發文重查謝家冤案,另外即刻著人去勝州捉拿呂三宗歸案。”
“捉拿呂三宗一事務必得秘密進行,莫要走漏風聲。”
許恪頷首應下,“嗯,老師是打算現在回府?”
韓烈搖頭:“不急著回去告訴她,等事情落實了再說,我還得進宮一趟,今日陛下的鸞駕回宮了。”
“那我與老師一起進宮,正好將東榮之事與陛下說說。”
小皇帝年紀小,對許恪還很依賴,這么久不見,他自然得去迎接。
師徒二人上了馬車往皇城方向而去,殊不知一封加急的密信正從勝州呂府快馬加鞭地送到了呂家大郎手中。
“大哥,父親中風病重,速回。”
呂家大郎嚇得連忙派人向上峰告了假,女眷行李皆沒帶就匆匆地往勝州狂奔而去,自然錯過了關于重新調查謝家謀逆案的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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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州的雨向來矜貴,可接連幾日的暴雨也下得人心惶惶。
雨幕隔絕了其他的聲響,只有屋里傳出呂三宗嘶啞的低喘,像年邁將死的困獸,負隅頑抗卻毫無辦法。
“二爺,前些日子老爺讓奴才派人盯著常家,今日那邊有動靜了。”
劉管事猶豫良久,看了眼呂三宗的樣子決定放棄了跟他說,轉而湊到呂瑞身邊低聲回話。
呂瑞兩眼發直,已經呆坐在呂三宗床前一整日,聽了管事的話才恍惚著回神,茫然問道:“常家出什么事了?”
他們家與常家一直往來頻繁,既是為了維護表面的和睦更是為了監督常林的動向。
只是自從呂三宗辭官回鄉后,呂家就換成了與常林老宅的來往。
“今兒午后,京城來了一隊人,一路直接去了常府,奴才瞧著那些人氣勢洶洶看起來就不好惹的樣子,想著常家是不是惹上什么事了?”
呂瑞猛地站起身來,抓住管事的衣襟急促問道:“你看清楚了?真是京城來的?”
管事驚慌不已,連連點頭:“千真萬確,就是京城來的,沒隔多久就見他們帶著一個人出來了,一刻不停地又往京城方向走了。”
呂瑞茫然地松了手,囔囔道:“常家沒有被抄家嗎”
管事憋著喘氣,連忙跪在地上慌張回道:“沒有,常家什么也沒發生。”
“那他們是來干嘛的?”
管事悶聲不敢說話,鬼知道來干嘛的呢。
呂瑞似乎也不在意,只擺了擺手讓他下去。
“啊”
躺在床上的呂三宗抬起手,不受控制的亂抖,嘴里又開始發出模糊的叫聲。
呂瑞轉身坐回床邊,握著父親的手安撫:“爹,您別說話,現在你說又說不清,這不是干著急嘛,您別怕家里一切都有兒子呢。”
話落,呂三宗渾身發抖,好不容易清醒過來的腦子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呂瑞毫無應對地坐在一旁。
京城來人帶走了常家的人,明顯是來捉拿人證的,可就是這么顯而易見的事情,這個缺心眼的兒子就是看不出來,還腆著說一切有他。
呂三宗只覺得,有他這個家會完的更快了。
可他再怎么著急難受,最終也只是徒勞,只能躺在病床上無能嚎叫。
外面的雨下得又大又急,一直沒停,又過了三日,一隊人馬敲響了呂家的大門。
來人正是許恪派來的刑部督捕司衙吏,拿了刑部開局的文書,一路暢通無阻地闖進了后院。
“將呂三宗帶出來。”
為首的人一臉橫肉,目帶兇光,端的是鐵面無私,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有多虛。
要知道,呂三宗曾是權傾一時的宰相,而刑部又是他曾經掌控之地,這衙門里哪個提刀吏不杵這些當官的,見了面那是頭都不敢抬的,如今他卻要奉命捉拿。
可不得心虛么,自己當初沒少給呂三宗做事,但都是如現在般聽命行事而已。
可一刻鐘后,手下帶出來的卻是呂瑞,只見呂二公子滿臉不可置信地向他沖過來。
“放肆,你們可知道家父是誰?憑你們這些武夫也想拿我父親?”
“速速給我滾出呂家,不然我讓你們好看。”
呂瑞的話虛的不能再虛,起碼在場的人沒一個當真,他們得了差事來拿人自然知道呂三宗的情況,如今呂三宗不死都難,這呂家公子還囂張跋扈,簡直像個笑話。
“哦,呂二公子請讓開,我們聽命行事,不怕你給我們好看,等拿了人隨時歡迎你來刑部找我們好看。”
很快,呂三宗被人抬了出來,糟亂的白發、歪斜的嘴眼流著口水喇子,怎么瞧也不像曾經那個權勢逼人的相爺。
“你們沒拿錯人?這老頭是呂三宗?”為首的人不確定地看向手下,他們出來拿人可帶了畫像的,萬不可粗心拿錯了人。
手下人摸了摸鼻子解釋道:“對照過了,就是呂三宗本人,也問過他家的仆人了,確認是他無疑。”
眾人皆是唏噓,但沒人多說什么,以免橫生枝節。
“給他裹好了,弄輛馬車抬走。”
呂瑞跨過門檻尖聲大叫:“你們住手,誰讓你們抓我父親的?你們好大的膽子。”
為首的官差輕輕一揮手,便將他攔在了門內出來不得,眼睜睜看著呂三宗被抬走,一輛呂家的馬車被征用,十幾人圍住馬車毫不停留地走了。
呂瑞跌坐在地,欲哭無淚,只不斷怒道:“豈有此理,他們怎么敢!”
管事仆從無人敢上前,一個個面面相覷,又都同時意識到一件事:呂家怕是要出大事了。
呂府門前,一隊人馬往城外疾馳,一輛馬車也正好急匆匆地停靠在了呂家大門口。
呂家大郎呂素挽著衣擺不顧大雨下了馬車。
門房驚慌地呼道:“大爺,您回來了。”
呂素沒空理會,直往父親的院子走去,一路上仆人四散,直到了院子前才看到坐在地上哭的呂瑞。
“二弟,你這是作甚?是父親出事了?”
呂素跑過去扶起呂瑞,只見周圍只剩一個管事在,看著兄弟二人欲言又止。
“劉管事,你來說,發生了什么?”
呂瑞哭哭啼啼,劉管事干脆利落地將呂三宗被抓走的事情說了一遍。
“大爺,他們抓了老爺前腳才走,您后腳就回來了,您沒有看到那隊人嗎?一個個兇神惡煞的,都是京城里來的官差。”
呂素知道回來晚了,連父親最后一面都沒見到,再看眼前平時驕傲得像只公孔雀似的二弟,就知道事情麻煩了。
“二弟,別哭了,你總哭有何用,如今父親已經被帶走了,我們得想法子才行。”
呂素為人老實,也知道此時哭沒用,怎么平時這么機靈的二弟卻就知道哭。
他不解,但沒法計較,只得哄著。
呂瑞哭夠了,才抽抽啼啼地跟著呂素進了屋,兄弟倆都是沒什么主見,商量來商量去也沒個好法子。
“不如把三弟叫來吧,多一個多一個腦子,不是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嗎?”
呂素頷首同意,招來管事讓人去找三弟呂蓉:“趕緊將三爺找來。”
管事猶豫道:“大爺,三爺他成日里到處玩,奴才可能沒這么快找到他,還請您多等會。”
呂素欲發怒,又無奈,只悶聲應下:“趕緊去。”
外面的雨沒完沒了,錯雜紛亂,可如此雨天卻是勾欄消磨的好時光。
呂蓉正喝的爛醉,臥倒歌姬腿間。
劉管事從賭坊找到酒樓才尋人問出呂蓉的下落,可人卻是爛醉如泥。
“將三爺扶起來,先送到三夫人院里醒酒。”
劉管事帶著人頂著雨匆忙將人拖了回去,心里卻還在猶豫,要在往常呂三爺喝醉了,他是不敢送到三夫人院里的,可如大爺二爺還等著,府里能管得住三爺的也就剩三夫人了。
沒法子,只能送過去讓三夫人給他醒酒了。
一群人到了三夫人池聘婷的門前,敲了敲門。
有丫鬟出來驚呼道:“三爺這是怎么了?”
劉管事低聲與那丫鬟說道:“趕緊去叫三夫人出來,只有三夫人有辦法讓三爺醒酒。”
他們這些當奴才的可不敢去觸霉頭。
丫鬟應下趕緊進去轉告池聘婷,可沒過一會就一人出來了。
“三夫人說他不管,讓你自己想辦法。”
劉管事急的跺腳,只得又說道:“你去告訴三夫人,老爺出事了,被京城來人抓走了,大爺二爺正等著見三爺呢。”
丫鬟翻了翻眼,道了聲知道了,又進去回話。
劉管事等了好一會,才聽見開門的聲音,只見三夫人親自出來了。
“你帶人將他送回自個院子里醒酒去,我這里可沒他的地方,大爺二爺那邊我去一趟就成,這酒蒙子就是去了也沒啥用。”
第60章 第60章
“大哥、二哥你們若信得過,讓我回京城一趟,我去求母親幫忙,總有其他辦法保住父親性命。”池聘婷眼里露出光芒,她一直想找機會回京,如今呂三宗被人抓了,人也廢了,呂家這個牢籠再關不住她。
呂家兄弟此時誰也拿不出一個好的法子來,眼看著池聘婷愿意為父親去求長公主,紛紛生出一種無端的希冀來,有長公主出面父親會沒事吧?
誰也沒往深處想到呂家會不會垮,長公主又憑什么會幫他們呂家。
“翁主有心了,那就請翁主跑一趟,我們馬上備好禮物請長公主幫忙,日后我們呂家定會記住公主和翁主的恩情。”
呂素沒有主見,以往在官場上行走靠的也是呂三宗和呂家的名頭,唯父命是從按部就班地做一份差事,如今有三弟媳幫他們家出面自是求之不得。
哪里想得到偌大的呂家將如此生死攸關的事情寄托在了一個女子身上是何其的荒唐。
池聘婷滿意地拿了呂家的路引,帶著仆從和禮物連夜駕車出城,與那抓了呂三宗的人馬一前一后的進了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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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濃時霜滿天,雨過天晴的第一日,許恪就載著許清妙出了趟門。
這回不是去逛街,而是倆人去了京郊的林子散心,秋日里的京郊雖然沒了綠樹紅花,但沿路上一大片一大片的楓樹林樹葉全被染紅,風一吹飄飄蕩蕩地落了一地。
半山腰上,許清妙叫停了馬車,“哥哥,我們去那邊的楓樹林里走走吧!”
許清妙拉著許恪的一只手興致極高地下了車,軟靴踩在厚厚的樹葉上,咯吱咯吱地往樹林里走去。
這條山路是去皇覺寺的必經之路,山路兩側的楓樹林人跡罕至,起碼沿途他們沒有見到其他的游人。
走到漫天的楓葉林深處,好似進入了她夜晚做過的夢境中。
“哥哥,你說我這些日子夢見的情景會不會是那三年我們遇到過的事情呢?”
許清妙挽著他的手,停下腳步看著眼前如幻似夢的楓林,知道自己曾經肯定來過。
許恪握住清妙的手,沉默半響才緩緩*說道:“很有可能,清妙怕嗎?”
“怕什么?”
許恪輕聲笑了笑:“不怕就好,我擔心你會害怕。”
許清妙也不由跟著開懷而笑,“有哥哥一直陪著我,我什么也不怕,做噩夢也不怕了。”
再說了,她如今的夢里很少噩夢,只是些模模糊糊的片段而已。
“今兒早上我還夢見了那位長公主家的翁主呢,夢里的她對我笑,可我總覺得那笑讓我不舒服,再想仔細問問就醒了。”
“哥哥,你見過那位翁主嗎?”
許清妙側頭看向許恪,他應該見過吧。
果然,許恪點頭回話:“在先帝的靈前見過一面,那位翁主確實脾氣不好,不好相處,清妙不用在意。”
許恪想起最近查到的關于翁主池聘婷的一些事情,知道這位翁主可不像表面那么人畜無害,所做的事情大多霸道刁蠻,背后做的事情更是陰損狠毒,這種人清妙不用記著,連夢里都不用出現。
許清妙不懂許恪話里意思,只乖巧點頭:“嗯,哥哥說得對,就算是三年中發生的事情,也已經過去了,我不會把她放心上,沒必要。”
倆人走走停停,在林子里賞景抓野兔,后來許恪興致來了還叫許清妙射箭,等到她走不動了,賴在他身上不想起來。
無人的林子里,倆人漸漸地抱在一起,忘了是誰先主動地,唇舌相抵親在了一起。
許恪比她高出一大截,許清妙踮著腳掛在他脖子上親地主動,等到她腳酸先撤回時,發現晚了,許恪已經被她勾出了癮,一把將她抱著放在了一旁的樹樁上,摟著她繼續親了下來。
許清妙有那么一段時間是處于意識朦朧的狀態,等到發現他的手在往她衣袍里鉆時,才驚醒過來,“哥哥,這里是外面。”
許恪才幡然驚醒,用又低又啞的聲音道歉:“抱歉,妙妙,我失態了。”
從前,他絕對不敢想象自己會有一天在戶外與女子這般唇舌交纏,可如今他不僅摟著妻子親的火熱,更是差點忍不住在這野外將人占了。
“哥哥不用抱歉,我們是夫妻呢,先回去吧。”許清妙靠在他的胸前甜甜地安撫他,自己剛才也失控了,怎么能都怪哥哥呢,況且她挺喜歡哥哥為她失態的樣子。
許恪低頭輕啄了啄許清妙的唇瓣,殷紅的唇比花瓣還要美麗,唇邊還有被他弄亂的一縷黑發,輕輕地粘在她的臉頰。
他伸出手撩起那撮發絲為她整理好,才頷首:“走吧,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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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立冬日,注定是一個不平靜的日子,刑部大牢內再次三司會審,呂三宗的中風癥狀不減卻影響不了查案的進行。
常林牽扯入東榮案已經全部理清,并沒有與東榮勾結不軌,韓烈當堂就給下了定論。
白發相間一身囚服的常林跪地叩謝:“謝韓相還我清白。”
常林的官職已經全部被削去,家業也被抄了,如今這般只為常家求一條生路,他知道自己該死。
“還請韓相和各位大人明察謝家冤案,常某犯下的罪常某都認,只求禍不及家人。”
許恪睨了他一眼,知道常林這人無利不起早,如今呂三宗沒了辯駁能力,曾經的事情只有他知道,他只要將事情都推到呂三宗身上,自然可以保全家人,甚至走運點自己都能活下來。
“常林,你從實招來,當初你與呂三宗是如何栽贓陷害謝文青謀害謝家一百八十口人丁?”
韓烈冷面直視,并不為常林的這點小心機所迷惑,謝家的案子終究是如何辦的,他心中自有定數。
常林這些日子的牢獄之災讓他警醒,深知厲害,縮著身子看向一旁被放平躺在地上的呂三宗,眼歪嘴斜口水直流的樣子慘不忍睹。
呂三宗口不能言,腦子也不太清楚,但也聽到了韓烈冷厲的問話,一雙渾濁的眼睛終于是蒙上了絕望的灰色。
常林不敢再耽擱,低著頭將他與呂三宗十八年前做的事情一一道出。
第一次出任宰相的呂三宗與謝文青從政見到為人處事,甚至出身家境都相差甚遠。呂三宗堅持推行新政提高賦稅豐盈國庫,而謝文青認為三十到稅率已經很高了,不該再加,倆人唇槍舌劍地爭論不休,皇帝卻不發一言任由他們各執己見。
在后來謝文青親眼見到呂三宗揮土如金,當面就指責他只會魚肉百姓,絲毫不知勤儉持重,兩人的關系降至冰點。
常林還記得,那一日呂三宗鐵青著臉罵道:“他謝家世代豪族怎么有臉來說我不知勤儉?我一介寒門能有今日成就礙著他了?”
常林自然順著他的話罵謝文青了,總之將兩人關系徹底搞崩對他也是有好處的。
只是他從沒想到呂三宗會有那么大的怨恨,正好當時有人狀告謝文青貪墨工部錢款,呂三宗立馬發難抓住這莫須有的罪名直接放大開來,以極快的速度派刑部差役去搜了謝家在京城的宅子。
“那封私通敵國的信誰放的?”
常林將事情講的顛倒稀碎,妄圖迷惑眾人,可惜韓烈還是直接開口將他往重要的事情上引。
常林顧忌地環顧眾人,顫巍巍地道:“是呂三宗將信放置到謝文青書房的,我收留的那個小廝就是他親手放的。”
韓烈冷哼道:“他一個謝家奴仆為何要協助呂三宗做這種謀害謝家人的事情?”
常林搖頭:“不知道,呂三宗不會告訴我這些。”
韓烈沒有說話只抬了抬手,“帶謝家家奴順四上來。”
常林抬眼看去,被差役壓著提上堂來的正是他藏了多年的那個謝家奴。
胡子邋遢兩眼無聲猥猥瑣瑣的樣子,一放下就跪趴在地上,牙齒發抖地喊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都是呂相爺讓我這么干的。”
堂上眾人都不約而同地看著如死了一般一動不動的呂三宗。
“安靜,大人問你什么你答什么就是,多余的話不要說。”
韓烈抬手,所有都安靜下來,只聽到韓烈的聲音問道:“呂三宗是如何將信傳給你的?你又是如何將信放在謝家的,都一一說來不得有瞞否則你老家的妻兒就被你連累了。”
順四忙不迭磕頭應下:“奴才說,什么都說求大老爺饒了我家人。”
“小人本來是謝文青謝老爺院子里的下等灑掃奴才,那日因為與人賭錢輸了十兩銀子,那銀子是管事的讓我跑腿去定酒樓的,可是我給賭沒,這要是被管事知道了我不被打死也會被發賣。”
“小人實在沒法子,就一直拖著不敢回府,可沒想到就這時有個自稱是呂相府管家的老頭找上了小人。他問小人是不是謝文青府里的仆從,再后來他就看出來小人惹事了,他讓小人將一封信偷偷送進老爺書房,就能給我十兩幫我填了窟窿。這不是送上門的好事嗎?小人就沒多想答應了。”
順四說到這里停下了,嗚嗚地擦了擦額頭的汗。
韓烈皺緊眉頭喝道:“繼續回話。”
“小人實在不知道那封信會要了謝家人的命啊,小人的爹娘也在謝府,全死了。”
韓烈面無表情問道:“那在后續審訊中,你為何不說出來?”
順四看了眼常林,不敢說話。
“說,再不老實給他上刑。”
順四再不敢隱瞞:“是他把小人關起來了,他警告小人就算是說出來,謝家也逃不過一個死字,倒不如給我家里留個種,小人沒想到會死這么多人呀!”
臟兮兮的臉上鼻涕眼淚滾落,看起來真像后悔了。
“常林,你替呂三宗隱瞞遮掩誣陷謝家謀反,認不認?”
常林老老實實地低頭認罪:“認罪。”
韓烈又轉頭看向呂三宗,“來人,將他扶起來說話。”
眾人都不解地看向韓烈,呂三宗這幅模樣別說站起來說話,就是發聲都難。
差役不敢有異議,立馬將呂三宗從擔架上扶起來,兩人將他架著站了起來。
曾經不可一世的呂相爺腳都站不直了,哆哆嗦嗦地往地上賴。
韓烈無視呂三宗的丑態,有神的眼睛盯著他:“呂三宗,本官知道你聽得見我說的話,既然你說不出話,那就點頭搖頭即可,你想想呂家認真考慮要不要配合,你不配合你的三個兒子自會配合。”
韓烈根本不掩飾他的目的,三司的人也無人開口勸他,所有人都知道呂三宗不答應韓烈就會將呂三宗的兒子都抓來問審。
口水流到下巴的呂三宗緩緩抬起來頭,片刻又低下,如此三次,眾人知道他是點頭答應了。
接下來許恪第一次見識到了韓烈的果斷,他只問了呂三宗三個問題。
“背后是否有人授意?”呂三宗點頭,韓烈沒有問是誰。
“謝家人全死光了嗎?”呂三宗依然點頭,韓烈表情不變。
“呂三宗早知今日你會后悔當初的狠毒嗎?”呂三宗茫然地看向韓烈,蒼老的眼睛里寫著不知所措,他可能不會后悔,當時的皇帝忌憚謝家,他不過是揣測圣意將事情攬過來做了,既然要做就得做絕,不然謝家有報復他的可能,只是沒想大道無形,最后是韓烈這個無緣做謝家女婿的寒門來向他要債。
韓烈沒再提問,只飛快的簽下了結案陳詞,三司其他人無有異議,呂三宗自己親口認罪了誰又敢去質疑審案的公正與合規性呢?
冤案歸根結底是前前朝的事情,與他們無關緊要。
韓烈也不想多牽連無辜,他的目的就是為謝家翻案,給謝云蝶和謝家亡靈一個告慰。
而事情果然不出他所猜測,太祖授意甚至是先帝也樂見謝家的倒下,這些他不會告訴謝云蝶,有些事情他都做不到何況她。
而眼下陳家的皇位落在了一個八歲的小皇帝身上,他若真要為謝家報復,恐怕會讓天下紛亂,所以這一切到此為止就好。
韓烈走了,接下來的事情,許恪接受安排,直到所有人退了堂。
一夜間,朝野紛紛議論謝家冤案,有還記著謝家情分的人家去寺廟為謝家人燒香,也有人記下這個冤案寫作無題詩警醒后人。
無論如何,多年的冤案終于翻案,是值得慶祝的。
許恪領著許清妙提了一壇二十年的女兒紅,再次敲響了韓相府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