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沉皚的幻境(……
“等幾天我會把所有事公布出來。”
恩德諾公民等這件事等了近兩個月, 文明中心完成收集信息與資料后,整理發出了這份細則,并申明起源進化將做進一步升級, 這項升級會取消曾經的申請通道。接著又是漫長的民意調查,和科研院的緊急研發。
或許是這次事件給人重創過多, 加上沉皚帶來一個天才兒童,他們研發得很快, 在文明中心恢復秩序、起源實驗室重建完成的時候,儀器升級完成。
科研院全體進化, 沉皚成了面對全體公民的第一個升級小白鼠, 但一切順利。
新的儀器正式搬入起源實驗室投入使用, 但公民眾多,預約排至三年后, 這其中發生了一件事。
有一天市立精神病院打電話來說舟之覆少有清醒的時候, 這一次恢復正常,要求見沉皚。
兩個人進行了一次單獨會面, 談話內容不得而知, 人們唯一知道的就是舟之覆肯定又說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話, 導致他出來后臉上又有傷。后來,舟之覆的病好了,被沉皚從精神病院帶出去了。
同一時間,沉皚接到安全管理中心現管理人北走的通知, 說申請優先為季山月進行進化升級。
“你們有什么打算?怎么處理他們?”時咎問。
電視里播放著公路電影, 聲音不大, 溫馨的客廳里只亮了一盞臺燈,橘色燈光照亮沙發旁邊的角落,時咎就舒服陷在沙發里, 一邊吃斜山片,眼睛一邊盯著電視,一邊問沉皚。
沉皚伸手過去攬他,用唇貼了下他的頭發,低聲說:“升級后可以知道所有人的一切,所以季山月會被暫時放出來,舟之覆也是。”
世界就是一整片精神凝聚地,所有人的思維在半空交織,毫無保留地、共同推進文明發展。
沉皚想到舟之覆的事,說:“舟之覆的亡靈大軍可以起死回生。”
“啊?”時咎驚異,一下坐直了,“起死回生?”
發現這樣的表達不太對,沉皚改了一下:“不算起死回生,只是靈體實體化,有意識有記憶也有實體,只是有代價,他說每次最多只能召喚出幾個人。”
也就是說以后的亡靈大軍將不再是軍隊了。
他怎么舍得放下自己唯一依存的能力。
就在這個時候放另一邊的沉皚手機響了。
“電話。”
“你接吧。”沉皚不想過去拿。
時咎接起來:“你好。”
“時咎哥哥?”對面是言不恩的聲音。
“啊,怎么了?”
言不恩“嘿嘿”兩聲說:“我明天成年了,剛好預約到明天的成人禮,想進化后約大家一起出去旅游,正好我聽說季山月也要升級進化了……”
時咎側頭看了沉皚一眼,只見沉皚微微搖頭,于是時咎說:“恐怕不行,沉皚有點忙。”
那邊沉默了兩秒,裝做可憐兮兮地說:“休息幾天嘛,幾天不礙事,都忙了這么久了正好放個假,起源實驗室又不是沒別人,我讓我母親安排個人來。時咎哥哥你勸勸冷漠仙人,你去說,他那么喜歡你,你說他一定聽!”
時咎眼神落在沉皚身上,看到沉皚抿唇沒說話,突然覺得言不恩說得也不無道理,沉皚已經忙碌很久了。
“我問問他,晚點回你好嗎?”
言不恩開心:“謝謝時咎哥哥!”
“不客氣,再見。”
掛了電話,時咎朝沉皚挑眉:“怎么說?考慮一下?”
沉皚想著起源實驗室的各種事宜,如果他離開幾天可以讓誰來代替他,確實是有人的,這么想著,沉皚柔和問:“那你想出去旅游嗎?”
“說實話,想。”時咎如實回答,每天在恩德諾都在文明中心和家兩點一線,已經沒去過別的地方了,如果可以,最好不過。
沉皚摸了下時咎的頭發:“好,聽你的。”
時間定在半個月后,正好季山月優先做了升級,一切順利,經過安全管理中心審核,符合暫時釋放條件,但必須由專員全程看守,結束依然要回到安全管理中心——他將永遠為安全管理中心無條件效力,獲得的勞動成果會投入各處醫院、孤兒院等城市公共慈善中心。
原本時咎以為是他們四個人,結果到了臨走當天,在文明中心廣場集合的時候,時咎才發現不僅他們四個,還有親自看守季山月的北走,還有被召喚出來的季純,既然季純在,舟之覆也在,那舟之覆在,一定也有何為。
最后一行八個人,一起上了旅游的列車。
相關事宜都是言不恩和季純擬定的,目的地是貢尼爾山,一千公里外的一座雪山。
好幾個人都是第一次實現真正的思維透明,自從他們坐在一起,氛圍就很尷尬。
列車上本就沒什么人,現在更安靜了。
沉皚閉眼不想看他們,時咎的目光則快速在所有人身上掃了一遍,有些不明所以。
列車發動,開往目標。
時咎趴在窗邊看風景,旁邊沉皚不說話沒有動靜,思維一直很安靜,對面坐著的是舟之覆與何為,隔壁是另外四個人。
一開始還相對安靜,言不恩和季純一直在思維交流,沒過一會兒,舟之覆按捺不住了,他的腳在下面踢時咎,時咎轉過頭疑惑看他。
舟之覆不理解:“你這人到底怎么回事?你做不了進化嗎?”
八個人里唯一一個思維依然封閉的人。
他說著,看了一眼沉皚,訝異著喃喃自語:“夢?”
沒有秘密,也沒有欺騙,既然有人知道,就一定會被所有人知道,時咎微微點頭,沒有解釋。
舟之覆思考半天也理解過來,他嗤笑一聲:“那真可惜。”說著他的目光挪到沉皚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假裝渾身一抖,尖著嗓子說:“好惡心,好肉麻,嘔!”
說著說著,舟之覆開始癲狂,他雙手亂飛一樣揮舞著崩潰道:“我受不了了!第一次看見沉皚的思維,啊啊啊啊殺了我吧!!”
沉皚連眼睛都懶得睜開一下,其他人也不說話,只有聽見動靜的言不恩扭頭看向這邊,瞟著時咎。
時咎迷惑了,眼神瞟過沉皚,對方很淡然。
舟之覆繼續發癲:“你看不到沉皚的內心可惜了,啊啊啊!”
時咎徹底將思緒從窗外一閃而逝的景色里拉回來,他坐直,身體微微往沉皚身邊傾了點,側頭疑惑問:“沉皚內心怎么了?”
舟之覆此時看著像被貓撓一樣坐立難安,手指扣緊座位。
時咎發現所有人都知道沉皚在想什么,除了他,他也好奇了,干脆偏過頭直接問沉皚:“你在想什么?”
沉皚閉眼淡淡:“沒什么。”
時咎:“快告訴我!”
舟之覆打了個冷顫,幽幽說:“我知道沉皚喜歡你,但我沒想到他喜歡你到令人發指的程度,他后悔沒有在小時候就把你啊!!”舟之覆沒說完就挨了沉皚狠狠一腳,瞬間痛得抱腳慘叫。
雖然沒說完,但時咎大概知道他要說什么,覺得好笑地拍了拍沉皚的大腿,低聲說:“沉先生,你當時還是個小孩子。”
沉皚很隨意地解釋:“我知道,我也只是以現在的思維回顧小時候,才覺得后悔,但我真實還在小的時候,并沒有這些想法,只是把你當很喜歡的哥哥。”
說到這個,季純和季山月也轉過頭來,兩人都是一臉詫異。
季山月驚呆:“我的個小王八,我們一起在老宅這么久,原來你一直在公園里藏了人,一聲不吭的,我就說剛來那會兒你怎么不愛理人,還抑郁了。”
季純輕咳了兩聲,沒說話,她只是沒想到沉皚這段記憶里有她,在自己那么無助來到老宅,整日魂不守舍的日子里,竟然是時咎告訴沉皚,要對她好,要愛她,幫助她走出來。想到這個,她看向時咎的眼神里,情緒又復雜幾分。
命運也是有跡可循的。
原本時咎沒想就著這個問題繼續說下去了,誰知道舟之覆突然湊近,悄悄對他說:“沉皚很讓人失望對吧?他想跟你做……啊你大爺的沉皚又踢我干什么!”
沉皚不緊不慢半睜開眼,冷漠道:“你這么喜歡何為,你倆定了?”
舟之覆安靜了。
何為往后縮了一下,立刻將頭偏向窗外,假裝看風景去了。
“而且。”沉皚接道,他伸手攬過時咎的肩,淡然道,“我愛的人,跟我在一起、確定關系的人,我這么想有問題?”
時咎笑出聲,他湊近沉皚的耳邊,用看似悄悄話實則所有人都能聽到的音量說:“今晚?”
沉皚:“可以。”
舟之覆爆雷,腦袋炸開,他現在想把沉皚和時咎一起殺了。
“那個。”季山月默默補充,“插一句,言不恩剛成年。”
嚇得言不恩立刻擺手加搖頭,轉得跟個風扇似的:“啊我我我我都可以!別別別管我!”
車廂又陷入安靜,沉皚順著現在摟時咎的姿勢,側頭在他頭發上落下吻。
列車駛離城市,越來越遠,逐漸看不清房屋,只有大片麥田,后來連麥田也沒有了,變成崎嶇的山路。
時咎發現恩德諾的列車很喜歡修建在幾十米高的斷崖峭壁上,危險與絕景并存的美感,上一次坐列車,下面是一望無際的海洋,這一次是看不到底的深淵。
幾個小時后,列車出隧道,路兩邊淅淅瀝瀝的有了雪色。
沉皚聽舟之覆和何為的腹誹聽得心煩,他拉過一直看風景的時咎,輕聲對他說:“我可能有點喜歡你。”
“啊?”時咎一臉迷茫地轉頭。
沉皚神色清淡:“我給你復述舟之覆跟何為的對話。”
對面的舟之覆徹底爆炸:“你大爺的你給我死啊啊!”
時咎不知道他們在意識交流些什么,他們都互相不知道,于是沉皚如實向時咎傳達了——
何為坐在靠窗的位置,幾乎整個人都縮在角落了。自從沉皚點破舟之覆,舟之覆就一直心神不寧的,好半天才偷偷連接何為的意識,半晌吐了一句:“我可能有點喜歡你。”
何為望天:“啊……”
舟之覆煩躁地抓頭:“我,哎呀,我沒喜歡過人,不知道這是不是喜歡,就當是吧,我,啊啊,我不懂怎么哄人,只會罵人,不過還挺喜歡你這個蠢……哎喲,哎!就是這個意思!”
何為懵懵的,看著舟之覆抓耳撓腮的樣子,也扣頭,尷尬道:“我,呃,我不知道。”
何為不知道怎么答復這個問題,他并沒有想讓舟之覆喜歡上他,當初被舟之覆抓來當人質還對他好,并不是因為一見鐘情或者這個人有什么特殊之處,更不是有人質認同綜合征,只是因為何為就是這樣的人。
當時換做另外無論誰,他還是會那樣做的。
在他心里,大家都是一樣的,人性沒有善惡,因為人性就是既善又惡。
只是何為覺得,一個從小沒有嘗過愛的人,讓他去理解愛,更是強人所難。
他對誰好,對誰都一樣。
但舟之覆執著,他抓著何為說:“那我改,你喜歡什么樣的?”
何為受寵若驚,一下身體就僵硬了,他連連否認:“別別別,別這樣舟先生,我,我再努力努力?我確實對舟先生不像十九對沉先生那種感情,但我,嘗試一下?我們,我們可以從好朋友做起?”
舟之覆答應了,但他依然追問何為喜歡什么類型的,何為說他也不知道,喜歡就是很自然而然的,希望舟先生不要追求他,因為“追”與“求”,已經是不平等的開始,希望他們可以自然就能達到某種情感程度,而不是某一方固執地努力,感動自己。
舟之覆難得安靜好半天才說:“行,那我也努力變好點。”
對于舟之覆來說,為一個人改變自己,并不是不可接受的,因為他在做出決定的那瞬間,就是他的選擇,無論怎么變,為自己改變或者為他人改變,他永遠都是他。
何為理解到他這個想法,便點點頭沒有再勸阻。
沉皚向時咎復述完,時咎小聲笑了下,沒有發表意見。
列車到達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多了,度假溫泉酒店很近,乘坐觀光纜車能直達酒店門口。
高空纜車上,言不恩一直在強調明天上午十點大廳見面,他們要登雪山,從峰頂滑雪下來,晚上泡溫泉。
星空都蓋不住她興奮的聲音。
是有很久沒有這么放松過了。
洗漱后的沉皚和時咎窩在酒店被子里,沉皚抱著時咎,時咎抱了一盒斜山片吃,邊吃邊說這種零食地球沒有,很好吃。
窗外只能看到雪山和遠處的星空,海拔太高,星空像倒掛的小溪般流動。
電視里正字播放一則采訪,是公民對新的思維通道滿意程度調查,公民說夏癸的決策非常好,但是希望起源實驗室可以下調進化年齡。
沉皚微微皺眉,覺得有一絲異樣,但這絲微弱的感覺被時咎遞過來的斜山片沖散了。
時咎問他:“起源實驗室會下調年齡嗎?”
沉皚從時咎手里叼走那一片斜山片,輕輕咬下放進嘴里,模糊不清說:“嗯,有想過,但先等升級全球普及之后再說。”
時咎吃完一盒斜山片又去拿了一盒,之前吃水果的時候覺得只是好吃,自從無意中吃到烘焙出來的干果,開始有點一發不可收拾,出來旅游的行李箱了裝了五大盒。
抱著新的斜山片,時咎換了個姿勢,他坐在沉皚的□□半躺著,這樣背可以完整靠在沉皚胸膛上,沉皚則雙手將他環抱住,下巴輕輕抵在他的頭上。
時咎換了個頻道,正好按到動畫片,便干脆看看恩德諾的動畫片了。
兩個孩子牽手接吻的情節。
他驚訝道:“動畫片不分級嗎?”
沉皚沒聽說過這個說法,正要開口問,時咎便補充:“我們那里有的頻道會規定只能多少歲以上看,動畫片這種情節是不允許播放的。”
沉皚似懂非懂,但最后還是沒懂,他說:“這不是一個成長一定會發生的事嗎?符合客觀規律的事為什么不允許播放?”
時咎笑了下:“怕帶壞別的小孩子。”
沉皚思索,時咎的手又拿了一片斜山片上來喂他,沉皚微微埋頭含住。
他聲音柔和道:“有好有壞吧,壞在違反客觀規律,好在減少模仿會讓環境相對安全,看你們掌權者的考量。”
“喏。”時咎又遞了一片上來。
“等一下。”沉皚說,他嘴里的還沒吃完。
時咎突然翻身起來,轉過來跪著面對沉皚,將手里的斜山片放在嘴里輕輕叼了一角,臉湊近去喂他。
柔光燈帶下,時咎的眼睛看上去是濕潤的,帶笑的,近在咫尺。
沉皚伸手去捏他的臉,身體往前靠,同樣用嘴叼住斜山片的另一端。
清脆的咬斷聲,時咎咬下他的那一塊,美味輕松在舌尖打了個轉咽下,接著他再次叼住殘缺的地方,用眼神示意沉皚吃,于是沉皚也模仿他的動作。
兩人一小口一小口分食這小小的斜山片,直到所剩無幾,時咎看著那唇里稍稍透露出食物的最后一角,但他的目光已經不在食物上了,他直接去舔沉皚的唇,輕輕一下,感覺舌頭發軟,隨后隱忍般笑出來,笑得肩都在抖。
沉皚將最后一點斜山片吃了,捏住時咎的下巴,將他的頭抬起來,逼他與自己對視,柔和問他:“笑什么?”
時咎兩只手去勾住他的脖子,身體前傾拿額頭去觸碰他的額頭,輕聲說:“笑我自己。”
“為什么?”
時咎微微彎曲身子,湊前去用唇點了下沉皚的唇,又迅速離開,小聲回答道:“因為,我愛你愛得,意亂情迷。”
沉皚覺得此時兩人交錯的呼吸里,流竄的都是甜與澀的香氣。
時咎說這樣的話,讓他的靜冽的心湖從湖底卷起狂瀾。
再也不想跟他保持這樣的姿勢這樣的距離,沉皚直接抱著他把他翻過來按在一床被子枕頭的柔軟里,十指相扣,埋頭去吻他。
“等……”時咎一開口,話全部被堵回去,食品包裝盒從手中滑落,碎屑灑在床單邊緣。
他努力推開沉皚一點,急促道:“灑出來了!”
“讓他灑。”沉皚含糊說了句,徹底堵住身下人的唇。
自從小時候遇見他,心里總是隱隱有一個目的地,只是當時太小,不知道那目的地是哪,如果永遠找不到,只能將他當作心里永遠的遺憾藏起來,變成鎖上的黑匣子,但還好他兌現承諾回來了。
雖然在小時候想的也并不是喜歡他就要和他在一起,只是想如果可以和這樣的哥哥一直成為朋友多好,但命運像一捆戈迪烏斯結,再次把他們捆綁在一起,而這次,成年后的他們,有了更多的感情,更多的堅決。
熱烈急切的擁吻,時咎喘不過氣,跟沉皚說夠了,快窒息了,沉皚才放開他,半撐起身子,依然意猶未盡般去舔他濕潤的唇。
時咎胸膛起伏,微瞇著眼,眼前一片朦朧。
臺燈的光有點暗。
“把燈打開。”時咎抽出手,指向床頭的臺燈,“我想看你。”
沉皚照做。
暖光照出陰影的細節,時咎伸手環住沉皚的脖子,認真凝視他的臉。
“我發現……”時咎輕聲,話說一半,停住了。
沉皚撥開時咎黏在額頭的頭發:“發現什么?”
“發現……”發現什么說不出,時咎自己先笑起來。
沉皚靜靜等他笑,看他的眼尾在迷亂的熱氣里揚起,嘴角也沒有放下。
時咎去摸沉皚的唇,目光也滑過去,輕飄飄的,他用氣聲說:“斜山味的,第一次嘗到斜山味的你。”
沉皚還沒開口,時咎的手指按住他的唇,阻止他說話,自顧自喃喃:“我不是斜山味的。”
沉皚將他的手指直接含進嘴里。
溫暖濕熱包裹著,時咎忽然有點迷離,怔怔望著他的唇與自己手指觸碰的縫隙。
濕潤、溫暖,心跳控制不住。
牙齒也偶爾輕咬一下。
時咎的聲音有些抖:“我是,你的味道。”
說完,身上的人全身頓了一下,一雙手便從衣服外伸進來。
時咎意識迷離,整個人被翻騰的巨大海浪推向無垠,周圍是一望無際的湛藍,風一吹,浪卷著感官沖直高空。
頂點是雪花般的純白,一道一道,隨著呼吸迸發和傾瀉。
時咎反應過來的時候余波還在游蕩,看著沉皚的手拿出來,身體還像在海上。
沉皚稍微抬起身體,埋頭直視時咎,混亂的呼吸拍打在彼此皮膚上,他柔聲問:“舒服嗎?”
“嗯。”有點難為情,時咎撇過頭,忽然后悔起剛剛說開燈的要求。
沉皚把他的頭擺正,認真看他:“接受嗎?”
“接受什……”時咎話問一半閉嘴了,只能被強迫著與上面的人對視。
怎么可能不接受。
但問題不在于他接不接受。
沉皚起來看了一圈,嘆氣:“沒有,我下去買。”
時咎立刻把自己縮進被子里:“算了算了太晚了,明天。”
“你確定?”
思維透明的壞處在第二天被展現出來,普通人之間很少會有恩怨私仇,但沉皚和舟之覆是宿敵,舟之覆單方面認為的宿敵。
十點大廳集合,每個人都是準時到的,言不恩朝他們揮手:“這里這里!太好了都好準時,我們走吧!”
舟之覆一過來,盯著沉皚就開始嘲笑:“哈哈哈哈哈哈你真讓我失望,還沒拿下時咎,笑死我了廢物!”
雖然思維透明,但不是這樣用的,其他人都沒反應,甚至沒有去對接的想法,只有舟之覆把它拿來窺探沉皚的隱私,為了盡可能嘲諷他。
“哈哈哈哈哈哈真讓人失望啊哈哈哈哈哈!!”
言不恩招呼幾個人,并把自己和季純的行李交給了季山月與北走。
“今天我是小導游,請大家跟我走!”言不恩大喊著,“登山之旅開始啦!”
八個人走出大廳,雪山寒涼的風立刻吹過來,半山的溫泉酒店離山頂還有段距離,不休息走上去也需要四五個小時,旁邊是纜車站,但他們不打算坐纜車。
時咎很喜歡雪山,他湊到沉皚耳邊小聲跟他說:“我覺得雪山很像你。”
“為什么?”沉皚問。
“因為,純白、空曠、清冷、自由。”時咎一連想了好幾個詞,也不知道他是在形容雪山還是沉皚。
聞言沉皚笑了下,伸手揉他的頭發。
季山月和北走在最前面,然后是季純和言不恩。
上山一路上舟之覆都在頻頻回頭嘲笑沉皚。
“真讓人失望啊沉先生,連時咎都搞不定!”
時咎微微抬頭反問:“什么好搞定?我是什么很好搞定的人嗎?”
沉皚面無表情淡然回懟舟之覆:“嗯,彼此彼此。”
舟之覆一下就被嗆到了。
時咎有點不明所以,問:“彼此彼此是什么意思?”
他看到舟之覆的臉突然憋紅了,瞬間就轉回身不說話了。
季山月回頭看了舟之覆一眼,“嘻嘻”一聲:“你看你像不像個大王八。”
舟之覆生氣了。
沉皚牽過時咎的手,淡聲說:“舟之覆昨晚帶何為去雪山說看星星,何為不想去,說太晚了這出去記不清回來的路,舟之覆說他記路過目不忘。”
時咎點頭,聽沉皚繼續說:“然后他們回來的時候迷路了,雪山里繞到三點多才到酒店。”
時咎看了一眼馬上就要爆炸的舟之覆,和站得離舟之覆遠遠的何為,沒忍住。
“哈哈哈哈哈哈哈!”
本來還沒覺得好笑,聽沉皚這么面無表情一復述,前面幾個人都開始狂笑。
季山月戲謔舟之覆:“哈哈哈凍成狗,笑死我了!”
言不恩則是搖搖頭,小聲說:“可憐何為哥哥,被凍得直打噴嚏。”
時咎大笑:“哈哈哈哈!”
連一直盯著季山月走在最前面的北走也沒忍住露出笑容,插嘴說:“舟先生很幽默。”
舟之覆怒吼:“你們給我閉嘴!!”
聲音太大,前前后后幾十米都能聽到他的聲音回蕩在雪山里。
舟之覆崩潰了,他抓狂大喊:“你大爺的沉皚,祝你這輩子碰不到時咎!!”
沉皚語氣淡然:“同喜。”
舟之覆:“?”
何為羞得后退兩步,躲到時咎身后去了,他偷偷用手抓住時咎另一邊胳膊。
舟之覆轉頭瞪著沉皚,吼:“喂!有人挽你男朋友的手!”
沉皚只是瞥了一眼何為,不做任何反應:“所以?”
舟之覆馬上到爆炸臨界點了:“不是?沉皚,你什么物種啊?自己男朋友被別人挽了你不吃醋啊?”
沉皚覺得這話問得很搞笑,神色毫無變化地說:“我知道何為沒有別的心思,也知道時咎沒有別的心思,為什么吃醋?哦,有的人求而不得啊,確實容易吃醋一點。”
話是這么說,但沉皚還是把時咎往自己身邊攏了一下。
舟之覆:“???”
舟之覆:“沉皚你大爺的!你變了,你以前不會接我話的!你以前不會跟我計較的!”
沉皚很冷漠:“嗯。”
舟之覆立刻:“哎哎哎對對對,就這樣,你以前就這樣的!”
時咎沒忍住,他微微抬了一下與沉皚十指相扣的手,隨意說道:“但我不是這樣的。”
舟之覆啞巴了。
果然兩個人在一起久了,會變成對方的樣子,以前沉皚連話都懶得跟他說,現在居然懟他了,都是因為時咎!
如果情緒能被實體化,此時貢尼爾山半山腰將會噴濺出巨大的炸藥火花,人神共毀,尸骨無存。
上山的路不算陡,出來登山的人也不多,遙遙望過去,只能依稀見到幾個人影,山路旁邊的雪道也是過很久才有一個人滑下來,不過看起來是高級賽道,所以人少。
言不恩眼神一直發亮地看著那邊的賽道,她挽著季純的手來回搖晃問:“姐姐姐姐,一會兒我們也去玩這個嗎?”
季純從舟之覆的亡靈大軍里化出實體,依然是保持著幾歲小孩子的形象,此時被一個20歲的女生牽手叫姐姐的場面有點令人啼笑皆非。
季純正經解釋說:“那個應該是有經驗的人才能去的雪道,我們只能在初級滑雪區玩。”
季山月走在最前面,頭也不回地嘲諷:“小屁孩還想玩高級賽道。”
言不恩立刻反駁:“我成年人了!不是小孩子了!”
季山月轉頭對她做了個鬼臉:“你就是。”
“姐你看他!!”
季純只是笑,也不知道該做何回應,她和季山月中間像有一座巨型但透明的鴻溝,只能等千萬年后的某天地殼運動,這道鴻溝慢慢愈合。
言不恩求助無門,目光幽怨地看向了北走:“北走哥哥,你的防御能力呢?能不能給季山月嘴也捆上啊!”
季山月嗤笑:“我又沒做什么,捆我干什么?”
北走在前面笑,他對言不恩說:“那你可以故意惹他生氣,他如果爆發,我就有理由束縛他了。”
言不恩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北走是個長得高挑、纖長勻稱的人,他的聲音清朗像午后的太陽,看上去就沒有太多攻擊力,讓人覺得溫暖。
不過他可以制約季山月,言不恩心想以后要和北走搞好關系,畢竟季山月都賣給安全管理中心了,今后的幾十年北走應該都會在他手里,拿下北走等于欺壓季山月。
“對了。”北走突然想到什么,他停了腳步,讓季山月一個人走在前面,他走到季純旁邊,低頭小聲問,“我剛到安全管理中心不久,有的事也還不清楚,可以請您……幫助我嗎?”
北走撓頭,季純于他來說是前輩了,只是目前的體型差讓他覺得有點尷尬。
季純倒是非常自然地點頭。
他倆開始談論安全管理中心的事,言不恩認真旁聽。
走在最后的沉皚與時咎一直牽著手,擔心他冷,沉皚將時咎的手放進自己的口袋里,問他冷嗎?時咎搖頭。
時咎哈氣,看見一團白霧從嘴邊飄散出去,他用另一只去抓這團白霧。
像個小孩子,沉皚笑了下說:“出來玩開心嗎?”
這是來到恩德諾接近三年里第一次為了旅行而出來旅行,開心是很開心,但是時咎立刻嚴肅批評道:“本來是很開心,但是昨晚不開心。”
見他還在耿耿于懷這件事,沉皚抿唇笑,放在口袋里緊握的手慢慢摩挲著時咎的手指、關節、指尖,一點點觸碰下來,最后是手掌。
時咎條件反射縮回來一點,立刻被沉皚拽住了,時咎沒忍住,低呼道:“別撓,癢!”
沉皚沒放過他,輕聲說:“我今晚把一切都準備好,所有。”
時咎突然覺得耳朵燙,他自己可以用毫不在意的語氣說出這件事,但真聽見沉皚這么說又是另一回事了。
時咎齜牙咧嘴,一邊抵御手心傳來的陣陣酥麻,一邊心飄起來。
怎么辦,有點不想登山滑雪,想把太陽按下去,把月亮扶起來,想直接回去。
還好他沒有做思維透明。時咎按捺住自己加快的心跳,有點想抽自己巴掌。
平時不是那么囂張嗎?不是昨晚還退縮了嗎?
看他一秒變八十個表情,沉皚放過他,改為輕輕捏住他的手,示意他安心。
這下更不安心了。
在沉皚與時咎心理活動頗多的時候,前面舟之覆與何為的氛圍更微妙,因為剛剛被調侃的緣故,何為默默退到了時咎身邊,走了一會兒,發現這位沉先生和十九身邊冒的泡泡實在太多了,他再多呆一秒都多余,于是又默默往前一步走到舟之覆旁邊。
舟之覆乜眼看他,“嘁”了一聲,說:“還不是只能到我這里來。”
何為尷尬笑了下點頭:“舟先生不會趕我吧?”
“怎么可能。”舟之覆自然而然地甩了下自己的長發,隨后又皺眉,偷偷回頭看了眼走在最后,一直默默談戀愛的兩個人,不解道,“嘶,我真學不來這群人談戀愛的樣子,到底怎么談啊,我應該怎么做啊?”
何為覺得有點冷,哈氣在手上搓了搓,認真說:“舟先生就保持自己的樣子就好了。”
舟之覆看他一眼,突然極其不自然、扭扭捏捏地伸出手,頭轉向一邊,痛苦道:“你要是冷,也可以牽我,或者把手放我兜里!”
這句話引得后面的時咎連發出幾聲“嘖嘖”。
舟之覆惱羞成怒,還沒來得及爆發,何為已經把手放進他的口袋里了,還點點頭說:“那我就不客氣了。”
舟之覆火氣全滅。
這兩個人的組合從背影看像一個成年人帶著未成年人,舟之覆跟沉皚差不多高,但何為與他差了幾乎整整一個頭,極其像帶孩子。
時咎微不可察地嘆息一聲,最終依然什么都沒說。
到山頂的時候早就過了飯點,幾個人在山頂餐廳隨便吃了些東西就去準備雪具了。
如在半山腰看到的,人非常少,連綠道上也寥寥數人,幾乎是包場,幾人興高采烈跑去換裝備,結果得知季純太小無法上雪道,言不恩可可憐憐看著季純,季純覺得沒太多所謂,朝他們點點頭:“我就在雪場旁邊等你們吧。”
山頂冷而干燥,幾個人都裹得很厚,一換好裝備,風一樣的沖出去。
季山月也許是憋太久,踩著雪板就出去,一出去就張開雙臂開始嚎叫:“雪山啊!!爽!!!”
言不恩嫌他丟人,拿雪杖戳他,小聲呵道:“別叫那么大聲呀!好丟臉!”
季山月吊兒郎當地完全不理她,一沖就出去了,北走怕有事,叫了他一聲,在后面緊急跟上,結果季山月根本不會滑雪,沖出去幾米就狗吃屎摔在雪地上了。
平地摔跤,北走立刻停下,有點無語。
言不恩在后面大笑得很開心,喜聞樂見。
北走將季山月扶起來,季山月則轉頭狠狠瞪了言不恩一眼。
“誰允許你笑了!給我閉嘴!”
門口的舟之覆檢查完自己與何為的裝備,看著外面不遠處地上的季山月,嘲諷般說道:“真慘,我絕對不會做這么丟臉的事。”
何為捂著眼睛點頭,看舟之覆朝他伸手,他便把手放上去,打算一起走到雪地中央,開始今日的滑雪之旅。
“舟先生會滑雪嗎?”何為緊張問,他怕他照顧不來舟之覆。
舟之覆一拍胸膛,滿臉驕傲:“當然!”
何為松一口氣:“那就好。”
舟之覆覺得何為是在求助他,這就是小孩子尋求保護吧,他想。
生前酷愛各種野外活動,包括時常在高級賽道玩花式滑雪的何為,被舟之覆拉著出去了。
也許很久以來四處為家,舟之覆也覺得這是一種久違的放松,刺骨的風剛吹到臉上,他興奮得張開雙臂大喊:“雪啊!我來了!!”
雪花飄一樣沖刺出去,然后舟之覆腳滑,連帶著何為一起摔了個鯉魚打挺,就是剛剛季山月摔的同一個位置。
舟之覆慘叫:“哎喲我的屁股!!!”
同樣摔在地上的何為:“……”
正要滑走的言不恩:“……”
旁邊全程關注他們的季純:“……”
在后面一直沒動的時咎:“……”
剛剛被北走扶起來、要重新出發的季山月指著舟之覆,前俯后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