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春末的夜晚
晚宴沒什么正經事,就是用來交際應酬。
觥籌交錯,推杯換盞間就可能奠定下一個合作項目或者是增加一條人脈。
尚嘉給瑯域發了兩張邀請函,彭靖馳那張是私人邀請,和谷蘊檸那張一起送到家里去。
代表瑯域參加的就陸明霽,剩下一個是魏錦航。
這種宴會就是娛樂和商業性質并重。
談事情的談事情,玩鬧的玩鬧,互不影響。
谷蘊檸算上孕后期,在家已經悶兩個月,人憋得不行,一朝出門,徹底放飛自我。
宴會廳二樓,成為年輕人聚集的party場地,組局人就是谷蘊檸。
路瓊和葛晚棠招呼完賓客,過去湊了湊熱鬧,什么逛三園、俄羅斯轉盤、你有我沒有都玩一遍。
路瓊今晚運氣不佳,輸多贏少,你有我沒有這游戲依仗一句“我結婚了”傲視全場,贏得最痛快。
她作為尚嘉主編之一,是晚宴東道主,不能喝醉,又輸掉一局喝完兩杯酒她就退出游戲。
去三四步外的吧臺要一杯檸檬蘇打水,坐著醒酒。
沒一會兒,遲恒過來。
遲恒家里也有點背景,他公開出柜后就沒再出席過家族活動,但身份還在那兒,晚宴上有人認出他,借機攀談兩句。
Brody不喜歡乏味的商業交談,被谷蘊檸招攬過去,現在正玩得嗨。
遲恒脫身后沒去找Brody,而是直奔路瓊去。
路瓊一只手臂撐在吧臺上,支著腦袋,以為遲恒沒看見人,指指右邊:“Brody在那。”
遲恒先瞅過去一眼,Brody許是贏下一局游戲,歡呼鼓掌,遲恒眼里神情一軟,再看回路瓊就散開:“我有事跟你說。”
遲恒常年冰山臉,葛晚棠評價他是面癱,喜怒哀樂共用一個表情,旁人探不到他情緒如何。
不過相識這么多年,路瓊挺了解這朋友。
品出他語氣里的慎重,路瓊坐直一些:“什么事?”
遲恒沉吟著:“我感覺,我好像見過陸明霽。”
在私房菜館第一次見到陸明霽,遲恒就覺得眼熟。
可是搜腸刮肚都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今天陸明霽穿一身黑西裝出現。
遲恒大腦里就閃過一幀畫面。
紐約春末的夜晚,枝頭綠葉抽長。
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日子。
值得一提的是路瓊在前一晚獲普利策特稿獎,他們在她公寓里慶祝到天亮。
嗨到疲憊,就沒走,橫七豎八躺在她公寓客廳湊合睡一晚,葛晚棠和她兩位女士在她臥室睡。
整個白天睡過去,晚上五個人出去吃飯。
Brody左擁右抱著兩個女生走在最前面,周之潯其次,遲恒斷后。
他們出公寓樓該右轉,遲恒推門而出時被外面進來的一個人撞到,那么一停頓,不經意瞥到樓對面街邊的一個男人。
也是一身黑色西裝,亞洲面孔。
吸引遲恒重視的是他的眼神。
專注、貪婪地望著一個方向。
又夾雜著點痛苦。
那個眼神遲恒在初初喜歡Brody時有過,他很是熟悉。
男人靠著墻壁,抽著一支煙,川流不息的車輛在他面前一輛接一輛掠過。
他就那么盯著一處。
察覺到遲恒在看自己,男人回看他一眼。
滅掉煙,上車。
當時時間太短,遲恒沒能找出他在看誰。
直到他成為路瓊的老公,站在她身邊。
遲恒在久遠的記憶中拽出一個畫面:“沒記錯的話是三年前,你普利策獲獎的第二天。”
……
陸明霽今晚也挺忙,不說他背后的陸家、傅家,單就他自己門戶成立瑯域,將瑯域壯大到現在這個階段,就足以被圈里人高看。
這個人端著酒找他碰個杯,那個人笑著上前跟他聊兩句,一晚上都不得閑。
路瓊玩游戲喝酒喝得有些猛,酒勁后上頭,嫌屋里悶,宴會步入正軌,暫且沒她什么事,她就找個能看到陸明霽的露臺吹風透氣。
腿邊的小圓桌上有一杯檸檬蘇打水,一杯粉色帕洛瑪。
她什么都沒想,就放空自己盯著陸明霽。
吱呀一聲輕響。
隔壁露臺門打開。
魏錦航打著電話進露臺:“工作忙,過段時間就回。”
電話那端不知道說些什么,魏錦航將手機挪遠耳朵。
幾個數后,約摸著聽筒里那人嘮叨完又挪回耳邊:“知道了媽,我——”
他稍頓,接上:“陸明霽結婚那是因為他女朋友跟他求婚了,等我女朋友什么時候也跟我求婚我就結。”
事實上他連個女朋友的影子都沒有。
糊弄著掛斷他媽的電話,魏錦航如釋重負地呼口氣。
久坐辦公室頸椎一堆毛病,他按著脖子轉著活動,一扭頭,一激靈:“我操!”
路瓊笑瞇瞇地朝他揮揮手:“嗨。”
魏錦航嚇得心怦怦跳,聲音都有點發顫:“你什么時候來的?”
路瓊給個大致答復:“在你來之前我就在了。”
“……”
那豈不是聽到了他那句瞎話。
魏錦航捂著胸口,咳兩聲:“那什么,我是要打發我媽才說成是你求婚的。”
路瓊含著吸管喝口蘇打水,咽下去:“說是我求婚也沒錯,的確是我先問他要不要結婚的。”
路瓊和陸明霽結婚的內幕,鮮為人知。
但魏錦航,還有陸明霽那群發小在他抖露出的信息里,都斷定是他求的婚。
現在女主角親自辟謠,是她先主動。
魏錦航一個嘴快:“那陸明霽沒樂死?”
路瓊笑:“沒有,把我轟走了。”
不僅沒樂,都要被她氣死。
“他就嘴硬,心里比誰都軟。”
“我知道。”
按理說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情,魏錦航一個朋友不宜摻和,但有些話他積壓在心不吐不快:“路瓊,既然都結婚了,你就對陸明霽好點。”
愛一個人就仿佛在她身上裝有雷達。
無論置身于多喧嚷的場合中,都能輕而易舉找到她。
陸明霽在與人聊天的間隙朝偷看他的路瓊遞個眼神。
路瓊大方拋個飛吻給他,然后斜向魏錦航:“嗯?”
“陸明霽他真挺喜歡你的。”魏錦航翻出一件壓箱底的舊事:“你們分手得有三年了吧,你一個電話他就飛紐約去找你了。”
路瓊掛在臉上的盈盈笑意散去,她側過身面向魏錦航。
魏錦航煙癮上來,問路瓊介不介意,后者搖頭,他掏出煙盒,點上一根:“只要見過陸明霽那天的樣子,沒人會忘記。”
所以他至今記憶猶新。
那時候他們正在陸明霽辦公室討論項目,陸明霽手機進來一個電話,魏錦航從鋪滿桌的文件資料最先找到他手機,遞給他前他看到來電顯示,IP屬地是美國。
陸明霽接過手機后,人的神態就不太對。
說不上來。
非要形容就是瀕死的人看到一絲活下去的希望,又怕是虛幻一場,不敢相信的感覺。
陸明霽沒叫他們出去,接起電話,沉默著。
很久很久他都沒有說話,五分鐘后,他貼在耳邊的手機拿下來。
外套都沒拿,大步走出辦公室。
在他辦公室里的人面面相覷,不懂陸明霽怎么回事。
只有魏錦航猜到原因。
魏錦航想,路瓊肯找他,就可能是和好的信號,陸明霽這一趟最少去一周。
結果第二天晚上,他去陸明霽辦公室拿落下的一份文件,進去就看到陸明霽仰靠在沙發上。
還是走之前的那身衣服。
胳膊擋在眼睛上,哪都沒打理,下巴一圈青色胡茬,人挺潦倒。
陸明霽是魏錦航生平所見最精致的男人,從未見過他那種能被稱之為“邋遢”的模樣。
魏錦航就又猜到是怎么回事。
他恨鐵不成鋼,罵陸明霽:“都分手多少年了,一個電話你就飛過去,她萬一是撥錯呢!”
他罵得很難聽:“陸明霽你賤不賤!”
要換平時,誰這么罵陸明霽一準沒好下場。
魏錦航那么侮辱他,他都很平淡,不置一詞。
跟抽走一股勁兒似的。
人都萎靡下來。
魏錦航罵完就后悔,他坐到陸明霽對面:“你說你圖什么,戀愛三年分手三年,時間上扯平該能忘了吧?”
陸明霽還是不吭聲,如果不是起伏的胸膛證實他還在呼吸,與死人也沒兩樣。
陸明霽從不聊感情,事情都憋在心里,魏錦航沒指望他能理會自己,躁郁地搓搓頭發,不再打擾他獨自舔舐傷口。
他剛一起身,就聽見陸明霽沙啞又疲憊的嗓音。
魏錦航一字不差專屬給路瓊:“他說‘路瓊那么硬的一個人,認準就不會回頭,如果不是受了委屈堅持不下去,不會找我。’”
哪怕是誤撥。
陸明霽也要親眼去看看才踏實。
第62章 57565
宴會廳內歌舞升平,熱鬧持久。
路瓊沒進去融入,一人待在露臺上,站累了就坐下,帕洛瑪冰塊放的有些多,她就咬著吸管一點一點嘬飲。
莊園院子里種著一排櫻花樹,五月正是櫻花盛開好時節,一枝櫻花躍上二樓露臺邊緣,恰好點綴在路瓊發邊。
遠看像是她別著一枚櫻花發飾,嬌艷的粉與她身上的綠相得益彰,絲毫不見突兀和土氣。
漂亮的人怎么樣都漂亮。
路瓊落在陸明霽那里的視線太肆無忌憚,勾得陸明霽心神早就飛走,不耐與人寒暄周旋,在一個話口空蕩,他借口有事舉杯碰一下長輩的酒杯,離席走向她。
路瓊就那么坐在那兒,雙腿交疊,坐左手肘抵住膝蓋,虛握著拳托著下巴,兩條小腿筆直細長,裙擺曳地鋪陳開。
右手拿著杯子,喝著酒,看著陸明霽過來。
最終停在她半步外。
陸明霽抽走她喝完一半的帕洛瑪,不輕不重丟在桌上,玻璃杯慣性前滑到玻璃桌中間。
他眼皮下耷俯視她:“狗說要戒酒。”
握著酒杯不顯,這一脫手,五指指腹和掌心冰得有些發疼。
路瓊最能忍痛,但她現在就想嬌氣一回,右手鉆進陸明霽垂在腿側的手心:“好涼好涼。”
“活該。”陸明霽穩定發力:“怎么沒凍死你。”
說是這么說,人已經掙開路瓊的手去解西裝外套的扣子。
路瓊笑容狡黠。
瞅準時機,在陸明霽脫下外套揚手要披在她身上時,她站起來撲到陸明霽懷里。
陸明霽一愣,抬高胳膊,仍然將外套掛到她肩膀,攥住她肩頭要推她:“起開,臭死了。”
路瓊鼻子又沒失靈,她身上什么味道她能不清楚?
臭什么臭,她換完禮服頭發、頸間、膝蓋都噴了香水,都要被腌入味。
路瓊不起開,還環住他腰:“那你還把你外套給我,不怕被熏臭?”
陸明霽豈會被一件衣服困住:“外套我不要了,回去就丟了。”
“真的?”
“真的。”
“真這么嫌棄我?”
“不然呢。”
路瓊上半身微微后仰,兩人就腰腹部相連,她歪歪頭,左耳的流蘇耳環隨之蕩漾:“那你怎么還不推開我?”
她又沒有很用力抱他,就算她使出吃奶的勁兒,他一個大男人還能掰不開她?
陸明霽沉下臉,她這么不識好歹,他不必慣著。
手上力道加重。
眼前一暗,清甜的荔枝香襲擊進他鼻腔,唇上是若即若離的柔軟,她舌尖伸入,挑.逗著他的舌尖。
陸明霽就不再能裝下去,加筑在她肩膀的力氣就這么煙消云散。
路瓊避忌著口紅,以免不好擦,唇瓣沒有緊.密.貼.合,兩人就舌尖在嬉鬧。
吻一會兒,掐著陸明霽堪堪上.癮時,她中斷。
再問:“酒甜不甜?”
陸明霽聽不進去她在嘰里咕嚕說什么,行動快于大腦指揮,往前追著路瓊。
路瓊在他唇尖輕啄一下:“我口紅會掉。”
陸明霽醒悟過來,他覺得自己剛才一定像一條快要餓死前見到骨頭的狗,丑陋又饑.渴。
偶像包袱掉了,少爺很生氣。
氣到只想逃離這片尷尬的區域,今晚回家也不想再跟路瓊睡一起。
他要分居!
陸明霽不是情緒外露的人,但是很奇怪,路瓊次次都能在他臉上看見他一系列清晰的心理變化。
真是要被他可愛死。
路瓊摟著她的腰晃晃:“回家再給你親。”
陸明霽不稀罕:“誰要親你,滿嘴臭酒味。”
路瓊找他茬:“你就一口沒喝?”
這場合,喝酒是逃不開的事。
陸明霽不屑:“我沒你那么不誠信。”
他早就將酒換成氣泡水,反正也不會有人神經病一樣較真要嘗嘗他酒杯里的是什么東西。
他答應路瓊要戒掉不良嗜好就會做到。
才不像路瓊那個說話不負責任的騙子,說好戒酒,玩游戲喝酒喝得比誰都嗨。
路瓊吃驚不已,表情夸張又生動:“天吶,寶寶你好聰明。”
“……”
陸明霽眼睛有被她拙劣的演技辣到,智商好像也被冒犯到,一言難盡地擰著眉:“你要進軍娛樂圈去領金掃帚獎?”
路瓊被他一句話整破功,戳中笑點,趴在他肩膀笑出聲。
她笑起來身體在抖,整個人伏在他懷里,馨香彌漫進他呼吸里。
路瓊氣質是偏知性清冷的,她卻格外鐘愛花果香調的甜膩香水。
上大學前,路瓊連香水是什么都不知道,第一次對香水有概念,是大一入學第一天,谷蘊檸與她擦肩而過,她在谷蘊檸身上聞到的香氣。
又沖又濃郁。
于是就給路瓊刻下對香水的固有認知,淡香類更適合她,但她不喜歡。
她做事向來隨心而定,不會考慮適不適合,只考慮喜不喜歡。
永遠不會被框架束縛。
這是路瓊最有魅力的一點,也是陸明霽最愛她的一點。
他偏頭過臉,鼻尖陷進路瓊發間:“新換的香水?”
路瓊點頭:“好聞嗎?”
好聞。
她身上的味道怎么都好聞。
然而,陸明霽一開口:“湊合。”
“還是你給我的靈感,才挑的這瓶香水。”
昨天和葛晚棠做完皮膚管理再去逛街,葛晚棠想買香水,她就陪著參考,是聽導購推薦一款新香,葛晚棠不感冒,她反倒是心動。
只是店里只有試用裝,沒有新貨,調貨過來后今天送到的尚嘉。
陸明霽拉上因為她亂動而滑下肩膀的外套,挑眉:“什么意思?”
路瓊意味深長一笑:“荔枝啊,你不說我像嗎。”
陸明霽就是床上浪,床下純。
舉止浪,言辭純。
路瓊這么一回顧,那晚情.事全過程頃刻間就腦海里播放。
陸明霽不接話。
意料之中,他耳朵又在發紅。
路瓊使壞地朝他耳朵吹一口氣:“陸明霽,我覺得你好愛我。”
她只字不提遲恒和魏錦航講給她的那件事。
陸明霽為她做過很多,他想讓她知道的,會想法設法設置提示給她,他不想讓她知道的,就不會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興致沖沖去紐約找她,卻得到那么個不盡人意的結果。
路瓊心疼他,不愿再揭他傷疤。
她心思千回百轉著,陸明霽毫無所覺,嘴還是鋼板那么硬:“你那是錯覺。”
路瓊環著他肩背,下巴擱在他左肩上,無聚焦地盯著宴會廳里一處,她喃喃自語:“我也很愛你。”
宴會廳里放著交響樂,嘭的一聲,一束光沖射向天空,下一瞬在空中炸開,絢爛煙花照亮整片夜幕。
蓋過路瓊的聲音。
陸明霽真沒聽見,側側耳朵:“你說什么?”
路瓊退出他懷抱,站好,直視著陸明霽,十足誠懇:“陸明霽,我愛你。”
音樂還在響,煙花還在放。
她左耳上的鉆石耳環熠熠生輝。
可是其他雜音再大都不及路瓊的一句表白,煙花、鉆石再炫目都不如路瓊那雙深邃的眼睛。
陸明霽胸腔里那顆心臟像是安裝上加速器,咚咚咚跳的歡快。
濃烈的情感在眼底匯集,他反手關上露臺的門,一手捧著路瓊右邊臉頰,手指插.進她發間。
啟唇咬住她。
口紅掉不掉的,
他現在就先給她吃掉!
*
路瓊終于搞懂家門密碼及陸明霽手機密碼是在一個上班的午后。
她進尚嘉三個月,工作勤懇,意見犀利,專業極強,那些她初入職時的流言蜚語就在一日又一日的相處中淡化。
方歆甜在路瓊身上學習到最有意義的一個優點就是,遇事不要慌,踏踏實實做事,不堪入耳的謠言早晚會被實力一一擊破。
那天下午,路瓊有點困。
今早她比往日早醒一個多小時,昨晚睡前她跟陸明霽在客廳看了部電影,這次是完整看下來,沒干別的,水果吃有點多,早上沒等鬧鐘響就先被生理需求叫醒。
去趟衛生間回來她就睡不著了,就沒事找事騷擾陸明霽。
撥弄撥弄他睫毛,點點他嘴唇,再戳戳他鼻尖。
總之就把人也給弄醒。
陸明霽以為是到起床時間,一看手機還早著。
他問路瓊怎么不睡覺,路瓊說睡飽了。
還說她太無聊,說完就去親陸明霽。
于是就自作自受,被反壓在床上來了兩次。
其實一次就能行,但第一次結束后,陸明霽往外撤時路瓊夾了一下,指甲還湊巧掠過他喉結。
于是就有了第二次。
路瓊發誓她真是不小心為之,又不是周末,她再饞陸明霽也不會不分時候地吃他。
還鬧得差點遲到。
中午路瓊躺在辦公室沙發上補過一覺,醒來工作一會兒后還是困,就要拿杯子去茶水間沖個咖啡。
采編部幾個人正圍著長桌坐著嘮嗑,享受下午茶時間。
路瓊和葛晚棠都是國外留學、工作過回來的。
她們是國外那種資本家領導模式,只要能保證下發的工作在規定時間內保質完成,員工怎樣分配工作時間,怎樣摸魚她們都不管。
這種新鮮模式最初實行時,尚嘉全體員工都挺戰戰兢兢,沒人敢做出頭鳥,就怕這是老板裁員的一種手段。
后來是葛晚棠親自下場帶領他們開了兩次小差,他們才信。
尚嘉還很注重團隊凝聚力,時常組織聚餐。
路瓊私下里平易近人,開得起玩笑,還挺有梗,采編部的員工跟她也都逐漸打成一片。
方歆甜她們見到路瓊進去,要么咬著餅干要么端著蛋糕的沖她打招呼。
路瓊掩唇打著哈欠,頷首回應。
負責校對的郭珊趴在桌子上,舉著手機愁眉苦臉:“這個密碼怎么就是想不起來,我不想去找我前男友要驗證碼啊!”
柔情蜜意時注冊的一個軟件賬號綁定前男友手機號,分手后密碼給忘記,再想登上只剩驗證碼能救。
方歆甜停下冰激凌的攪拌,愛憐地摸摸郭珊的腦袋:“誰讓你設置那么復雜的密碼。”
郭珊閉上眼苦想著密碼:“也沒有很復雜吧,就英文加數字加標點符號,現在不都這種安全程度。”
方歆甜記性不好,能純數字排列最好:“我都是名字九宮格對應數字再加特殊日期。”
音頻師范月怡問:“什么名字九宮格……數字的?”
“就是鍵盤切換成九宮格,你名字拼音對應的數字鍵。”方歆甜放下冰激凌,拿出手機實操:“就比如你叫范月怡,九鍵鍵盤就是399。”
她們閑聊著,路瓊背對著她們研磨咖啡,深褐色液體自咖啡機里流出,咖啡豆烘焙過后的焦香飄散開來。
路瓊困頓的思緒打結,沒琢磨工作,就瞅著咖啡液發呆,聽見方歆甜這么說,她手指無意識在吧臺大理石面上劃動。
路瓊。
那九鍵鍵盤對應的數字就是57。
她一頓。
57。
57565。
瞌睡蟲都跑走一大半,手機留在辦公室,路瓊等不及咖啡磨完,暫停咖啡機,就端著盛著三分之一咖啡液的杯子折返。
主編步履匆匆,方歆甜咬著冰激凌木勺目送:“怎么了這是。”
范月怡攤手:“你是主編助理你問誰呢。”
……
回到辦公室,路瓊都沒繞回座位,就在辦公桌邊撈過手機。
隨便找一個能打字的軟件,換成九鍵。
猜測得到印證。
她都用二十六鍵,陸明霽也是用二十六,所以她從未往輸入法鍵盤這方面想過。
就是不知道陸明霽是在她回國后設置的這個密碼,還是分手那幾年設置的。
哪種情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陸明霽很愛她。
毋庸置疑。
她切到微信,點開陸明霽微信。
打字:【老公,我知道你的秘密了哦~】
第63章 追憶
七月初,路瓊和陸明霽去了一趟京北。
作為杰出校友受邀參加京大一百二十周年校慶。
上次來京北,還是剛領證沒多久,陸明霽在京北出差發燒。
那次行程倉促,沒有空回母校故地重游。
再者,他們兩個那時候關系還不熟,也沒心情。
毫無疑問,這個“不熟”理論出自嘴硬王者陸明霽之口。
路瓊持不同意見:“不熟你怎么還跟我睡一張床?”
陸明霽甩鍋:“那是你自己躺上去的。”
此刻他們正在前往京北的飛機上,路瓊人在陸明霽左邊,揉捏著他的手,轉動他無名指那枚戒指。
她說:“那你可以推我下去呀。”
陸明霽自持風度:“我不跟女人動手。”
路瓊就笑。
陸明霽這人,服什么都不會服軟,認什么都不會認輸。
緣分真是個奇妙的東西。
谷蘊檸身為陸明霽的青梅竹馬跟他一起長大,后來又成為她的好友,可謂是對他們二人了如指掌。
谷蘊檸常說,幼兒園起陸明霽就頂著他那張臉招搖撞騙,引得眾多小女生青睞,勾得她們迷戀追求,然后一張嘴,就擊碎無數少女心。
任誰使出渾身解數都打動不了的陸明霽,路瓊無心地砸幾顆糖衣炮彈就給拿下了。
京大有搞過什么校花校草的評選,但是各人眼光不同,審美不同,喜歡的類型也就不一致。
學生們投票選出的校花校草少說有十來個,那十來個男生的長相與陸明霽不相上下。
或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路瓊就是覺得陸明霽最好看。
路瓊大學前十八年都在山溝溝里,沒見過世面,初入繁花就碰到陸明霽這么個寶貝,被他所迷情有可原。
可陸明霽不是,他從小到大見過的好人好物數不勝數。
怎么就對她另眼相看呢。
這不是路瓊妄自菲薄搞自卑,是事實就是如此。
路瓊這么想著,就這么問他。
陸明霽高貴冷艷地乜一眼她:“因為你煩得特別。”
路瓊眨巴著眼睛:“怎么特別?”
陸明霽憋不出好屁:“特別的煩。”
“……”
路瓊想裝個生氣,但她在陸明霽這兒就沒有“生氣”這個情緒模式,笑著嘖一聲,在他掌心拍一巴掌。
靜謐的機艙里僅有發動機的微弱嗡鳴,路瓊這一巴掌還拍的挺響。
隔壁陪著老婆一起回母校的彭靖馳聞聲,探頭探腦。
沒看到理想中的場面,挺失落地靠回椅背:“還以為陸明霽被扇了呢。”
谷蘊檸都懶得搭理彭靖馳這白癡。
動動腳丫子都能想到,路瓊扇誰都不可能扇陸明霽。
陸明霽在路瓊心里,那可是能和她最愛的人民幣劃等號的人物。
那邊陸明霽不知道自己兄弟想看他笑話沒看成。
他攥住路瓊的手,反玩回去。
她上飛機后就開始捏他手,也該到他把玩的時候了。
這些年路瓊手部肌膚養得白凈細膩,但年少時干過的活、受過的傷還是在她手上留下無法抹除的痕跡。
路瓊雙手骨節凸顯,沒有女性的柔軟,更像男人的剛硬。
繭子倒是都消褪的七七八八,摸不出來存在感。
某些特定情境里,陸明霽還挺喜歡她手上的繭子。
有些顆粒感的粗糙,握住他時,那滋味難以言喻。
不過陸明霽還是最愛她雙手干干凈凈,她的手能養尊處優就代表她生活不錯。
陸明霽腿上擱著一臺平板,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文字,他一目十行滑動著看。
把路瓊的手遞到唇邊親了一下。
……
這次回京北,唐慕芮、麥青、魏錦航也在同行之列。
都是從京大畢業的,甭管杰不杰出,校友身份是百分百保真,就都一塊去看看。
他們是早上九點的飛機,落地京北十一點左右。
出機場就坐上陸明霽安排好的商務車,先去酒店放行李。
一共開四間房,兩對夫妻一對一間,兩位女士一間,魏錦航孤家寡人自己一間。
但他不需要同情,還嘲笑一波其余六人,睡個覺還要跟別人擠,不像他,獨自享用一張大床。
路瓊他們五個聽后笑笑就算,陸明霽可不是忍氣吞聲的主。
他懟滅魏錦航的囂張氣焰:“人,越沒有什么就越強調什么。”
魏錦航嘁聲:“我不跟你一般見識。”
陸明霽拿過前臺呈遞的房卡,拉著行李箱朝電梯走前,丟下一句:“男人可憐的自尊心。”
“……”
沒有人,真的,
沒有人能在陸明霽的嘴下討到好處。
酒店餐食味道還行,他們幾人就在酒店十六樓的餐廳吃的午飯,吃完午飯就動身去京大。
京大正門口,就像每一個新學年迎新生那樣,街道兩側擺滿搭建起的簡易臺架,有社團表演還有一些學生擺攤賣東西做點小生意。
在京大校門,他們七人和急吼吼跑出來接他們的程桉匯合。
程桉本科畢業后留校讀研,研究生畢業留校任教,就是未來一輩子都要扎根京大的意思。
進門口左手邊第一家是校學生會,在售賣文化衫。
圖案是擬人化的京大校徽,Q版卡通人物,T恤分為黑白兩色。
唐慕芮看上眼,闊太似的大手一揮,給他們這一行人每人買一件,就連彭靖馳這個京大編外人員都有份。
男女分工,男生穿黑色,女生穿白色,陸明霽這少爺犯公主病,嫌黑色吸熱,特立獨行要穿白色。
T恤特意買大一號,不用再換,直接套在自己的衣服外面就好。
當年很喜歡陸明霽的一個教授在等他過去,也是他拍板邀請陸明霽回校演講。
605宿舍四個女人有她們的回憶要懷念,八個人就分成男女兩批,彭靖馳不是京大的學生也不認識那位教授,但是他跟融入不進女人組,只得跟著男人幫。
兩組人就原地各奔東西,有事電話聯系。
男人幫去計算機學院,605四人沿著岔口小道往宿舍樓那邊去。
她們四人外出,向來是唐慕芮蹦蹦跳跳走在最前方,一會兒正著一會兒倒退,谷蘊檸夾在中間,時不時損唐慕芮兩句。
落在末尾的麥青酷酷地揣著口袋,戴著一側耳機。
路瓊則是抱著書本,但現在沒有課本給她,她就雙臂自然下垂。
就這么一前一后,兩兩一組。
唐慕芮和谷蘊檸沒心沒肺無憂無慮,路瓊和麥青會偶爾聊一些正經話題。
或家事或感情。
上一次涉足感情,是路瓊回國后第二天。
彼時路瓊一團亂麻,麥青還是老樣子。
三四個月后,路瓊沉疴的愛情重獲新生,麥青的暗戀也迎來轉機。
路瓊再問一遍:“還沒放下?”
麥青望著最前方那道活潑的身影,平靜地笑笑:“快了。”
上個月,唐慕芮談到新男友。
在她大學那次戀愛被傷害后,終于走出陰霾。
路瓊看著麥青的笑容,眼前驀地浮出一層朦朧。
怕被麥青瞧見,她垂下眼簾,緩緩呼吸著。
她很少哭,也不愛哭。
上大學后第一場眼淚送給605,就總會為她們濕潤眼眶。
感情這事真沒什么好勸的,在動心的那一刻,盈虧自負。
麥青這場暗戀注定無疾而終。
麥青早知會是這個結果,也在盼望塵埃落定的這一天到來,她看得開:“我們四個人,你們三個人都圓滿,這就可以了。”
前方的唐慕芮顛顛跑回來,跳起來一把勾住谷蘊檸脖子,谷蘊檸被她拽地擰著上半身,氣得罵她有病。
唐慕芮緊抱著她不放手,追憶往昔:“你們還記不記得咱們四個第一次見面?”
“我最早到,路瓊第二,我爸媽還要跟她聊天,我怕嚇到她就趕緊送走我爸媽,回來宿舍里多出來個麥青。”
“我給你們每個人都買了飲料,麥青特冷漠地拒絕我說不要,谷蘊檸那杯……那時候她還沒來。”
她看向谷蘊檸:“我放你桌子上那杯飲料你怎么著了?”
猴年馬月的事情,谷蘊檸一點印象都沒有,以她的脾氣大概率會:“扔了吧。”
被唐慕芮這么個小矮子摟著肩膀,彎腰彎得累死,谷蘊檸扒開她的兩個爪子。
唐慕芮嗷嗷叫:“你居然扔了!那可是我給你的見面禮!”
谷蘊檸還是受不住唐慕芮的大嗓門,捂住她嘴:“我賠給你,你喝多少杯就買多少杯。”
唐慕芮上下活動著眼球,同意她的補償。
谷蘊檸松開她,她繼續說,矛頭對準谷蘊檸:“谷蘊檸當時最拽,來的最晚還挑床鋪,遞給路瓊一沓錢。”
唐慕芮學著那年初見面大小姐的傲慢態度:“我買,行了吧。”
“……”
谷蘊檸去掐她脖子:“沒用的你記這么清楚,平常這么不見你腦子這么好用!”
唐慕芮哪能被她抓住,泥鰍似的跑進宿舍樓。
谷蘊檸在后面追。
路瓊在宿舍樓門口駐足,仰起頭。
他們這一屆入學那年,京大整體翻新過一次,還沒到下一次翻修的時候,這些年風吹雨打的洗禮下,校園里每一棟樓都刻下歲月侵蝕的印記。
墻體顏色褪淺,幾道不起眼的裂縫蜿蜒盤旋。
原來他們都已經畢業這么多年。
……
605宿舍換過一批又一人,現在是大二學妹在住。
她們沒有進去,在門口望一眼就已是圓夢。
又去逛完一圈教學樓,路瓊接到陸明霽的電話,叫她去正門口。
不是非要捆綁在一起,其他三人揶揄她兩句就放她去奔向愛人。
正門口人最多,陸明霽也沒說好具體位置,路瓊趕到那兒,環視四周,沒找到陸明霽,從包里翻出手機要打電話給她。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麻煩讓一下!”
東側快步走來一個雙手拎滿飲品的男生,大聲驅趕著前方人群。
路瓊后退著,退到第三步,腳下一硌。
拎著飲品的外賣男孩已經過去,路瓊都沒看清踩到的人是誰,就又向前方躲避:“對不起對不起。”
這人的鞋還蠻熟悉,她邊道歉邊從下自上移。
男人身量很高,白T黑褲,沒有細致打理的黑發慵懶又稍帶凌亂,半遮半掩著立體的眉骨,一雙丹鳳眼狹長漂亮,薄唇勾著一抹淺笑。
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舊的人會重逢,舊的事也會二次重現。
路瓊放下手機,在包里摸出一片濕巾。
獨立包裝的片裝濕巾,白色塑料封皮。
不見褶皺,平整光滑。
她彎起眼睛,遞給陸明霽:“真是不好意思。”
為什么會對路瓊另眼相看。
陸明霽也深思過。
大概是因為路瓊有一雙生機盎然的眼睛。
第一面,他就在那雙眼睛里看到春天萬物生長的景象。
第64章 一如當年
“你故意的?”
遠離人潮擁擠的正門口,路瓊被陸明霽帶著到京大一處涼亭里休息,她喝著陸明霽去July買的冷飲,咬著吸管問他。
路瓊只要用吸管就會咬癟,是她的一個小癖好。
陸明霽拆開那片濕巾,擦著球鞋上路瓊踩下的鞋印:“你當拍電視劇呢,我又不是導演還能預知劇情。”
“那真是好巧。”路瓊還挺喜歡這種偶像劇情節,她趴到他背上,下巴壓著他肩膀,訴著陳年舊屈:“你當時對我特別兇。”
最初,路瓊為自己的無心之過誠意道歉,卻不被對方原諒。
她就覺得,這個男生長得這么漂亮怎么性格這么沒禮貌。
后來追他,還有挺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憋著一口氣,就想著把這個男生拿下,再要他為自己的惡劣行徑向自己低頭認錯,對自己俯首稱臣。
追到手后,錯陸明霽沒認,路瓊也忘卻這一茬,但她確實做到后一項,讓陸明霽這朵高嶺之花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陸明霽擦干凈鞋印,垃圾丟進空出來的飲品袋子里:“誰讓你正好撞槍口上。”
他再去路瓊包里找一片新濕巾擦手。
那年大一新生入學,陸明霽剛熬過一個通宵做項目,睡下沒多久就被烏泱泱來報道的新生們吵醒。
他睡不醒的時候起床氣很重,也是他該,忘記第二天是新生入學,圖省事就在宿舍睡覺。
床上爬起來后他換上衣服就要回校外公寓,出宿舍接到他媽傅女士的電話,說谷蘊檸也考上京大了,叫他去接一接,陸明霽躲谷蘊檸還來不及,怎么會去接她。
掛斷電話沒走兩步,谷蘊檸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里躥出來一把抱住他,一身香水味嗆得他腦子發昏,甩開她后大步朝校門口走,就又被路瓊那缺個轱轆的破行李箱劃破新買的球鞋。
那時候陸明霽有兩大人生愛好,一集手辦,二買鞋。
那雙球鞋限量定制款,他還耐著性子等了小半個月,第一次穿就被路瓊給禍害。
單單只是一雙鞋,也沒什么。
層層buff疊加起來,陸明霽就忍不住了要爆發。
近十年前一件芝麻大小的事情,竟然還歷歷在目。
是因為這段回憶里有路瓊在吧。
有她在,他才能記住那一場初遇。
路瓊為自己抱不平:“那這么說,我算是遭受無妄之災了?”
陸明霽覷她:“你哪無妄了,我鞋不是你弄壞的?”
路瓊推卸責任:“行李箱劃的又不是我,你去找它算賬。”
跟這種活無賴,陸明霽無話可說。
人總是會對未曾涉足的那一條道或者是另一種版本的人生產生好奇心,路瓊也不例外。
她做出假設:“如果那時候我沒有劃壞你的鞋,你說我們之后還會再見面嗎?”
陸明霽半秒鐘都不猶豫:“我從來不做這種無聊的想象。”
實際是他不能想。
他不能接受沒有路瓊的人生。
如果沒有那次初遇、如果他們以后不會再見面——
陸明霽極其厭惡且排斥這種如果。
“我覺得肯定會見面。”路瓊扭過上半身,枕著陸明霽半邊身體,瞇起眼睛眺著晴朗天空,她舉起手,陽光穿透她指縫傾瀉:“我和谷蘊檸是室友,沒有在校門口的初遇也會有在其他地方的初遇。”
陸明霽轉過臉,下巴蹭過她發頂,白姜花香慰藉著他焦炙的心情。
好像是這樣的。
不論如何設定,他們絕對會相識。
或早或晚,只是時間問題。
路瓊和陸明霽,這輩子命中注定會有所交集。
……
杰出校友特邀回校,可不是逛逛校園、買幾件文化衫拉動一下學生會GDP就完事。
路瓊和陸明霽兩人都有演講任務在身。
夫妻倆手牽手重走一遍校園里曾經約會過的地方,就分別前往各自學院的禮堂。
禮堂容納不下整個學院全部的人,想來聽聽的人就來,不想的就隨便去干些什么。
人文學院的學生們都還挺積極,禮堂里座無虛席。
主持人在臺上cue著流程,開幕致辭、院長講話、頒發獎學金,再是杰出校友演講。
每個學院都有邀請兩三位校友回來,在路瓊之前畢業的一位學長,在路瓊之后畢業的一位學妹。
路瓊是三位校友里名氣最大、呼聲最高的一個。
她大一時,因和學校風云人物陸明霽談戀愛而受到小范圍關注,但這只是最微不足道的開端。
大小獎項拿到手軟,連續三個學年拿到國家級獎學金,霸榜專業成績第一等等等等。
她的光環由她自己打造。
優秀二字都不夠形容完整的她。
路瓊在主持人的引薦下上臺,迎接她的是臺下此起彼伏的歡呼聲。
站到演講臺后,她調整好話筒高度,用千篇一律的自我介紹作為開場白:“大家好,我是一六級人文科學實驗班的路瓊。”
在接到導員的邀請電話后,路瓊窩在家里落地窗前的懶人沙發里編寫過好幾天的稿子。
她一個文科專業生,從記者坐到主編的職位,寫過不計其數、不分種類的長、短稿件,次次下筆如有神那純屬吹牛逼,但也沒有過像這次的演講稿這樣無從下手的時刻。
A4紙撕掉一張又一張,那幾天客廳到處都是她撕碎的紙屑,陸明霽那個潔癖忍著把她丟去樓道的欲望,臭著臉收拾她造出來的爛攤子。
演講勢必要鼓舞人心,就會帶著說教意味,路瓊討厭教育別人。
人教人是教不會的。
直到今天,直到她站到舞臺上,她都沒有寫出一篇完整的演講稿。
“其實我還沒想好要跟你們講些什么,那些長篇大論的心靈雞湯你們上網一搜都能連鍋端,講那些重復的道理太浪費時間,所以我準備帶你們了解一下我。”
臺下有大膽外向的男生女生們接話:“學姐我們知道你!”
“學院光榮榜上學姐你那一欄都要寫不下了!”
“學姐你是吾輩楷模!”
路瓊坦然收下這幾句夸贊,淺笑著回一句謝謝,她一只手閑適地搭在演講臺邊沿,嘮家常那般切入:“我出生在西北一個非常貧困的山區里,我大學每次回家都要折騰一天一夜,從火車站坐大巴到縣里,要是碰到同村的人可以搭個順風三輪車,碰不到就要自己走小兩個小時才到家,一六年智能手機人手一部,可我們村里有小靈通的才只有一兩家。”
“我沒見過一面我的父親,媽媽在我六歲因病去世,是外婆把我帶大,要不是我學習成績還不錯,現在就不會站在這里跟你們聊天,而是會在山里種地。”
禮堂里窸窸窣窣的騷動愈來愈小,不再有人交頭接耳,幾分鐘前起哄的那些學生們都收斂起嬉皮笑臉。
他們的目光,凝聚在演講臺那道筆挺的身影上。
“西北的冬天很冷,我家里全靠外婆種菜賺錢,買不夠支撐整個冬天溫暖度過的煤炭,就只能去撿樹枝燒,我真的非常厭惡冬天,因為我伸不開手寫字,還會長滿手凍瘡,我很能吃辣,因為我外婆說吃辣能御寒,的確很管用。”
“我也會抱怨命運不公,為什么大家都是人只有我這么慘,還會埋怨我自己投胎技術不夠好,可是這些無用功并不能讓我的生活變好,反而會讓我戾氣越來越重,我外婆說永遠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那我就寄托給我自己,我要自救。”
“先天條件已經定型,但是我不想就這樣服輸,我不承認我比別人低一等,一輩子只能在山溝里面朝黃土背朝天,我一定要出去看看。”
沒有慷慨激昂,沒有抑揚頓挫,路瓊就平鋪直敘地講著她的經歷,她稍頓,話鋒一轉:“還是臨時做了碗雞湯送給你們,就是你們不要害怕人生里的挫折和磨難,在場應該有很多人要比我的家庭條件好得多,我這種天崩開局都能出人頭地,你們有什么不行的?”
“在場應該也有人和我一樣條件不好的,很自戀的說一句,我這個活例子就擺在你們眼前,你們有什么不行的?”
“還有那些條件還不如我的,那又怎么樣呢,有坎就跨過去,再差又能差到哪去呢。”
黃澄澄的聚光燈自上而下籠罩著路瓊,她扎著高馬尾,穿著白色T恤水洗藍色牛仔褲,眼睛清亮,對未來的憧憬永不熄滅,一如當年的新生模樣。
“最后,現在的我可以很堅定自豪的告訴十八歲的我。”
她說:“路瓊,你真的很了不起。”
禮堂鴉雀無聲。
她跨出一步,半鞠躬致謝。
下一秒,掌聲雷動。
……
路瓊下臺后給陸明霽發消息,問他還要多久。
兩個學院的流程不一樣,還沒到陸明霽發言的環節。
路瓊就說她這邊忙完后過去找他。
剩下兩位校友演講完,三人又一起被請上臺回答一些學弟學妹們的問題,傳授點經驗。
散場后還有幾人來找路瓊合照,男女都有。
所有都搞定,路瓊出禮堂,手機里有一條未讀消息。
陸明霽兩分鐘前發來,說他要上臺了。
路瓊加快往計算機學院那邊趕。
人文學院和計算機學院不近不遠,校內公交兩站不夠三站還多余。
等路瓊從禮堂后門進去,陸明霽的演講已經到達尾聲。
他舉著話筒說結束語:“有人跟我說過一句話,永遠不要為自己的野心而感到羞愧,你配得上出現在你人生里的所有機遇,現在這句話我轉送給你們。”
計算機學院還是會玩,會搞氣氛。
人在舞臺上講著,舞臺下劃分出幾個區域,每個區域都有一個話筒,隨時都能向學長學姐們提問。
第一排就有個眼尖的女生自陸明霽上臺便盯著他無名指的戒指,想到那些關于陸學長的傳聞,還有他一個小時前巧合撞見陸學長和一個女人親密無間的互動,第六感促使著她舉手站起來:“學長,能冒味的問一下送你這句話的人是誰嗎?”
“是你女朋友嗎?”
底下即刻發出一陣類似狼叫的哄鬧聲。
學術問題哪有八卦緋聞引人入勝。
陸明霽被調侃地不太自在,這群散發善意的小屁孩跟彭靖馳趙言釗那幾個欠登有所不同,他張不開嘴攻擊他們。
于是點頭:“我是她丈夫。”
不是“她是我太太”。
而是“我是她丈夫”。
陸明霽沒有給路瓊增加身份,是讓路瓊賦予他身份。
“她叫路瓊,是京大一六級人文科學實驗班的學生。”陸明霽身姿挺拔站在舞臺中央,唇角揚起的淺弧里一分眷戀九分鄭重:“是我見過最有魅力的女人。”
“沒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