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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 51 章

    晴天霹靂。

    許熙愣了整整半分鐘:“你說什么。”

    她以為自己幻聽了。

    “有什么病?”

    “前面那句。”

    魏杰不懂許熙讓重復一遍干什么:“都是男的, 一起——”

    許熙腦子嗡嗡響,想說“這個玩笑不好笑”,然而看了看魏杰, 他這次還真沒跟以前一樣嬉皮笑臉的,一副“就是這樣啊”理所當然的模樣,甚至已經開始解褲子,準備上廁所了。

    他、真、把、她、當、男、的、了。

    許熙顧不得太多, 一把拽住他的褲子往上提:“你先別脫!”

    魏杰:“???”

    突然被抓住褲腰帶。

    除了在周允競面前,許熙還是比較直接的。

    她用了一會兒找回聲音,艱澀道:“你為什么覺得我是個男的。”

    這次震驚的人輪到了魏杰:“???”

    他眼睛瞪大三秒, 轉過頭,上下打量她,突然忽的反應過來,這么一反應過來,仿佛大腦從第一面就設定下的錯誤程序被修正, 越看越不像了。

    但他仍舊心存僥幸, 死鴨子嘴硬:“你不是嗎……?”

    許熙已經找不到自己臉上的表情:“……我應該是嗎?”

    兩人面面相覷, 魏杰瞳孔地震,立刻把褲子緊了又緊:“你放手!”

    許熙默默放開。

    在魏杰接下來的解釋中,許熙終于知道了他誤解的緣由。

    “你你你,開學第一天,咱倆第一次見面你騎那么大一個山地車,嗓音都是低啞的,你個子還那么高, 頭發一直就這么不長不短沒扎起來過, 也從來都不穿裙子,再說了, 我當初叫你哥們兒你都沒反駁的啊??”

    ……

    如果許熙思路清晰,一定會一條一條和他捋。譬如那山地車是表弟的,再者騎個大山地車又不限制男女,頭發和不穿裙子都是因為從小到大習慣了,女生留鯔魚頭(雖然許熙沒有特地留發型都是隨便剪一剪,但據反饋,看起來是這種不錯的效果)的也不是沒有,只是平城這邊見得少而已,當初他叫她“哥們”是第一次見面,她沒必要反駁一個陌生人,還以為那是他稱呼所有人的口頭禪。

    ……

    但當下情況如此混亂,許熙只能抓住其中的一兩條:

    “我那時候嗓子是水土不服發炎,過兩天就恢復正常了。”雖然她的聲音正常情況下也沒有很甜美,但不至于被認為是個男性吧……

    “你好了之后,后來我以為你原聲就是這么娘娘腔,愛夾著嗓音說話。”同理還有她玩的娘炮游戲。

    “我個子哪里很高,就一米七。”

    “和我一樣啊,還不高嗎?”魏杰認為自身已算鐵骨錚錚的男兒,“女生很少有這個身高吧!”

    “對不對,我說的很有道理吧?”

    許熙:“……”

    發言簡直可以被評為刻板印象大賞。

    下意識瞟向自己的胸,平平的。

    回想起魏杰的手機壁紙,許熙最終咽下了所有話語。

    明明槽點太多,魏杰卻擁有一套成體系的、“強大”的邏輯,加上酒精逐漸在許熙身上發揮作用,思維遲緩,一時間還真被他說服了。

    “再說了,咱們班,什么時候允許男女坐同桌了?”

    這么一想,好像除了她和周允競,還真的都是按照男男,女女安排的座位。

    她腦海中抓到什么,一頓:“是只有你這樣認為,還是大家都認為我……”

    周允競呢?

    這么愚蠢的事當然只有魏杰能干得出來,畢竟大家都有眼睛和腦子。

    但承認只有他產生了誤會,就等于承認他是唯一的腦殘。魏杰試圖拉所有人下水,眼神飄忽,挽尊道:“應該都和我想的一樣。”

    畢竟男生集體之間很容易達成共識,很默契。

    許熙崩潰了。

    魏杰眼神繼續飄忽,覺得自己丟大發了,傳出去得顯得自己多豬腦:“今晚的事情,能別說出去嗎。”

    許熙覺得更丟臉的是她,很混亂:“我冷靜一下。”

    魏杰尿意盡失,不敢在這尷尬的環境中多呆,再次確認褲子穿好后,開門就跑。

    留許熙一個人站在衛生間里,緩了又緩。

    直到想起來時間,從口袋中掏出手機,發現已經晚上九點多鐘了。

    屏幕上方狀態欄顯示:“momo,你的帖子[樓主暗戀一個男生,近期……]已經有了7條回復,20個點贊,點擊查看新動態。”

    許熙下意識點進去。

    【主樓描述的太籠統,沒辦法具體分析】

    【如果lz也覺得他對你有意思,那就沖唄!!!加油!】

    【沖!不然怎么確定他喜不喜歡你呢?】

    【作為一個(暗戀)過來人,不建議像樓上那樣直接就沖,網友只是愛瞎起哄,但后果卻確確實實是需要現實中的你本人承擔的。有句話叫做世界上最大的錯覺是他也喜歡我,處于暗戀中的人都會很敏感,想的也多,昨天他對你笑了下,今天你們倆碰了一下,其實在對方看來很正常的社交行為,都會被暗戀者在腦海中加慢動作BGM各種構造夸大,別問我為什么這么清楚,因為當初我就是這么小丑,最后連朋友都沒做成,超級無敵尬尷】

    【樓上那么長一段話,說的很中肯了,不建議盲目沖+1】

    【前面也不用一棒子打死,多挫傷lz的積極性。還是要看對方有沒有生理性喜歡咯,真喜歡一個人是控制不住和TA親親抱抱的欲望的,我每次見我對象都想擁抱接吻and sex】

    【細說sex】

    ……

    最后一句話引向了奇怪的方向。

    許熙的視線停留在“生理性喜歡”幾個字上,想,周允競從來沒有對她親親抱抱的想法,也沒有表現出類似的行為,只有她總是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他。

    最關鍵的是,無論如何已經不重要了,許熙想起魏杰的話,暗戀的人都把她當作男生了,還有什么好分析的。

    她胡思亂想那么多,又去求助朋友,又去發帖咨詢,到頭來周允競連她的性別都沒搞清,把她當成“他”,從一開始定位就錯了,都是無用功。

    內心的驚濤駭浪翻滾完,只剩下麻木。

    許熙把手機關了,恍恍惚惚地推開門走出去。

    周允競正在中島臺倒水,聽見動靜,抬眼瞧見許熙的表情,以為她在發呆:“出來了?想什么呢。”

    許熙:我想死。

    終于有比表白失敗,更令人傷心的事出現了,那就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準備表白的時候,發現一直在被暗戀對象。

    當兄弟。

    此刻的許熙就像是吃到了一盤土豆絲炒姜絲,再不敢輕舉妄動,失去了所有力氣和手段。雖然她本來也就沒有什么手段。

    許熙思緒回攏,抬眼看過去,露臺、客廳都空無一人。

    見她四周張望,周允競開了口:“他們沒等到你,先走了。”

    事實上,不是沒等到許熙,而是曹一恒和冷茁壯都看出來兩人之間的暗潮涌動,很自覺地不再當電燈泡,特地給他們留出點獨處的時間,離開時眼神傳遞出的信息很豐富。

    露臺已經被一群人很自覺地收拾干凈了,她的包被拿回來放在客廳沙發那兒,還有個她沒喝完的啤酒罐孤零零放在旁邊的茶幾上。

    聽到周允競的話,許熙轉向沙發,胡亂點了下頭,沒看他:“那我也——”

    “這么著急,”周允競不知道何時已經走到她身后,截斷了她的話,修長的手指握著玻璃杯,遞給她,“喝杯水。”

    “……不用。”許熙依舊沒抬眼,同樣也沒有接,害怕再和周允競有什么肢體接觸。

    倒不是說她不再喜歡周允競,與之相反,正是因為太喜歡,所以簡單的、哪怕手指碰在一起的動作都會讓她想得更多,渴望更多。

    而剛才得知周允競和魏杰一樣以為她是同性別,在這種情況下,她的單戀就會顯得很難堪。

    這件事太猝不及防,她還沒有調理好。

    “我喝這個就行。”許熙的聲音悶悶的,順手拿起茶幾上還剩一半的啤酒罐做代替,唇碰上罐沿,喝了。

    瞧著她的動作,周允競略略挑了下眉:“第三罐。”

    他收回遞出去的那杯白開水,緩緩打量著她,頓了頓:“許熙,你對啤酒過敏?”

    “啊,”許熙一怔,不知道他怎么會得出這一結論,“沒有。”

    “那你怎么看起來不太舒服。”他說。

    許熙感到自己正在被周允競觀察著,他很擅長審視別人,目光像一把能將對方完全剖析開來的刀,鋒利。

    而也正是如她所感,周允競的確看出了她的不對勁,看出了她的反常,她的局促,從出了那個洗手間開始,許熙連一貫在他面前的猶疑都沒有了,更多則像是一種帶著抗拒的心如死灰。

    他不明白:“出什么事了?”

    面對周允競的問題,許熙的嘴唇張了又合,還是沒說出口:“沒事。”

    “真沒事?”

    “嗯。”

    見她拿包,又問。

    “要走?”

    “嗯。”

    一場干巴巴的對話,一場無效的互動。

    周允競看著她的動作,聽著她說的話,瞇了瞇眼,突然就有些煩躁,預想之中并不是這樣。

    許熙像蝸牛,一有風吹草動就會縮回自己的殼,在相處過程中的前期,周允競認為這很正常,而如今到了現在,她還是這樣。為什么。

    他以為他做的足夠多,引導的足夠多,已經讓她有信心。

    周允競站在離她五步的距離,點了頭,漆黑的睫毛壓下來,神色難辨:“行,走吧。”

    許熙嘴唇動了動,但還是沒說什么,喉嚨像被悶濕的棉花堵住了一樣。

    她低頭,挎著包走向玄關,而周允競轉身上樓。

    余光瞟到兩人朝著相反的方向,和越來越遠的距離,許熙突然感覺到難過。

    一時之間站在原地。

    許熙覺得真是奇怪,明明是她說要離開,是她說要走,真到要走的時刻,反而又舍不得了。轉念一想,其實她本就計劃著、期待著,借此聚會在今晚多和周允競相處久一點,多在他身邊待一會兒的,不是嗎?

    現在搞成這樣。

    重要的是,她實在不知道以后要怎樣和他相處了。

    頭很暈。

    許熙感覺很可笑,又有點心酸,原來真的是她想多了,是庸人自擾,是自作多情,她終于敢大膽一次猜測心上人對她也有意思,結果卻等來對方把她當同性的消息,從一開始就不在范圍內。

    是因為她真的不漂亮,還干癟,粗糙,才會被認錯的吧?

    好丟臉。

    在周允競走上第四個臺階的時候,她哭了。

    反應過來的那一刻,淚水已經在臉上淌,視線模糊的一片,只聽得見鞋子踩過冰冷地面的微響由遠及近,再清晰的時候,許熙看見他的人。

    兩人的視線直直對上,周允競看著她的眼淚,再朝她走一步。

    玄關狹窄逼仄,在愣怔中,許熙退無可退,單薄的后背抵在門口處的置物柜,上面掐絲琺瑯的空花瓶一晃,而前面是周允競的胸膛。

    兩個人都喝了酒,呼吸交錯,目光灼灼。

    心口起伏,酒精升騰。

    她不知道周允競怎么過來了,他不是也轉身離開了嗎?

    許熙下意識伸手就去抹眼淚,而這一剎那,察覺到她的動作,周允競握住她的手腕,制止住,不讓動,就這么直直看著她發紅的一雙眼睛,聲音低:“怎么哭了。”

    秋雨忽然降臨了。

    許熙別開頭,試圖躲避開他的視線,掙了下手腕,沒掙開,聲音盡量保持平靜:“能不能別看我。”

    拜托了,給她留點自尊吧。

    周允競沒松開,另一只手單手把玄關處的燈關了,“啪”的一聲,只剩下遠處客廳光源,形成明暗的兩個世界。

    他的體溫,她的眼淚,昏暗的玄關,窗外淅瀝的雨聲,以及徹底上腦的酒精,都匯聚在這方寸之間。

    在蒙蒙的雨聲中,握著她的那只手出了潮濕的汗,周允競低聲道:“第一次見你這樣。”

    替他擋傷的時候沒哭,被污蔑的時候沒哭,被別人欺負的時候也沒哭,常常咬牙,常常隱忍。

    而現在,她哭了。

    許熙本想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卻終于抑制不住,一聽見他的聲音,又不行了:“不是第一次。”

    這句話音落,周身陷入一片寂靜,許熙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皓月當空的秋夜,回到那個大雪紛飛的冬天,心緒一層一層地壓上來,良久,久到像是過了千萬個光陰,把喜歡他的、不能靠近他的那些日子又重回了一遍,才說:“第三次。”

    在他莫名的神色中,她啞著聲音說:“見到你的每一次,我都在哭,這是第三次。”

    那時候許熙還很稚嫩,面容和身材都與如今相去甚遠,作為四年前偶然遇到的路人,周允競不放在心上,實在是再正常不過,合情合理。

    “我知道你不記得了,但我一直都沒忘記。”

    像是帶著一種崩潰到隨便吧的心情,情感戰勝理智,她抑制住顫抖的指尖,繼續說了下去:“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附中的天臺,不怕你笑話,那天我本來想……死掉來著,但你去拍照,還讓我從高處下來,我就想我怎么能煞風景,于是真的下來了。只有我們兩個人在那里,沒說上幾句話,因為你,我才知道那天是中秋。”

    團圓的日子。

    像是害怕一旦停下,就再也沒有勇氣重新開口般,她接著道:

    “第二次,那一天下了特別大的雪,特別冷,我被欺負的快要死掉的時候,腦海中浮現的最后一個人居然是你,”她實在沒有多少幸福的、值得的時刻,在真切感受到生命的流逝時,那個中秋夜,與他站在一起,竟然是回憶中難得平靜的一幕,“那個時候我才久違地,后知后覺地感覺到遺憾,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就這樣萍水相逢,再也不會有見面的時候了。”

    故事還未開始,便到此為止了。

    些許遺憾,些許惆悵。

    “然后你就真的出現了,那么巧,”巧到許熙以為上天顯靈,周圍事物全部模糊,只有周允競再次出現在她身邊,“你又救了我一次,但我察覺到自己在哭,灰頭土臉,太狼狽。想和你再見面,又不想在那種情形下見面,于是我不敢讓你看清,就低著頭逃跑了。”

    所以,許熙從來不覺得她對周允競的感情來的隨隨便便。

    要是隨便就好了,她就可以在痛苦的時候,在每一個輾轉反側的夜晚,把他忘記。但忘不掉。

    “再后來,總是會時不時地想起你,后來過了很久,才明白過來,”她頓一下,偏開頭,仍舊不看他,最終艱澀出聲,眼淚終于再也無法抑制地往下掉,“原來是真的,喜歡你。”

    許熙已經徹底陷入了醉酒狀態,有生以來從沒連續說過這么多的話,卻說的字字真心。

    一場艱難的情話表白。

    原來從還不懂愛的含義的時候,就愛上了一個人。

    希臘神話中,西西弗斯因觸犯神明,被諸神懲罰,要求他把一塊巨大的石頭推上山頂,而由于那塊石頭太重,總是在半途中又絕望地滾下去,前功盡棄,西西弗斯只好日復一日地重復。

    許熙覺得自己成為了西西弗斯,此去經年,終于把這塊巨石推上了山頂,卻不知道還會等來怎樣的審判。

    她把自己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倒豆子似的,完全扒開給他看了。

    許熙視線看著壁紙上細細的花紋,等待著未知的審判,在剛才坦白的過程中,周允競始終不發一言。

    她想,他們要結束了,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一秒,兩秒,都沒有人說話,然后,在淅瀝的秋雨中,她聽見周允競的聲音:“這些話,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

    四年前的事,太遠了,周允競的確不記得了,聽到許熙提起,才打撈出一些印象。

    那時周允競的母親剛去世不久,連一個簡單的葬禮都無法擁有,他沒能見母親的最后一面,甚至連她真實的死因都不知道。

    不是什么好的時光,也無暇去留意旁人。

    “我不敢,”聽到周允競的話,許熙分辨不出他的態度,眼睛在昏暗的空中眨了一下,才輕聲說,“我太差勁了。”

    后來她得知周允競的真實身份,她甚至想,要是周允競只是一個平凡的男生就好了。沒有那么多光環和頭銜,不是誰的兒子,不是他們嘴里說的“哪哪家的少爺”,她就更能有底氣一點了。

    但周允競就是周允競,單名字在那里,就是一座優秀的豐碑,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

    勇敢者才能獲得愛,而許熙只是一個膽小鬼。

    許熙只察覺到握著她的那只手腕緊了緊,一股力道將她拉了過來,向他身邊靠,“許熙,看著我。”

    許熙不知道周允競要她看他做什么。

    許熙以為,周允競會抵觸她的告白;又或者,以一貫游刃有余的姿態,調侃兩句她真是愛哭。

    而周允競給了她前所未有的答案。

    視野一晃,終于看過去的瞬間,沒有游刃有余,沒有漫不經心,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漆黑的眼睛與她對視。

    在許熙惴惴的心跳中,他一字一句道:“你很好,一點也不差勁。”

    許熙覺得自己又要哭了。

    眼前這個勇敢的、怯懦的,會說情話的、言語笨拙的,堅韌的、脆弱的,偷偷在臺下為他揮舞旗子的,會為他買花到忘記時間的,因為他流過很多次淚的女孩兒。

    連喝醉的時候都可愛。

    周允競無法不心動。

    也不愿意再讓她總是一個人偷偷的難過。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她還像這樣哭過多少次?

    周允競手指撫上她的眼下,擦去眼淚,他在昏暗中看著她的面容,良久,喉結滾了滾:“不哭了,寶寶。”

    ……什么。

    許熙毫無心理準備地聽到這一稱呼,以為自己幻聽了。

    從來沒人這樣叫過她,大腦一下子變得更空白,噼里啪啦地像有煙花炸開。濕潤的睫毛連一動都不敢動,反應過來后,想問“你剛剛叫我什么”,又覺得太直接。

    今晚沖擊她的事情好多,許熙覺得自己成了一團被攪來攪去的漿糊,然而見周允競還在等著她給個反應,她超負荷的大腦只好指令著她的嘴巴說:

    “你、你是把我當做你的好兄弟,才叫寶寶的,對嗎?”

    等著給反應的周允競:“……”

    第52章 第 52 章

    聽到她荒謬的回答, 周允競頓了一下,笑一聲。

    笑得很短促,帶點離譜的意思在, 笑完,吐出的字卻很冰冷:“叫好兄弟寶寶,我有病?”

    許熙:“……”

    說話好直接。

    許熙睫毛眨了眨:“那你叫我這個,是什么意思。”

    教會了, 許熙終于長進,學會利用言語的手段從而誘導出進一步的關系。

    周允競正欣慰,然而, 下一秒,就聽見她自顧自地、吞吞吐吐地說:“你不是以為我是男生么。”

    周允競思考了幾秒,氣笑了。

    十幾年來無語的次數,都沒有今晚加起來的要多。

    周允競曾聽他們私下討論,如果一定要將許熙比作某種動物, 應當是水豚, 英文名稱capybara, 老實,無害,一般情況下不會主動攻擊人類,可以穩穩地頭頂幾只摞起來的橘子。

    沒想到這位老實人還挺給他驚喜,腦回路很奇特。

    周允競松開許熙的手腕,沒先回答她,后退一步, 額頭朝客廳斜了一斜:“去那邊吧, 站這不累么。”

    許熙驀然得到自由的手腕動了動。

    周允競坐回沙發,見許熙慢吞吞地走過來, 眼神中還帶點迷茫。

    似乎是因為周允競并未回答她的問題,她仍舊懷有心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選擇坐下,而是站在了沙發邊,帶著躊躇。

    周允競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許熙,許熙醉酒的樣子與平時相差不大,不會發所謂的酒瘋,只是反應更遲鈍。

    話倒是變多了,這一點讓人出乎意料。

    可見她并非是生來就沉悶的性格,只是后天的成長環境壓抑太過,只有在酒精的作用下,才能恢復些本真。

    連藏了四年的暗戀心事都能坦白,剩下的訴說仿佛容易許多。

    許熙盯著鞋尖,終于進入今晚傷心的正題:“我不是男生。”

    說完,抬頭悄悄瞟一眼,忐忑地等待著周允競的回復。

    他會不會大吃一驚?

    誰料,周允競的反應很平淡。

    周允競捏著遙控器調客廳燈光亮度,沒看她,點點頭:“真巧,我是男生。”

    許熙:“……”

    如何一句話令人語塞。

    客廳的燈光柔和下來,下一秒,周允競把遙控器丟到一邊,給她了一個“在說廢話”的眼神,直接伸手把她拉了過來。

    許熙猝不及防,視野一晃,被他拉到沙發上,來到他的旁邊。

    因為受力,重心不由自主地往周允競那邊傾,為了保持平衡,她下意識找支撐,側著雙手摟住了他的腰背。

    再一仰頭,周允競線條分明的下巴映入眼簾,她的唇險些蹭過他裸露的脖頸,荷爾蒙的氣息灌滿了許熙呼吸。

    還能看到,他的喉結,緩緩地滾動著。

    很有令人,舔一舔,啃一啃的沖動。

    男性溫熱的體溫從指尖傳來,能感受到衣料下鼓動的力量,帶來一陣帶著電流的癢意。

    許熙愣愣地保持著這個姿勢,頭頂傳來男生的一聲悶笑:“說著事情,怎么就投懷送抱上了。”

    許熙反應過來,有點不好意思,連忙辯解:“是你拉的我。”

    像是知道許熙面皮薄,周允競下巴擱在許熙的頭頂,拍了拍她的后背,語調微微拖長:“好,我的錯。”

    嘴上說著錯,身體卻沒有半分悔改,仍舊保持著這一姿勢,感受著懷里女孩的一點點升溫。

    許熙貪戀這個懷抱,但轉念一想,他們還沒有確定關系,這樣太親密,不太合適。

    于是老實人許熙松開手,坐直了:“你還沒有回答我。”

    她拉開了距離,周允競挑了下眉,收回手臂。

    “回答什么,”話題終于繞了回來,周允競似乎是不能理解她說的內容,“你不是男生?這還需要特地說明么。”

    意思是,說什么廢話。

    許熙愣了下:“可是——”

    “可是什么?”

    許熙立刻告狀:“可是魏杰居然一直以為我是男生,還說你也同樣這么認為。”

    周允競:“……”

    周允競給她一個一言難盡的眼神:“他說你就信?”

    “那是因為——”

    因為魏杰說了很多信誓旦旦的理由,但最最重要的是,許熙從小被當作男孩養過一段時間,她的女性身份被父母刻意忽略過、厭棄過、不允許提起過,這種情況直到許小弟出生后才得以好轉,但她不能說,畢竟自己的原生家庭實在太荒謬,且思想落后。

    這是她在周允競面前最大的秘密,無論如何都不能訴之于口,像一道紅線,關乎著她的自尊。

    許熙緩慢地眨眨眼:“——因為我個子太高了。”

    周允競好笑地看她一眼,上下打量:“高嗎?”

    “一米七。”

    “無論你一米五,一米六還是一米七,對我都沒差,一樣能看得見頭頂。”

    矮的男生會貶義性說你真高,而個子高的周允競會說都怎樣都沒區別。

    許熙下意識捂住自己的腦袋:“會看見發縫嗎?”

    “你猜,”周允競左手把玩著她垂在肩頭的頭發:“別跟魏杰玩了,他把你都傳染笨了。”

    其實周允競目的是想表示魏杰有問題,但奈何落在許熙耳朵里,便成了說她笨。

    周允競縱容的態度讓許熙膽大了許多。她忍不住辯解,把手機從口袋里掏出來,調出成績單給周允競看:“不笨吧,我這次拿了第二。”

    周允競湊近,垂眸,和許熙再次離得很近,許熙單薄的脊背碰上他寬闊的肩膀,一側頭,能看見他在屏幕冷白燈光下根根清晰的睫毛。

    他并未留意到她正在瞧著他,認真看完,評價道:“我們許熙這么厲害。”

    話音落下,周允競抬眼,許熙正好與他的目光相撞。

    說厲害就算了,還帶著她的名字;帶著她的名字就算了,還說,我們。

    許熙很少受到來自他人的夸獎,即使她已經做的很好,也只能收到或平淡或打壓的反饋,突然一接收到sweet talk,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尤其說這種話的對方還是周允競。

    像有小貓在一下一下輕咬她的心臟,又甜又麻。

    周允競冷臉的、不在乎的狀態居多,也很善于偽裝,頂多在社交場合說上兩句客套話。而一旦當他真心想要哄一個人,對一個人好的時候,足以讓任何人招架不住。

    恰好響起的定時鬧鐘拯救了發燙的許熙,她關掉,盡可能快的站起來:“花醒好了。”

    說完便去了廚房。

    周允競看著她的背影,還行,走路是穩的,沒有醉的東倒西歪。

    經過幾個小時在水中的浸泡,白色洋桔梗已經全然盛開,散發出淡淡的清香,許熙抱著醒好的花,把它們分成等分的兩半,到中島臺把之前枯萎的花替換掉。

    周允競看洋桔梗還剩下一半:“怎么不全放進去?”

    許熙抱著那一半走向玄關,回答:“玄關這里還有一個花瓶。”

    連他家里有幾個花瓶都知道,周允競笑著夸獎:“好細心啊許熙。”

    又來了,許熙有點受不了了,仿佛連頭發都冒著熱氣兒。

    周允競想,真不怪他總是想要逗她,只是因為她每次給出的反應都太可愛,相比很多人覺得dirty talk刺激,許熙竟然承受不住sweet talk更多一點。

    “哪有女生送男生花的。”周允競說。

    許熙插好玄關的花,走到他身邊,嚴肅地說:“不要刻板印象。”

    今晚她就是刻板印象的最大受害者。

    “行,上樓。”

    周允競讓她上樓,沒告訴要干什么事,只撂下這三個字。

    這是許熙第一次上來。

    與一樓不同的是,二樓并未切割成很多的房間,單獨摘出去像個開放式平層,一上去不用開門,樓梯盡頭直接就是周允競的臥室,占了近三分之二的空間,床很大。

    二樓只留了盞昏黃的地燈,勉強能夠照明,周允競也沒開燈的意思,直接坐在床沿,拍了拍旁邊,示意許熙過去。

    許熙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被允許踏進了周允競的私人領域,就聽見周允競說:“還記得我剛才叫你什么嗎。”

    許熙坐下,不明白他為什么問這種問題,有點遲鈍地回答:“你叫我許熙。”

    周允競語氣中帶些無奈:“不是這個。”

    許熙想到了。

    眼神又開始往旁邊飄忽,有點躲閃的意思在。

    見她這樣,周允競扯了扯唇角:“說的人是我,怎么你看起來更不好意思。”

    許熙嘴唇張了又合:“我第一次被人這么叫。”

    連她的親人,都沒有這樣叫過。

    許熙覺得自身的氣質,與這個稱呼,格格不入。

    周允競慢條斯理地說:“嗯,我也是第一次這么叫人。”

    周允競的朋友們有很多,他們交往過的女朋友更是不計其數,時不時能聽到他們叫“寶寶”“寶貝”這種詞匯,周允競沒有多大感覺,非要說的話,有些反感,太矯情。

    畢竟從很小的時候,他就被母親評價,是“完全實用主義的思維”。

    周允競以為自己會一直保持這種觀念。

    直到看見許熙掉眼淚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這種稱呼是可以自然而然說出口的,類似于一種本能,心臟提示著他,只有這樣叫,才能釋放出對她的憐惜。

    周允競引導著許熙:“你知道我為什么這么叫嗎。”

    許熙:“因為你喝醉了。”

    “我很清醒,”真是會倒打一耙,周允競指出,“喝醉的人是你。”

    周允競自制力很強,對自我的每一方面都有清晰的認知和規劃,將其盡數維持在一個可控的范圍內,包括酒量。

    某種程度上,周允競從外看上去很渣,實際為人卻很正,煙不沾,酒可控。

    許熙知道自己醉了,這是她第一次喝酒,聚餐時氣氛到了,就半推半就地跟著一起喝,不知不覺喝了三罐。

    地燈打出的光,有些類似于日暮與黑夜相逢的時刻,清醒的周允競突然對她說:“許熙,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本就不清楚的腦子更眩暈,許熙下意識抓住手心下灰色的床單,看著周允競的眼睛微微睜大,足足反應了半分鐘。

    一定是做夢。

    周允競,許熙,女朋友,這三個毫不相干的詞語居然聯系到了一起,由周允競親口說出。

    周允競漆黑的眼睛同樣看著她,頗有耐心地等著她的回復。

    有無數話涌上喉嚨口,最終許熙只輕聲說:“我嗎。”

    “除了你,還能有誰。”周允競傳達出“不然呢”的訊息,長腿隨意放著,若有若無碰著她的腿。

    見許熙不回話,周允競似笑非笑道:“在猶豫?做我女朋友待遇不差的。”

    周允競有時候說話特別有藝術,比如現在的最后一句,如果待遇僅僅是不差,又怎么會有無數名媛前仆后繼,也足以讓那些“你那杯奶茶十三”的摳男們羞愧而死。

    許熙怎么會猶豫,只是感覺太不真實,她頓了一下,問:“為什么?”

    讓做女朋友,就證明周允競同樣喜歡她,可許熙找不到周允競喜歡自己的理由。

    周允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提起白天發生的事:“今天中午,隔著窗,我看到你站在辦公室里,遇到這種事,我通常會走,或者即使像明西那樣慈善心過剩,路見不平,只需要打一個電話,自然會有人來快速地把所有問題解決掉,裝逼么,再簡單不過。但是許熙,你告訴我,為什么我會留下,會進去,在那里待那么久?”

    他選擇了從未有過的、最麻煩的第三種。

    周允競的嗓音在夜晚和燈光中低沉,平靜,帶著質感:“在簡單的兩個選項中,你是其中唯一的變數,我告訴自己,干脆利落地幫你解決問題,你不用和他們廢一句話,像一只雛鳥只需要等待著我的庇護;一邊又想,你總要有自己的成長路線,這是專屬于你的高光時刻,你被這群人欺負過,由你自己來解決心魔,才能在以后徹底地釋懷。”

    “不到半小時的時間,這兩種想法不斷交鋒,本不用這么優柔寡斷,那個時候我意識到,當一個人為另一個人考慮很多的時候,為她猶豫的時候,這就是愛情的降臨。”

    第53章 第 53 章

    在這個小城的深夜, 雨聲敲窗,嘩嘩作響,但許熙好像都聽不見了, 時間的流速仿佛在這一刻非常緩慢,只能聽得見周允競對她說的這些話。

    許熙說:“要。”

    她要和周允競在一起。

    按照世間情侶的發展,以及電視劇的常見橋段,許熙想, 周允競應該在她答應的那一刻,立刻攬住吻她,而周允競偏偏不按套路出牌。

    她話音落, 他收到她給出的答案,靜兩秒,很溫柔地笑了一下,從床頭置物柜處拿了個袋子過來,遞給她。

    許熙進來后完全沒注意到那邊還放著一個紙袋, 這樣一看, 才辨別出來, 是周允競下午從機場回來拎著的那一個。

    她問這是什么。

    而周允競只示意她打開。

    手提袋里妥善地裝著一個銀白色禮盒,四四方方,上面雕刻著水波形的暗紋,系著同色的蝴蝶結,蝴蝶結一抽便散了,打開盒蓋,里面靜靜地放著一條裙子。

    一條裙子。

    準確地說是禮裙, 跟許熙在游戲中舍不得抽的那件白色長裙有些相似, 但更高級,也更貴重, 輕盈、精細,裙擺處點綴著大量天然鉆石,在這個云層很厚的夜晚依舊閃爍,像是一抹流淌的月光。

    禮盒內附贈了名片卡,上面手寫:

    ——Vivi Shao

    許熙認得這個名字,一位著名華裔設計師,被業內稱為“禮裙女王”,拿下時尚大獎無數,許多明星名媛都熱衷她親手設計的作品,稀缺且難求。

    許熙有點愣:“什么意思。”

    周允競反問她:“你覺得能是什么意思。”

    許熙有兩秒沒吭聲。

    周允競實在看不下去到現在這種關系,她還遲鈍的樣子,于是直接挑明:“好了,是給你的。”

    許熙從小到大幾乎沒收到過什么禮物,于是此刻有種下意識的懷疑和不配得感,躊躇道:“是不是你送給別人的,故意和我開玩笑。”

    周允競挑了下眉,看著她,拿開名片卡,露出下面一張燙金的便箋。

    上面手寫著:致許熙

    以及一串她的電話號碼。

    正是周允競的字跡。

    周允競修長的指尖敲了敲紙片,遞給她:“幸好提前寫了個便箋,不然還真被你污蔑了。”

    禮裙也正正好是她的尺碼。

    周允競給許熙一種無所不知的感覺,包括她的身材數據,和內心的渴望。

    許熙這下真的相信了,盯著便箋,還有個小疑惑:“怎么還要寫我的號碼啊。”

    “本來是打算讓設計師那邊送給你。”周允競說,“但我改主意了。”

    “嗯?”

    “我給你做配送小哥,不行?”

    許熙緩慢地眨了眨眼:“當然行,可是為什么?”

    周允競有點無奈了:“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要送我這個”

    “因為你和我在一起。”

    這種說法像是定情信物,許熙很呆里呆氣地“啊”了一聲:“確認關系還需要送禮物的嗎,你好有儀式感。”

    “嗯,我很有儀式感,”周允競慢悠悠重復一遍,反問她:“許熙,你是那種稀里糊涂就跟男的在一起的人?”

    許熙連忙搖頭。

    但如果周允競對“稀里糊涂”的定義,指男女雙方互相表白后就直接在一起,那現實中絕大多數情侶應該都是這樣的。

    這很正常。

    周允競聽完許熙的解釋,毫不留情地評價:“找一個糊里糊涂的男人,糊里糊涂地在一起,談一場低水平的戀愛,過低水平的人生。”

    如果有他人在場,一定會指責這位大少爺在這一刻沒能偽裝住傲慢的底色,居然能一本正經地說出如此刻薄且毫不客氣的話。

    而對他加了N層濾鏡的許熙只覺得:周允競說的也有道理。

    “我和他們不一樣,”周允競伸出手,干燥的指腹很輕地在許熙眼下蹭了蹭,理所當然道,“我從來不將就,所以我的女朋友同樣不能將就。”

    周允競無所謂很多事情,但在正兒八經的感情上絕不含糊。

    很多男性送女性的禮物無非兩種,貴但不用心的;用心但廉價的。而周允競選擇將兩者優點結合。

    許熙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常常一副清心寡欲、不為所動的模樣,但周允競能看出來,在玩游戲的時候、在看到女孩兒們穿著禮裙走在操場上的時候,她的眼睛追逐著、亮晶晶的。

    眼睛亮晶晶的許熙感受到周允競正在撫摸她的臉頰,像在擼小狗似的,帶給她一陣幸福又舒服的體驗。

    她克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就著這個姿勢,朝他湊近了一點,還在他的手心里蹭了蹭:“我特別喜歡,謝謝,你真好。”

    周允競意識到她的動作,感受著掌心的癢意,喉結滾了滾:“誰教你這樣做。”

    “嗯?”喝醉酒的許熙、興奮的許熙意外直白,“不知道……看見你就想這樣做。”

    許熙想起論壇里的回復,原來這就是生理性喜歡。

    貼在周允競的手心里,許熙突然問:“你真的沒有戀愛經驗嗎?”

    “沒有,”周允競收回手,拇指和食指不動聲色地蹭了一下,“為什么這么問。”

    “因為感覺你很會談戀愛。”

    把她的心都變的軟軟的。

    之前聽孫瑩瑩、聽溫麗姝都分享過,沒有戀愛經驗的男生談起來很累人。許熙不懂這些,只是靜靜地聽,不管這種說法正確與否,記在了心里。

    周允競讀懂她的言外之意,淡淡道:“和談過幾次戀愛沒關系,戀愛過程體驗不佳,只有兩種可能,對方感情不到位,或者雙商很低。”

    許熙覺得自己膝蓋突然中了一箭:“那我可能是雙商低。”

    畢竟她對周允競的感情很夠。

    “怎么會有人搶著對號入座?”周允競被許熙的反應弄的低笑一聲,散漫道,“沒說你,我的體驗感不錯。”

    “體驗感不錯”,應該是在夸獎自己,許熙剛高興幾秒,想到什么,又懊惱:“可我都沒有給你準備禮物。”

    “是我沒有提前告訴你。”

    “我以后補給你。”許熙做出承諾,語氣鄭重地仿佛是什么宇宙級要事。

    說完,她把禮盒妥帖地按照原樣裝了起來,在這一過程中突然意識到:“提前的意思是——”

    周允競正在看手機上的時間,聽到她的欲言又止,沒抬眼,語調上揚地“嗯”了聲。

    提前準備贈送的定制禮物,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內完成,又回憶起周允競進門解鎖指紋時和人通話中的那句“幫我向邵女士問好”,許熙摩挲著禮袋的提帶,磕絆道:“那你是在今晚之前就想和我在一起了嗎。”

    “是啊,”周允競倒是很坦蕩,目光從手機屏幕上抬起,似笑非笑地看她,略帶調侃,“本以為會很順利,沒想到有人哭了那么久,還鬧了一場烏龍。”

    他越說,許熙越不好意思,頭尷尬地越埋越低。

    “怎么了,”周允競把手機關了,伸手扣住許熙的下巴,稍微施力抬起來,還是似笑非笑的語氣,“躲什么?”

    許熙的面容再次完全暴露在他面前,眼珠不自在地轉到了一邊,小聲說:“感覺自己有點像小丑。”

    原來周允競也在渴望著她,也想在今晚和她在一起,而她被魏杰兩句話搞得方寸大亂,內心彎彎繞繞了那么久,還當著周允競的面哭了那么久,以為是關系的結束。

    周允競表情一本正經,抬她下巴的修長手指卻往上移,揉了揉她的鼻尖,煞有其事道:“嗯,沒變圓,也沒變紅。”

    許熙:!!!

    感覺他是故意的,好想咬他手指一口。

    在把老實人逼急前,周允競適時收回手,瞟了眼噼里啪啦的窗外,神情自若地站起身:“時間不早了,雨很大,今晚在這里休息?”

    周允競正常的提議,落在許熙耳朵里卻宛如平地驚雷。

    腦海中轟轟隆隆一瞬過了許多情感論壇上類似的帖子內容:“男朋友要我留宿怎么辦”“異性說上來喝杯茶是什么意思”“剛確定關系的對象說時間不早了在這里休息吧能答應嗎”

    ……

    前輩們都不約而同進行評論指導:【想睡你的意思】

    許熙立刻緊張起來,呆若木雞道:“不太好吧,雖然我們都成年了,可、可是……”

    雖然她很喜歡周允競,但她也是有原則的,在這種階段,一定拒絕!

    周允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打斷:“想什么呢。”

    許熙噎住。

    頭頂上方又傳來他頗有深意的評價:“平時見你話少,現在內心倒很豐富。”

    許熙抬起頭,看見周允競正直的神色,以及窗外夜空中毫無止意的大雨,意識到真的是自己想歪了,而周允競也真的只是單純考慮到歸程不便,所以提議她留宿。

    面對周允競時,她總是容易想多,許熙羞愧地心想,什么時候她變得已經不再純潔?

    她坐不住地立刻站起身,不敢再看他:“好的,我去下面睡。”

    誰料周允競制止住了她打算下樓的動作,許熙被一把拽了回來,聽見他說:“我下去,你在這休息。”

    “啊,我不睡客房嗎?”

    “客房是朋友的待遇,這里是女朋友的待遇,”再者,客房已經被余啟明西兩個青年男性睡過幾天,周允競用下巴示意眼前臥室的床,“今天早晨剛雇人來換洗過,很干凈,還有精力洗澡的話,洗手間右手邊上面第二個格子,有新的洗漱用品。”

    “要洗。”許熙點點頭。

    周允競走到衣柜旁,拉開,視線掃了一下,從里面拿出件衣服,遞給她。

    許熙接過,是那件舊熟識。

    只不過上次她睡在客房,這次升級成了周允競的私人臥室。

    洗過澡后,許熙把自己的衣服疊好放好,依舊換上那件寬大的白襯衫,帶著一身水汽出了浴室。

    室內安靜平和,室外雨聲瀟瀟,周允競靠坐在不遠處的休閑軟椅上,在手機上回消息,似乎是聽到浴室推門的動靜,視線才從屏幕上移開看她。

    許熙光著腳踩在地毯上,因為發現他還沒有離開,有些詫異:“我以為你走了。”

    “沒有,”周允競熄滅手機屏幕,從軟椅上不緊不慢起身,“你不清醒,有可能在浴室摔倒。”

    許熙沒再吭聲,昏黃的地燈將周允競的面容照的更為深邃立體,她意識到,周允競是要見到她安全出來才會走。

    她在明明暗暗中用目光描摹著他,一寸寸描摹過他的額頭,鼻梁,嘴唇,想好好記在心里,許熙想,這個人是她的心上人,她偷偷暗戀了他四年,今晚終于在一起,對她細心又溫柔。

    周允競正準備離開,卻見許熙窸窸窣窣鉆進被子里,被子邊蓋過脖頸,只露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看上去有些傻氣的可愛。

    偏偏她的眼睛還睜著看他。

    周允競頓住腳步,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不說話,也不睡覺,這個眼神看著我,是什么意思?”

    女孩兒的臉蛋或許是因為酒精,或許是因為洗澡的水蒸氣,不再像平時那樣毫無血色,而是散發著熱意,連嘴唇都溢出層淡粉色。

    散發著熱意的許熙睫毛顫動了一下,順著本能,含含糊糊道:“想……抱抱你。”

    “什么?”

    “想抱抱你。”這次她說的清晰了一點。

    周允競意識到,實際上許熙比在夢里更會撒嬌。

    見周允競沒說話,她又自顧自地小聲說:“還想親親你。”

    靜兩秒,周允競放平了呼吸:“現在不可以。”

    許熙似乎是意識到,剛才在荷爾蒙的驅使下說出了什么直白又讓人臉紅心跳的話,而且還被另一位當事人周允競直接不留情地拒絕了,于是有些無地自容地、拉著被子往下一點一點把自己縮進去,直到整個人都被蓋住。

    這是什么反應,勇氣只有三秒?

    周允競傾身,伸出手,有些好笑地把她從被子里剝出來:“許熙,我還沒有壞到對你趁人之危的地步。”

    許熙愣愣地和他對視。

    周允競被評價紳士,都是精英社會下必須為之的一種社交性偽裝,心里不知道裝著多少陰暗面與計算,而此刻,在許熙面前,周允競打算真正紳士一回。

    他發乎情止乎禮地摸了摸她的額發,嗓音在夜晚低低的:“我不做這些,是因為你現在喝醉了。等你明天在清醒狀態下答應做我女朋友,和我說這些話,我會很高興,知道了么?”

    許熙雙手握著被邊,重重地點頭-

    第二天,周允競休息的很好,習慣性查看一夜未讀的消息。

    映入眼簾的,是許熙一連串的未讀紅點,顯示在6:55發來。

    醒的挺早,似乎是一醒來就迫不及待地向周允競發消息。

    周允競唇角輕扯,點進去。

    [對不起]

    [昨晚我喝醉了,醒過來之后不知道為什么居然在你的房間,還睡在你的床上,喝醉后的事情我真的不記得了,不知道有沒有對你做不好的事情]

    [我是把你趕出去了嗎?我不知道我的酒品那么差,真的很抱歉,對不起,一定沒有下一次][雙手合十][雙手合十]

    [我先走了,你的床單、衣服我都已經洗干凈并且烘干了]

    [圖片]

    許熙向他發來圖片以供檢閱。

    圖片中,許熙把床單、衣服都疊的四四方方、整整齊齊,放在周允競臥室床上的中間。

    她斷片了。

    第54章 第 54 章

    許熙快要嚇暈了。

    由于斷片, 她的記憶只停留在和魏杰的對話,隱隱記得自己得知真相后非常難過,之后還和周允競發生了不愉快, 但具體細節,她完全回憶不起來了。

    所以,當清晨醒來發現自己睡在周允競床上的時候,許熙的第一反應, 就是她酒后情緒失控把臥室主人驅趕了出去。

    宿醉令人頭昏腦漲。

    愧疚、擔憂、害怕……許熙懷著復雜的情緒,呆呆望了兩分鐘天花板,然后起床, 把自己使用過的床單、衣服全部清洗了一遍,用短信向周允競發去修改過幾遍的情況說明,忐忑地等待著問責。

    然而,十分鐘,半小時, 一小時, 另一端卻遲遲沒有動靜, 應當是還沒醒,尚未來得及查看消息。

    許熙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等待到最后,發現已經失去了直面周允競的勇氣。

    于是,許熙先溜了。

    清晨的風卷著殘余的酒味撲在臉頰,運動會第二天要求8:40到班級,見時間還早, 許熙先回宿舍換身干凈的衣服。

    推開門, 孔楠和孫瑩瑩都在。

    許熙和孔楠對上視線,遲疑了一下, 問:“昨天,后來還好嗎?”

    “一切順利,”孔楠對她笑笑,上前擁抱了下,“許熙,多謝你。”

    許熙有些不適應地承受著突如其來的感謝,點點頭。

    換完衣服,許熙站立在宿舍的全身鏡前,觀察著散下來已長至鎖骨的頭發,猶豫了兩秒,翻找出自己的剪刀。

    孫瑩瑩看見許熙拿著剪刀在頭發上比劃的動作,嚇一跳:“你干嘛?剪頭發?”

    “嗯。”

    “之前不是聽你說過打算留長的嘛?”

    “再說吧。”許熙嘴上含含糊糊地應付過去,內心已經一片麻木。

    現在這種情況,長短已經無所謂了。

    “不過感覺你留長留短都好看啦,運動會上你隨手扎的小啾啾也很不錯的,各有風格。只是你真的要自己動手剪嗎,不然去外面找個理發師?”

    在孫瑩瑩絮絮叨叨的擔憂中,許熙手起刀落,咔嚓咔嚓,不到五分鐘,便結束了。

    她剪的并不多,大概三指,剪完后的長度和夏天剛轉學過來時一樣,又是那個清清冷冷的模樣了。

    完事后,孫瑩瑩打量她了一圈,發現自己的擔憂果然很多余:“當初就覺得你的發型好看,求你介紹托尼,結果你說是自己隨便打理的,我還不信,現在我是真信了。我給自己剪一次劉海兒失敗一次,跟狗啃似的,你動手能力真強悍。”

    三個人一起回了教室,九班前門門口格外熱鬧,里里外外圍了三層觀眾,都在伸著腦袋看貼在上面的班級紙質成績單。

    個人的成績在昨天就已經通過短信通知到了每位同學,但耐不住大家好奇心旺盛,也想看看其他人的成績和名次。

    孫瑩瑩和孔楠留下湊熱鬧,許熙垂著腦袋,很沒心情地從人群縫隙中擠進教室,曹一恒正坐在她的座位上,面對著面,對魏杰大肆嘲笑。

    曹一恒:“哈哈哈哈哈!”

    魏杰:“滾啊!”

    曹一恒余光瞟見過來的許熙,同她揮手打了個招呼,邊站起身讓座位,邊和許熙說:“笑死我了,魏杰短短24小時內,受到了二連擊。”

    許熙不明所以抬起頭:“什么?”

    “第一次沖擊,是昨天下午知道你的成績,他剛調理好,第二次沖擊就來了——”曹一恒對魏杰說一句“松手”,把他胳膊肘下壓的一張紙質成績單拽了出來,遞給許熙看,朝第一行努了努嘴,一切盡在不言中。

    許熙看過去。

    周允競三個字,赫然落在了第一行。

    班級名次1,年級名次1,總成績655。

    其中最扎眼的是英語成績:150。

    滿分。

    曹一恒站在課桌邊,繼續說:“成績單老范貼墻上一份,傳閱一份,結果傳到這家伙這兒就被扣下了。”

    冷茁壯道出真相:“因為他還沒有接受這一現實。”

    “為什么我還是我們這群人中學習最差的!這不應該啊,這不應該啊!”魏杰絕望捶桌,周允競的成績成了壓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捶完桌,心有戚戚看向許熙,“原來你當時沒在開玩笑!”

    當初猜了一圈第一名是誰,許熙說有可能是周允競,他還以為她在玩冷幽默。

    許熙只在看清成績單的伊始怔了一下,反應過來后解釋:“沒有的,之前我們一個學校的時候,他學習就很好的。”

    說“很好”已算許熙講話方式內斂。

    實際上,作為省重點的外國語大學附屬中學,其設立的國際部可謂是眾神打架,在當初這種人才濟濟的環境下,周允競都能名列前茅。

    更何況如今他又復讀了一年。

    因此,即使國際部與普通高考的課程體系有所差異,他也仍舊很能當得起手中成績單上的這一名次。

    周允競就是那種,某項卓越的成果被做了出來,卓越到讓人不可思議甚至質疑其真實性后,結果發現項目主導人是他,轉而又覺得很合情合理的人。

    聽完許熙客觀的解釋,魏杰窺得了周允競的一些過往履歷,知曉周允競從小到大一直都如此優秀,并非是那種背地里偷偷學習突然逆襲背叛兄弟的學婊,心里才好受了一點。

    如果用一句話形容魏杰的心態,那就是:既怕兄弟過的苦,又怕兄弟開路虎。

    什么?原來兄弟一直開的頂級邁巴赫,那沒事了。

    心里剛好受一點,脫離開這個話題,魏杰和許熙對上視線,又抖了一下。

    許熙也回憶起昨晚和他的對話,頭昏腦脹地別開了臉。

    第三節是數學課,范國明把中考試卷講了一半,臨近下課的時候宣布,將占用上午最后一節自習課調整座位,規則是按照成績高低進行挑選。

    消息一出,幾家歡喜幾家愁,有的擔憂現在的位置被別人搶走,有的高興終于可以換一換環境。

    許熙身邊的這群人倒是都很平淡,他們成績都差,只能在最后挑選,好在現在的座位本來就位于教室斜后方,位置不佳,沒人來和他們搶,省去了變動的麻煩。

    只有許熙在聽到這一消息后,發呆了很久。

    下課,許熙抹開面子詢問周允競:[我昨晚惹你生氣了嗎?]

    沒有回復。

    溫麗姝的消息還停留在對話框:[怎么話說一半沒了,人呢??]

    許熙連忙回過去:[不好意思,昨晚有事,忘記回復了。]

    喝酒誤事,許熙決定以后要徹底遠離酒精。

    對方同樣秒回:[沒事啦,你的那個問題還要不要咨詢本戀愛大師了?]

    許熙下意識打了“不用”,然而看著溫麗姝新發來的[可以說說具體情況,他們兩個人相處怎么樣?],又產生了一絲僥幸心理。

    刪除“不用”兩個字,許熙慢吞吞打:[私下也單獨相處過很多次了,那個女生也去過男生家里。]

    溫麗姝發了個吃瓜的表情。

    [wow,可以可以,繼續說]

    然而許熙接下來提供的信息卻讓溫麗姝沉默了。

    溫:[你是說,兩個人單獨在晚上住過,在他家里洗過澡,用過他的浴室,穿過他的衣服,但什么都沒有發生?!!連牽手擁抱都沒有嗎?]

    [逗我呢]

    [許熙,你跟你這姐們兒說,勸她早點放棄吧,別說喜不喜歡的問題了,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同處一個屋檐下,正是這個燥熱的年齡階段,什么都沒發生?這男方根本就沒把她當異性吧??]

    溫麗姝隨口分析的話,卻宛如一把利劍,剛好刺在了許熙的最痛處。

    連戀愛經驗豐富的溫麗姝都這么說。

    她的話在許熙看來是很有權威的。

    許熙反復看了幾遍,機械性打下了[好,知道了]幾個字,算作結尾。

    上課鈴聲敲響,許熙收起手機,腦海里卻全是剛才的最后一句話。

    ——“這男方根本就沒把她當異性吧。”

    不斷重復循環播放。

    好傷自尊。

    同時,周允競仍舊沒有回復消息。

    這個時間,他應該能看到了,怎么回事?

    許熙如坐針氈。

    許熙曾經聽說過,誰誰因為喜歡的crush遲遲不回復消息,或者感覺不到未來的希望,便狠下心把對方拉黑刪除,因為只要看不見對方的動態便不會再心煩意亂,也不會在他面前再丟人。

    許熙當時只覺得荒謬,現在卻感同身受。

    范國明組織著換座位:“都排著隊出來,站在走廊上,我按照成績單一個一個叫,然后進去挑座位,明白了嗎?”

    同學們紛紛起身嘻嘻哈哈往外涌去,魏杰補一句:“老范,周允競沒來,我剛才發消息問,他說他的座位保持不動!”

    “你不說我也知道,”范國明手指他一下,“你小子趕緊把手機給我收起來!”

    名次向下順延,許熙成了第一個挑選座位的人。

    在眾目睽睽之下,許熙坐到了前排中間-

    平城一中最近終于不再像一潭死水。

    有兩條很炸裂的傳聞。

    第一條,近段時間鬧得紛紛揚揚的運動會事件終于真相大白,許熙是徹頭徹尾被污蔑的受害人,挑事者是那群出了名的校園霸凌團伙,如今這群人被調查出來涉及幾起惡性欺凌事件,或被勒令退學,或受到嚴重處分記入檔案,其中行為最嚴重的高晴和吳之璐將被檢察院提起公訴。與此同時,十班的班主任高有志被撤銷了教師崗位任職資格。

    第二條,處于b段的、無比平庸的九班,竟然齊齊出了本次期中考試的年級第一和年級第二,兩人還是同桌。

    枯燥無味的學習生活總需要八卦進行調劑,當大家還在被這兩條信息量龐大的傳聞震驚到緩不過來神時,第三條傳聞來了。

    年級第一和年級第二兩個人沒再坐在一起。

    曹一恒跑到許熙的新座位上,哭訴:“許熙!你怎么和我們分開坐了?是不是嫌棄我們這群人學習不好,把我們拋下了,嗚嗚嗚……”

    許熙連忙否認:“不是的。”

    她正頭大著如何解釋,新同桌李立軒推了推圓圓的小眼鏡,順著曹一恒的話題問:“許熙同學,你是因為和周允競同學關系不好,所以才換座位的嗎?”

    李立軒也是個好學生,成績在班里能排前五,經常穿件格子衫,杯子里整天泡著濃重的提神速溶咖啡,認真學習的態度不亞于許熙,只是性格軸,說話直來直去,典型的理工男。

    “啊?”

    他繼續說:“因為你們一個第一名,一個第二名,產生了學習競爭,一山不容二虎,所以關系破裂分道揚鑣了。”

    她和周允競產生競爭?許熙張了張嘴唇:“誰說的……”

    “大家都這么說。”

    “沒有,不是的。”傳言可畏,許熙找了個借口,“中間的位置視線比較好,看黑板更清楚。”

    “我就知道你不是嫌棄我們學習差!”聽到許熙的回答,曹一恒終于能放心離開。

    “不是就好,”李立軒大大松了口氣,又推了一下眼鏡,“周允競同學給人很大驚喜,我還打算請教他一些學習上的問題,現在你是我的同桌,如果你們關系不好的話,我夾在中間會很為難。”

    許熙:“……”

    “好的,你有不懂的題目也可以問我。”許熙客套回復。

    “好的,但主要我想問他英語,”李立軒呼啦啦翻出自己的中考英語試卷,指著上面鮮紅的“110”數字,很直白地說,“你比我還低5分。”

    許熙:“……”

    好傷人。

    聊天結束,周允競正好從前門進來,班級內位置變動明顯,他的座位旁邊同樣換了個人,許熙的文具袋水杯都消失了。

    周允競目光很淡地掃了一圈,眼內有細微的變化,似乎是清楚什么情況了,視線收回。

    楊連銘成了周允競新的同桌,迫不及待地和他打招呼,伸出手,嚷嚷著兄弟我和你坐一起了,周允競走過去,自然地同他碰了下拳頭,剛拉開椅子。

    李立軒喊了句:“周允競同學!”

    許熙眼睛微微睜大,側頭看著李立軒,不知道他喊什么。

    周允競也看過來,李立軒明顯不知曉許熙心中憂慮,繼續揮手:“你可以過來一下嗎?”

    許熙連忙低頭,佯裝看錯題本,滿眼黑色英文字母的時候,有一只屬于男性的、骨節分明的手,隨意地搭在了她的課桌邊緣。

    伴隨著周允競的聲音:“什么事?”

    “周允競同學,你好,”李立軒立刻回道,“這次英語試題那么難,但聽說你拿了滿分,我有問題想要請教你,上午老師講的閱讀理解D篇我始終不明白這個選項……”

    李立軒態度誠懇,前面座位空著,周允競抽開一張椅子,坐下,距離近了,許熙能聞到他身上從室外攜帶回來的清爽秋風。

    許熙覺得自己像一塊僵直的木板,不敢有大的動作。

    閱讀理解D是一篇科技說明文,主要涉及科學家講述人工智能的發展前景問題,對于這種詞匯量大、專業性強的文章。

    許熙做的時候,就好比:

    材料:辝辠辡仺仼仾伀伉伋伌辢辤辥他們說龖龘纛爨灪麤彠這是一種手段嘂嚻龘靐龖從而能夠伂伄伅伆伈。

    提問:對于這種手段,他們的態度如何?

    許熙往往兩眼一黑,連蒙帶猜地亂選幾個選項。

    而當她聽周允競向李立軒分析,才知道,原來這種文章,在周允競做的時候,就好比:

    材料:小明今年是個3歲的男孩,和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提問:小明今年幾歲?

    怪不得英語考試的時候,兩個小時的時間,周允競至少睡過去了一半,在最后不到一小時才開始翻試卷,跟走馬觀花似的,在上面勾勾劃劃,速度快的當時許熙以為他在瞎選。

    原來不是瞎選,而是在他眼里,題目是如同兒童啟蒙讀本一樣的閱讀難度,不存在任何陌生詞匯和復雜句式。

    周允競拿著李立軒遞來的筆,邊有條不紊地向他講解,邊在試卷頁上劃出墨水痕跡,英文發音標準且好聽,臉上始終掛著社交性的、很淡的表情,也始終保持著來講題的專注模樣,眼神一點都沒向她偏過來。

    許熙垂下睫毛,抿了抿唇,把注意力放回手中的錯題本上,心情說不上是什么滋味。

    晚自習,又到了范國明慣例的考后一對一時間。

    輪到許熙的時候,范國明先拿著成績單,把她大夸特夸了一頓,把許熙弄得都有點不好意思了,才開始分析她的長短處:語文表現平平,理綜和數學都很優秀,就是英語太差。

    末了,范國明笑瞇瞇說一句:“對了,王校長要給高三年級前30名開個小會,第二節晚自習下課記得去行政樓207參會,我和周允競說過了,你倆可以一起去。”

    到了時間,周允競果然也在。

    前往行政樓的路上,走過長廊,走過臺階,許熙看他月光下高挺的個子,看他玩手機的那邊手臂,聽他平穩的呼吸。

    兩個人沒有交流,沒有對視,仿佛只是同行的陌生人,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氛圍在其中涌動,許熙的心臟像被一只小貓爪子撓啊撓。

    到花壇拐角的時候,沒有路人了,許熙呼吸幾瞬,忍不住出聲:“你生氣了嗎?”

    她又問了一遍在微信上沒有得到回復的問題。

    周允競仍舊沒有正面回復,垂眼看著手機屏幕,把問題拋還給她:“我為什么要生氣?”

    “因為我昨晚把你從房間趕了出去……”

    周允競把手機扔回口袋,抬頭,黑漆漆的眼眸看她:“你再仔細想一想。”

    可許熙后來徹底斷片,真的想不起來了,大腦努力運轉,但無果。

    看周允競的樣子不似在開玩笑,許熙緊張道:“難道我對你做了更過分的事情嗎?我——”

    他聽到許熙的“我——”字,向她撂淡淡的一眼。

    這一眼挺耐人尋味,像是她做了什么沒對他負責的事情。

    然而許熙接著說:“——我不會吐你身上了吧。”

    ……

    周允競“嘖”一聲,撇過頭,收回視線,像是不再對她抱有期待,只給了三個字:“不說了。”

    不說了?不說了是什么意思?不說這個話題了,還是以后跟她這個人再無話可說?

    不可以。許熙更急,難得剖白心跡:“我在微信上和你道歉了,但你沒有回復,我不清楚你的想法,換座位就是覺得不好意思見你。我、我們還能做……兄弟嗎?”

    話說完,許熙差點咬到自己的舌尖。

    其實她是想說“我們還能做朋友嗎”,然而魏杰的話始終如陰影盤旋在心頭,下意識就如此脫口而出。

    然而,此話一出,氣壓似乎變得更低了。

    因為周允競聽到她的最后一句話,給她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走了。

    什么呀。許熙站在原地,有點委屈。她都說的這么誠懇了,怎么一個字也不回,直接就離開了。

    行政樓207,已經有十幾人在。

    辦公室正中央是挺大的會議長桌,正式的鋪著將要垂至地面的會議桌布,實木的椅子,落座后,不少人都打量著許熙和周允競這兩位新晉黑馬。

    年級前三十名濟濟一堂,王校長講話時特地提名表揚了兩人,以此發散開來,分析與大城市相比,平城教學水平的落后。

    好在校長只是口頭表揚了一下,沒讓分享經驗,不然許熙沒有準備,發言肯定會磕磕絆絆。

    她的左側是會議桌盡頭,沒有人,右側緊鄰著周允競。

    許熙握著筆,認真地做著筆記,長長的桌布下,因為距離近,空間狹窄,兩人的鞋子時不時會碰到一起,許熙下意識調整姿勢,往回收,然而卻導致產生了更親密的接觸。

    她的腿蹭到了周允競的腿。

    摩擦,相貼,皮膚的溫度隔著布料傳過來,像一串噼里啪啦的電流,產生反應,帶來一陣酥麻的癢意。

    許熙一驚,指尖反射性松開,圓珠筆骨碌碌地順著桌面滾下去,滾到桌子下面,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她只好把椅子稍微移開些,蹲下身去撿。

    撥開垂著的桌布,才發現筆剛好滾在周允競的腳邊,鞋子干凈,很貴,規規矩矩地系著鞋帶,和主人一樣都打理的很得體。

    桌下昏暗、狹窄,周允競長腿隨意放著,占據很大空間。

    許熙半跪著,小心翼翼避開,摸到自己的圓珠筆,剛松了口氣,這個時候,他的鞋尖動了,蹭了蹭她的手心。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許熙一驚,微微睜大了眼,下意識看過去。

    不知道什么時候,周允競已經撩起了桌布的一角,眼神向下看,和她對視。

    許熙觸目所及只有他,而他靠在座椅,冷白的光線打著,兩人一明一暗,外面還有校長嚴肅的講話聲,還有周允競另一邊臨座的同學,隨時都有可能提到他們的名字。

    許熙心跳惴惴,連忙撥開布簾,鉆了出來,她頭發有些凌亂,微微出汗,仰著白皙的臉,這個姿勢看上去身形比他要小上兩圈。

    許熙扶著椅子邊,正要起身,周允競聽著會議,右手記著筆記,面上一本正經,另一只手卻伸下面,像擼小動物似的,撓了撓她的下巴。

    最后又若無其事地收回手。

    許熙:?

    猝不及防。不明所以。

    許熙終于坐回椅子上,那么簡單的一件事卻像打了一場仗,她喘了口氣,欲言又止地看了旁邊的周允競兩眼。

    最后還是沒忍住,撕了張筆記本的紙,刷刷寫:[你干嘛?]

    周允競收到她傳過去的小紙條,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波動,當許熙以為他不會回復,準備繼續聽會議的時候。

    周允競把那張紙推了回來。

    上面寫著:

    [沒事。見兄弟撿筆,逗一下。]

    第55章 第 55 章

    一場秋雨一場寒, 十一月中下旬,氣溫驟降。

    上級Z市教育局組織全市前300名的高三生,參加半年沖刺暨期中考試總結講座, 授課住宿一體,三天兩夜,統一安排在Z市市區的一家酒店。

    全市前300名中平城一中囊括23位,學校提供接送大巴車, 早上八點于校門口集合。

    許熙穿件寬松的白色毛衣開衫,背著雙肩包上車,選了個空位, 問旁邊的女生:“有人嗎?”

    “沒有,”女生剛回答,抬起頭瞧清她的臉,驚訝道:“哇,你是許熙吧?”

    有不少人都循聲看過來, 打量著她。

    視線如芒在背, 許熙不知道他們都盯著自己看做什么, 只好先應:“啊,我是。”

    “你好你好,我,馮絲絲,a段一班的。我就說沒認錯,前兩天開會見的你。”

    許熙把包放下,落座。

    校長會議以及這次有講座資格的學生, 除了她和周允競, 都來自a段。

    馮絲絲對于許熙這個普通班出身,卻一鳴驚人的黑馬展現了充分的好奇:“你現在好出名的, 我們班主任恨不得把你直接搶過來。聽說你是轉校生?那之前的學校怎么舍得放你走的?你那么優秀。”

    “沒有的,”一上車就突然被夸贊,許熙不適應地實話實說,“我在之前的學校名次一般。”

    “謙虛了。”

    “真的。”

    “嘖嘖,那生源是真夠強的,看來一中太菜了。對了,你這次全市第幾啊?”

    “一百多。”

    “那中流985肯定沒問題的呀。”

    兩人挨著,路上無聊,馮絲絲和她談天說地,又順帶問到了和許熙同班的年級第一,怎么沒見他來。

    許熙拉窗簾的動作一頓,說不知道。

    自從那天后,她和周允競處于一種非常“微妙”的狀態。

    剛收到通知的時候,其實許熙想過要問他去不去,糾結了一天,糾結到晚上做了個夢。

    夢到周允競聽完,斜著看她一眼,說出的話語一字一句,很不留情:“許熙,你是我的誰,需要向你匯報行程?”

    許熙驚醒了,不敢再問,僥幸心想,萬一周允競會主動告訴她呢。

    現實是沒有萬一。

    周允競那邊沒有任何動靜,許熙只好獨自坐上大巴車。

    馮絲絲說:“不過不來也很正常,我們班也有兩個學霸完全不想參加的。”她壓低聲音,悄悄告訴許熙:“每年都會舉辦好多類似的活動,說是講座,其實就是聽一大堆毫無營養的廢話,我很懷疑是快到年底為了清教育經費。”

    最后,馮絲絲聊累了,開始睡覺。

    許熙則掏出耳機,戴上,默默地開始記英語單詞。

    兩個多小時的車程,一路向北,窗外的景色由連綿青山轉至高樓大廈,有幾位同學調侃:“進城了。”

    其他學校也陸續抵達,市局財大氣粗,星級酒店大堂鬧哄哄的,在前臺處排隊等了二十分鐘才等到前面一個學校辦理結束。

    期間有人吐槽了句天氣冷,酒店工作人員笑容滿面地告知Z市從今日起開始供暖。

    辦理完入住手續,許熙領到房卡,馮絲絲問她:“都是雙人間,你在哪個?”

    “1502。”

    “哦……我在1523,不在一個。”

    和馮絲絲分開后,許熙進房間放行李,和她同一個房間的女生已經入住了,正摩挲著床上的被子。

    女生叫杜玥,是個文科生,來自其他學校。

    兩人完全陌生,客套打完招呼,她說:“這個被子是不是有點薄啊。”

    許熙想起工作人員的話:“聽說就開始供暖了。”

    “那就好。”

    午餐后直接被組織著進了大報告廳,座位按照學校分配,許熙跟一堆見過兩面但完全不熟的人坐一塊,講座果然沒什么很有價值的內容,都是些老生常談的套話,好在許熙帶了三套高考真題試卷,不至于浪費時間。

    考慮到第一天舟車勞頓,晚餐安排在六點半,結束后可以自由活動。

    飯菜種類豐盛,自助餐臺前,許熙在密集人群中瞧見遠遠的一個背影,個高,身段挺,越看越熟悉。

    愣兩秒。

    后面排隊的人催促:“同學?”

    許熙“啊”一聲,連忙收回視線,勺了一匙奶油玉米粒,往前走騰出位置,再抬起頭的時候,再尋不到那個背影。

    看起來真像周允競。

    秋冬季晝短夜長,七點天空就黑下來,房間背光,顯得更陰了。

    杜玥拿出手機,天氣地點調至Z市,念叨著:“冷鋒過境是吧,中午還有16℃,現在4℃了,早知道拿棉服來。”

    許熙扭了幾次暖氣按鈕,從OFF轉至ON,出風口仍然沒有任何動靜。

    怎么回事?

    這次活動拉了一個微信群,方便消息溝通。

    無奈之下,許熙在群里艾特了帶隊老師:[老師,1502暖氣壞了,很冷。]

    有她帶頭詢問,底下立刻跟上:

    [1523也是]

    [還有1507]

    [+1]

    ……

    帶隊老師回復:[已經問過酒店工作人員了,不是個別情況,所有房間都沒有暖氣,今年首次供暖,還在調試維修]

    [大家不要著急,冷的話先問前臺加床被子@所有人]

    還發了張幾位工人正在搶修的現場照片。

    見杜玥急躁,許熙告訴她:“我問過我們老師了。”

    “怎么說?”

    “正在維修。”

    “說什么時候修好了嗎?”

    “沒,只是讓不要著急。”

    杜玥眼前一黑:“主要它是統一供暖,但凡有個獨立式的空調呢?算了,我已經看透了,領導們說話向來不靠譜,嘴上說馬上,那實際上就要好久;說不要著急,那更是遙遙無期。”

    氣溫冷的手機打字都僵手,杜玥坐不住:“我先去我朋友房間玩一會兒。”

    她離開后,許熙沒脫衣服,徑直孤零零地躺在床上,針織毛衣不擋寒,感覺吸進胸腔的氣都是帶刺的,扎的人難受,身下的被子又冷又硬,讓人沒什么想鉆進去的欲望。

    許熙望著天花板,想,還不如回報告廳多刷幾道題。

    又想起在餐廳見到的那個背影,還是沒忍住,撈出手機,在周允競的對話框停留幾秒,發消息:[我今天好像看見你了,你在酒店嗎?]

    本不抱著周允競能回復的希望。

    然而,沒想到,幾乎是在她剛發過去,消息就回到了她手機上:-

    [3601]-

    [過來]

    這話說的巧妙,短短幾個字,連帶著她的問題和他的要求一并答了。

    他在,而且讓她過去。

    邀請的意思。

    居然真是他。

    許熙忽一下坐起來。

    在心里還猶豫著要不要過去的時候,身體已經三步兩步進了電梯,按下樓層鍵,才發現最大數字剛好是36。

    他分到了頂層?

    好幸運。

    36層安靜的像是無人之地,耳畔只有自己踩過走廊地毯的輕響,格局和她所在的樓層不大相同。

    掃過門牌數字,在3601前停下。

    剛敲兩下,門咔一聲從里面打開了,巧的像是算準了她會用多長時間過來。

    許熙敲門的手收回身側,暖氣撲面,伴隨著暖氣而來的周允競只穿件低領的薄衛衣,干凈的脖頸下,兩根鎖骨線條清晰。

    他開門,側頭示意讓她進,同時也沒耽誤著自己手上的事,正握著手機,朝微信那邊發語音:“稍等,就來。”

    語氣挺正式的。

    發完,伸出空著的手背,在剛進門的許熙臉上貼了一下,評價:“冰。”

    一套動作做的行云流水,自然的不得了,許熙尚未反應過來,他已經收回手,拿起在門口掛著的外套,邊出門邊對她交代:“你自己先玩會兒,困了里面有床,我出去有事。”

    “哦……好的。”許熙沒想到她剛來,周允競就要離開。但聯想到剛才他發的微信語音,應當的確是有重要的事情,還約了人。

    不過許熙不太明白,他們此行是來聽講座,已經這個點兒了,周允競要出門去做什么?

    門咔一聲關,他走了。

    許熙打量著周圍環境,這是間套房,和學生們被統一安排的、進門一覽無遺的雙人標間完全不同。

    套房面積很大,囊括會客廳、娛樂室、浴室和臥室,之所以這里溫暖,是因為每個房間都有獨立式空調,此刻在不停地運作著。

    會客廳的辦公桌上放著筆記本電腦,合上的狀態。

    忙碌了一整天,舒適的溫度終于令人松弛下來,群消息顯示暖氣仍舊沒有修好,許熙昏昏欲睡,在會客廳的沙發上窩著休憩了。

    不知道過去多久,她聽到刷卡開門的聲音,調某種電器的聲音,走路的聲音,空氣逐漸變得濕潤不少,然后有什么東西搭在她身上。

    睫毛微微顫。

    她睡的不沉,眼皮也跟著動,迷蒙睜開,看見側邊不遠處,正往上扯衣服的周允競。

    許熙心中先是一驚,然而,室內的光線并非是一開始的透白明亮,而是一種柔軟的暖黃,打在男生的身上,像是童話中的壁爐,刷上了一層朦朧的濾鏡。

    許熙放下心,半夢半醒的想,哦,她在做夢,又夢到周允競了。

    畢竟,周允競怎么可能在現實中,當著她的面脫衣服?

    這個角度可以把他看的正好,許熙安安靜靜地保持著沒動,隨著他的動作,由下至上,眼神掃過他光.裸的腰部,寬闊的脊背,后頸,最下面仍舊得體地穿著長褲,顯得兩條腿又長又直,格外禁欲。

    因為是在做夢,所以許熙的目光沒有閃躲。在現實中,面對周允競的時候,她閃躲的次數太多了,因此在自己的夢里,在自己的主場,就讓她貪心一回吧。

    但勇氣歸勇氣,臉紅心跳歸臉紅心跳,這是兩碼事。

    擁有勇氣,并不能抵消她加速的心跳。

    這個夢的尺度大到前所未有,以前她夢到周允競的時候,他的衣服都是穿的好好的。

    這次卻直接露了一半。

    似乎是察覺到身后直白的目光,周允競若有所感地側過身,和許熙對上視線。

    許熙窩著,側躺著,努力控制著自己的眼睛,想讓它們不閃躲,畢竟這樣的夢這么多年也只有這一回。

    然而周允競察覺到她的目光,一本正經地重新把衣服拉下去,穿好了。

    許熙沒能看清正面,臉上流露出一種可惜的神情。

    周允競走過來,走到沙發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單邊挑了下眉:“小色鬼。”

    他又在給她起稱呼。

    “不是,”許熙覺得自己被冤枉,連忙否認,覺得在自己的夢里,坦誠點也沒關系,認真道,“只看你的。”

    她很少玩手機,更是很少刷到擦邊男。

    “是嗎。”周允競扯了扯唇角,這個回答似乎是取悅到他。

    許熙回憶起剛才看到的畫面,覺得這個夢也太真實了。都說物質決定意識,意識是客觀事物在人腦中的反映,可她從來沒有在現實中見過周允競的背后裸.體,怎么能反映得如此具體呢?

    更何況現在離得近了,她甚至能感受到周允競的氣息和體溫。

    ……

    ……

    許熙這才意識到身上有些重量,眼珠移過去,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件毛毯。

    空氣加濕器工作著,緩緩噴出白霧,濕潤的空氣灌入鼻腔,眼神逐漸回歸清明,許熙宕機五秒,爬起身,劇烈地咳嗽起來。

    站在沙發邊的周允競像是笑了:“這是什么反應?”

    許熙放平呼吸,連忙搖頭:“沒什么。”

    “哦,”周允競微微拖長了嗓音,皺了皺眉,似乎是被她剛才的話困擾,“可你說只看我的?是什么意思。”

    許熙差點又想咳嗽,忍住了:“沒什么。”

    她篤定道:“我在說夢話。”

    不擅長說謊的許熙,恐怕這輩子撒謊的額度都在周允競這里用完了。

    “不說了好嗎。”許熙尷尬又生硬地轉開話題。

    “好。”周允競對她笑,那種非常紳士的微笑,善解人意地同意了她換個話題的請求。

    許熙覺得周允競真好。

    就像她當初畫過的形象,像天使一樣。

    然而她剛松一口氣,就聽見周允競淡淡道。

    “怎么就在這里睡,不是告訴你臥室有床,”這個一分鐘前還在半.裸的男人朝浴室那兒抬了抬下巴,緩緩示意,“你先洗,還是我先洗?”

    許熙看過里面的臥室,是間大床房。

    大床房。浴室。誰先洗。

    不對勁,事情好像正在往著奇怪的方向發展。

    第56章 第 56 章

    套房隔音極佳, 夜晚萬籟俱寂,只可聽見浴室內傳來清晰水聲,可想象得知應是水珠濺地, 一段時間后,浴室門咔一聲開,許熙反射性循聲,恰好看見彌漫水霧中出來的周允競。

    這回, 許熙終于看清了全貌。

    這哥上身裸著,肩寬腿長,比例優越, 只穿了條夏季的短褲,露膝蓋,邊拿浴巾擦頭發邊從里面走出來,和她對上視線,神情自若。

    的確是應了那句話:穿衣顯瘦, 脫衣有料。

    許熙從小到大, 沒怎么明晃晃見過異性的身體, 為數不多能說上話的朋友們,一致認為她是個老實孩子,分享不可描述資源的時候,全都跳過她。

    這跟剛出新手村,就遇到了滿級男魅魔有什么區別?

    周允競為人一直“正派”,是那種酷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但許熙怎么突然覺得今晚多了點勾人的意思在, 怎么回事?

    是她心思歪嗎?

    室內除了他走動的聲音, 靜的能聽見許熙的心跳。

    “臉怎么那么紅。”三秒后,周允競平靜開口。

    視線在空氣中一碰, 又轉開來。許熙指尖捏毛毯,語氣十分鎮定:“空調太熱了。”

    周允競淡淡“嗯”一聲,聽上去像是信了。

    許熙為了使自己更鎮定,注意力不跑偏,繼續這一安全的話題:“你真幸運,分到了帶空調的房間。”

    “不是幸運,另外訂的,我不和陌生人睡一起。”周允競一貫秉持運氣不夠,氪金來湊的理念。

    “這樣,”許熙努力不去看他,眼睫垂著,停在毛毯上的花紋,“講座沒見到你。”

    “我來這里有其他事。”意思是學校的活動只是碰巧和順帶。

    她說:“學校的大巴車很難坐。”

    周允競把毛巾放到一邊,突然叫她的名字:“許熙,你知道嗎。”

    “嗯?”

    周允競慢條斯理道:“人在緊張的時候,會說很多無關緊要的話。”

    突然被戳穿,許熙垂著的脖頸一僵,就聽見他語氣平和地問:“你很討厭我?”

    被誤會了,許熙立刻抬頭,“沒有。”又補充一句:“怎么會。”

    “嗯,說話的時候不看我,我認為是這樣。”

    “不是的。”她干巴巴回復。

    被他的話語步步迫近,終于沒法再躲,視線逐漸向上移,而未擦干的水珠往下滾,勁瘦的腰,干凈分明的腹肌,寬闊的胸膛,全部暴露在空氣中,還有……兩個點點。

    點點!

    天。

    不敢多停留半秒,視線迅速往上攀,看見周允競的臉,如此私密的場面,偏偏臉上一副非常紳士男的模樣,在問許熙為什么說話時不看他,神情正經到像是隨時可以去參加重要社交活動。

    經過思考,許熙認為周允競說得對,他在和自己講話,她卻不與他進行目光的對視,實在不夠尊重,不符合人際交往中的禮貌。

    尤其周允競神色如此自若,如此一本正經,相比之下,顯得她的內心活動更為齷齪。

    她再次意識到自己變得不純潔了。

    許熙感到良心不安,認真反省:“對不起。”

    “沒關系。”

    周允競像是善解人意地原諒了許熙,倒了杯水,坐到她旁邊,盯著她的唇:“嘴唇裂了。”

    許熙順著他的話,伸舌尖去舔,才意識到干澀。

    周允競把那杯水遞給她,手背淡青色血管明顯。

    許熙結合先后因果,自然地伸手就去接。

    誰料見到她來拿,周允競的手臂卻往上抬了抬,玻璃杯的杯口直接碰到她的唇瓣,壓出一點痕跡。

    喂她喝的意思。

    許熙愣了愣,只好仰頭,張嘴,順著他的動作,一口一口地吞咽,白皙脖頸微動,眼睛卻睜著,睫毛顫顫,隔著半截透明的玻璃杯,隔著流動的水,和他對視。

    喝到覺得差不多的時候,許熙“唔”一聲,搖搖頭,周允競收回杯子,頓兩秒,另一只手拇指的指腹按了按她唇瓣,見到顯示出柔軟和紅潤色澤,才像是完成什么工程驗收:“可以了。”

    說完“可以”,但卻未收回,沾過水漬的指尖停留在她唇角,自然輕微地捻了捻,動作放的慢,聲音低:“伺候你喝水,卻被你弄濕了,怎么辦。”

    他每捻一下,都像是有細微的電流,不斷往上蔓延,將她腦袋麻的混沌。

    手邊沒有紙巾,周允競的指腹就那樣貼著,直接通過薄薄的皮膚傳來溫度,似乎在等待她給一個合適的處理方案。

    身旁的空氣加濕器不斷運作,白霧升騰,發出聲響。許熙不知道該怎么辦,情急之下偏過頭,含住了他的指節。

    舔了舔。

    給出方案了,但似乎處理的更糟糕了。

    不同于蒼白外表下的軟熱口腔,被口水纏住更加濕噠噠的手指,女孩兒的氣息噴灑在手背。

    天然克腹黑,自始至終游刃有余的周允競沒有料到她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呼吸頓兩秒,覺得是自我作繭自縛,此刻被她弄得也有些起火,眼神沉沉。

    從一開始的發展就應該看得出來,周允競認為他熟練,她懵懂,是自己在不斷引導著她,掌握著主動權,實際上他卻一步一步、逐漸深陷。

    至此,誰是獵手,誰是獵物,已經分不清了,他們混在一塊,全都沉淪。

    許熙此刻終于緩過來神,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身體一僵,連忙用舌尖將他推了出去。

    天知道她怎么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剛才應當是迷茫不好意思內心譴責以及一些亂七八糟的生理反應混在一起,才造成如此情景。

    她找到罪魁禍首,嘴唇張了又張,快要哭了:“……你能不能把上衣穿好?”

    第57章 第 57 章

    上天最終還是看不下罪魁禍首的惡劣行徑, 手機瘋狂震動,通知群里普天同慶,歡呼暖氣供應了。

    許熙快速查看完消息, 終于大松一口氣,匆匆站起來,拉開一個安全的距離:“……暖氣修好了,我先回去了。”

    周允競沒回她, 沒有說話,似乎被她突然的行為弄的也有些回不過神,垂眼瞧著自己的手指, 那上面還有著亮津津的曖昧水色——她弄出來的痕跡。

    許熙不敢再看,無地自容,回到房間時仍覺得臉紅心跳。

    有病吧,她在做什么啊,完全是腦子不清醒, 怎么一遇到周允競就容易出現這種奇奇怪怪的情況。

    幾個小時后, 臨睡前終于平復穩心情, 偏偏這時,又收到他的消息。

    點開,查看。

    周允競像個沒事人一樣,約她明天的晚餐。

    許熙躺在床上,一手拿手機,盯著屏幕,另一只手在白色被子上糾結地蹭著, 糾結五秒, 回:[好的]。

    周允競這樣自然,她也要學著裝作無事發生。

    許熙在周允競面前有時尷尬歸尷尬, 但從心底里,仍不想錯過每一個能和他相處的機會。

    第二天的內容依舊無聊且重復,周允競自始至終都沒有參加,許熙把帶來的真題全部做完,還另記了一百個英語單詞。

    唯一特殊的是課程表顯示晚上九點有一場招生宣講會。

    下午五點半,講座即將結束,報告廳的PPT已經放映至致謝部分,周圍人紛紛收拾起東西,許熙順著人潮回了房間,剛把包放好。

    周允競告訴她到了。

    附帶一個等她的定位,酒店前門。

    許熙對著鏡子收拾了一下,確保儀容儀表沒有出錯,五分鐘后,電梯下樓,穿過大堂。

    在酒店門口,一聲車鳴,車窗降下,周允競從駕駛位看她。

    周允競讓她坐副駕,許熙上車,她剛系好安全帶,他就撥出去一個電話,沒戴藍牙耳機,手機擱耳邊,同時駛入主干道,單手控方向盤,問:“恩哲到了嗎?”

    那邊應當是給出了一個肯定的回復,周允競以一句“讓他先等”結束了通話。

    許熙試著推測:“還有其他人嗎?”她重復了一遍名字:“恩哲?”

    周允競“嗯”一聲,說:“姜恩哲,我表弟,他們一家都在這個城市生活。”

    “今晚要和他們見面嗎?”許熙第一次聽周允競主動談起親戚,聽剛才電話里的內容,似乎是過會兒要同他們見面,當下毫無心理準備,難免有些緊張。

    周允競注意到她的情緒,溫和安撫道:“沒有,只有恩哲在。他是個善良的小朋友,所以不用覺得拘束,讓他先陪你。”

    先陪?許熙品出點潛臺詞來:“那你呢?”

    周允競剛要回答,這時,放置一旁的手機振動,打斷了他。

    周允競掃一眼屏幕,許熙同樣看過去,顯示來電人:林梁。

    車輛行駛在密集的車流,周允競沒有再拿,直接滑接聽鍵,開了免提。

    剛接通,另一端聲音就有些急的傳過來,是個中年男人。

    “到哪兒了?”

    “快了。”

    “少來,聽你這慢悠悠的勁兒,允競,你是要年紀最輕來的最晚是吧。”

    周允競提起其他人:“季懷恕也到了?”

    “他跟明恪一起,明恪是多守時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告訴過你這次不能胡鬧。”

    “我什么時候胡鬧過,行了,知道了。”

    通話掛斷,剛好遇上紅燈,周允競側頭看她,靜兩秒,罕見地嘆了口氣:“本以為今晚有空,我訂了東區新島的一家餐廳,打算和你一起吃飯。”

    Z市東區新島有許多家有氛圍感的漂亮餐廳,可謂是浪漫圣地,許熙本以為周允競叫她就是簡單吃個便餐,沒想到怎么弄的像約會?

    但很顯然,現在去不成了。

    周允競繼續說:“有一場社交上的飯局,本來定好在明天,沒想到臨時通知我改到了今晚,推不掉,和約你的時間有沖撞。”

    許熙覺得挺正常的,誰都有遇到計劃之外情況的時候。

    周允競今天打理過,穿著黑色大衣,里面換了正式的襯衫,削弱了幾分散漫的少年感。

    許熙立刻道:“好的,那你先——”

    “那你先忙,我自己隨便都行,不然你停在路邊把我放下吧”的話尚未說出口。

    周允競截住了她的話頭:“你也去。我讓人留了同一層的包廂,恩哲會來陪你,我這邊結束后,就來找你。”-

    餐廳在Z市檔次數得上最頂級,高樓于江邊拔地而起,從外望去,在夜晚像一顆熠熠生輝的明珠。

    不是所謂的網紅打卡地,也并非年輕情侶的約會去處,而是用于正式談話的場合。

    許熙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也曉得連周允競都不好推辭的飯局應當十分重要,但看到實景時,還是有些震撼。

    車一停,有兩位工作人員立刻過來服務,一位代客泊車,一位接待他們進去,態度十分恭敬。

    姜恩哲在休息室有專人照顧,聽到周允競抵達,放下拼了一半的樂高,背著小書包出門迎:“哥!”

    走過來的周允競捏了捏他的肩膀:“長高了。”

    “媽媽不是說你們今晚有事忙嗎?讓我不要打擾,”姜恩哲說,“那你還說要請我吃飯——”

    說一半,才注意到周允競身邊的女生。沒想到自家表哥還帶了其他人前來,姜恩哲自顧自地推導:“啊,你忙,所以你叫了別人來陪我?”

    “是你陪她。”他哥很無情地告訴他,然后向那個女生介紹,“許熙,這是恩哲。”

    姜恩哲大大的眼睛觀察著這個叫許熙的女生,穿著簡單,但氣質獨特,很有感覺,如果個子再高一點,可以去做媽媽娛樂公司里的模特。

    因為是陌生人,不了解身份,所以在她打招呼說了“你好”后,姜恩哲也只禮貌地說了“你好”。

    直到乘電梯到達頂層,姜恩哲瞧見,在周允競要去赴約飯局之前,同那個許熙像是交代了兩句話,姜恩哲困于身高并不太能聽得清楚內容,但能看到對她低頭說話的表哥,神色是或許他本人都未察覺到的、前所未有的溫柔。

    周允競離開后,面帶微笑的服務生抬手示意,將兩人引領至提前預定好的包廂,中式裝潢,一進入,有淡淡桂花香。

    有一棵應時的金桂種植在郎窯綠的瓷盆,扎根泥土,而非折枝插花,在室內嚴苛的條件下,一看便需要精心侍弄。

    見許熙在看,服務生怕她不喜歡這個味道,貼心詢問:“需要為您撤下去嗎?”

    許熙說不用。

    菜品被提前交代過,無需點單,一道一道地上。姜恩哲坐在許熙旁邊,雖然只有六七歲,但吃飯的樣子不經意間便流露出極好的教養。

    許熙留意到進門處的屏風,從外側看時是一副清雅山水圖,落座后才發現內側上有臨摹的《蘭亭集序》。

    姜恩哲咽下一塊鱈魚,順著她的視線也看過去,看到屏風上的字跡,念道:“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而后又扭回小腦袋,看著餐盤,自己接著往下背誦了幾句。

    許熙有些驚訝:“你會背啊。”

    或許是瞧見周允競對她的態度,或許是共同進餐削弱了幾分陌生感,姜恩哲有些得意地點點頭:“對呀。”

    許熙說:“你好聰明。”

    姜恩哲腦袋搖搖:“我們家最聰明的是允競哥,他是我的偶像!”他眼睛眨了眨,問:“你是他的女朋友嗎?”

    這一話題令人猝不及防,許熙愣了下,否認:“不是。”

    姜恩哲堅持自己的觀點:“一定是,不然怎么讓我來陪你?”

    許熙見他還是耿耿于懷,有些哭笑不得:“沒什么區別。”

    “當然有區別,”姜恩哲哼哼,“我正在商場玩,一個電話就被他緊急call了過來,你陪我和我陪你性質是完全不同的。”

    姜恩哲也有其他哥哥,他們交的“女友”不乏一些網紅和小明星,只要姜恩哲對其表現出某種好奇,她們便會被他們叫來作陪,一群成年人需要討好地陪著他一個小孩子玩。

    但現在情況卻反了過來,周允競甚至在電話里要求他一個不到七歲的孩子照顧好這個大姐姐,太過分了!

    姜恩哲下結論:“反正,你在他心里一定很重要。”

    許熙初聽到最后一句話時,心跳的有些快,從別人的口中聽說周允競和她的關系,這種感覺很微妙。但又想到面前只是個小朋友,許熙不禁有些尷尬。

    姜恩哲說:“第一次見面,我不知道你會在,所以沒給你帶禮物,不好意思。”

    許熙被他人小鬼大的行為弄的有些好笑:“沒關系。”

    熟悉起來后,姜恩哲向許熙分享他的日常生活,他說話有主見,邏輯也很清晰,有幾分周允競的影子,但不同的是姜恩哲情感更外泄,喜怒哀樂都分明。

    他聊小學放學后參加的社團,聊喜歡的人和討厭的人,聊最近拿了數量第一的小紅花。

    許熙夸他真厲害,姜恩哲下巴微微抬,有些得意,說完下了椅子,跑到沙發上拿自己的包,從里面掏出個ipad,嘴里說著“我哥更厲害!”跑了回來,拿給許熙看。

    姜恩哲點擊了一個私密相冊,需要錄入指紋才能夠解鎖,打開后,不斷往下滑,想找出證明周允競“厲害”的那幾幕。

    許熙卻注意到第一張,問他:“可以看看前面的嗎?”

    于是姜恩哲返回。

    許熙這才看清楚,相冊的第一張照片,是一張新生兒的手印、足印相框留念,上面還用金漆寫著“ZYJ”的名字縮寫、身高體重以及具體到時分的出生日期。

    后來的照片一直從嬰兒持續至十四五歲的少年時期,集體活動合照中,周允競穿著統一的制服,目光毫不閃避地直視鏡頭,在都是小孩子的時候氣質就已拉開旁人一大截,看起來是典型精英家庭中“別人家的孩子”。

    也有姜恩哲想讓她看的、周允競的個人高光時刻,大大小小的賽事中,少年總是名列前茅,在象征著勝利的金色飄帶雨下,笑著,斬獲獎杯、金牌無數,正應了那句“春風得意”。

    一大一小兩個腦袋湊在一起,看周允競過往歲月里的那些記錄。

    直到許熙翻到一張家庭合照,三口之家中,年幼的周允競站在最中間,最左側是周為河,最右側——

    是姜行煙。

    那位影后。

    許熙就算再笨,也意識到是什么情況了。

    周允競不是她的粉絲,而是她的兒子。

    姜行煙不是退出了娛樂圈,而是去世了。

    姜恩哲見到許熙翻到了這張合照,頓了頓,有些慌張地熄滅了屏幕:“呃……反正就這些啦。”

    許熙緩過神,勉強地微笑,點點頭。

    她當然沒有問他“這是周允競的父母嗎”這種不合適的話題,就像沒有問為什么相冊中沒有周允競十五歲之后的照片,她也終于知道為什么看似“如常”的相冊會上起鎖。

    姜恩哲扭頭去看許熙的反應,發現她并無任何異樣才松了口氣。

    姜恩哲并沒有關于周允競母親的記憶,他只知道,媽媽告訴過,大姨的家庭照片不可以讓其他人看。

    姜恩哲說要去洗手間,許熙怕他走丟,表示陪他一起去。

    剛打開包廂門,恰好遇到那邊散場,姜恩哲連忙把包廂門拉上,只露出一條縫隙。

    許熙瞧見他的動作,問:“怎么了?”

    姜恩哲手往下壓,示意她小點聲:“噓,我看到我媽媽了,他們還在談事情,我們等會兒再出去。”

    隔著縫隙,許熙瞧見十幾人陸續從包廂中出來,其中大多都是四十歲以上的中年人,均著得體西裝,像是領域內的行業專家。

    周允競走在最外側,許熙將他看得清楚,她本以為他今天已經足夠正式,現在卻看起來依舊是穿著相對輕松的那一個,在古板莊重與游刃有余之間,他向來拿捏得很好。

    “他看起來完全是個大人了。”姜恩哲小聲說,“我表哥是最年輕的那個,但也一定是以后最有為的那一個。”

    許熙點點頭:“我相信。”

    姜恩哲故作老成地對許熙說:“他很累,你要好好對他噢。”-

    趁著他們下電梯送客,姜恩哲才溜去洗手間,許熙感覺到小腹不適,在洗手間多呆了會兒,出來的時候并沒有見到他。

    “恩哲?”許熙邊走,邊找他,有些擔憂。

    轉過一個彎,姜恩哲正站在一位女士身邊,明顯是他的母親。

    姜恩哲悄悄同許熙揮了揮手,他的母親明顯也注意到了許熙,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較長時間,是一種打量,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轉開視線,對兒子說走吧。

    許熙沒有過多地糾結她的眼神,返回包廂拿東西。

    繞過屏風,四下安靜,周允競正站在落地窗前,聽到動靜回轉身,看見她。

    許熙也同樣看見他,愣了一愣,才說:“我以為你走了。”

    “說了會來找你的,”周允競開口,“我不是言而無信的人,答應了別人的事情,轉頭就忘。”

    他說后半句話的時候,眼睛看著她,語調緩緩,仿佛意有所指。

    但遲鈍的許熙沒意識到,她朝周允競走過去,離他越近,空氣中的酒精味越明顯,于是問:“你喝酒了嗎?”

    “沒有醉,”周允競解開襯衫最上面的一顆扣子,坐到落地窗邊的休閑搖椅上,“不會斷片,也很清醒。”

    許熙終于覺得這話聽起來耳熟,還在指責她那天的事呢,她剛干巴巴清了清嗓子,就注意到周允競大衣口袋凸起了一塊。

    周允競順著她的視線,從里面拿出個方形的小盒子,放在手里把玩:“恩哲走之前送我的,不知道是什么。”

    他遞給她:“你打開看看?”

    許熙接過打開,才發現是對黑色的男款耳夾。

    周允競坐著,許熙站著,從這個高度他看不見,于是問:“是什么?”

    許熙遞到他面前看。

    周允競看了看,像是有點嫌棄:“怎么送那么花里胡哨的東西。”

    “不花哨啊。”許熙說的是認真的,像她這種“樸實”的人都覺得不花哨,耳夾沒有裝飾,只有一圈的暗紋,做工很有質感,看上去挺酷的,“而且你之前的照片里不是也戴了嗎?”

    周允競揉了下臉頰,無奈道:“多少年前的事了,年少輕狂,不提了行么。”

    “我覺得挺好的。”許熙說,又想,也就四五年而已。

    “挺好?”周允競重復了后兩個字,沖她招招手,“那你來幫我戴。”

    許熙站在周允競面前,而他靠在搖椅上,沒有起身的意思。

    許熙只好右腿膝蓋半跪在搖椅上,跪在他兩腿之間空余的位置,傾著上半身,指尖捏著耳夾,湊近他。

    周允競的耳骨很薄,他偏過頭,離的近了,鼻梁高挺,顯得側臉眉眼更為鋒利直銳。

    許熙第一次擺弄耳夾,又是這樣別扭的姿勢,總覺得卡不好位置不得要領,就會顯不出最佳的效果來,偏偏搖椅還在晃動,她只好說:“你別晃。”

    “是這個椅子在晃,”周允競依舊偏著頭,催道,“還沒好么?”

    許熙鼻尖沁出一點汗,還能看到他解開襯衫扣子露出的鎖骨:“你能不能下來?下來到平穩的地方弄。”

    “不。”周允競拒絕。

    許熙無奈:“好吧。”

    在許熙白皙冰涼的指尖在他耳廓上再次來回的時候,周允競終于沒忍住,手臂攬過她的腰,往下帶,帶到自己懷里。

    另一只手掠過一旁墻壁上的開關,咔的清脆一聲。

    燈關了。

    許熙毫無預料,沒忍住驚呼出聲,她壓在他的身上,臉頰肉貼著他的肩膀,反應過來后,窘迫道:“我下去。”

    “就這樣吧。”周允競倒是很淡定地說。

    許熙一愣,察覺到他的語氣,悶悶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你才知道啊。”他低笑出聲。

    周允競還是選擇不戴了,這么多年,他成熟了很多。

    許熙撐起身,抬眼看他。

    他喝了酒,眼神似笑非笑,映著她的影子,映著窗外的萬家燈火,亮晶晶的。

    許熙想起今晚的樁樁件件,其實她都知道,周允競真正為一個人著想的時候,真的很體貼。其實她想說,如果你很忙,有突發事件需要處理,不必在意我就可以,我隨便就可以,但周允競寧愿各種麻煩,各種調度,也偏不讓她隨便。

    照明削弱,而其他感官被無限放大,他們離得好近,近的能聽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還能聽到搖椅吱呀一聲。

    莫名有些羞恥。

    周允競握住她拿耳骨夾的那只手,大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手背,帶到自己胸膛上:“許熙,你的手好小。”

    許熙想,這種時候,說這個手小不小的,是干什么啊……

    酒精作用下周允競的身體熱度比平時更高,沿著貼合的部位傳至了許熙身上,許熙感覺手在發燙,下半身也在發燙,因為她正坐在他的一條大腿上。

    以此借力穩住,像是波浪翻滾大海中的唯一浮木,生理和心思都起起伏伏。

    高層落地窗外燈光點點,江上有游船駛過,昏暗的房間內,明明是正式談話的場合,難以言狀的情愫卻在翻涌,留下兩道融在一起的、曖昧的剪影。

    偏偏這個時候,周允競的腿還要動,許熙坐在上面,也隨之顛了一下,摩擦而過。

    小腹的鈍痛更為明顯,許熙不由得在他身上悶哼了一聲。

    她突然想到,好像是到了自己例假的時候了,因為以往一貫不按時,她久而久之就有些擺爛,不會特意提前記。

    沒想到這次居然很準時。

    上次準時,還是周允競為她涂完藥膏的那一回。

    周允競感受到膝蓋上的一塊濕熱,一頓,眼神微妙:“許熙,你是不是來月經了?”

    第58章 第 58 章

    二十分鐘后, 停車場。

    代駕司機還未到,只有他們兩人在。

    許熙坐在后座背對著周允競,左手握著餐廳送的紅糖姜茶, 右胳膊抵車窗,臉深深埋進去,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在周允競說出那句話后,許熙幾乎是天旋地轉地從他膝蓋上爬了下來, 然后啪一聲關門,獨自進衛生間自閉了十分鐘。

    好在里面提供的有免費衛生巾,讓許熙不至于在絕望之處更進一步, 求助外面的周允競為她買來。

    不知是受影響太深,還是在宿舍瞟過孫瑩瑩追的宮斗劇兩眼,許熙前段時間甚至做了一場夢。

    夢見她女扮男裝做太監入宮,被要求貼身侍奉當今皇帝,畫面一轉皇帝居然是周允競, 再一轉, 批完奏折的周允競施施然用一只手便包住了她下面, 說:你這凈身凈的挺平整的。

    ……

    ……

    離譜。荒謬。亂七八糟。

    許熙醒了之后,望著黑夜虛空良久,一邊默默崩潰,一邊想,絕對不會再有比這場夢更尷尬的場面出現了。

    往好處想,她擁有了一定的承受能力。

    然而現實還是告訴她:有。

    ——那就是,她當面在他的腿上, 在正羅曼蒂克的時刻, 迎來了生理期。

    許熙月經不準這個毛病,是從青春期一開始就有的, 有時兩三個月一次,或者有時每個月延遲很多天。

    后來她自己去看過醫生,醫生告訴她主要原因一是尚處于發育期,二是內分泌失調、雌激素分泌不足,可以吃藥調理一下。

    許熙聽完覺得不影響正常生活,她一向又過得隨便,久而久之也就放置不管了。

    ……沒想到周允競還有這種功效。

    “許熙。”有治療作用的周允競坐在后座的另一側,叫她。

    許熙沒吭聲。

    周允競看著她背對著他,聽到被叫后身體一僵卻又非要繼續裝死的模樣,就覺得有些好笑。

    明明坐在他腿上的時候,還是害羞里帶點高興的,結果下一秒她察覺到異樣,就從嘻嘻變為不嘻嘻。

    許熙正在自閉,結果聽到周允競還在旁邊帶著笑意,聽起來還很愉悅,忍了又忍,沒忍住:“不笑了好不好。”

    周允競卻回:“我褲子還沒說什么。”

    許熙把他褲子都弄臟了一塊,還好是黑色的看不出來。

    想及此,她有些心虛坐直了,頓了頓:“對不起。”過兩秒,又垂著眼自暴自棄地補充:“我太丟人了。”

    “不丟人。”周允競伸出勁瘦的手臂,把她箍了過來。

    剛才背對著他,現在周允競就要讓她面對著他,他散發著熱意的手臂橫在她身后:“月經是再正常不過的現象。”

    許熙不設防地被周允競帶到他身邊,鼻尖撞上他的鎖骨,手中的杯子發出嘎吱一聲響。

    本來她還在糾結著,作為“兄弟”要如何和他解釋這種場面,譬如一咬牙說出女扮男裝劇目中的經典臺詞“其實我是個女孩終于被你發現了”,或者繼續掩飾“別看它像月經其實你誤會了其實這只是單純的人體下身受傷出血……”

    結果站在洗手間外的周允競單手插兜,等待著,一副毫不詫異的模樣。還能在離開前自然地問服務生要一杯紅糖姜茶。

    許熙又聯想到怪不得前兩天和他相處,她會感覺有一種無法自洽的不對勁。

    原來周允競明顯早已心知肚明,卻故意不戳破來借機各種逗她。

    許熙不知道是該怪面前的這個人,還是應該回去問責誤導了她好幾天的魏杰。

    最終她選擇了就近原則。

    車廂空間不大,剛才兩人離得有多遠現在就要離得有多近,許熙稍一抬頭,臉頰便能貼著周允競干凈的、帶著他氣味的脖頸,帶著生氣語氣:“你真是太可惡了。”

    其實許熙的生氣語氣都是她自認為,在周允競聽起來完全沒什么威脅力,反倒有點像撒嬌。

    只能感受到女孩在他裸露脖頸間吐出的氣息,仿佛再近一點她的唇便要吻上,酥酥麻麻。

    許熙說出口后下一秒,便意識到這話很幼稚。

    其實歸根到底還是她自己太后知后覺、太遲鈍了。

    偏偏周允競還配合她,騰出手拍拍她的肩膀,語調微緩:“好,我真是太可惡了。”

    帶著一種年上式的、周允競獨有的包容。

    突然鼻頭就有點酸,皺巴的一顆心像被泡進了水里變得軟軟的,許熙在他胸口悶悶出聲:“我說著玩的,你在我心里特別好。”

    他頓了頓,說:“我知道。”

    教育心理學家科爾伯格將兒童性別認知分為三個階段,性別認同,性別穩定,性別恒常。許熙在這一過程中曾遭受到原生家庭的惡意干擾和打壓破壞,步入青春期后又因為月經而被父母羞辱,導致她一度不能自恰甚至厭棄過自己的性別。

    而隨著成長,讀過更多的書、見過更大的世界、遇見過更好的人,她越來越能夠坦蕩地、勇敢地接納自我和女性身份,并為此感到幸福。

    周允競突然叫她:“許熙。”

    “嗯?”許熙仰起頭看他,嘴唇微張,下巴尖尖。

    這個姿勢和神態看起來真像是邀請人親吻,周允競想,連許熙本人都不知道,她這種無意識的、天然的情態,比起刻意的勾引,還要令人產生許多沖動。

    周允競克制住不良的想法,握著她的肩膀,手指只撫了撫她有點紅的眼圈,說:“我最近在做一件事。”

    許熙疑惑,聯想到今晚那場正式且浩大的飯局:“很難嗎。”

    “有一點。”

    “危險嗎。”

    “也有一點。”

    他說的“一點”,會只是一點嗎?

    他回答語氣淡淡,許熙的心臟像被一根線細細地吊著:“我能不能做什么。”

    “不需要,”他笑笑,收回被她睫毛掃過的指腹,“只是突然想和你說一下。”

    許熙一時間沒說話,有些無能為力的懊惱,最終抿了抿唇:“好的,如果有需要我的,你告訴我。”

    頓了頓,又情不自禁地身體靠近,再次貼上了周允競的胸口。

    忍受著清醒狀態下因為這一主動行為帶來的赧意,見周允競沒將她推開,良久,說:“無論怎么樣,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周允競只告訴她他有重要的事要做,但具體的情況與細節,許熙無從得知。

    他不想告訴她更多,許熙同樣識趣地不會去追問,但無論前路如何,坎坷甚至兇險,哪怕受嚴重的傷,只要是周允競,許熙都愿意同行。

    代駕司機到了之后,詢問周允競能不能放歌,周允競不至于在這種事上計較,只示意他自便。

    回去的路上,許熙睡著了。

    車輛安靜行駛,窗外掠過城市霓虹燈,掠過樹木,掠過形形色色的行人,只聽得見歌曲舒緩。

    周允競對音樂并不十分熱衷,朋友們搖頭晃腦時也多是反應淡淡,而此刻卻終于像是能感觸一二,睡著的女孩就在身邊,卸下平日里寡淡的偽裝,露出柔軟的一張臉,偶爾有燈光晃過時睫毛顫顫。

    恰好歌詞放至“Just let me fall,In your arms like I’m a leaf”,像樹葉一樣落下,周允競想,其實在他托住許熙的時候,許熙又何嘗不是托住了他。

    十五六歲本應該是人生至關重要的上升期,卻成為周允競最為難捱的人生時光,由于太過痛苦,多年后周允競回憶起來,除了母親的死亡這一執著,甚至快將其余部分盡數淡忘。

    而許熙的持久暗戀卻將這段空白填補,常常留心,常常掛念,如同一根永恒不變的錨,連接起周允競的少年與成年階段。

    飯局上觥籌交錯,充斥著大量的專業性討論,但也會提到周允競,有人說他按照正常發展,本應該在曼哈頓無憂無慮地讀書,更多的人則打斷這一話題,嚴肅表示往日之事不可追,這次必須成功,否則只有hit rock bottom.

    周允競卻想起許熙,在想她孤零零的在隔壁,和姜恩哲相處的好不好,餐品應當沒什么大問題,她吃飯總是不挑,容易知足和滿意。

    就像她本人一樣,永遠都覺得周允競最好。

    如果他去曼島讀書,再回來應當是十年后,經歷過紐約的繁榮,酒精和數字跳動。

    周允競相信二十八歲的許熙一定比十八歲的許熙更為成熟,更為從容,不會再因為父母的批評、暗戀一個人得不到回應而掉眼淚,成為一個在職場上得體完美的大人,他們或許會遇見,或許不會,而后者占據99.9%的可能。

    決不會有黑夜中的當下此刻,少女坦誠地對他紅完眼圈后,在他身邊清淺的呼吸。

    抵達酒店,周允競讓許熙直接回去休息,沒想到她揉揉眼睛看了眼時間,九點剛過不久,說想去聽宣講會。

    難得在這個時候,還保持著高度好學的精神。

    大報告廳里人很多,已經不剩下什么好位置,只有靠近門口還有疏疏落落的幾個座位,不時有人進出,門開開合合帶來室外的冷風。

    許熙是坐在里面一會兒后,才意識到這個問題的。

    于是她對坐在外側的周允競說:“你和我換換座位。”

    他是陪她過來的,坐那有風。

    “看你的。”周允競眼也未抬,也沒看她,刷著手機,界面似乎是在查看郵件。

    許熙只好繼續看前方大屏幕上的宣傳片,他們到的時候片子已經放了一小半,但不影響觀看后面的內容。

    精心制作的名校招生宣傳片配上背景音,當然令人心潮澎湃,時不時傳來隔壁學生的興奮議論,象征著更大的世界、更廣博的學識和更美好的未來。

    許熙看著,放在膝上的指尖不由得動了動。

    接著,周允競單手劃著屏幕,空著的左手伸了過來,覆住了她的手背:“冷?”

    “沒有。”

    許熙想,注意力放在手機正事那兒,頭也不抬,是怎么知道她這邊的情況的。

    但在她否認了冷之后,周允競也沒再離開,比她大很多的手在她手背上停留,在黑暗里,偶爾像是忙里偷閑玩兒似的,漫不經心地摩挲一下。

    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動作,他在這一刻也真沒什么別的意思,但做出來,撩撥性卻依舊強。

    許熙看向周允競,大熒幕宣傳片的光,明明暗暗地打在他臉上。

    周圍觀眾熙熙攘攘,他坐在她身側,這一刻,許熙有著前所未有的、無比強烈的愿望。

    她想和周允競念同一所大學。

    這時,周允競恰巧也抬起頭,看向她。

    “聽說明山有很靈驗的寺廟,有空的話,我們去吧。”她說。

    第59章 第 59 章

    一說出口, 許熙便感到后悔。

    一方面是覺得自己不夠勇敢,應當直接表達出想和周允競同上一所大學的想法,而不是拐彎抹角地說去什么寺廟祈福許愿。

    另一方面, 周允競是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

    但好在他聽完許熙的話,并不介意地答應了。

    周允競對外界的虛偽,冷淡,高傲, 如今在許熙面前,化為了一種“都隨你”的包容。

    這一刻,許熙終于意識到, 周允競真的同樣在喜歡著自己。

    于是像她這樣習慣悲觀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開始幻想未來。

    和周允競有關的、美好的未來。

    她有很多想和他一起做的事,想和他一起迎接冬天的第一場雪,一起向神佛許愿長長久久,一起看新年黑夜中的煙花。

    翌日講座結束回平城, 周允競開車送她, 比校巴快的要多, 抵達的時候正好是一中的早餐尾聲。

    車停在安靜的樹下,離校門口還有段距離,學生們稀稀落落地往里進。

    許熙解開安全帶開門下車,呼吸著外面清晨的空氣,偏過頭,卻見周允競仍舊不動如山地靠著駕駛位,長腿支著, 沒有半分要下車的意思。

    是還在等什么嗎?她不明所以, 只好繞過車頭去找他。

    隔著降下的車窗,許熙疑惑地彎下腰看他。

    兩人對上視線, 誰料周允競只是抬起空著的手整理了下她的帽子,示意:“進去吧。”

    許熙怔了一下,意識到什么:“那你呢?”

    周允競收回手,散漫地搭在車窗邊:“我還要回市區,有事。”

    “啊,”這是許熙沒有預料到的,她皺了皺眉,才說:“我以為你同樣……如果你告訴我是這樣,我就不讓你送了。”

    結果還要返回,這不就是特地來送她一趟?

    周允競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看她:“誰當時告訴我大巴車坐著不舒服的?”

    許熙噎了一下。

    想起對周允競說“大巴車很難坐”時的情景,明明當時他還說這些話題是“無關緊要”,沒想到實際上卻記得清清楚楚。

    “那也很麻煩。”許熙不由得心想,周允競未免也太有精力,晚上忙碌應酬完,喝了酒,第二天還能一大早起來送她。

    周允競點點頭,慢條斯理地“嗯”一聲:“麻煩。那你付下乘車費?”

    “好。”許熙自然應。

    眼見許熙聽完他的話,真的開始解鎖手機,進入微信,準備給他發個紅包。

    周允競神色帶上了點無奈的意味。

    說她不通人情世故吧,她能自己從小就干那么多兼職,和形形色色的人打過交道;

    說她通吧,又常常聽不懂他的話,思維像是一根直線。

    許熙站在車窗前,還在依據著周允競剛才所說,兀自思索他這么辛苦,給多少錢合適的時候。

    一抬頭,瞧見周允競偏著身子,沖她略微勾了勾手指,伴隨著他落下的聲音:“這位乘客,你過來。”

    許熙不明所以,湊過去。

    “頭低一點。”

    許熙傾身,離他又近一些。

    然后被周允競屈起手指指節,敲了一下。

    許熙反射性捂額頭,眼睛微微睜大:“干什么。”

    “笨。”他言簡意賅地評價。

    許熙:O.O?

    她后撤一步,不明白周允競為什么突然得出這一結論:“哪笨了?”

    毫無前因后果。

    周允競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又道:“你過來。”

    許熙有些警惕地看著他,說:“我不會再上當了。”

    在許熙拒絕的時候,周允競只是漆黑的眼睛盯著她,面上很平靜,沒說話。

    他一不說話,許熙又不擅長引導話題,便感覺到空氣凝滯,她最終只好還是向前一步。

    還是剛才的那個姿勢,像趴在了車窗邊。

    本以為周允競會變本加厲,她都做好了準備。

    誰料,他卻伸手撥了撥她的碎發。

    然后,在剛才敲的地方親了一口。

    男生的嘴唇干燥、溫熱,貼在她暴露在冷空氣的額頭上,雖一碰即放,卻帶給人一種前所未有的觸感,帶著安撫的意味。

    這是兩個人都在完全清醒狀態下的,親密行為。

    而且是在室外。

    第一次被人親,還是被暗戀多年的人親。

    突如其來,毫無預料。

    許熙嘴唇微張,大腦空白了兩秒,反應過來后不好意思了片刻,然后就開始后知后覺地緊張。

    教書育人的學校里人聲鼎沸,只隔著幾十米,隔著一堵墻。

    他們卻在做這樣的事。

    白天明晃晃的,許熙覺得她整個人都暴露在光線中,睫毛快速地眨了眨,手指握著還未發出紅包的手機。

    左看右看,確認四周無人,才松了口氣。

    周允競收回撥完碎發,放在她頭頂上防止碰到車框的手,慢悠悠地靠回座椅,瞧她的反應,堪堪忍住笑意:“怎么,順風車司機親你一下,緊張成這樣。”

    隨著周允競的話語落下,許熙從一開始的不好意思,到突然意識到什么。

    意識到他在調笑般的言語中,真正想表達的意思。

    許熙習慣歉疚,習慣不配得感,習慣交易式的明碼標價,即她得到什么,便需要付出什么。

    譬如想要打車,需要支付賬單;想要擁有好一點的生活,需要去兼職工作;想要拿到好成績,需要努力學習;想要獲得父母的夸贊,需要事事順他們的意。

    ……

    萬事萬物都需要她付出,否則不配擁有,她在獲得“命運饋贈的禮物”前,便習慣暗地里、焦慮的計算著代價。

    這是她從小到大被訓誡的道理,長年累月,以此形成根深蒂固的認知。

    但周允競用看似不經意交談中的三言兩句告訴她,他們之間,如今是不需要付費的關系,是不需要她做到十全十美、甚至做得糟糕也能得到獎勵、得到照顧的關系。

    是理所當然。

    這就是為什么周允競一開始說她“笨”。

    許熙的睫毛快速眨了一下,把手機放回口袋里,盡量忽略那一抹觸感,試圖自然道:“你什么時候回來。”

    “不確定。”

    聽到周允競的回答,剛剛跳動的心,又掉了下來。

    許熙莫名想起學過的《邊城》里的結尾——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也許明天回來。

    這種感覺沒法用言語仔細形容,也不敢細想,是她跟不上周允競的步調。

    有時候,她感覺和他像是兩個世界。

    而此刻,正是兩個世界的分線。他們一個向里,一個向外,彼此奔赴不同的命運。

    “那我走了。”她說完,留給他一個背影。

    然而走出沒幾步,又慢吞吞折了回來。

    周允競見狀,挑了下眉:“怎么了?”

    許熙嘴唇張了又合,還是沒吭聲。

    周允競也不著急,不強迫,好整以暇地和她對視,等著。

    周允競這副氣定神閑的模樣,讓許熙感覺,他像是知道她此刻心中想法。

    他聰明的不得了,洞察人心,雖然沒談過戀愛但在這方面開竅的特別快,現在像是在故意引導著她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

    而許熙也真的被他引導。

    她抿了抿唇,不由自主地抬手,主動碰了碰周允競搭在車窗邊的小臂。

    仿佛這么做,是為了排除隱約的不安,確定他的真實性。

    或許喜歡一個人就會變得黏人、幼稚、不像平時的自己,許熙確定她平時很獨立,從來不像現在這樣不舍得一個人。

    磨磨蹭蹭,仿佛不想分開似的。

    她小聲說:“可以給你發消息嗎?”

    周允競笑:“許熙,你這是什么問題。”

    許熙讀懂周允競的言外之意,意思是她又在問傻話。

    他們之前關系普通的時候,她也會給他發消息,正常的不得了,怎么親近起來后,反而一時間,不知道怎么相處了。

    許熙不擅長表達,甚至會在感情中做一些看上去很笨的、很不開竅的事情,許熙知道這有相當一部分原因來自于她不健全的原生家庭。

    周允競家庭中的情感方面,可以說更為惡劣糟糕,但他給她很健康的愛。

    一個因為不健全而不知道怎樣去愛人;

    一個同樣因為不健全,卻知道怎樣更好地去愛人。

    深秋的落葉,即使沒有風也會自然下墜,地面上已經鋪了枯黃的一層,踩上去咔吱作響,遠處有鈴聲響起。

    周允競就在這樣的場景下,帶點笑意看她。

    如果可以,許熙希望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但世界上并沒有靜止時間的魔法。

    她快走到校門口時,有兩道意想不到的聲音齊齊響起:“姐!”

    轉過身,二妹和三妹正站在不遠處,看著她。

    許熙差點以為自己看花眼,立在原地。

    她們怎么會出現在幾百公里外的小城?

    有一瞬間的沉默。

    “姐,你怎么不說話呀,看見我們不開心嗎?”見到許熙這個反應,年齡小的三妹沒忍住先說話。

    許熙反應過來,走上前,努力露出點笑:“沒有,只是沒想到你們會出現在這兒,你們怎么來了?”

    三妹:“爸媽說要來姑姑家探親嘛。”

    二妹補充:“說是探親,其實是想來看你。”

    許熙頓了頓:“……看我?”

    “嗯!”三妹點頭,小喇叭似的繼續叭叭個不停,“昨晚到了之后,爸打電話問你們班主任才知道你去Z市學習了,今天上午才能回來,爸剛好在這附近買早餐,我和二姐看到你們學校的大門,就說順便過來參觀一下,沒想到這么巧真的看到你。姐,你剛培訓回來吧,原來你在這里的生活這么豐富,肯定特別好玩,你拋下我們來過好日子來啦?”

    三妹的部分措辭、還有父親越過她直接向老師打電話的行為,讓許熙心頭感到不舒服,她爸還會費心拿班主任號碼的?明明從小到大對此都漠不關注。

    但來不及細想這些,二妹打斷三妹,對她說:“姐,有好久不見你了。”

    仔細一算,八月離家,如今將要步入十二月份,確實有三四個月了。

    許熙意識到剛才的場景,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問:“你們什么時候瞧見我的?”

    “嗯?就看見你從那邊繞過來,話說,姐,怎么就你一個人?你同學們呢?”

    還好,還好。

    許熙放下心來,沒瞧見她和周允競。

    許熙含糊地回了一下,翻過這個話題:“你們來看我,不上課嗎?”

    三妹說:“今天是周六呀。”

    哦,對,周六。

    二妹剛上初中,三妹還在小學,都正常過周六日,不比她是緊繃的高三。

    是她把時間過混亂了。

    正在這時,許父來了,他提著早餐,注視著正在說話的三姐妹。

    許熙有了心里準備,目光越過去,嘴唇動了動:“爸。”

    許父點了點頭,他們之間很少寒暄,往往直接有事說事:“今天晚上在你姑姑家吃飯,你也來。”

    許熙愣了愣,拒絕道:“我們學校晚餐時間很短,還要回姑姑家,來不及。”

    許熙記憶中,父親一貫嚴肅、封建、暴怒的形象,此刻居然寬仁了不少:“沒事,等你下晚自習,你媽給你說做宵夜。”

    晚自習結束后,坐上夜班公交車,前往姑姑家的路上,許熙仍然在思考父親的最后一句話,思考他說的內容、他當時的語氣。

    她感覺到奇異。

    到了姑姑家,她才知道還能有更奇異的存在。

    餐桌上可謂是滿漢全席,隆重到完全不是所謂“夜宵”,吳美娟念叨著哪幾道菜是她特地為許熙下廚做的,一群人都餓著肚子特地等她回來才開飯,問了她幾次合不合口味。

    還給她倒了杯水。

    大家都在談著她的學習成績,看上去心情都非常好——尤其是她的父母,在笑個不停,可謂容光煥發,對她連一句臟話都沒說。

    他們只說許熙這次期中考試還考了年級第二,那豈不是能上985?真不錯啊給家里爭光了云云。

    甚至在許小弟想要拽許熙頭發的時候,吳美娟破天荒地呵斥了他:“怎么那么不聽話!那可是你大姐!”

    以往在家里,許熙都會像個透明人盡力減少注意力,此刻卻成為家庭晚餐的主角,是因為她這次名次優異嗎?

    可她在附中的時候成績就不算差,985也并非不可能,卻從來沒有這種夸張的待遇。

    晚餐結束后,許之玉家住不下那么多人,許熙很有眼色地說她回學校住。

    被許父許母制止了。

    吳美娟說在外面開了酒店,讓許父帶著小孩子們住去,她和許熙留下,睡一張床說說母女間的體己話:“好久沒跟我女兒睡了,一起睡。”

    體己二字讓許熙頭皮發麻。

    更何況哪里是好久,是根本不存在許熙的記憶中。

    上一次和母親睡在同一張床上,是什么時候了?

    許熙記不清了,應當是在襁褓中。

    洗漱完,在黑夜里,吳美娟問:“你想上哪個大學?”

    “我還沒想好。”她明明以前最不支持她讀書。

    吳美娟提了幾個,都是本省內的學校,吳美娟強調其中的一個:“就報這個吧,離家近,大學下課都能回家。”

    的確是很近,只有幾千米的路程。

    但這對于許熙而言卻并非優點,她是總想逃離家的,而且,那所學校是最末流的985,以許熙目前的分數來說去讀算是可惜。

    聽到許熙的拒絕,吳美娟嗓音高了些:“你想去外地啊?”

    許熙不知道如何作答,今晚父母言行舉止的一切,都突破她的既往認知,她只好說很困想睡覺了。

    吳美娟好脾氣地降低嗓音,溫聲道:“行行,不提了,到時候再說。”

    總體上,是個完美的一晚,許熙在這種氛圍下感到意外的平和。

    許熙從小就有一個愿望,不祈求自己的家庭能像其他那樣其樂融融,只求能對她維持住表面的和平便好。

    然而今晚的父母不僅僅有表面的和平,更是對她體貼入微,頓悟般恢復了正常。

    像是以往的不堪都已翻篇,幸福生活就在眼前。

    第60章 第 60 章

    耳邊響起吳美娟睡著的呼吸聲, 許熙卻遲遲沒有入睡成功,沒忍住,悄悄給周允競發去消息:[到了嗎?]

    她看了眼屏幕上的時間, 00:28。

    聊天框頂部沒有顯示“對方正在輸入”,許熙想,周允競應該是睡了。

    然而下一秒,屏幕猛然變換, 他的視頻通話申請就從對面彈過來,猝不及防。

    聲響在黑夜中格外清晰,弄得許熙握著的手一震。

    心臟也隨之一跳。

    迅速扭頭看吳美娟那邊, 沒察覺。

    許熙來這里沒拿耳機,立刻下床輕手輕腳推門出去,一路下意識捂著屏幕,到無人的衛生間立刻反鎖上門,隨即點了綠色鍵。

    然后周允競就這么映入她的眼簾。

    那邊同樣在室內, 凌晨燈光依舊透亮, 他穿件圓領黑色衛衣, 應該在書房,背后有厚重書柜,用放在面前實木桌上筆電連的視頻,像是剛用電腦忙完事然后聯系的她。

    接通那一瞬間,他正靠在椅子上,抬著腿,垂頭劃著手機。

    聽到接通的聲響, 他的目光才從手機屏幕上抬起, 落到電腦屏幕上,抬抬下巴:“挺黑啊。”

    許熙這才把旁邊墻壁的燈摁開, 小聲說:“剛進來。”

    驟然大亮。

    周允競似乎是打量了下她這邊的背景環境,眼神有些微妙:“衛生間?”

    他放下腿,手機咔一聲上鎖,椅子滑動向前。

    距離倏然拉進,像是端詳:“這個地方,你跟我打視頻的時候在做什么?”

    許熙眨了眨眼,下一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有些被誤會的尷尬。

    連忙轉了個視角,顯示出她正靠在洗漱臺上,同時解釋:“沒有,我在姑姑家,臥室里還有別人,只能來這。”

    周允競笑。

    開燈的那一刻,許熙倏然暴露在屏幕中,出現在他的視野里,或許是毫無預告的第一次視頻,她的表情看起來還有點懵。

    周允競莫名想起剛相識時,她像是碎冰冷水,透明,形單影只,臉上不常見愉悅,哪怕是禮貌的笑,看起來都像是勉強,仿佛對世間萬事都不能感到興趣。

    不太清晰的像素下,洗漱鏡照出她穿著睡衣的背影,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再看正臉,以往無血色的面頰、嘴唇如今透出緋色。嗯,挺好。

    見他不回話,許熙摸不準他心中所想,有些忐忑地問:“怎么了?”

    周允競不好講他在看她,看正面的她,看鏡子里的她,只好提:“我都到十幾個小時了,你問候的是不是有點晚了?”

    他這么一說,許熙想起自己才發的那句[到了嗎],解釋:“本來上午就想問的,但今天太忙了,模擬考試一整天都沒來得及看手機。”

    接著,她又告訴周允競那些試卷出的有多難,一場連著一場考下來特別特別累,沒有喘息的時間,不知不覺訴說了幾分鐘。

    周允競只靜靜的聽,見她停下,問一句:“中午也沒休息?”

    許熙赧然:“休息了,但題目太難了,我就一直……”

    周允競了然似的“嗯”一聲:“一直只想起題目想不起我。”

    這說法,讓許熙覺得自己像個一分開就忘了對方的“負心漢”,連忙解釋:“不是的。”

    “那你有想起我?”

    許熙頓了頓,看著屏幕里的他,小聲說:“很多次。”

    于是兩個人都安靜下來,靜的能聽見彼此經過電流的呼吸。

    分別后的16個小時里,許熙想起過周允競很多次,在剛到教室的時候,在草稿紙上演算的時候,在午餐排隊的時候,大塊的時間、邊角細碎的時間,清晨,日落,她都想起周允競。

    明明日子還是像以前一樣過,除了明朗彼此的心意外,一切任何都沒有變化,周允競也離開沒有多久,她卻仍舊不可抑制地想起他。

    許熙一向獨立,但如今卻對周允競產生了深刻的依賴,甚至用矯情的話來說是有點黏人,或許這就是“戀愛”。

    但她沒法把這種變化告訴周允競,承認想起已經是內斂人表露愛意的極限。

    安靜的呼吸過后,周允競說:“我很快忙完這邊的事,回平城。”

    許熙覺得自己應當說“不用,你好好忙你的,我無所謂的”這種話,誰料最終卻說出口的是:“好”。

    完全本心驅使的一個回答。

    許熙沒想象過自己戀愛起來會是什么樣,偶爾也刷到過網站上的戀愛調查問卷,都是事不關己地匆匆掠過,如果非要以前的自己做選擇,她會在“是否接受異地戀”的選項欄里打對勾。

    就像當初的一戶鄰居,隔音不好,許熙經常聽到夫妻二人關于“異地工作”“一星期才能見一次的周末夫妻”的類似抱怨,她當時不能理解,異地多自在,更何況只是一周而已。

    現在卻發現好像不是這樣。

    及時拉回自己的思緒,許熙向他說出這一天中最重要的事:“我今天見我爸媽了,他們來平城,還說明天要一大早送我上學。”

    周允競:“那不是挺好。”

    “嗯,我也覺得。但其實他們以前對我……不太好,我們相處的也不融洽,不知道為什么現在態度變了,其實我有點開心。”

    她還想說什么,對面突然有推門響,屏幕里插進一道人聲:“要不要喝咖啡?”

    周允競散漫地應了聲好。

    那道聲音的主人走了過來,側身站,灰色整潔的西裝套裙,三四十歲,是那位在飯局上見過的女士。

    下一秒,她像是知曉了什么似的扭頭朝屏幕看過來,許熙下意識移開鏡頭,但來不及,還是被她捕捉到面容。

    周允競倒是全程都很坦然,沒有避人的意思。

    姜行燁沒說什么,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拎了兩個包裝精美的禮盒——一長一短,放在書桌上,說卷軸里張大千的那幅畫送給部門的石主任,另外那瓶酒送給曦和的趙總,讓周允競親自去送,她和他們夫人已經約好了時間。

    臨走前又補一句:“到時候穿正式點。”

    “行。”

    門咔噠一聲關了,周允競應完,眼睛看回來,在那笑。

    許熙聽見他的笑聲,剛想說笑什么。

    這人就敲了敲鏡頭,連帶著許熙這邊屏幕跟著震:“出來吧,別躲了。”

    許熙:“……”

    這才把反扣的屏幕轉回來。

    周允競慢條斯理道:“恩哲媽媽,你見過的。”

    許熙點點頭,想起剛才他們的話:“等會兒喝咖啡,你還要忙啊。”

    他放下杯子,揉了下臉:“忙。”

    許熙看了眼屏幕上方的時間,將近凌晨一點了。

    他能休息幾個小時?

    看著他略顯疲倦的面容,突然就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只能說:“那你忙完早點休息。”

    “你也是。”

    視頻掛斷,畫面消失,一切歸于寂靜。

    許熙靠在冰冷的洗漱池邊緣,莫名有種周允競很遙遠的錯覺,忽然很想很想觸摸他,牽他的手——他們還沒有正式的、情侶那樣十指相扣的,牽過手。

    以往都是浮于表面、淺嘗輒止-

    離開姑姑家的第二天中午,許熙被孫瑩瑩拉去陪“奔現”,見她的網戀男友。

    其實孫瑩瑩最初找的人是同桌曹一恒,還買了杯奶茶賄賂她,曹一恒咕嘟咕嘟喝完奶茶,拍胸膛表示包在她身上,結果臨門一腳連帶著吳璇被班主任叫走,問元旦節目安排。

    臨走前只好抓住最近的許熙,拜托她替代一下。

    許熙其實對這種事情沒什么興趣,但孫瑩瑩立刻表示不會占用太多時間,許熙主要坐那兒起個壯膽的作用,還包午飯。

    平城唯一一家KFC里,孫瑩瑩和許熙坐在一側。

    男生坐在對面,看起來平平無奇。

    許熙按照提前交代過的,不怎么說話,或玩手機,或專注自己手上的食物。

    孫瑩瑩不是內向的人,更何況對方是自己將近半年的戀愛對象,即使是第一次真人見面,也絲毫不怯,甜蜜蜜地同他講話。

    然而男生的態度卻不是很熱衷,敷敷衍衍地回應,甚至在孫瑩瑩咬蛋撻的時候來了一句:“你別吃了吧,夠胖了。”

    他自己卻毫不客氣地接過孫瑩瑩遞來的新品圣代。

    許熙擦手指的動作一頓。

    孫瑩瑩也一愣,嘴唇翕動,沒說出來話。

    兩人最終吵了起來,鬧崩的最后,男生還氣急敗壞對旁邊無辜的許熙來一句:“你這閨蜜那么瘦,我也看不上!”

    ……

    孫瑩瑩回到教室哭了一整個下午,許熙也覺得心情很差,因為她莫名其妙地遭受到了攻擊。

    中午時間已來不及,許熙氣到準備下午放學和周允競發消息吐槽一番,誰料先接到了三妹的電話:“姐,你現在哪啊。”

    許熙在校門口側邊的公交站牌下,見到捂著腮幫子的三妹:“姐,我牙疼。”

    真是開門見山。

    許熙讓她張開嘴,觀察:“蛀牙了。”

    陪著她前來的二妹教育:“都說了讓你少吃點糖,刷牙不要偷懶。”

    “因為這個和我打電話嗎?”許熙無奈地問。

    她以為有什么非她不可的要緊事,還讓出校和她見面。

    “我想在這里看牙,爸媽說平城便宜,家里好貴好貴的。”

    許熙站在寒風里默了默,想到省會簡單補一顆牙齒動輒五六百塊,又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醫院已經下班了。”

    “去診所可以嘛,媽說今晚就要回去了,”三妹看許熙態度不明朗,扯了扯她的上衣衣擺,還帶點小孩子的奶音,“姐……我疼了好久了,爸媽都不管我的。”

    許熙嘆了口氣,想到昨晚父母對她變好的態度,心軟了,沒再說什么,帶兩個妹妹去了附近的私立牙科診所。

    父母不負責任,她這個做長姐的,只能常常擔負起家長的角色。

    三妹躺在藍色醫療椅上,牙醫用小鏡子檢查著情況,說:“三顆齲壞,再不補就根管了。”

    說完她皺了皺眉,習慣性教育:“家長要早點帶來看啊,拖到現在——”說到一半瞧見站在旁邊的“家長”許熙,看上去也不大,沒再吭聲。

    許熙讓兩個妹妹先呆著,去選補牙材料和繳費,看著賬單,問收銀一句:“能刷醫保么?”

    收銀小姐姐對她搖搖頭:“抱歉,我們這兒刷不了,不過能刷也便宜不了幾十塊。醫院能刷,您要不改天去醫院。”

    許熙搖搖頭,沒再說什么,付款390。

    三妹補牙的時候,許熙手插著上衣口袋,獨自站在診所窗戶前往外看,樹葉子嘩啦啦掉,一派肅殺像,只留枯干的黑樹枝。

    不知道什么時候,二妹過來了:“……姐?”

    許熙低頭看她:“嗯?”

    “你在發呆啊。”

    二妹一直是妹妹弟弟中最懂事的一個,許熙對她笑笑:“怎么了?”

    剛上初中的女孩看上去有點不高興,摳著手指:“姐,你會不會沒錢啊。”

    她瞧見她去繳費了。

    許熙把手從口袋里拿出來,輕捋了把妹妹的頭發:“剛發了獎學金,兩千呢。”又說:“小孩兒想那么多干嘛。”

    年級前三都是兩千塊,直接打到專門的銀行卡上,周允競從一開始就沒提供銀行卡號,教務打電話的時候他直接一句給許熙,讓她先放著。

    聽到獎學金,二妹歡呼一聲,更崇拜大姐,問她:“快高考了,你想選什么專業?”

    “計算機吧。”

    “有什么原因嘛?姐你喜歡?”

    有喜歡倒是談不上,只是相比之下,收入更快。

    二妹繼續說:“聽說土木工程也很熱,這幾年房價飚的很高。”

    “那是以前,”許熙皺了皺眉,思索著說,“我總感覺房地產慢慢就要不太行了,而且這個專業招聘的時候對女生不友好。”

    “噢……是嗎,”二妹也不懂這些,只是隨口閑聊,“姐,你在理工科有天賦,我相信你的選擇,怎樣都不會差的。”

    許熙笑笑。

    是啊,怎樣都不會差的。

    一切都在慢慢變好。

    有一瞬間,覺得面前的困難都是小事,未來還是很可期的。

    三妹一補完牙,許父許母帶著許小弟就到了,一家五口上了車,臨走前吳美娟還溫柔地交代了許熙幾句好好吃飯注意身體等放假了回家之類的體己話。

    初冬的下午六點鐘,天氣已經暗了下來。把人送走后,許熙站在馬路道牙邊緣,下巴尖埋在衣領里,在寒風中踩著腳下隱隱碎裂的磚塊。

    正準備回校。

    有人自身后叫她:“許熙。”

    許熙回過頭。

    是周允競的小姨。

    “我們聊聊。”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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