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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5 章   85

    樓觀棋居住在北城郊區(qū)處的一家養(yǎng)老院。

    應緹來時查過這家養(yǎng)老院的資料,國內數一數二的養(yǎng)老院,配置規(guī)格極高,住在這邊養(yǎng)老的老人非富即貴。

    聽樓如愿提過,樓觀棋是被逼迫來到這里居住養(yǎng)老的。

    逼迫他的人,或者說操辦這一切的人,就是他最看好的繼承人——樓淮。

    應緹站在養(yǎng)老院門口看了一會,走上前,在保安處登記了個人信息,又給保安看了證件,保安打了一通電話求證,應緹這才被放行。

    樓觀棋住在C棟二樓,可能是他提前打過招呼,應緹剛走到樓下就有人在等她了。

    是名護士,問她是不是叫應緹。

    應緹說是,護士便說樓老先生在后花園等她,隨后為她帶路。

    養(yǎng)老院很大,整體布局和環(huán)境養(yǎng)護都弄得很好。

    應緹跟著護士走,偶爾會看下周邊的環(huán)境,不得不說,這里確實是個養(yǎng)老的好地方。

    不管樓淮出于何目的把樓觀棋送來這里,但養(yǎng)老生活上確實很是善待他。

    護士說:“應小姐,到了。”

    應緹遠遠地就看到了不遠處在打高爾夫的樓觀棋。

    他人是老了,老態(tài)盡顯,但看著那身影,倒是有幾分松竹氣韻。

    如果不是和這個人接觸過,應緹只會覺得這是個德高望重的老者。

    應緹回頭一看,樓淮正指著他小臂上的一塊淡紅色區(qū)域問他。

    他無所謂笑笑:“剛剛被油濺到了,沒什么事。我去剩下的菜做了,馬上就可以吃飯。”

    樓淮就是不放手,拉著他的手走到放要的壁櫥前:“你等一下,我找一下燙傷膏,”她喃喃自語:“我記得不久前還用過。”

    確實不久前才用到,某天應緹晚回家,他提前發(fā)微信讓樓淮在學校吃完再回家,他今晚要很晚才回來。樓淮是回到家了才看到這條消息。下班一身疲憊她已經不想再去外面折騰,就去冰箱找了東西去廚房煮。可是她會做菜水平實在有限。只好把前一天剩下的菜熱了,然后煎個荷包蛋。可能是鍋沒洗干凈,或者勺子上的水沒擦干凈。油鍋劈里啪啦。荷包蛋沒煎好,倒給自己濺了一身油。

    應緹回來得很晚,洗了個澡,輕手輕腳摸到臥室就要睡下。他夜里一般會醒來檢查樓淮的睡姿問題,生怕她冷著了。那天晚上他發(fā)現樓淮的手臂裸露在空調房里,正想幫她埋到被窩里,借著微弱的壁燈,他清晰地看到她手上大大小小的幾處水泡。手巾味道清潤,清清幽幽的,像他這個人,也像他的聲音。

    擦好,應緹將手巾折了折,說:“我洗干凈,再還給小叔。”

    對面的人答得也快,“不用。”

    聽他話的意思是不用還了?應緹露出絲許懊惱,她剛才應該拒絕他才對。

    他遞手巾也許是客氣,她卻沒有分寸地接過來用。

    “我?guī)闳コ詵|西。”樓淮看看腕表,問:“想吃什么?”

    吃什么?應緹對這個問題保持沉默。她說:“聽小叔安排。”

    到了車上,應緹抱著書包安靜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樓淮從手機中抬起眼,吩咐王叔:“去小西湖。”

    王叔從后視鏡看了眼,應道:“好。”

    說完這句話,樓淮再次看回手機屏幕,手指輕快地在屏幕上劃躍。

    小西湖是江城一處高奢的會所。前來此處用餐的人,非富即貴。

    應敏和樓承航談公事時,一般挑選此地來迎候客戶。應緹偶緹間來過幾次,對這里的一家壽司店倒是喜愛得很。

    隨著樓淮走的方向越來越熟悉,應緹認出周遭布景,她有些不自緹地想,樓淮即將帶她去的,或許可能是一個小時前應敏才跟她提到過的,牛壽司。

    果不其緹,應緹看著面前的門匾,落實了心里的揣測。

    樓淮挑眉,眼里沒落下她臉上的神情,問:“不喜歡?”

    應緹搖搖頭:“不是。”

    相反她喜歡得緊。應緹穿好白色裙子,手上拿著劇本,化妝師在一旁給她補妝,導演則是指著幾米遠外的巷子入口,給她講待會要注意的幾個細節(jié)。

    她不時點點頭。

    這一幕的背景是應緹作為一個富家小姐,喜歡上了一窮二白的男主,為了縮進兩人的距離,她開始慢慢了解男主的生活。

    因為這一幕在故事中是一瞬而過的回憶,占比不重,本以為是個快速略過的場景。導演卻上了心,一番考量布景之后,選在了雨后的一個清晨。

    按導演的話來說,是呈現真實。

    為了加劇這個真實性,他讓應緹穿上一條白色長裙,走在這臟亂卻又熱鬧的巷子里。

    導演說:“這是美好與殘酷相互交叉的撕裂感。”

    導演說完回到監(jiān)視器前,應緹把劇本交給助理,深深呼吸一口,信步朝前。

    巷子不算長,百來米左右,巷子兩旁是各式各樣的店面,店面前擺滿了格外支出來的攤子。

    這條巷子是主巷,走到盡頭是一個分岔口,往左往右都是通往其他巷子,買賣的東西又各異。

    這段戲里有男主兒時和長大后一閃而過的身影,是由女二,即應緹自己想象出來的。

    因此,巷子的盡頭便是男主兒時和成長后的身影。

    應緹走到巷子前,先是抬頭看了兩眼,默了一會,她低下頭,走進巷子口。

    一進入巷子,人即來來往往,都是前來買菜的老人和年輕人,叫賣聲、詢問聲此起彼伏。應緹一身白裙子走在其間,很是格格不入。

    不少人朝她投來好奇與不解的目光。

    她一一點頭回去,惹得看她的人匆忙別開了目光。

    越往里走,人越多,聲音也越嘈雜。

    忽地,應緹的視線定在某處。

    按照劇本上的內容,此刻她應該是看著巷子盡頭,她腦海中虛幻的男主兒時和成年后的身影會先后從巷子口穿過。

    她也是按照劇本這么演的。

    今早男女主也有戲份,在江城另外一個地方,男主的這場戲會在之后補上。

    所以巷子口的盡頭其實是沒有男主的身影,但應緹要演出一種那里就有男主身影的感覺。

    她應該是帶著復雜的情緒望向那個地方的。

    此刻,應緹確實是復雜的。

    巷子的盡頭確實沒人。

    然而越過來來往往的人群,在巷子盡頭前面一點的位置,有個人站在那里,隔著叢叢人群與她遙遙相望。

    樓淮穿著一身休閑的衣服,上身是灰色的T恤,褲子是黑色的。

    很普通很平常的一身打扮,偏他氣質好,尋常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種游離在鬧市外的遺世獨立感,瞬間多出了幾分貴氣。

    周遭的聲音無比嘈雜,人影穿越而過,應緹頓在那里,有人擦過她的肩膀,使得她踉蹌了一下,她也沒有任何反應。

    周遭的一切全然與她無關。

    她只是盯著巷子的盡頭。

    一瞬不瞬,一眨不眨。

    這條場景應緹一次即過。

    導演從監(jiān)視器走過來,笑著和應緹說:“小緹啊,不簡單,簡直超出我的預期,不行,等到時剪片子,我一定要給剛剛那個鏡頭加一份特定的BGM……”

    導演從不輕易夸人,難得夸人一次,旁邊的助理、場務、道具設計師、燈光助理等都朝應緹看來。

    應緹朝大家鞠了一躬,說:“都是各位老師的功勞,老師們辛苦。”

    待會還要趕到另外一個取景點拍攝,人群散開,各自忙活自己的事情。

    應緹回頭看了一眼,巷子盡頭,人還是只多不少,但無論她如何怎么去尋,再也找不到那一抹灰T黑長褲的身影。

    當天晚上,應緹收了工,回到車上,正要合上門,一個陌生的男人手一擋。

    應緹以為是劇組那邊的工作人員,說:“趙導還有什么安排嗎?”

    來人說:“樓先生請您過去。”

    從那天樓淮出現在游泳池旁到今天,已是十天。

    十天的時間,應緹天天都能見到他。然而兩人從未有過只言片語的交流,有的只是各種各樣的對視。

    一開始應緹還有點詫異。

    不禁猜測,樓淮來到這座名不經傳的小城市,是想做什么。畢竟這人,一向不按照常理出牌,誰知道他會不會當著劇組這么多人的面,對她做出點什么荒唐的舉動。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

    樓淮什么也沒有做,除了站在遠遠的地方看著。

    應緹一顆懸著的心總算踏實落地。

    不想,第十天還沒過去,她擔心的事情還是來了。

    她默了一會,同助理說了一聲,下車走到一邊。

    樓淮要了間雅間,店長緊跟其后,笑著問有沒有什么忌口的?

    店長這么一問,樓淮看向應緹。應緹搖搖頭。店長很快離開。

    樓淮好像很忙,這一路走過來,他不是在接電話,就是在處理手機里收到的信息。

    應緹安靜地坐著,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問我?”樓淮忙完手頭的事情,用溫熱毛巾擦擦手,解開袖口,將袖子挽到手肘處,這才問應緹。

    沒接到應敏的電話時,應緹倒是有一堆想問的。在應敏來了電話之后,她卻沒什么問題。

    無非是父母再次在工作與女兒的學習之間,選擇了前者。幾年下來,她逐漸習慣,間而麻木,著實沒什么可問的。

    應緹搖搖頭,照實說:“媽媽剛才給我打過電話了 。”

    樓淮呷了兩口茶,聞言笑了笑,說:“電話倒是追得緊。”

    言下之意應緹再清楚不過。她低著頭,手指纏來繞去。她想,她就不該來這里吃飯,應該馬上回家才是。

    只聽樓淮又說:“關于家長會你有什么要問的?”

    從前應敏身邊的秘書過來開家長會,一切事宜從來只跟應敏和樓承航匯報,應緹也不知道秘書怎么跟兩人說,說了什么。不過她成績上向來給得漂亮,每次家長會后,應敏和樓承航都跟沒事人一樣。

    漸漸的,應緹也不再好奇。

    這還是有人第一次問她,對于家長會,她想知道什么。

    作為家長會的主人公,應緹自己想知道什么。

    包間燈光柔和,給人沉靜的感覺。

    細密柔和的燈光打在樓淮身上、臉上,使得他這個人也溫和許多。

    應緹嘴唇張張合合,這個簡單的問題難倒她。

    躊躇好一會兒,她倒也不再為難自己,誠實道:“不知道。”

    樓淮笑了一聲,笑意簡短,似有若無。

    包間空間不大,只有他們兩人,是以很安靜。這聲可被忽略的笑聲像有個擴音器放在旁邊似的,瞬間無限放大,應緹想當作沒聽到都難。

    為什么會置于這么艱難的一個處境?

    直到回到家里要睡下時,應緹還是不明白。

    她回想起與樓淮的第一次見面。

    一個多月前,她升入高二剛不久,每天早出晚歸,忙著與學習斗爭;而這年樓淮26歲,正帶著從華爾街賺的第一桶金,回國著手創(chuàng)業(yè)。

    應緹同往常一般,下了晚自習回家。推開門的時候,家里燈火通明。這令她有些意外。

    通常情況下,父母與爺爺都忙于公司的運作,他們在家的時間少得可憐。大多數狀況下,家里只有保姆和應緹兩人。

    保姆秦阿姨走上前朝她使了個眼色,小聲告訴她:“你小叔回來了。”

    聲音雖低,眉眼間卻滿是喜色。

    應緹驚訝,畢竟秦阿姨口中的這位小叔,常年不著家,大半時間都在外面生活。爺爺提起他,總是又嘆又氣。

    應緹換上鞋,抱著書包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你說,你到底想做什么?”客廳響起爺爺樓之仁的聲音,氣勁十足,充滿憤怒。

    應緹看到父親樓承航坐在沙發(fā)邊上,右手扶額,微微閉著眼。母親則是抱著雙手站在一旁。

    家里沒有燙傷膏,于是連夜下樓跑到小區(qū)的24小時便利店,買了一管燙傷膏回來。樓淮是被冰涼的涼意給驚醒的。

    應緹此時也被陣陣涼意接連襲擊,樓淮滴著頭拿著棉簽幫他擦拭,間或詢問他的感受:“會不會痛?”

    燙傷膏的味道不好聞,應緹別過臉:“還行。”

    樓淮的動作放輕了些,擦拭完后,她對著敷著藥膏的手臂盯著看了會,猛地抬頭,瞬間聽到了一陣清晰的聲音。

    她頭頂磕到了應緹的下巴。

    樓淮趕忙道歉,“不好意思,我沒注意到。”應緹比他高許多,她點擊腳尖問,仔細盯著他的下巴,問:“沒事吧?”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你站在橋上看風景,我在看你。

    難聞的藥膏味道,被磕到的下巴,這一件件好像都不是事了。

    壁櫥的位置隱蔽在客廳外,這里只有點點微弱的光。樓淮仰頭看著自己。四目相對。應緹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

    他將這個念頭付諸實際行動,在樓淮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低頭親吻她的唇角。起先溫柔,而后隨著呼吸的急促,激烈猛追。直到呼吸不順,應緹又放緩速度,轉而溫柔。

    隔了些許個月的一次稍微親密些的碰觸,讓兩人都紅了臉。樓淮低頭盯著擦得一干二凈的瓷磚地板,默不作聲。通紅的耳朵卻出賣了她此時的害羞。

    應緹伸手捏捏她的耳垂,惹來樓淮的躲閃,他掩嘴咳嗽笑笑,說:“吃飯。”

    飯后是應緹洗碗,他似乎很開心,樓淮要上前幫忙,被他燦爛的笑容推開:“你這幾天不是趕一個報告嗎?碗我來洗就行。”

    樓淮站在廚房門口,再三確認:“真的不需要我?guī)兔幔俊?br />
    洗碗洗得很開心的應緹搖搖頭,頭也沒回,說:“不用,你去書房忙。”

    樓淮也不再扭捏,轉頭就走。

    應緹側開身,眼前的玻璃映著樓淮遠去的背影。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臉上的笑意逐漸加深。

    因為家里只有兩個人,所有的事都必須親力親為。兩人分工明確,倒也省去了不少摩擦。

    比如早上誰曬衣服,晚上就換成另外一個人收衣服疊衣服。這幾天應緹都早起,早上的衣服都是他晾好了才從家里出發(fā)去公司上班,相對應的晚上的衣服就該樓淮收和疊。

    湊巧應緹這會正開心,收好衣服后,正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疊衣服。樓淮急匆匆地從書房開門出來,看到應緹在疊衣服,她先是松了口氣,緊接著又換上一臉歉意。她坐到沙發(fā)上,也拿了一件衣服疊,說:“不好意思,這事本該我來做,現在才想起來。”

    正在興頭上的應緹笑笑:“沒事,你去洗澡吧。我來。”

    樓淮將疊好的衣服放在一旁,起身說:“那我先去拖地板。”

    曾經應緹為家里的地板問題頭疼過很長一段時間。

    因為他們住處靠山,灰塵多。可能早上擦干凈的地板,晚上就落了灰。夏天樓淮又不喜歡穿拖鞋,她總覺得腳板踩的都是灰塵,極其不舒服。為了減去這種不舒服,她決定每晚吃完飯后擦地板。

    應緹怎么舍得她做這件事呢,于是瞞著她自作主張地從網上買了吸塵器,結果買回來沒兩天,就被樓淮送到婆婆家里去了。原來家里的吸塵器前兩天剛壞,齊月和樓淮講電話的時候提到過。

    應緹說行吧,那就再從網購一個。樓淮卻道不用,而后解釋一天天坐在辦公室也沒怎么動,回家拖地板也算是松散筋骨。

    應緹以為她也就是一個新鮮勁,維持不了多長時間,也就沒跟她爭辯。吸塵器隨時候在購物車等著下單。

    結果等了前后三年,商品鏈接都過期了,樓淮仍舊孜孜不倦地拖著她的地板。

    而且兩天拖一次地板也算足夠干凈了吧,樓淮在拖地板這件事倔強得很,一天一拖,風雨無阻。應緹為止跟她爭辯過幾次,爭辯的結果就是換成應緹偶爾幫忙拖幾次。

    盡管應緹每次都擦得心不甘情不愿,還是老老實實地埋頭拖地。

    今晚他一改從前懶散的脾性,握住樓淮的手,讓她重新坐回沙發(fā),然后講兩沓疊得規(guī)規(guī)整整的衣服放到她懷里。燈光下他的臉頰些許柔和,他說:“你去放衣服,然后洗澡。拖地板的事情我來做。”怕樓淮不相信,他又強調:“我來。”

    短短的幾個小時內,樓淮在應緹這里聽到最多的就是“我來”兩個字。還不等她詢問,應緹已經幾步走到浴室拿桶裝水。

    洗完澡出來,應緹正在客廳來回踱步,看到樓淮擦著頭發(fā)走出來,問:“洗好了?”

    “嗯。”樓淮回頭看了下熱水器的溫度,說:“水溫還行,你也去洗吧。”

    應緹欲言又止,如此幾次后,樓淮一手擦著頭發(fā)一邊也察覺出了不對勁,她將頭發(fā)用毛巾包住,走到應緹面前,問:“怎么了?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這事怎么說呢,應緹很是糾結,幾個月前他們就是因為這件事大吵了一頓,而后家里的氣氛維持了長時間的冰點。現在好不容易處境緩和了些。再三思量之下,他搖搖頭決定不說,先拖一段時間再講。

    樓淮凝視他的臉龐,不放過他臉上的絲毫情緒。一番觀察之后,她看看應緹身后的書房,燈光大亮,門扉大開,她猶疑了半會,有些不確定地問:“你是不是又把地板弄泡發(fā)了?”

    家里除了客廳廚房浴室和陽臺的地板是瓷磚的,房間都是木地板。這是應緹在裝修的時候決定的。臨城靠海,平時本就潮濕,他們的住處靠山,翻閱兩座山就是大海,潮濕更重。于是應緹主張房間地板必須用木地板。

    樓淮聽他這么分析倒也沒說什么。

    只是這木地板比較難辦的就是擦地板,不能太濕,不然木塊容易受潮,長此以往,離腐朽也就不遠了。

    應緹一開始沒想那么多,真就把木地板廢過一次,前幾個禮拜也泡發(fā)過一次。于是此時他這副想說又敢言的樣子,就讓樓淮想到了木地板是不是又慘遭他的毒手。

    應緹按著她的肩膀推到書房門口,有些得意地道:“拖得干凈吧?”

    “沒事,我剛確認了下,他們兩人只是在聊天,周圍也沒有別的人。”

    樓如愿掛掉電話。

    手仍舊微微顫抖著。

    她拿著手機,點開電話簿,找到樓淮的號碼,想點下去,好半天過去,她的手還是停在半空

    今天的陽光格外熱烈,在這寒冷的天氣里,實屬算得上一個艷陽天,就連落在路邊地上的枯葉此時都有了些別樣的色彩。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好天氣,她卻渾身冷得厲害。

    有那么一瞬,她仿佛回到了某年的某個秋天。

    那個至今令她恐懼難忘的秋天。

    只是當年她還太年輕,以為自己想要的,只要堅持到最后一刻,一定會取得勝利。她卻忘了,樓家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她的母親都尚未能從逃離,而她一個二十來歲的人,羽翼尚未豐滿,和樓家反抗,無異于是以卵擊石。

    當年的年輕讓她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多年過去,當年的事情再一次上演,只是這次,情況似乎沒有她想象的那般恐怖。

    但是樓如愿還是感到深深的恐懼。

    她抬頭,看著那刺眼的太陽,半晌,她坐上車,調好郊區(qū)某家養(yǎng)老院的定位,啟動車子。

    第 86 章   86

    應緹走到臺階的最上層,就要順著柏油路往大門方向走去。走出幾步后,她停下回頭看了眼樓觀棋。

    不同于剛才的精神抖擻,神采奕奕,這會他像是卸下了所有的力氣,整個人垂著腦袋,遠遠看過去,倒是有幾分遲暮之年的意思了。

    來之前,應緹不是沒有過猜測,大概樓觀棋叫她過來,此番的中心意思還是不同意她和樓淮的事。他自然會強烈反對,應緹一點也不意外,只是她沒想過,會在樓觀棋的口中聽到樓淮父母的事情。

    她以為父親出軌在外有私生子已然是最可恥的,卻怎么也沒料到,樓淮父親的可恥要遠在這之外。

    他的父母之所以結合,只是因為他的母親背后有個可以為之利用的家族。

    這也就難怪樓淮和他的父母關系很一般。

    也就難怪他對聯姻如此抗拒。

    應緹走了一會路,陽光照在她身上,照得她暖洋洋的。

    但似乎這樣的溫暖還不夠。

    就像這樣好的天氣,她不該獨自一人享受。

    她從包里拿出手機,找到樓淮的號碼,點下。

    電話響了兩聲,那邊就接通了。

    樓淮略帶著笑意的聲音從那邊傳來:“改變主意了,中午我可以過去找你?”

    應緹不免發(fā)笑,同時心里也覺得柔軟極了:“你就這么在意中午這頓飯?”

    “你知道我在意什么。”那端傳來他的低緩的聲音,“開會順利嗎?”

    應緹謊話隨口就來:“還挺順利的,大概會成。”

    她今天和樓觀棋談話是挺順利的。

    她也不是兩年前那個人了,樓觀棋再也威脅不到她。

    樓淮說:“需要我的地方不用客氣,樓如愿那邊要是她的合作條款太苛刻,我去談。”

    應緹走到旁邊的椅子坐下,一邊照著暖洋洋的太陽,一邊笑著說:“有你這么說你姐姐的嗎?”

    “在商言商,就算親姐弟也不例外。”

    樓淮說:“是嗎,我就對你不冷血。”

    如今各樣的情話他倒是順手拈來。那些從前不會說的話,現在他倒是毫不吝嗇說與她聽。

    應緹覺得嘲諷至極,但也沒進一步和他們爭執(zhí)。

    早在他們決定不要她撫養(yǎng)權的時候,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她實在沒必要再在傷口上撒鹽,讓自己再失望一次。

    看他輕松閑適的模樣也不像剛跑過步,應緹正要再問,樓淮卻說:“先過去。”

    穿過斑馬線,再往前走一段路程,隨即進入一小段橋洞,橋洞上面是火車軌道,接連鐵路文化公園。以前讀書的時候,樓淮閑暇時間稀少,加上是異地戀,兩人還沒去過鐵路文化公園。

    其實仔細回想下來,臨城很多地方他們都沒怎么走過。

    橋洞內車聲回音作響,嘈嘈雜雜。

    應緹突然問:“你來臨城工作有一段時間了,有沒有去過鐵路文化公園?”

    樓淮頓了頓,搖搖頭,正要回答,余光瞥見前方有自行車行來,他說:“走邊上,這邊經常有自行車經過。”

    應緹看看他,再看看身后的大樓,瞬間明白過來他失蹤了一早上,敢情是來A7區(qū)了。

    樓淮看著她懷里的快遞箱子,則是說:“我?guī)湍隳谩!?br />
    聽他要幫自己拿東西,應緹立即搖搖頭:“不用,不重。”

    樓淮看著遠處明晃陽光下的綠植,轉過頭輕笑著說:“我來拿,這段路回去還要幾分鐘,你撐傘。”

    他拿東西,自己撐傘,兩人又是一個目的地,仔細分析下來,分工再恰當不過。

    思及此,應緹心里沒半分不好意思,她大大方方地把快遞箱放到他電腦上,箱子放上去的那一秒她想正好這箱子不重,也不大。

    幸好。隔天醒來,應緹哈欠連天。

    鄭森見她這樣,連說:“我的小祖宗,昨晚是弄得很遲嗎?”

    應緹繼續(xù)打哈欠。樓淮的生活并沒有因為結婚而產生任何變化,他一如既往地繁忙。

    此次出差,不僅時長,行程亦是安排得極為緊張,會議一個接著一個。

    這會正是會議中停休息的時間,他尋了個允許抽煙又沒什么人的地方,拿出一根煙點燃,不緊不慢地抽,試圖讓大腦得到片刻休息。

    吞淮吐霧間,手機響了。

    以為是工作電話,他將煙擱在一旁的煙灰缸,拿起手機。

    看見來電提示是“妹妹”,想到她那不安分不消停的性格,頓時頭疼。

    他拿起煙,撣掉煙灰,附到嘴旁,與此同時,他接下這通電話。

    剛接通,孟安安的質問聲隨即傳過來:“我的衣櫥怎么少了一套衣服!”

    樓淮瞇眼,有片刻失神。寒光冷夜,北風肆虐刮著。

    心里那點因著急來見他的歡喜瞬間澆滅,取而代之的是苦澀。

    應緹看著那個朝自己走來的女人,不知作何反應。

    想走,但腳跟灌了水泥一樣,定在原地就是抬不起來。

    內心深處,她是害怕眼前這個女人和樓淮的關系非同一般。

    在她內心交戰(zhàn)時,那個女人在她面前站定,盯著她打量了片刻,朝她明媚一笑,伸出手,說:“你就是應緹吧?你好,我叫孟安安,是??”

    孟安安的話剛說到一半,隨即被樓淮打斷。

    “孟安安,別嚇到她。”

    樓淮原本在接一通工作上的電話,他一邊聽電話那端的人講,一邊低頭看iPad上的資料。是以,并沒注意到應緹來了,更沒察覺孟安安下車朝應緹走去。

    等他發(fā)現時,孟安安已經走到應緹面前,朝她伸手,而應緹已經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樓淮和電話那邊的人說了聲待會再談,放下iPad,拿了手機打開車門,叫住孟安安。

    孟安安聽到哥哥的聲音,是有幾分懊惱的,收回手,朝應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這一幕落在應緹的眼里,無疑是增加了心里的猜測。

    她本就不明朗的心情,這下更是烏淮密布。

    沒一會,樓淮走到兩人面前,不悅地看了孟安安一眼,后者低頭,小聲抱怨:“誰讓你一直在接電話。”

    樓淮沒言語,目光依舊冷冷的,有種身居高位自然而然行成的不怒自威。

    孟安安覷了一眼,快速地低頭,更不敢說話了。

    見她安分了,樓淮這才看向應緹,說:“她叫孟安安,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妹妹。”

    一聽這話,應緹愣住,她沒想到兩人是這層關系。

    孟安安適時抬頭朝她笑著:“嫂子好。”

    應緹懵了好一會,心緒起起伏伏的,有種受到驚嚇之后的僥幸感。

    她看向孟安安,伸出手,說:“你好,我叫應緹。”

    孟安安笑瞇瞇地伸出手,握上她的,很自來熟地說:“我很早就想來找你了,不過哥哥不同意,今天他回國,好說歹說,他才答應帶我來見你。”

    她口吻不無帶著撒嬌,話語里更是充滿親昵,一下子弄得應緹不知如何是好。

    一方面是暗惱自己剛才的驚弓之鳥,一方面則是招架不住孟安安的熱情。

    應緹說:“可我還是喜歡等你,就像以前那樣。”

    樓淮垂眸,看著她。“我說過你想問什么,我都可以回答你。”

    他確實說過。應緹幾步走到面前,她走得很是艱辛。大一下學期,他突緹不告而別,再次聽到他的聲音是在家里的座機,他說美國那邊的公司出了點問題,問題很棘手,他粗略解釋了為何走得那么匆急。

    這樣的離別對應緹而言是暫時的,就像樓淮以往每一次的出差,短則一個禮拜,長則一個月,其實兩年多下來,她習慣了這樣的離別與等待。

    有等待總是好的,起碼能安慰人,也給人希冀。

    她日復一日地等,一個月過去,她一頁一頁地撕著日歷,計算著他的歸期。緹而等了兩個月,只等來他去加拿大的消息。這之后她的電話與短信,對方只有寥寥數語,很是敷衍。

    大二下學期,她終于堅持不下去,狠心地沒再聯系他。對方好像早就在等這么一刻。

    風箏在這個時候終于斷線。

    她走到他面前,接上他的視線,與他對視。

    那是一雙清亮的眼睛,此時他也認真地凝視她。

    “大一那年在書房,你并沒有睡著。”她沒想過問他,畢竟難以啟齒。

    聞言樓淮皺了皺眉,瞬眼之間又舒展開,“是。”

    “你知道的,對不對?”這話應緹幾乎是低著聲音吼出來的,神情像是一只幼小的獅子,眼里滿是淚意,“你知道的,所以躲開了。”

    她的錯誤從書房開始,今晚她也是從書房印證猜測。

    她憂憂揣測幾年,一年一年地自問又自己否認,她留著一絲幸存的僥幸。樓淮可以因為各種原因離開江城,一次都不回來,唯獨不能是那件錯誤。

    她應該隱藏得更小心翼翼的,這種感情見不得光,她一時鬼迷心竅,將這番隱秘暴露在太陽光下,是她的錯。

    眼淚像下雨似的,應緹掩埋住臉頰,她哭著聲:“樓淮,你太卑鄙了,你只要我問。”

    他不說,他要她問。應緹不以為意地笑笑:“我是你老公,這不是應該的嗎?”

    樓淮面上浮上一陣澀意,看著很不自然。須臾之間,她很快將這股不自然壓下,換上輕松的神情,她急忙抓過一旁的電腦包就要走人。

    應緹側身抓住她的手腕,他問:“我就這么見不得人?”

    “樓老師?樓老師?”樓淮盯著電腦屏幕發(fā)呆,旁邊的李老師叫了好多聲,手掌在他面前晃了好一會兒,她才恍過神。

    “啊,不好意思。”樓淮匆忙之下‘啪’的一聲合上筆記本,“李老師怎么了嗎?”

    李老師一笑,指著她左側的手機說:“我聽你手機響了很久了,你都沒注意到,提醒你下。”

    樓淮拿過手機打開一看,三個未接來電,全是高可可打來的。

    她急忙向李老師道謝:“謝謝李老師,我剛剛在想學生實驗的事。”

    李老師也不甚在意,抱著一本專業(yè)書就要走:“我第一二節(jié)有課先去一教了,待會十點半還有我們組的會議,你別忘了。”

    “好,謝謝您提醒。”

    樓淮是整個新二教最年輕的老師,因為家里有關系,她研究生畢業(yè)后便回到臨城大學當講師。周圍的老師或多或少都知道她這層關系,辦公室老師們都是博士畢業(yè)后走正規(guī)程序進來的,起初對樓淮便也有點看不上眼。好在樓淮也安分,本職工作認真負責,態(tài)度也誠懇,其他老師們的態(tài)度也發(fā)生了轉變,平時院里有什么通知、會議也會口口相傳互相提醒。

    在高校里面評職稱是關鍵,樓淮近年來一直想往上深造,但因為后來和應緹結婚,讀博的打算又被她暫且擱下。

    她之前研究生期間跟的導師在臨城大學有個師弟,導師打了個招呼,樓淮來了臨城大學之后,一些課題研究便是跟著這個老師在做。適逢今年老師分到帶應屆畢業(yè)生論文的名額,合著商量了下,便把手頭的幾個學生交給樓淮管,然后隔斷時間開個會,了解一下學生們論文的進度和情況。

    本科畢業(yè)生的論文相對簡單,樓淮也沒說什么,便應下了。

    正值九點,她抽走文件夾上的幾份文件,是昨晚打印的幾篇英文文獻。過了五分鐘左右,4名學生敲響辦公室的門。

    樓淮應聲起身,抱著電腦,朝其中一位男生道:“林放,拿311的鑰匙開門。”

    “好的,老師。”吐掉一口泡沫,沈冉冉皺緊了眉:“你說那個野男人就住在這附近?”

    應緹不明所以,照舊幫她梳著頭發(fā),聞言,嗯了聲。

    “所以,你那會搬來我這邊住,不是因為什么狗屁的阿姨要給你安排相親對象,而是你要過來看你那個心上狗男人?”

    “……冉冉,你可以用‘他’指代。”

    “這就護上了?”沈冉冉甚是鄙視,“我就說,你一個不怎么鍛煉的人,竟然六點不到就爬起來說要是去跑步,果然……呵呵。”

    梳好頭發(fā),應緹拿了根頭繩將沈冉冉的頭發(fā)扎在腦后,看著鏡子里的沈冉冉,極是真誠地說:“那會過來你這邊借住幾天,一方面是阿姨確實有給我相親的打算,一方面我確實也想過來碰碰運氣,但是,更重要的是。”

    應緹頓了下。

    沈冉冉抱著胳膊,瞇了瞇眼,想聽她怎么編出一朵花來。

    應緹笑了笑,靠在她的肩膀,柔聲道:“那段時間我天天幫你熬粥燉湯,做各種糕點讓你帶去辦公室,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就看在那些精致的糕點上,繞過我一回。”

    沈冉冉撇了撇嘴,無不嫌棄:“做的都什么糕點,不好吃。”

    “謝謝點評,那我下次繼續(xù)改善,盡量讓你吃得滿意。”

    憋了一肚子氣的沈冉冉:“……”

    笑鬧間,嚴清一的短信發(fā)進來,說是人已經在院子外等著。又怕有催促嫌疑,他在末尾補上一句:請應小姐慢慢來。

    應緹在拿食盒裝糕點,這條短信是有沈冉冉讀給她聽的。

    沈冉冉分析:“你跟他講你對他一見鐘情,還說了你這段時間的行動,然后今天他派人過來接你上門,你們這是跳過曖昧期戀愛期,直接進入老夫老妻模式?”

    放糕點的動作一頓,應緹臉小小地紅了下:“什么老夫老妻,別亂講。”

    “不是我說你啊應小緹,作為一個沒談過戀愛的人,現在到底是你追人,還是人家吊著你?”

    應緹正了神色:“你的意思是,他對我也有意思?”

    “你……”沈冉冉氣得恨鐵不成鋼,“我的意思是萬一那個男人廣撒魚,你只是他偶然間想玩一下的對象。”

    “哦,”應緹把裝好的兩個食盒,放到餐桌上,說:“這點我查過,他的情感經歷很簡單。”

    “呵呵,這個年紀這個地位的男人情感簡單只有兩個原因。”

    “比如?”

    沈冉冉白了她一眼:“要么這個男人心里藏著個人,要么這個男人他不行。”

    應緹沉默。

    “縱觀男人的劣根性,我傾向于后者。”沈冉冉隨即火上澆油。

    “是嗎?”應緹這才有了點反應,她很不贊同地說。

    “男人自愛是一種美德。”

    樓淮:“不需要經驗。”

    應緹猶豫幾秒:“希望沒有帶來不方便。”

    未等樓淮說話,埋頭做事的齊遠忽然說:“東西在院子里。”

    什么東西?應緹看樓淮。

    他清咳一聲,淡聲解釋:“之前定的托盤 。我們去后院看看。”

    幾步遠的距離,應緹的視線追著走在前面的樓淮,困惑重重。不是說好今天來說托盤要求的嗎?按照齊遠和樓淮一問一答的來看,東西已經做好有一段時間了。

    “小心。”

    應緹還沒想個明白,她的手腕先被抓住了。隨即耳邊哐啷一聲,是金屬落地的聲音。原來是她想得入神,沒注意到墻上的工具,不小心蹭到了。

    樓淮低聲問:“有沒有傷到哪里?”

    他問得有些急切,沒有之前的平靜;他的神情也是,眉間微擰;還有他的手,從始至終抓著她的手腕。

    應緹低垂雙眼,視線定落在兩人接觸的皮膚上。

    按理說,她應該第一時間甩開他的手。

    然而她沒有。

    樓淮見她許久不說話,像是出神了一般,又注意到她看向他抓住她手腕的位置。

    他不由得立馬放開手,把臉偏到一旁,輕咳幾聲:“對不起。”

    應緹一愣,似是反應過來了:“沒有,是我走路不小心,剛剛謝謝你。”

    兩人一時無聲,身后不遠處,齊遠鋸木頭的聲音隱隱約約的,襯得他們這邊越是安靜。

    院子里的光照進過道,光束中塵埃飛揚。

    應緹暫時不敢看樓淮,剛剛他觸碰到的皮膚殘留著絲許熱意,溫度起初平平,隨著兩人的靜默,溫度愈漲,愈發(fā)地灼燙。她理不清其中的思緒,心里一片亂慌慌。

    為了緩解沉寂和蕪亂的心緒,瞥眼留意到掉落在地上的工具,她彎下腰。

    剛觸摸到地上的鋸子,一只手先她一步拾起。

    鼻尖滑過一片風的氣息,其間夾著木頭特有的味道,輕輕的,極為清澈。

    她抬眼,手的主人也看向她。昏昏的光影里,他眼睛依舊澄靜。

    樓淮停了一瞬,不放心道:“我來,你檢查手上有沒有擦傷,后院有藥水。”

    應緹慢了一拍:“其實……”

    到了學術討論室,她半掩上門,將手頭的資料對號入座發(fā)下去,“這是我昨晚給你們找的外文文獻,都是近期發(fā)表的文章。你們幾個的畢業(yè)論文都跟糖尿病相關,鑒于你們其中有些同學還要忙考研。”樓淮頓了一下,說:“給你們兩個禮拜的時間,到時我們開個課題報告,每位同學根據你們手頭的文獻,做一份ppt……”樓淮話還沒說完,桌上的手機響了,她匆匆瞥了一眼,來點人顯示應緹,她皺皺眉,拒接這通電話。

    “當然單單只有這份資料去做一份報告完全是不夠的,你們還會需要用到其他資料,”樓淮適時中止,打開電腦,連接投影儀投放到墻上,打開其中的一個網頁,“我希望你們在查資料的時候不要用百度百科。”她說到這里時,有眼有板的,有幾位學生笑了,樓淮沒說什么,也跟著輕聲笑。

    她英文字母還沒輸完,應緹的電話又來了。

    幾位學生面面相覷,其中林放是樓淮的導師的學生,平時跟樓淮接觸較多,也沒避諱,說:“老師,您先接電話吧,我們幾個不急。”

    其他三個學生點頭附和,“是啊,老師你先接電話吧。”

    樓淮低頭將手機切入飛行模式,她扭頭朝幾個學生道:“你們待會還要去上考研課吧?我先把幾個重要的點跟你們提一下。不會耽誤你們太多的時間。”

    說完幾個常用的文獻搜索網站,樓淮眼看時間剩余不多,關掉投影儀合上電腦,說:“除了課題報告的事,另外就是你們這段時間做的實驗。”

    幾個學生面露難堪,互相看看。

    樓淮笑著說:“沒事,做一個實驗要取得成功是一件很漫長的事。其中除了扎實的實驗理論和動手能力,還有小部分運氣問題。所以不要氣餒。”

    學生們點點頭。樓淮抬了抬手中的銅綠色杯子,問了句:“接水?”

    臨時被喚住,應圍同事的鍵盤聲,或高或低,頻率或快或慢,此起彼伏。她不愿做人群中的醒目者,即刻點點頭道:“要過去泡杯花茶。”

    “一起?”不料樓淮發(fā)出邀請。

    說來這還是他來公司這么久頭一回同她發(fā)出邀請,如果不算上回下班約飯的話。

    應緹濾掉花茶的第一遍,點下熱水鍵,等到開水漫過馬克杯的八分線,這才關掉,拿著杯子走到窗戶旁。

    樓淮一邊喝著水,一邊全神貫注盯著眼前的一盆綠色植物發(fā)呆。

    是一盆郁郁蔥蔥的落葉生根,現今邊緣缺處已經長出了許多小植物,甚至有些長了根落到了盆土上。這是一種不需要主人怎么費心費神即能好活的植物。

    應緹喜歡多肉植物,奈何她養(yǎng)了幾盆都養(yǎng)不活,看著一盆盆生機蓬勃的多肉植物遭至她的無情殺手,她也不多為難自己,反倒寄情于好養(yǎng)活的落地生根。

    她喜歡肥厚而青綠的葉子,見到它們心情格外愉悅。雖然落地生根的葉子不比多肉植物,考慮后者的生命延續(xù),應緹選擇了俯就。

    思及此,她輕輕說道:“它很好養(yǎng)活。”會議室靜得落針可聞。

    應緹面無表情地看著樓淮。

    “他”指的是誰,應緹再清楚不過;只是讓她震驚的是,一向公事繁忙的樓淮竟然也有時間關注娛樂圈的事。

    她皺著眉,問了一句:“你發(fā)燒了?”

    她沒敢直白地問“你腦殼壞掉了”。那晚后來一起吃飯的經過,三言兩語便可概括,實在乏善可陳。

    但不失為一個好的故事開始。樓之仁坐在窗戶旁邊,直直望著這屋外的漫天大雨。

    樓淮把東西搬到車上,正好從外面進來,他將雨傘合上放在一旁的木桶里,朝應緹說:“起了?”

    應緹點點頭。

    樓之仁聽到聲音,回過頭,看了應緹許久,這才起身說:“吃完早點出發(fā)。”

    樓承航和應敏是在應緹讀大一的時候走的。應緹至今回想起來,對那天的記憶是模糊的。百般細想之下,又覺得那天也就是平常的一天,她照常上課吃飯,和之前的日子沒有什么區(qū)別。

    以至于夜里睡下了,宿管阿姨卻上來敲門,說是她家人過來找她,好像還挺急的,讓她趕緊下樓。

    緹后她不由分說被樓淮連夜帶走,一路上,樓淮嘴唇抿得緊緊的,問他他又什么都不說。抓著她的手卻多次捏緊、松開。直到到了江城醫(yī)院,站在兩床白布面前,應緹這才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事。

    應緹撐著雨傘落在后頭,安樂墓園一年到頭,每天都有一個守墓的大爺在此守著。整片墓地看著很安靜,就像它的名字一般,是個安樂的居所。

    而她的雙親就常年居住在這里。

    青山綠水年年換,而他們墓碑上的容顏卻永遠定格在某一時點,永遠地不會老去。

    應緹想起,那天也是這樣一個磅礴大雨的天氣。

    樓之仁嘆口氣,伸出手抹去碑上照片中的雨水,蒼老的聲音這時才響起:“我又來看你們了。”

    應緹眼眶一紅,別開臉。

    只聽樓之仁又說:“你弟弟也回來了。”

    應緹眼淚落得更兇了。

    這之后樓之仁便沒再說話,雨水大滴大滴地落在他的手臂上,浸濕衣服,他也不甚在意,只是一遍一遍地抹去照片上的雨水。

    樓淮看向一旁的應緹,只一眼,應緹就明白他的意思。她仰頭忍去淚水,走到樓之仁旁邊說:“爺爺,天氣冷,你先和叔叔回車上,我和爸媽說會話。”

    樓之仁垂下手,樣勢很無奈,嘆嘆氣看了幾眼起身。

    樓淮帶樓之仁離開,下山前,他說:“有事打我電話。”

    他們來的時間早,周邊沒其他人。等到樓之仁和樓淮的身影徹底不見了。應緹這才站在父母的碑前。

    “爸媽,對不起。”這是她說的第一句話。

    說完這句,她哽咽了幾聲,繼而哽著聲音說:“對不起,對不起,媽媽。”

    從始至終,她沒有什么其他話語,一直重復這一句:“對不起”。

    樓淮上山的時候,遠遠地就看見,應緹腦袋垂得低低的,肩膀一聳一聳的。雨水一柱一柱地打在傘面上,在這個清幽寒涼的早晨,聲音尤外明顯。

    他靜默站立稍許,這才提步朝雨中那抹身影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極其艱難,一步一步的,像要一次性走掉這幾年的空白。

    應緹聽到腳步聲,側過臉龐看他。

    簾簾雨幕中,她輕輕地問了樓淮一個問題:“爸媽會怪我嗎?”

    看似問樓淮,實則更像是自問。

    樓淮身形一頓,握著傘柄的手微微握緊。稍停片刻,他走到她身邊。對于她提出的問題并沒有第一時間給出答案。

    雨越下越大,雨水落到地上,水漬賤了不少到褲腿上,應緹的肩膀也濕了不少。

    可她并不在乎。

    在察覺樓淮伸過手要攬住她的肩膀的時候,她再次朝他問出同樣的問題:“爸媽會怪我嗎?”

    會怪她自作主張地將戶籍轉出去嗎?

    樓淮要放下去的手,徒緹停在半空。

    遠處山林大霧飄渺,隱去了山林本來的面目。霧氣隨著雨中的寒風斜到一處,緩慢移動。

    這次樓淮很快反應過來,他思忖片刻,攬住應緹的肩膀,自緹而緹地換成自己的雨傘,他冷靜而又堅定地說:“不會。”

    應緹看著父母的照片,他們依舊如她年少時那般美好。

    她繼而問:“是嗎?”

    話音剛落,身旁的樓淮也隨即給出答案,他說:“當緹。”

    聲音干脆利落。

    應緹腦袋又低了幾分,肩膀聳動得更加厲害。

    隔天天氣轉而晴朗,應緹醒來時,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

    她下床,正要換衣服,門外傳來敲門聲,她問了聲:“是誰?”

    秦阿姨熟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緹緹,是我。”

    應緹快速換上衣物,小跑過去開門,喚道:“秦姨。”

    秦阿姨溫柔地看著她,摸摸她的臉頰說:“人有沒有好點?”

    昨天回來她人不大舒服,一覺睡到傍晚,中途被樓淮扶起來喂了一劑藥,后又睡下,再次醒來就是現在。

    她抓著褲子邊緣,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說:“嗯,好很多了。謝謝秦姨關心。”

    “跟秦姨客氣什么,”秦阿姨摸著她的手,嘆嘆氣,緹后說:“你爺爺和小叔中午不回來吃,你洗洗臉,我給你燉了蟲草湯。”

    比如,應緹發(fā)現,她和樓淮的交流逐漸多了起來。

    之前兩人雖然是同住一屋檐下,見面的次數卻少得實在可憐,更不用說一起同桌吃飯。但在這晚之后,一切都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那是一個尋常的早上。吃飯的地點定在學校東門的一家私房菜館,餐廳環(huán)境清幽,很適合談事情。

    到包間入座后,樓淮便和趙允談起了項目的事情。

    從兩人的談話中,應緹得知樓淮最近在操盤一個安防行業(yè)相關的并購項目。

    并購方是奧方科技,公司主營業(yè)務是城市智能交通,而被并購方則是環(huán)視科技,主要業(yè)務是研發(fā)生產銷售視頻監(jiān)控產品,同時為整個城市安防業(yè)務提供系統的解決方案。如今奧方科技為了進一步完善“下一代智慧交通”產業(yè)布局,擴寬其產業(yè)鏈,經過市場考察,將目光放在了和智能交通領域相似的安防領域,并最終選中了安防行業(yè)排名前五的環(huán)視科技作為并購目標。(*1)

    樓淮此次找上趙允,除了他在并購業(yè)務方面多有研究,還因為此前趙允擔任過環(huán)視科技赴港上市的資本顧問,雖然后來因為估值過低問題,環(huán)視放棄了港城上市的計劃。(*2)

    一個小時談論下來,趙允對樓淮的印象還算不錯,遠沒有外界說的那般不近人情和高高在上,相反,他給人的態(tài)度是很舒服的。

    有禮有節(jié),進退有度,既有上位者的姿態(tài),但又不失風度。

    快結束的時候,趙允突然問:“樓總有家室了嗎?”

    此話一出,一直在默默聽兩人談話的應緹猛地抬頭朝樓淮看去。

    巧的是,樓淮也正朝她看來。

    四目相對,她眼里滿是慌張,而他眼神清明。

    應緹手指蜷緊,呼吸都變輕變慢了許多。

    她不知道樓淮會如何回答,卻又隱隱期待他會怎么回復。

    樓淮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不露聲色地收回去,淡聲說:“有,前段時間剛領證。”

    一聽這話,趙允看了眼時間,開玩笑道:“都說剛結婚的時候感情是最濃烈的,樓總不會和我這邊談完工作還要去接家里那位吧?”

    樓淮笑了,笑意極淡。他朝應緹的方向瞥了一眼,后者低著頭,仿佛要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偏偏那紅潤的耳朵又出賣了她。

    他嗯了聲,說:“待會是要過去接。”

    話落,他清晰地看見,應緹的肩膀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下,與此同時,她腦袋又往下低了幾分。

    樓淮有種感覺,要是再低一點,她就快和桌面貼上了。

    應緹照常6點半起床,洗漱完畢之后,聽了半小時的英文新聞,她來到餐廳。

    樓姨已經做好早餐,這會正在布碗筷,見到她來了,說:“今天有你愛吃的流沙包和蝦餃。”

    自從樓姨知道她喜愛廣式茶點后,總會定期給她做,應緹笑著說:“謝謝樓姨。”

    以往的早餐都是兩個人一起吃。應緹先拉開樓姨常坐的椅子,再拉開自己的坐下,她剛盛了碗粥,就看見樓姨走到玄關處換鞋子,她不解:“樓姨,你不一起吃嗎?”

    樓姨笑著搖搖頭,留下一句有人陪你吃,就拎著買菜的包出門了。

    應緹呆怔了好一會,想不明白誰會陪她吃。

    這個時間樓淮早就出門上班了,樓姨又剛去買菜了,還能有誰?

    正想著,一陣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那腳步聲很穩(wěn)落,不急不徐的,細聽還有些熟悉,她循聲回頭,隨即就看見了樓淮。

    那一瞬間,她不是不震驚的。聚餐的地點定在星海岸。

    應緹聽到這個名字時還有些恍惚,這個地方是她認識樓淮的開端。

    時隔三個多緹,回想初見樓淮的那晚,她依然記得那晚他投過來的視線。

    凜冽卻又涼薄。

    “因為你們大三之前都是在秦老師手下做實驗,然后這次秦老師說論文不用做實驗,只要用到幾個數據庫,相對簡單些。當然你們如果想繼續(xù)做實驗也可以,接下來你們研究生面試可能也會考到相關的知識點。”

    幾個學生里,林放的話語權最大,他幾乎是有什么說什么,他看看同學,說:“老師,我們還是想繼續(xù)往下做,畢竟就快得到結果了,不能就這么半途而廢。”

    樓淮笑著點點頭,對他們這種堅持很是贊許,“你們幾位能這么想我很高興。那接下來的實驗時間你們自己安排,這是實驗室的鑰匙,”樓淮將一只鑰匙交給他們。

    “這幾天我都會在辦公室,但因為最近院里事情有點多,不是時刻都在。我待會把實驗室的使用時間發(fā)給你們,你們避開你們師弟師妹上課的時間過來做實驗就可以了,有什么不會、不明白的,到時盡管微信聯系我。”

    交代完畢業(yè)論文相關的事情,樓淮又趕回辦公室拿會議記錄本趕去三教開會。開完會,樓淮走出教學樓打開手機才發(fā)現除了應緹的未接來電,高可可后面又打來幾通電話。

    她一邊走在校園人行道內側,一邊撥出應緹的號碼,等待接通的時間,她想今天都是踩著點爭著給她打電話嗎?平日里也不見得他們來電話。

    “你在哪?”應緹的聲音透著不悅。

    樓淮避開刺眼的陽光,沿著樹林蔭庇位置走,慢聲細語地解釋自己為應不在第一時間接他的電話:“我剛剛在跟學生說畢設的事情,后來院里又開會,不是故意不接你電話。”

    應緹原本盛著一股怒火,樓淮總在工作和家庭之間,選擇了前者,也算他自討苦吃,結婚前兩年他就事事依著她,到了后來要亡羊補牢才尚覺為時已晚。

    “那現在都忙完了嗎?”他沒好氣道。

    樓淮從來不會說些好聽的話,也不懂得怎么把一句話以婉轉的形式去訴說。這時是第三節(jié)下課時間,人行道上不少出來放風的學生,她避開他們走另一側,道:“沒忙完事情我就不會給你打電話了。”

    應緹再次感到自己就是自討苦吃,問這種吐血的問題是為了哪般,他恨得牙癢癢,站在咖啡館門口,字字圓潤地道:“我中午在附近,你什么時間下課,我去接你,我們一起吃飯。”

    樓淮這下才知道他這通電話的意圖,兩人上班的地點離得遠,她午飯一般在食堂解決,應緹吃什么她倒不是很清楚,不過也不外乎是外賣或者公司附近的餐館。

    她走進新二教,爬樓梯的時候,她突然起了興趣,開玩笑地說:“應緹,我請你吃食堂吧,北校二樓最近開了家炒菜館,你想不想去嘗嘗?”

    應緹抬頭望天,咬牙喊道:“樓淮,你是不是存心氣我?”

    好不容易來她學校接她共進午餐,竟然跑去滿是學生的食堂,他想跟她單獨吃個飯都這么難嗎?

    樓淮接下來沒什么事,她耗著時間,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踏上去,故意唬著聲:“怎么你看不起我們學校食堂嗎?我吃了這么多年都沒抱怨,你吃一次怎么了。”

    她尾音透著點欣喜,這在以前是很少的。應緹瞬間沒了脾氣:“……”

    樓淮推開樓道的門,站在走廊望著明亮又刺眼的天空,笑著說:“我十一點四十下班,到時校門口見。”

    樓淮聽這話,皺緊眉眼,他拉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上靠,低頭就要擦去她的淚水。

    應緹避開,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不是這樣的。”

    他們不該是這樣的,可是又該是哪樣的?

    她給不出一個合情合理能夠說服自己的答案。

    樓淮放開手,他平靜地看著應緹,既緹她要他說,他也很干脆。

    “應緹,你想做什么我都無條件支持,除了一件事。”

    應緹看向他。

    淚眼里,樓淮目光銳利,他說:“你不能談戀愛結婚。其他的是你的自由。”

    他跟樓之仁也是這么說的,他向來自由散漫慣了,事事都自己拿主意,他以為他能做得了她的主。他想的是那樣,于是不加考慮、毫不猶豫地宣誓主權。

    離開和回來,從來都是他自己的事,他從來不顧及旁人的感受。

    這個人太過自我。

    應緹擦去淚水,轉身看向遠處只亮著幾盞燈的教室,她高中三年就在那里度過,那里也算得上是她第一次正視樓淮這個人。

    她輕聲道:“爺爺說得對,我怎么會跟你犯這個錯?”

    樓淮不以為意,他走到她的面前,俯視她,捉住她的目光,像是要看到她的最深處,讓她無處可逃。

    “是嗎,”他話里帶著笑,聽來是十足地漫不經心。

    “應緹,你沒得選。”話里的內容卻是冷的。

    “這次跟著林清倫過來,聽說他近期要捐一棟樓。趕巧碰上林清倫開學術報告,過去湊了會熱鬧。”

    樓淮也是淮大的學生。不過已經畢業(yè)好幾年。

    再者他是金融專業(yè),應緹她們是生物方向。導師也只寥寥聽過這人一些為人熱道的事跡。時下聊了幾句。

    “這次報告做得還行,就是這里的論點資料查得不夠。”導師看著電腦屏幕,對著應緹的報告大綱,用紅筆圈出需要改進的地方。

    應緹應下:“好,我回去再找找資料。”

    本想說到這里,報告的事也該就此告一段落,不曾想,導師慢悠悠地說:“過幾天,林教授還有一場報告,你再去聽聽。”

    “也是要交報告心得嗎?”這是應緹的第一反應。

    導師覷她一眼,挑眉,無聲微笑:“不想去?”

    應緹搖頭,說:“沒有,我想先準備資料,不緹到時聽不懂。”

    其實不是聽不聽得懂的問題,她是怕會再次遇上那個人。

    導師合上筆,倒了杯水折回來,說:“到時講的內容跟之后的研究課題沒什么太大關系。”

    應緹腹誹:那過去聽什么。

    導師像是猜到她心里所想般,說:“鍛煉你聽報告的能力。”

    他微微一笑,一錘定音:“下次的課題報告,全英文講述。”

    應緹走出新二教,這會她倒忘了幾天之后的學術報告。整個腦子都被半個月后的全英文課題報告占了去。

    她的導師對于英文報告極其嚴苛,這在院里是出了名的。

    應緹猶緹記得之前師兄師姐的一次英文學術報告,從頭到尾被批得一無是處。導致師兄師姐那段時間進出無神,情緒低落,實驗也出了幾次差錯。

    應緹仰著臉,笑著直視回去,四目相對看了一會,她踮起腳尖,在他唇角親了下,說:“我考慮好了。”

    樓淮一時沒反應過來:“考慮好什么?”

    應緹說:“考慮好把你帶回家。”

    樓淮的神情有片刻的怔愣。

    應緹卻是牽起他的手,然后抬頭看著他,說:“樓淮,周末去我家和我家里人吃個飯吧。”

    話落,應緹能感覺到自己手被抓得緊緊的。

    一股很大的力勁頓時從她的手傳遍她的四肢百骸。

    是樓淮把她抱住了。

    他說:“認真的?”

    應緹輕輕嗯了聲,同時很小聲地說:“很認真的。”

    他說:“這就是你今晚過來的原因?”

    應緹說:“這只是其中之一,另一個原因是……”

    她抬手環(huán)住他的腰,將他抱得緊緊的。

    “樓淮,我?guī)慊丶摇!?br />
    當年,是他將她帶回家,給予她多年乃至一生的安穩(wěn),免于她早早就要被迫過上討生活的日子。

    而今,在她羽翼初長成時,手中有了一定的能力,不論是對工作還是生活,她終于能給他一份安穩(wěn)。

    她說:“你愿意和我回家嗎?”

    回答她的只是更加擁緊的懷抱。

    人們總是喜歡說永遠,也總是喜歡說以后。

    過去應緹也是如此,只是在經過這么多事以后,她想,永遠和以后充滿太多變數,她現在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抓住當下。

    她說:“樓淮,我愛你。”

    這么多年過去了,無論歲月如何更迭,她對他的愛意始終不變。

    她愛他,一如當年在臨城那家不起眼的面館,毫不遲疑跟著他走。

    她后來能擁有的不只是順遂的人生。

    還有一個此生不能割舍的摯愛。

    想到這,應緹就熱淚盈眶。

    晚風吹拂,路燈昏黃,而就在這萬籟寂靜下,兩顆孤獨的靈魂終于停泊靠岸,緊緊擁抱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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