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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屋內涼快,那胡老三見到家中來人,立即放下背簍,略站直了朝趙瑤君他們笑了笑。

    胡岸叫了一聲阿父,就同他講起了今日榆錢兒身上發生的事情如何兇險。他們眼看榆錢兒就不行了,快要絕望之際,趙瑤君忽然出現,他又激動的說了,趙瑤君又是如何救下榆錢兒的。

    胡老三聽著聽著,臉上神色從擔憂著急,目光追隨榆錢兒,到后來的目光轉移到趙瑤君身上,變得萬分感激起來。

    他甚至朝趙瑤君拜了拜:“多謝恩人!多謝恩人啊!家中就榆錢兒一個娃娃,她是我們的命根子,若當真出了事情,我們這個家也散了!您不是救了榆錢兒一人,您是救了我們一家啊!”

    趙瑤君正隨手摘了自己的楊柳草帽,露出真容。

    她見這老人顫巍巍的朝自己行禮,連忙走過去扶住他的手腕,絲毫不費力的托起他來。

    趙瑤君朝他甜甜一笑,眼眉舒展柔軟:“阿翁無需客氣,你看我們救了榆錢兒,現在就來你家吃飯,也算是一飯抵恩了,感謝的話便無需再說了。不然謝來謝去,實在累得慌。”

    “這哪里行?不過一頓飯罷了。”胡老三因趙瑤君的力道,不由自主的直起身,抬頭時眼睛剛好同她含笑的眼睛對視了一下。

    這女公子翠眉彎彎,清澈含笑的眼兒如同最清澈的湖水,倒影著他的身影。她恍若玉雪堆積雕琢而成的人,卻比雪玉更加靈透生動,那雪面粉腮,唇若涂丹的模樣,一看便不似人間人物,反而好像天上仙童。

    什么好像?這本就是天上仙人降世!今日同自家結緣了!

    胡老三瞬間呆住,他瞳孔難以自制的放大,古銅色的臉上染上一抹激動的紅暈,手腳發顫,不受控制,直接朝趙瑤君跪下,嗓音激動得發抖:“殿,殿下!您是喜神,是神使殿下!胡老三見過殿下!”

    趙瑤君笑容一僵,身子也僵住,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胡柴瞇眼盯緊趙瑤君一打量,心口猛地跳動,他猶如醍醐灌頂般清醒過來,立即大步走到趙瑤君面前跪拜:“見過殿下,小老兒有眼不識泰山,竟然沒能認出您來。作為巫醫,實在失職啊!方才施展祝由之術時,便是請求您保佑的榆錢兒,沒想到您真的出現啦!”

    可恨他有眼疾啊,那日到井陘城門口聚集,他分明看到了神使殿下,但因為自己的眼疾,看不清楚五官,只能將身形牢牢記在自己心中。

    方才他就覺得這三人看上去實在是眼熟得很,這會兒忽然反應過來,他們一人是神使殿下,一人是秦王的公子,還有一人,分明是那日處決惡賊的大人啊!

    胡岸、胡春、榆錢兒大小三人呆住。

    胡岸神色茫然震驚,好似如墜夢中:“阿父,巫醫,你們是不是認錯了?瑤瑤方才說她家是世代做膳夫的啊?”

    胡春喃喃道:“是啊,還說她父親是極有名氣的大膳夫,給王上做過膳食呢!對了,這位蘇蘇,還是她的兄長呢”

    不過,依稀聽井陘城里的人傳神使殿下名喚瑤君,同殿下兄妹情深的秦國公子,好像換做扶蘇。什么瑤瑤,蘇蘇的乳名,不正剛好對上了嗎?

    更何況阿父當日,去過城中,見過殿下真面目的!

    若非殿下一直說自家世代做烹飪,還有那什么烹飪秘技,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他們也不會被誤導啊!

    說著說著,胡春和胡岸對視一眼,看著趙瑤君和扶蘇,腳下一軟,夫妻二人竟然軟軟跪地,顫聲道:“殿殿殿下見過殿下,見過公子。”

    趙瑤君立的人設當場破滅,她少有的尷尬起來,伸出手也不知該去扶誰:“哈哈哈,阿翁,胡叔、胡姨,胡巫醫,今日我們乃是外出散心的。本也不想激動旁人,我便胡謅了些話遮掩,但既然你們認出來了,也不必多禮,否則就不是散心放松了。”

    胡家人驚得連連哆嗦,跪的更低了:“擔不得殿下一句阿翁、胡叔、胡姨。”

    趙瑤君只好將求救的眼神,移到扶蘇身上。

    扶蘇當場已經面紅耳赤,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深恨自己方才沒阻止瑤君胡說。

    他清了清嗓子,對胡家人、胡柴道:“諸位不必多禮,請起吧。今日吾同女弟外出之事,請諸位莫要張揚,也莫要泄露,只把我們當作普通人家之子便可。”

    胡家人、胡柴聞言,這才互相扶著起來。只是他們不敢說話,

    趙瑤君尷尬的笑了笑:“好了好了,我和阿兄也不下嚇人。我們今日便是外出游玩兒的,方才對我們如何,現在也如何對我們,這樣我們才不白白出來一趟。”

    胡家人、胡柴聞言,勉強笑了笑,臉上的激動和狂熱依舊沒有消去。

    正好成林拎著一只雞、一條鮮鯉魚,幾把蔬菜走了進來。才剛到,胡家人、胡柴立即朝他拱手拜了拜:“見過大人。”

    成林聽了這個稱呼,不由抬眼看了眼笑容尷尬的四公主,以及臉色赤紅的扶蘇公子。他反應過來,他們的身份被人認出來了。

    成林松了口氣,比起趙瑤君和扶蘇臉色更加從容淡定起來。他溫聲對胡家人和胡柴道:“殿下方才讓我去買了些菜,說是想要花椒做飯菜,現在日頭不早了,還請胡嫂嫂一旁協助我們公主殿下。”

    他說著,將菜放到地面上,還從懷里拿了四枚用布包好的雞子,也一并放好。

    胡春連忙道:“好,民婦曉得了。不過殿下何須出去買呢,這些菜我家原先就有的。”

    趙瑤君:“我們來吃飯,總不能空著手的。”

    胡老三連忙道:“殿下若是愿意,莫說空著手了,便是您日日來我家吃飯,我家也是高興的。”

    胡岸跟著用力點頭。

    隨即,趙瑤君讓幾人先坐下歇息。胡岸去殺雞、刮魚鱗,胡春去淘米洗菜,趙瑤君、扶蘇和成林坐在院中,同胡老三、胡柴說話。

    剛坐下沒一會兒,胡春便燒好熱水端了幾碗出來一一放好,還洗了桑葚放到桌上,朝趙瑤君、扶蘇笑道:“鄉野之中,沒什么好喝的。這是我井陘所制的黃花茶,倒是有些清涼去熱的功效,請兩位殿下和大人嘗嘗。”

    扶蘇愣了一下,想起自己唇上的燎泡,不由感激道:“多謝胡姨關懷了,我正需要喝這黃花茶。”

    胡春聽到扶蘇這個叫法,哆嗦了一下,

    趙瑤君吃了顆甜滋滋的桑葚,觀察著那四瓣的黃花,一抬頭就見榆錢兒看著桌上的桑葚,咽著口水。

    【想來這原本就是這小姑娘愛吃的小吃,現在反而被我吃了。】

    趙瑤君啞然失笑,對榆錢兒招招手:“榆錢兒,來坐在阿姊這。”

    榆錢兒怯怯的看了眼胡老三,胡老三忙道:“神使殿下叫你,你快些來。”

    榆錢兒乖乖走到趙瑤君身邊坐下,神色有些緊張,小聲的喚了句:“殿下。”

    趙瑤君捏了下她的小臉,將桑葚擺到她身邊,抓了一把到她手里:“叫什么殿下,叫我阿姊。小榆錢兒吃吧,這本就是你阿翁為你采的。”

    榆錢兒天真無邪,她知道神使殿下是小神仙,需要尊敬,可是這桑葚著實好吃。她吃了一顆,就笑彎了眼,對趙瑤君道:“謝謝阿姊,好好吃。”

    趙瑤君摸了摸她的頭:“那就多吃點。”

    榆錢兒點頭,大大方方的吃著桑葚,吃得嘴唇烏黑,眼睛亮晶晶的。

    胡老三看得心里直嘆氣,眼神卻是寵溺的,這丫頭,就知道吃,膽子又大神使殿下讓叫阿姊,她還當真叫了,真讓人不知道說什么好。

    胡柴倒是羨慕胡家的福緣深厚。

    趙瑤君看著自己眼前黃花茶,看那溫熱的水面上,一朵朵如同迎春花一般的黃花茶漂浮在上面了,悠悠然舒展著自己輕薄柔軟的花瓣。

    趙瑤君一眼就認出來,這是連翹花。

    她上大學的時候怕熱,所以會在網上買一些清熱解毒的花茶。那茶包里就有什么菊花、牛蒡根、金銀花、連翹花、枸杞、決明子一類的配料。

    一開始她泡連翹茶,還以為是商家弄了迎春花來糊弄她。所以特意查了查,才發迎春花和連翹花長得很像,不過迎春花一般有五六瓣花瓣,而連翹花只有四瓣花瓣。

    看來這井陘之地,經濟作物還不少呢。

    趙瑤君看向胡柴:“胡巫醫,這黃花,應該還叫連翹,據說它有清熱解毒、消腫散結的功效,甚至還能治療風熱、丹毒、瘡癤可是如此?”

    胡柴聞言,神色茫然又尷尬:“殿下,我只知此物能清熱去火,我們胡家灘漫山遍野都是此物,有些人家春日摘下晾干,拿來泡水喝。我不知它有如此多的功效。其實小老兒只是一巫醫,更擅長祝由、祈禱神明賜福、驅邪的治病法子,不擅長藥理、經脈方面之事。”

    趙瑤君哽了一下:“我看出來了。”

    【你那神神叨叨,見到病人就熟門熟路的開始祈禱的樣子,沒有幾年多年經驗可做不出來。可惜這種巫醫,確實耽誤了治病救人,但又不能說他們有罪,畢竟現在醫學的發展,還和神學綁定在一塊兒。】

    趙瑤君喝了一口有些淡淡苦澀的連翹花茶,看了眼胡柴,回憶自己在系統里得的獎勵,那本改良過的《赤腳醫生手冊》的內容一一道:“說起來這連翹,我記得還有個傳說呢。”

    胡柴本就是巫醫的身份,雖然局限于山野之間學不到復雜的藥理、辯脈之術,但他對這些還是格外感興趣,便立即問道:“不知是什么傳說?”

    趙瑤君拿了桑葚吃,一邊吃一邊說:“你是巫醫,肯定聽說過岐黃之術。”

    胡柴點頭:“自然,這小老兒還是知道的。相傳《素問》是黃帝和岐伯一問一答,做出來的。所以醫術又叫岐黃之術,岐伯乃是醫圣。”

    趙瑤君吃得嘴唇有點黑,桑葚香甜味道,讓她忍不住笑了笑,隨即道:“這連翹便和岐伯有關。相傳上古時,岐伯有個孫女便叫連翹。他帶著連翹,在大多在大臣溝采藥、種藥、親嘗百草。有一次,他嘗了一種草藥后,不行中毒,口吐白沫,雙目呆滯,只知道喊孫女連翹的名字。”

    她娓娓道來,說著上古的傳說,此事若非是醫者,知之者也甚少。

    眾人聽得津津有味,連一直吃桑葚的榆錢兒都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仰頭聽她講述傳說。

    趙瑤君:“連翹見到自家阿翁中毒,心急之下卻毫無辦法,可她又無法眼睜睜看著自家阿翁離去,此時她心中萬分焦急心痛,生怕岐伯沒了……”

    眾人屏住呼吸,扶蘇忍不住問出眾人好奇的問題:“那后來呢?”

    趙瑤君:“后來岐伯的孫女急中生智,順手將自己身邊的綠葉塞到岐伯嘴里。沒一會兒,岐伯就醒了過來。”

    “這綠葉長著四瓣稍長的花瓣,后來岐伯經過多次研究,終于確定這藥草有清熱解毒、消腫散結的功效,甚至還能治療風熱、丹毒、瘡癤。他用自家孫女的名字來給這草藥命名,所以你們口中的黃花茶,其實就是連翹。”

    她說完看向意猶未盡的胡柴,意味深長道:“你說這連翹滿上遍野都是,看不出來,你們井陘城還是個寶地,可以好好種植的東西還不少。說起來,若是有機會讓鄉野之中的黔首學習藥理,不知他們愿不愿意?”

    胡柴神色激動起來,他正想開口說愿意。

    趙瑤君就站了起來:“好了,我要去用花椒做菜去了。”

    【出來一轉,就發現了糧種井陘極為適合種植的經濟作物,今天出來太值得了!】

    第92章

    趙瑤君去了膳房,榆錢兒就跟小尾巴一樣,在她身后綴著。

    進到簡陋的膳房,果然見胡春一臉為難的站在簡易火塘邊,不知要如何下手。

    “殿下。”見了趙瑤君來,胡春立即退了兩步,有些無措道,“您說的用花椒做菜,我實在想象不出來怎么做,故而也不敢下手。”

    趙瑤君看那不高的火堆,以及已經處理好的肉和蔬菜,笑道:“我動手能力不太行,但做法我確實知道,可能要麻煩胡姨動手了。”

    胡春聽到這稱呼,心口就顫了顫,她忙擺手:“不麻煩不麻煩,殿下只管吩咐就是。”

    趙瑤君點頭:“那先做菜羹,這個好做,只需要清水煮,加點鹽便是了。”

    胡春連忙在陶罐里加水,等水沸騰之后將蔬菜煮上,動作麻利無比。

    趙瑤君看了眼成林買的雞肉,這個時候的雞不像后世那些速成雞,不過兩三個月就能出欄,吃起來沒什么雞肉味,只有一股子嫩嫩的感覺。現在的雞味道香濃,較有嚼勁兒,吃起來倒是另一種純粹風味。

    趙瑤君看了一眼,這只雞還有些黃黃的雞油脂,可以提煉出雞油來。這個時候油脂難得,胡老三家在胡家灘還算好過,但是家中也是沒有油脂儲存的。

    “胡姨可以將這些油脂先取下來,一會兒放在陶罐里稍微煉制一點。”

    胡春聞言,也一一照做。

    雞肉太勁道,胡家又有胡老三這個牙齒松動的老人和正要換牙的榆錢兒,這雞便只適合燉了吃,不適合拿來炒吃。等蔬菜煮熟,胡春根據趙瑤君的口述,開始慢火燉雞。

    趙瑤君抬眼,看到扶蘇正走到門口觀看,不由瞄了眼他腰側的荷包,眼神一亮:“阿兄,將你荷包解下來給我用用。”

    扶蘇愣了愣了,還是依言解下自己荷包遞給她,十分好奇道:“你要這個做什么?”

    “我拿來看看,有沒有什么可以調味的。”趙瑤君打開他的荷包,果然看見他佩戴的荷包里有干的香料,仔細辨別,發現其中有八角兩顆、桂皮兩段、干燥的蘭花若干,還有辛夷若干、干姜片三片,還有跟曬干的花椒混在其中。

    趙瑤君看得連連驚嘆:“不錯不錯,調味料還算齊全,太好了。”

    【這簡直就是個香料包啊!看來以后我也要有佩戴這種香囊的好習慣了!】

    如今香料昂貴,扶蘇倒是見慣了并不覺得如何。胡春看到趙瑤君將干姜片加了一片半到雞肉中,隨后又將那一顆八角捏成兩半,也一道丟入雞肉中,然后它們一起慢慢熬煮。

    胡春看得連連抽氣肉痛:“殿下,這香料價值千金啊!拿來烹飪豈不是太糟蹋了?”

    趙瑤君毫不在意:“不糟蹋不糟蹋,那一身調料味兒有啥好聞的?若真的想要熏香,等我什么時候搓點香丸子便是了。這香料我聞著根本不香,反而一股子食物味道。”

    聽到這動靜,成林、胡柴、胡老三和胡岸也進來看了眼文火慢熬的雞湯,瞧見其中的香料,簡直忍不住咂舌。

    這一鍋雞湯雖說也不便宜,可是用那昂貴的香料前來增味添香,這做法他們實在也沒見過!這一鍋雞肉羹,該有多貴啊?!

    濃郁的雞肉香味完美融合了香料神秘獨特的香味,從陶罐蓋子的孔洞上隨著裊裊水汽飄散,那鮮美至極的味道,讓人不自覺沉醉其中。

    趙瑤君深深嗅了一口:【就是這個味道!稍有香料的味道,卻能和雞肉充分融合,既半點也不掩蓋雞肉鮮味,又能使得雞肉、雞湯越發鮮甜美味,真是完美啊!】

    榆錢兒:“好香呀!好香呀!”

    胡春揉了揉她的頭發,嘆氣:“當然香啦,那可是價值千金的香料啊!”

    成林、胡柴、胡老三和胡岸聞言,立即贊同的點頭,這么昂貴的香料能不香嗎?

    扶蘇咽了咽口水,贊嘆道:“不愧是女弟,若是旁人只知道這些東西可以熏衣裳,可以佩戴,哪里能夠想到它們還能拿來烹飪呢?”

    隨著火星越旺,陶鍋里的水便咕嘟嘟的冒泡。那一陣陣鮮美的香味隨著水汽,無孔不入的鉆進人的鼻腔、口舌,身體,好似整間屋子都浸透了這股子味道一般。

    “咕咚。”

    眾人咽了咽口水:“天爺呀!實在太香了,這難道便是王宮之中的吃食嗎?”

    趙瑤君聽了心里直搖頭:【不不不,我沒有改菜譜前王宮里吃的也是粗糙、黑暗的料理。什么白水煮肉、腌漬螞蟻卵、狗油烤狗肝、腥臭味重的各種肉醬,渾濁發酸的濁酒,若不是我當真餓了,這些玩意兒狗都不吃。】

    扶蘇、成林享受的表情一整個僵住:???

    兩人感覺被狠狠冒犯了!他們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覺,反正就是覺得好像心口處破了一塊兒,空落落的,仔細想象好像還有種被侮辱的憤怒和事實如此的無力。

    扶蘇和成林互看一眼,看到雙方眼中的惱怒。

    公主殿下,您聽聽您說的什么話!狗都不吃,難道我們秦國王上和大臣都是狗,阿不,連狗都不如嗎?再說了,王宮飲食也沒這么糟糕吧,那已經是天下人都難以品嘗的美味了!

    趙瑤君對這兩人的破防毫無所覺,等待一會兒,聞到粟米香后,她道:“可以將煮粟米的鍋,拿來同時做別的菜了。”

    胡春立即將熟了的粟米,盛放在竹子編制的容器里。

    趙瑤君打算用這個鍋先燉雞蛋:“胡姨,拿個稍大的陶碗來。”

    “好咧!”胡春遞給趙瑤君,看她卷袖子,不由勸阻:“殿下要做什么,我們都可以做,何須您親自動手呢?”

    趙瑤君想起自己明明步驟一步不錯,但不知為何,自己燉出來的水蒸蛋,不是上邊兒根本不熟,凝固不起來,就是碗底硬邦邦的,上面還是雞蛋液體的慘痛經歷。

    她連忙將碗重新遞給了胡春,道:“那我說你來做,首先將兩枚雞子打碎,用著將其調散,要加上一些溫水,將雞子液調得越是均勻越好。”

    胡春沒想到要將雞子打出來,她照趙瑤君所說的做。

    “然后加上一些雞油脂并一點點粗鹽,繼續調勻。之后便是,放到陶鍋上隔水蒸熟。”

    胡春一一照做,雞子放在陶碗里打散調勻,里面稍稍放上鮮美的雞油、粗鹽調味,然后上鍋開蒸。

    趙瑤君拿了成林的匕首,在幾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時,刷刷刷將魚肉分成薄薄的魚片。

    看著這鯉魚肉被片得厚薄一致,大小相似、晶瑩剔透的魚片,趙瑤君心里格外滿意:“嘻嘻嘻,我的刀工不愧是天下一絕!”

    【刀子使得多了,這魚肉片得就是完美!若是有人問我,這魚肉為何能片得如此薄而透明,我也能裝上一波大的,不咸不淡的說,無他,唯手熟耳!】

    趙瑤君想著,身后不存在的貓貓尾巴好像搖了搖,她好似耳朵豎起,睜著一雙清澈圓潤的眼,期待的看著扶蘇,等待夸獎:“阿兄,你說我這魚肉片得如何?”

    成林嘴巴抽了抽。

    扶蘇看著趙瑤君期待夸贊,有些小炫耀的模樣,不由溫柔寵溺一笑,語氣格外真誠:“厚薄一致,魚片晶瑩剔透,偏偏如同白雪,讓人覺得極為干凈、美味。不知瑤君有何技巧,竟能片出這樣的魚肉,真是讓阿兄刮目相看?”

    趙瑤君揚起小腦袋,雪白嬌嫩的臉蛋被水汽熏得紅潤。她神色淡然,故作隨意道:“我無甚技巧,為手熟耳。”

    扶蘇笑了笑,在成林一言難盡的表情里,真心夸贊,好不摻假道:“稀有庖丁解牛,今有瑤君分魚,我看有異曲同工之妙。”

    趙瑤君表面上謙虛:“哪里哪里,小小魚肉,不在話下,哪里比得上庖丁呢!”

    趙瑤君心里:【哪里比不上啦!不是我吹,那牛肉我也能解呢!我的刀工實在是一流的,我之前為了研究那些惡心可惡的東西,甚至剖過它們呢!】

    【要是等哪天有機會,我就開個酸麻的魚片店。正好我的心比大潤發殺了二十年魚的人還要冷,我還手穩,我專門負責片魚,定能賺得缽滿盆滿!】

    趙瑤君胡思亂想了一通,又坐到榆錢兒身邊,等了約莫二十分鐘,她就看向胡春:“胡姨,這雞子蒸熟了!”

    胡春揭開陶鍋的蓋子,見兩顆不多的,原本流動的雞蛋液,摻了些溫水后竟然凝結成了一碗黃黃的、柔嫩輕滑的固體,她不由驚呆:“這雞子竟然大變模樣了!這真是太神妙了!”

    將燉雞蛋也放在桌上。

    趙瑤君開始做酸麻魚肉。

    酸菜是大秦黔首家中常備的菜,趙瑤君在沸騰的水中分別放入雞肉、剩下的姜片、八角、粗鹽、以及大量的花椒。煮了片刻,空氣中雞湯的鮮甜滋味,便被一股霸道椒麻之位奪去,讓人不自覺分泌唾液,只覺得腹中饑腸轆轆,恨不得立即嘗一嘗這滋味。

    鯉魚是有淡淡的土腥味的,用花椒、姜片、八角正能將其土腥味完全掩蓋住。

    魚片薄嫩,不宜煮得太久,破壞了魚肉的鮮嫩口感。趙瑤君掌控好時間,稍微煮了小會兒,便立即盛了起來。

    此時雞湯也熬好了!

    清水煮菜青翠欲滴,吃起來清爽解膩,一大碗水蒸蛋口感柔嫩滑軟,老少皆宜,細細品嘗不僅有雞蛋的香味也有雞油提鮮的鮮甜。大碗的斬塊雞肉、酸麻的魚片,色香味具的搭配,比起先秦飯食不知精致清爽了多少倍的模樣,讓胡柴、胡家人呆住。

    趙瑤君扯了成林坐下,高興道:“諸位吃啊!快吃,我已經饑腸轆轆,等不了一點了!”

    她先舀了一勺蒸蛋給榆錢兒,又夾了一個大雞腿給她,自己才捧起飯碗。

    雞腿肉多,榆錢兒愣了愣,要將它給家人。家人也舍不得,自然將肉多的地方給她吃。

    榆錢兒對趙瑤君說了一句:“謝謝殿下。”這才啃了一口雞腿肉,清甜不膩,雞肉味道濃郁鮮美,這幾乎是她這一生吃過的最好吃的菜!

    她又吃了口蒸蛋,那從未平常過的滑嫩柔軟口感,讓她立即癡迷起來。滿口香味,好吃得她忍不住驚嘆道:“真香啊!”

    胡家灘的幾人連連跟著贊同:“確實真香啊!”

    第93章

    酸麻魚鮮酸可口,對于從不曾吃過“麻”這個口味的先秦人民來說,這口味猶如有輕微的火焰在自己舌尖彈跳,他們感覺怪異之時,又有種格外爽口上癮的感覺。

    那鮮味清甜的鯉魚,半點魚腥味兒都沒有。極佳的刀工將其分成了晶瑩剔透的薄片,每一片口感柔嫩鮮美的魚肉里飽吸了酸菜的酸爽、花椒的香麻滋味,讓人吃了一片,克制不住去吃第二片。

    扶蘇都吃得鼻尖微微有了細汗,他對這魚肉贊不絕口:“沒想到那花椒同魚肉一塊兒,竟然能變成如此絕妙的美味!”

    用著酸麻的魚肉湯汁,往那是粟米飯上一澆,每顆粟米上都沾滿了湯汁的酸、鮮、麻的滋味,這熱騰騰的一碗下去,讓人渾身冒起舒爽的熱汗,整個人心情都萬分愉悅起來。

    眾人等了許久才等到這些飯菜,因這些菜味道格外的好,所以眾人一時沒有控制住,竟然將所有菜一掃而空,唯獨還剩下了一些雞湯,可以第二日拿來煮面條。

    這面條也是趙瑤君讓人在井陘城滹沱河周遭開起來的鐺鐺磨,借助滹沱河水力,來給井陘百姓磨谷物。主要是用來磨麥子,豐富百姓的餐桌。

    吃完之后,眾人坐在院子里納涼。

    胡老三滄桑的臉色顯得格外紅潤,一是方才的飯菜實在是畢生所食最美味的一頓,二是能同神使殿下同桌用飯,簡直是莫大的殊榮了!

    這從古至今,普通小民能和鄉中小吏用飯,也算是可以吹噓一兩日的!更何況,如今他家是和公主殿下,神使大人一塊兒用飯呢?

    越想心里越美,胡老三笑呵呵道:“殿下,小老兒已經是半截身子都埋在土里的人了,沒想到今日竟能嘗此美味。若是讓我此刻去了,我也心滿意足了!”

    一旁的胡柴羨慕的看了眼胡老三,跟著點了點頭。

    趙瑤君玩著大蒲扇,聞言立即胡老三道:“您說的什么話?我看您有福氣著呢,是長壽之相。”

    胡岸和胡春連連點頭:“是啊,阿父,你還要長長久久的活著,看著咱家小榆錢兒日后成親呢。”

    榆錢兒抬頭,不明所以的笑了笑。

    胡老三聽了,伸出手來摸了摸榆錢兒的頭,笑得臉上的皺紋越發皺成了一團,溝溝壑壑之間都溢出了笑容。

    此間親情其樂融融,趙瑤君將目光轉向胡春,不由笑道:“我見胡姨手巧,胡阿翁、胡叔又勤奮,我正想開一個大食鋪,卻找不到人幫我,我看你家倒是十分合適,只是不知道你們愿不愿意?”

    胡岸和胡春聞言,不由有些猶疑,胡老三卻立即拍板:“這有何猶疑的?殿下心里牽掛著我們這些土里刨食的貧家人。這世上,我們就算不信任何人,但也不能不信殿下啊!只要殿下說要我們家做什么,我們就做什么!”

    胡岸和胡春也覺得自家阿父說得太對了,殿下多聰慧啊,她人又好,聽她的話一準沒錯!

    他們立即點頭:“殿下要我們怎么做,我們就怎么做。”

    胡柴在一旁看得眼熱,沒想到啊,這胡老三家真是祖宗保佑。先是她家的小丫頭被殿下救了,如今更是要同神使殿下結下一段善緣,眼見要起來了!

    他也羨慕啊!

    胡柴實在忍不住豁出老臉:“殿下,若是您有什么需要小老兒做的,我也愿意啊!我全家都愿意為殿下做事的!”

    趙瑤君睨了他一眼:“你的話,之后看看再說。”

    【我現在也搞不清楚,你是不是真的沒有一點醫學常識,滿肚子是不是全塞滿的都是祭神驅邪,口誦咒語的治病方式。】

    【不過,醫館肯定是要開起來的,農村赤腳大夫的制度,早晚也該推行下去。要是光靠咒語祈福、熏柏樹枝治病,不知道多少人會白白死去。】

    胡柴悻悻一笑,尷尬的撓了撓頭。

    胡老三有些小得意,連忙詢問趙瑤君:“殿下,不知您要我們做些什么呢?我們定會盡力幫助殿下的。”

    趙瑤君用大蒲扇輕輕扇著風,目視前方山頭上的花椒樹道:“井陘,包括趙國這個地方,我大致查看一番,覺得黔首往日過的日子,簡直是饑一頓飽一頓的。”

    扶蘇聽得點頭:“還是要有賢明的君主,趙國連續幾個昏君,便是再強的大國都經不起折騰。如今變成我們的邯鄲郡和巨鹿郡,自然不能再同以往一般。只是不知瑤君打算做些什么,讓此地恢復生機?”

    “這事兒不是一時半會兒便可速成的,總要一些時間。如今最重要的便是邯鄲、巨鹿兩郡已經將粟種了下去,等有了這一季收成,黔首日子便可慢慢恢復生機。”

    趙瑤君思索片刻:“至于邯鄲,此地多煤礦,還有鐵礦,倒是可以好好打算一番。罷了,先說井陘之地,等那瓷器出來,不僅許多人有了做工的地方,還便能引得商人蜂擁而至。連帶周遭的食店、落腳的客棧、馬市牛市等都能好上許多。商人一多,府庫的商稅多了,無論要修橋鋪路、還是做什么才有保障。”

    前面胡岸聽得迷迷糊糊的,聽到這兒后才忍不住詢問:“所以殿下要讓我們幫殿下開食店賺錢?”

    趙瑤君搖頭:“我是要用一個食鋪,以及設立各地的赤腳大夫制度,帶動周遭的人在山地上多種一些趙地適合栽種的作物、藥材,讓你們改善生活。比方說什么花椒、枸杞、連翹、川穹等一類的藥材。”

    【趙國很適合種棉花,若是山神獎勵我棉花的話就好了。這可是拳頭產業,又硬又能大賺。】

    胡老三和胡柴,以及胡家人聽得半懂半不懂的。

    趙瑤君笑道:“你們無需擔心,食鋪子我會建好,本錢我會提供,鋪子重要的菜色我會讓胡姨學會做。胡阿翁可偶爾在食鋪里忙一忙,大多還是要在村中看看地,什么菜不夠的話,到處便宜一些收收菜。”

    “胡叔可以學一學算賬、記賬之類的,一開始不行的話,我可以先給你們找個掌柜。若是忙不過來的話,你們也可以招小廝。”

    胡岸聽到這嚇得心里發虛:“算賬啊?我大字不識一個,哪里能算賬呢?”

    趙瑤君沒說什么,胡老三蒲扇般的大掌就拍了下來:“不會就死命學,都沒開始呢,你就這不會那不會的。”

    胡岸頭上很疼,他不敢再漏了怯,連忙點頭:“我學,我拼命學!”

    趙瑤君好笑道:“實在學不會也沒事,聘一房賬房也就是了。我們的食鋪子花樣多,味道美,不愁不賺錢的。你們若是想做,過段時日我送來點人,送來個章程,你們照做便是。”

    胡老三點頭:“我們做,殿下讓我們做的,我們都做!”

    將事情說定,眼見太陽快要落日,趙瑤君便起身告辭:“好了,今日不早了,我該回府衙去。諸位留步,無需送我們。”

    但熱情的胡家人、巫醫胡柴,還是送趙瑤君三人到了胡家灘門口。

    直到看不見這三人了,胡老三才猶如一場大夢清醒一般,語氣激動的問:“我該不是做夢吧?今日的一切我都不太敢信。神使殿下、公子、還有成大人,當真來過我們家,同我們吃過飯嗎?”

    胡柴嫉妒道:“做夢!你這夢做的倒是美極了,若我不是同你家一塊兒,親歷了這一遭,我也不敢置信吶!平日里我們攀不上的,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竟然待人如此和氣,簡直不像真的!”

    胡柴看了眼胡春牽著的榆錢兒,眼神溫和下來:“你家榆錢兒有逢兇化吉的本事,你家以后啊,要發達了!”

    平平常常的幾個字,卻讓胡家人心肝亂顫了起來。

    幾人站到天擦黑,才舍不得的回家去。

    趙瑤君、扶蘇和成林三人到府衙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府衙大門外有兩個大燈籠高高懸掛著,讓府衙門口前方的一段路有朦朧的光暈。輪值的玄衣輕甲遠遠的看見這一行三人騎著毛驢悠悠然而來,有一人便連忙奔向了廳堂之中,隨后徐長齡快步走到府衙門口。

    趙瑤君剛好到了門口,成林和扶蘇也下了毛驢。

    徐長齡立即朝幾人拱手拜了拜,朝趙瑤君迎了上去。他想起那些細膩精致的瓶瓶罐罐,臉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殿下,您說的那種瓷器,終于成了!如今那些陶匠正用完晚膳,帶著成品在廳中等您呢!”

    趙瑤君驚喜道:“當真?!”

    瓷器竟然燒出來了,她迫不及待道:“走,我們去看看成品。”

    話音一落,她就快步邁進府衙,朝廳種走去。

    她剛進廳中,陶長春便帶著陶匠們迎了上來,臉上又是激動又是猶疑:“殿下,您說的那種瓷器,我們燒出來了!但不知是不是殿下所說的那一種,還請殿下查看一番。”

    他們說著,同趙瑤君來到桌案邊,等她細細觀看桌案上的瓷器。

    桌案上放著十多個造型各異的瓷器,最多的是白瓷、以及泛著淡淡青灰色的瓷器。此時殿中都點燃了蠟燭,昏黃溫暖的燭光之下,滿桌子造型各異,精美異常的瓷器,在燈光下泛著細膩溫潤的光芒。

    那種清透溫潤,猶如玉佩質地的感覺,遠遠不是陶器能夠比較的。扶蘇和成林見到這場面,呼吸不由一頓,趙瑤君倒是面色如常,她彎腰拿起一個五瓣梅花的白瓷茶杯,細細看了起來。

    燈光下,白瓷杯胎質輕薄,素白溫潤,因釉料、瓷土稍稍氧化而帶著淡淡的閃青,但這淺淺的雜色卻使得整個梅花紋杯子更加生動起來,顯得格外特別溫潤。

    觸手滑潤,瑩潤無比。

    趙瑤君用指尖輕輕彈了一下杯沿。

    “叮——”

    音長而韻清的聲音在廳中響起,扶蘇和眾人神情都恍惚了一瞬。

    趙瑤君滿意一笑:“不錯不錯,井陘燒瓷輕且堅,扣如哀玉滿城傳。來人,給我拿茶葉和熱湯來!”

    【這回我不賺翻的話,就問誰還能賺翻?】

    第94章

    侍從拿來了茶葉并開水,還有湯匙等各種工具。

    趙瑤君只是在短視頻上刷過泡茶的過程,她自己其實不大會,茶文化只是淺薄的了解一點。

    不過不會也沒關系,華夏民族自古就是具有文藝創造的民族,只要有了茶葉、茶具、熱水,經過時間的推移,茶文化總是會慢慢誕生的。

    洗了少許的茶葉后,重新將燒沸的清水注入五瓣梅花白瓷杯中。

    片刻后,那枯萎的茶葉開始在白瓷杯子里舒展著身軀,顯得曼妙多姿。水汽氤氳蒸騰而上,伴隨著淡淡的茶香,十分舒緩心神。

    趙瑤君找了一套最小的白瓷杯子,將茶葉分離,倒了茶水在其中,對扶蘇、徐長齡、成林道:“你們喝了試試?這和茶羹是不同的味道。”

    時下人已經開始飲茶了,但卻不是像后世一樣泡茶喝,而是在茶當中加入各種小料一塊兒熬煮,做成茶羹,像粥一樣的吃。

    像趙瑤君這樣光泡茶,對于扶蘇他們而言,還是頭一回見,他們難免覺得格外新奇。

    扶蘇端起茶杯,那茶杯剛剛入手,他就忍不住用指腹輕輕摩挲了幾下那格外光滑細膩、溫潤如玉的杯壁。

    待看到杯中茶葉舒展,茶湯清澈淡綠,他就期待的端起來喝了一口。

    溫熱的茶水輕抿如口,茶葉特有的清香和苦澀在唇齒之間流連融合,待到咽下溫熱的茶水后,竟有一股淡淡的回甘充斥在口舌之中,有種余味悠長的感覺。

    這清爽的感覺有別于茶羹濃稠黏糊的口感,倒是有幾分新奇。

    趙瑤君端起茶水了慢吞吞喝了之后,詢問扶蘇:“阿兄感覺這清茶如何?”

    扶蘇笑道:“倒是不錯,杯子精致好看,觸手涼潤,配上這茶葉,清清白白的倒是有些滋味。”

    趙瑤君點頭,又拿起纏枝白瓷酒壺、稍顯粗陋卻有了大致形狀的瓷枕、還有些漂亮花紋的碟子、杯子、小擺件。

    但其中最漂亮,最吸引人視線的,還是一個成人小臂高的影青釉瓷瓶。

    趙瑤君和扶蘇幾人圍在這個瓷瓶旁邊,細細賞玩。

    這個細口影青釉瓷瓶,釉色介于青白之間,兩種顏色融合得格外和諧完美。

    大家細細一看,只覺得它晶瑩潤徹,胎薄如紙,看上去輕薄脆弱無比,色澤美妙,那暖黃的燭光一照,瓶上飄逸靈動的花紋,竟然內外可見!

    這細口影青釉瓷瓶光照之下,那花紋好似隨著光影浮動一般。扶蘇想要抬手摸一摸,卻又畏懼這樣脆弱精美的寶物經受不住觸碰。

    他癡迷的感嘆道:“這可真是美妙至極,若不是細細觀察,我只會以為它是上好美玉雕制而成的花瓶。細細一看,它又比美玉脆弱透薄得多。”

    趙瑤君看向抑制不住笑容的陶長春,問道:“這影青釉花瓶,不知是誰燒制出來的?”

    陶長春連忙拱手道:“正是草民。”

    趙瑤君在眾人心驚膽戰的眼神之中,輕柔的拿起花瓶:“不知道你是怎么燒制的?怎么會燒出這如玉如冰,清白透徹,薄如紙張的瓷瓶?”

    陶長春聽了這夸獎,心里甜滋滋的,忍不住朝趙瑤君道:“這都是殿下傳我們燒瓷之法。我們主要是學井陘瓷器的制作工藝。”

    “可是在這個留影石影像里,我記得一個叫景德鎮的地方,他們在釉料里面加入一些鐵粉,控制釉料的比列和好窯爐的溫度,就燒出了這樣如同美玉冰片瓷器。”

    “草民覺得此物極美,便在心里牢牢記下了這景德鎮的燒制了秘訣。之后,草民嘗試著燒了幾次,終于將這細口影青釉花瓶燒了出來。”

    他回想起那留影石之中,青白溫潤卻如同冰玉一樣薄透徹明的瓷器,一眼就讓人目眩神迷,覺得美麗至極。

    只是留影里匆匆那一眼,以及穿插在影像里極為簡略的介紹,陶長春心里就燃起了撲不滅的熊熊烈火,這火還越燒越烈!

    他做夢也想將這美麗的瓷器燒制出來!

    故而陶長春將留影里說的仙音,每個字都記得清清楚楚。等看完留影石影像,他馬不停蹄開始嘗試,在經過許多此打磨、配料、上釉、開窯,他終于將這美妙無雙的瓷器燒了出來。

    趙瑤君聽了陶長春的話,極為高興,覺得他不僅燒瓷的技術不錯,還能主動燒制出了井陘燒瓷工藝外的其他瓷器,實在很有探索精神,

    不過對于其他根據井陘傳統燒瓷工藝,燒出瓷器的陶匠,她都給了一連串豐厚的獎勵,惹得這十多個陶匠感激連連。

    等這十多個陶匠道謝之后,趙瑤君沉吟道:“這些瓷器,是由你們學習、研制實踐而燒出來的,你們當居首功!”

    趙瑤君環顧這十多個匠人喜氣洋洋的臉:“正好,過段時日四國聯盟軍中,各國都會派出使者前往咸陽宮中覲見致歉,同秦國來一次五國會盟。”

    她笑容意味深長,嗓音慷慨道:“雙喜臨門,這些美妙的瓷器,正該由你們親自送給我父王,也讓四國使者大開眼界,讓他們看看你們精湛的燒瓷技藝!也讓我們大秦井陘城能燒好瓷的名聲,傳遍九州大地!讓你們的名姓,被世人知曉,被史書記載!”

    【當下最重要的是,讓所有人對瓷器感興趣的人從巨鹿郡、邯鄲郡等各個道路,涌進井陘城中購買瓷器,順便帶動兩郡的發展。無論是車旅路費、一路的飯食采購,都能讓巨鹿、邯鄲活起來。】

    陶長春等陶匠得了他們意想不到的豐厚獎勵之后,便已經高興到忘乎所以了!等聽到他們要當著秦王、以及四國使者面進獻瓷器時,他們不由屏住呼吸,胸腔里險些喘不過氣來。

    陶長春和各個陶匠暈乎乎的想,他們一輩子都在井陘這個地方打轉,見過最大的人物以前時縣里的小官,現在是扶蘇公子、四公主殿下。

    沒想到有朝一日,他們竟然能夠離開井陘,去咸陽城,進咸陽宮!去見那位英明神武、生了神使殿下、還吞并了韓趙兩國的君主!

    這該是多大的殊榮啊!

    等陶長春和這十多個陶匠聽到公主說,他們的名字以后還會傳遍九州,記載史冊的話。陶長春和陶匠們已經如墜夢中了。

    陶匠們恍恍惚惚的想,天哪,什么名傳九州,名記史冊的事情,就算他們膽大包天,也從未妄想過啊!他們玩了快一輩子的泥巴,沒想到如今得了神使殿下的傳授技藝,竟然還能被記錄史冊!

    最近發生的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嗎?怎么他們感覺,自從公主殿下到了井陘城,這每日如同白日做夢一般,發生的事情都如此的離奇夢幻?

    因獎賞過分惹眼,陶匠們在十個玄衣輕甲的輕騎護衛下,大張旗鼓的回到自家破敗的院落,在家人畏懼又暗含期盼他們說些什么的眼神中,陶匠們依舊神色恍恍惚惚,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

    玄衣輕騎只好出聲道:“這十余人為公主殿下立了大功,殿下每人賞賜一座新居,并綢緞五匹,金餅三枚,麥五石,請這陶匠人們各家上來領賞。”

    “啊,領賞!領賞!”

    這下子不僅是陶匠人們恍惚了,連他們的家人也狂喜恍惚起來。

    新居、綢緞、金餅、麥子所有的字眼將陶匠的家人們打得暈乎乎的,暗暗猜測他們到底是立了什么樣的大功,才有這樣豐厚的賞賜?

    因過于開懷且局促了,他們還是在玄衣輕甲的提醒之下,才滿臉驚喜的上前領賞。

    這破敗逼仄,狹窄臟污的小巷子里,原本悄悄看熱鬧的街坊鄰居們如炸鍋一般,立即議論起來,不住的恭喜這十幾個陶匠人及其家人。

    井陘還不流行紙質的地契,現在的地契、房契都是瓦書。輕騎親自將瓦書親手交到每個陶匠手里,細心等待他們核對之后,才推辭了陶匠人給的喜錢,快速回了府衙之中。

    狹窄潦草的小巷子里,留下了喜氣洋洋,忙著搬家的十幾個陶匠人,以及好奇、艷羨、嫉妒卻只敢熱心幫忙的街坊鄰居。

    趙瑤君同扶蘇、徐長齡、成林一一把玩著這些瓷器,著迷于它們滑潤細膩的手感,如玉一樣溫潤的質感。

    趙瑤君看著看著瓷器,眼神不由溜到了扶蘇溫雅如月,含笑溫潤如瓷的俊臉上,眼神閃過幾分思量。

    扶蘇被她看得發毛:“瑤君,作甚這般看著為兄?”

    趙瑤君腦海里閃過一些幫助自己宣傳,卻被民間輿論迫害的徐長齡、蒙恬、李斯等人,盯著扶蘇的臉就有些猶豫,但想到在場幾人的文化素養,以及符合瓷器氣質的人,那就非扶蘇莫屬。

    趙瑤看著扶蘇眼下青黑,良心痛了一下,這感覺很快消失不見,她笑著夸贊:“阿兄文采非凡,氣韻如瓷如玉,當得起一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更何況你生得溫雅如月,眉目如畫,真乃當代謙謙君子典范。”

    如此夸張的溢美之詞,扶蘇臉上的紅暈立即蔓延至耳根,連忙道:“阿兄哪有這般,瑤君莫再夸大了。”

    “阿兄,我說的真的絕無半點虛言。”趙瑤君立即抱住扶蘇的手臂,仰頭真誠的看他,“除了阿兄這樣人,再沒有人能做這宣傳瓷器的代言人了。”

    扶蘇聽多了趙瑤君奇奇怪怪的詞語,不由奇道:“什么叫代言人?”

    趙瑤君笑彎了眼:“代言人就是氣質靈韻能代表瓷器的人,阿兄氣質同瓷器一般光華熠熠生輝,溫潤雅致。容貌又實在美,阿兄來幫我做瓷器代言人實在是再合適不過的了,只是不知阿兄是否愿意幫助我?”

    扶蘇玉白的耳尖紅得快要滴血,實在受不了瑤君如此夸張吹擂的話,他不顧徐長齡一言難盡,又極力阻止的眼神,連連告饒:“幫你幫你,阿兄不幫你幫誰呢?只是這些過于夸大的美好之詞,還是莫要說了。”

    趙瑤君聞言,眼里頰邊立即露出又深又甜的笑意,她拉住扶蘇的手,嗓音如同蜜漿般撒嬌:“阿兄最好了,既然這樣,不如你將留影石內女媧摶土造人和瓷器產生的聯系,以及瓷器之美寫成一個傳說故事,在傳說故事之末,也寫了寫你和阿父極其喜愛這種瓷器。”

    扶蘇愣了愣,他寫得各類文章奏疏挺多,但這種傳說故事還沒寫過,一時間他面色猶豫了一些,他抬眼卻見徐長齡朝他搖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

    趙瑤君瞪了徐長齡一眼,繼續對扶蘇道:“到時候,瑤君的大食鋪子開了,我就讓人去說書去。瓷器現在我們井陘火爆,之后定然會傳遍巨鹿、邯鄲。等五國會盟,咱們帶著瓷器去讓這四國使者開開眼界,送四國君主他們點小擺件,這瓷器定會讓天下之人趨之若鶩,來井陘的商人如噴涌的泉水一般。”

    “阿兄你想啊,這水生財,瓷器大賣的同時,商人來了那沿途的小食店、旅店、車門店、各種店生意能好起來,他們就要招更多的人。邯鄲、巨鹿的百姓有許多做工的地方,自然生活就好了起來。”

    趙瑤君眼神殷切的看著扶蘇,認真的夸贊:“阿兄,這樣看來你不僅僅只是一個宣傳瓷器的代言人,你還是幫助邯鄲、巨鹿振興的大救星啊!這事兒沒你不行,阿兄你最好了,求求你了,你就答應瑤君吧。”

    扶蘇聽著那些漫無邊際的夸獎本就耳根子發紅,又加上自己一向喜愛的幼妹殷殷乞求,他的信早就軟成了一灘水,莫說只做瓷器代言人了,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闖一闖的。

    扶蘇點了點趙瑤君的鼻子,溫柔寵溺笑道:“好了好了,瑤君別說了,無論你要做什么,阿兄都答應你。”

    徐長齡聞言,整個人立即像是氣球漏了氣般,挺拔昂揚的肩背立即泄氣的垂了下去,他心里沉沉的嘆息一聲。

    趙瑤君笑意盈盈,牽著扶蘇的手送他到了門口,溫柔甜笑的囑咐,眉眼間一派天真關切:“阿兄,這故事暫時還不急的。你最近為井陘操勞太過,可以休息一兩日,構思好了再動筆。你有些上火,那連翹茶你記得多喝點。”

    扶蘇摸了摸她的頭:“阿兄知道了,瑤君不用送我了,你也早些休息。”

    等送走了扶蘇,趙瑤君回到屋中,便等到熟悉的系統音:【叮——玄鳥:秦國主線任務之“安居樂業”。安居,乃是身有立足之地,頭有片瓦,有家以遮風擋雨。樂業,乃是天下太平,百姓各司其職,自有生計。】

    【恭喜宿主點亮“瓷器制作”成就,經系統數據結算,獎勵宿主優質棉花種子十粒,成活率百分之九八,請問宿主是否現在領取:是|否。】

    趙瑤君眼前一亮:【想什么就來什么,之前我還想要在巨鹿、邯鄲一帶種棉花呢!沒想到現在就來了,可惜只有十顆種子,好在成活率不錯。】

    不過想到領取棉花種子獎勵的特效,又想到之后五國會盟,可能還需要利用特效,給那些使者一點點小小的震撼和威懾,趙瑤君沉吟片刻,選擇了否:【山神,現在先不領取,之后我再領取。】

    第95章

    井陘城這幾日格外熱鬧!

    這兩日城內城外的居民,紛紛走到井陘城主道,看街上那一座三層高的樓房,樓房上掛了個字跡綺麗華美的匾額,上書“大秦客棧”大字,下方還有一個小小篆刻的印章,落款右下角寫了三個小字“通古書”。

    這秦篆許多井陘城人看不明白,不過那字跡實在精妙綺麗,華美非凡,時時惹人駐足觀看:“不知這寫得是什么?但無論誰打眼一看,都覺得這字格外有美妙。”

    此時便會有自秦國、別國而來的人,給井陘城人介紹:“各位井陘城的君子、淑女,你們這就有所不知了。這匾額之上的字體乃是秦篆,上書四個大字,曰‘大秦客棧’。據此可知,此樓乃是用飯住宿之所。”

    井陘人聞言,不由恍然:“原來開的是用飯住宿之所啊!”

    又有人道:“這字跡格外美妙纖麗,一看便是大家之筆。你們看那私章,上書的是‘通古’二字!天吶,此手書竟然出自大秦李客卿之手!他可是個有本事的人,他是大王的心腹,原先在大秦鼎鼎有名!”

    井陘城因為戰火消息也傳得滯后一些,城中居民自然好奇外邊的消息:“這李客卿名傳一國,不知這位李大人,他是有什么本事?”

    那人環顧四周,賊眉鼠眼的瞧了瞧,這才湊到井陘居民旁邊,意味深長道:“這李客卿精通秦律,如今專涉律令之事。你想啊,大王身側有神使相伴,王上抬手間兩國便灰飛煙滅。這般英明神武的大王,將李客卿當作心腹,只需琢磨琢磨這一點,你就知道李客卿多么有本事了,多么能為了!”

    井陘城居民聽得津津有味,也覺得此人不僅有聰明,而且說得極有道理:“兄臺說得對,大王如同月亮,月亮身側常伴的繁星,豈有等閑之輩?”

    那人笑道:“自然沒有等閑之輩。不過這李大人名傳秦國的原因,是他夜御六女之后,還拼著身子為秦國盡心盡力操勞,以至于腎虛疲軟之事。”

    一說這朝中香。艷之事,井陘居民連忙圍成一團,臉上有吃瓜的狂熱勁兒!

    嗐!那些大官怎么為國辦事的,他們也不大清楚,說詳細了又有何好聽的?反正又不是他們說的算,還是朝中官員的香。艷。事跡有意思!

    井陘居民七嘴八舌的詢問:“這事兒怎么的說啊?那現在李客卿之金槍,還能立得起來嗎?”

    那人嘻嘻一笑:“當然,王上關心臣子著呢。李客卿這兒可是大事啊!正巧此時神明顯靈,給公主殿下賜下養豬快速長大,且豬肉不腥臊的秘法。這法子便是要在豬崽子時期,將公豬卵蛋給剜出來,除了這一秘訣,還有各種養殖竅門。”

    “算了,這事兒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

    那人嘿嘿一笑:“但我們知道王上憐惜李客卿虛軟疲憊,聽說著豬卵有壯。陽之功效,故而將那一罐子卵蛋都送給了李客卿。之后,李客卿就重振雄風。聽聞如今他也常常吃豬卵、豬肉,他夜御八女不在話下,白日里還能處理公務不停歇呢!”

    井陘城居民聽得連連驚嘆:“如此龍馬精神,那豬的卵蛋、豬肉真有此功效?”

    那人道:“總歸是補身子,君子吃了補身子,淑女吃了健體。這豬肉價格也不貴,這既然是大秦客棧,說不得店中也有這個菜品。”

    他眼中不懷好意又打趣的意味,從圍著的男子下半身掃過:“若是各位君子有這方面的需求,可以等客棧開張之后,前去試一試呢!”

    嘿,這事關男子尊嚴之事,眾人哪里能當眾認下,他們有人深思片刻,又立即跟著眾人搖頭,忙不迭道:“你放什么屁呢,咱們身子好好的,壯得跟一頭牛沒什么區別,又哪里需要那兒玩意兒?”

    這人笑了笑,隨即轉身便走,消失在街道人群之中。

    這傳聞不過才出一日,井陘街頭買烙餅的居民,便神秘兮兮的攢聚在一塊,嘿嘿一笑道:“聽說了嗎?之前秦國有個聞名全國的李客卿,夜御八女后不行啦。后面吃了秦國的豬卵蛋,竟然能夜御十女了”

    到了黃昏,眾人一道回家,路上忽然有人笑嘻嘻道:“近來有個好新鮮的事兒,不知各位聽說了嗎?之前秦國有個聞名全國的李客卿,他自己托大夜御十女,之后那把金。槍就不行啦!后面王上賞賜他吃了秦國的豬卵蛋,他之后金。槍。不倒,竟然能夜御十二女了”

    過了一日,井陘城滿大街到處神神秘秘的傳言,許多日眼神交流,捂著嘴巴會意一笑。

    風中傳來某個壯漢風中凌亂的怪叫:“什么?!你說那李客卿吃了豬肉、豬卵蛋之后變得能夜御二十四女?你吹的吧,這實在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乃公我一點不信”

    流言瘋傳,趙瑤君在謠言有苗頭的時候,私心里為了宣傳客棧并未立即阻止。等謠言越傳越離譜,傳到李斯能夜御二十四女,白日還能精神奕奕的辦公的時候,她手里的西瓜都嚇掉了。

    天氣越發炎熱,趙瑤君奢侈的用一張餐券兌換了一個西瓜,同扶蘇、徐長齡、成林圍坐吃瓜。吃到這勁爆消息的時候,一慣不浪費一口糧食的她,卻將嘴里未咽下的西瓜一口就噴了出來,接著劇烈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不知道回憶起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徐長齡的臉色漸漸灰暗了下來。

    扶蘇勉強的笑了笑,忽然沒有說話,只是啃著香甜清脆的一牙西瓜。

    成林坐在那兒一邊拍膝蓋狂笑一邊啃瓜,他看熱鬧不嫌事大:“殿下,你說說李客卿好好的一個人,他又這么有本事,怎么他的這個謠言就被傳得越來越廣,越來越假。不知道李客卿若是知曉此事,心情會如何?”

    趙瑤君抿了抿唇,感覺良心有一瞬間被譴責到。

    她抬手捂住心口,心里念了幾聲罪過,然后悲傷嘆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對于李大人的遭遇,我也只能深表同情了。如今幫他解釋,只怕越解釋還越不說不清楚了,只好等黔首們自己不討論了。”

    成林:“李大人可真倒霉,不過倒是便宜殿下的客棧了。聽說許多君子正暗暗等著客棧大開呢,李大人這謠言一出,殿下不僅客棧生意大好,就算您想在巨鹿、邯鄲推廣養豬,也能推行下去了。”

    趙瑤君默默嘆息:“可惜讓李客卿難堪了。”

    她心里卻給李斯掉了幾點鱷魚淚:【嘻嘻嘻,李斯祭天,法力無邊!哎,就是苦了你了,我們的李客卿啊,等回到咸陽宮我定要好好敬一杯酒,感謝你為大秦所做的貢獻。】

    終于,在井陘城中人或看戲、或好奇,或想要偷偷嘗試豬卵、豬肉的眼神里,大秦客棧開張了!

    開張定于今日正午時分,昨日黃昏趙瑤君收到夏無且的預估早上要到達的來信。

    她聽聞他們一大幫子太醫署的人,都是走水路來的。許久未曾見過故人,趙瑤君又聽人說起井陘城的渡口處,有三個姊妹這段時日在那兒賣煎餅。

    聽聞她們的煎餅賣得又實惠又美味,凡是走水路來的人,下了船必定會先去買他們三姊妹的煎餅嘗一嘗。

    許是這煎餅當真美味,沒過幾日,她家的煎餅攤子的名聲就已經傳到了井陘城中。連城中的居民有時候也會嘴饞,就特意去到她家的煎餅攤子,買煎餅吃。

    趙瑤君聽了府衙中侍從們說的話,她不由也嘴饞起來。

    今日趙瑤君特意起了個大早,穿了極為樸素的淡青色上衣,并下身素色裙子。她發上無甚金銀珠玉,只配了一條煙青色發帶將頭發束好。

    可即便是這樣,她鴉雛色如云烏發,糯米團子一般白嫩的臉蛋,精致的五官,襯著這樣的輕薄衣衫,反而顯得清麗出塵,仿若天上仙童。

    趙瑤君因為在府衙聚集過許多日,當眾露出過面目。她怕今日又被人認出來,索性用了一塊淡綠色透氣的菱紗,當作面紗蒙住小臉兒,只露出一雙濕潤上揚,明亮含笑的眼睛。

    趙瑤君正好借著去想去親自接夏無且的事情,讓徐長齡駕著牛車到了井陘城,停在滹沱河渡口處。

    那渡口極為簡單,河水旁邊不過用木頭搭了一個小碼頭,周圍有一個小小的茅草亭子。亭子在路旁,兩邊均種植柳樹。

    此時,正有人折柳送別,有人歡笑,有人垂淚,有人渡口遠眺。

    夏無且他們還沒到,趙瑤君站在牛車上一看,只見紅日方升。天色是鴨蛋青的,太陽赤紅流油,仿佛是開了殼露出來的鴨蛋流心。

    寬闊的河面被早上的日光浸得光亮發紅,一陣清爽的晨風吹來,水面上的波光在調皮的跳躍,趙瑤君和徐長齡深深吸了一口氣,只嗅到一股煙氣裊裊升起,還帶著一股濃濃的麥香味兒,勾起了他們的饞蟲。

    渡口旁邊,正有雙十年華左右的的三姊妹,在一旁跪坐擺攤。她們在風大的方向掛了一個竹簾子擋風,一人調面糊,一人將蕪青切成細絲,準備酸菜等物,一人將面糊放在石頭磨成的臺面上,手持竹蜻蜓正在攤餅子。

    此時一條船剛要出發,買好煎餅的人正三三兩兩的去趕船。

    趙瑤君走到著秦代的煎餅旁邊,嗅著那香味,不由笑了笑。

    這三個女子配合完美,看著生意倒是不錯。

    趙瑤君看著,笑道:“這石頭鍋倒是有點意思,磨成這個樣子還挺不容易的。”

    做面糊的女子抬頭看了眼趙瑤君,笑道:“這個石鍋叫鏊(ao四聲)子!你看它平面圓整,中間凸起,下面三足架空,可以生火。這個從咸陽傳來,我們請教了咸陽來的商人,然后請石匠人打的。聽說這東西專門用來烙餅子的。”

    那煎餅的女子整整齊齊梳著右髻,她看不清趙瑤君的臉,只能看到她烏黑濕潤,含著笑意的一雙眼兒。

    當下女子心生好感,用哄孩子的嗓音道:“小女郎,你可要嘗一嘗我這煎餅?這個是之前咸陽城中人愛吃的,我們向咸陽來的商人學了來做的,保準滋味正宗美味!價格還很實惠呢,兩個加菜的大餅子,一碗豆花兒才一錢!”

    旁邊只支了兩桌簡陋的桌子,坐滿了正在用豆花就煎餅的旅人。

    趙瑤君看著女子熟練的用竹蜻蜓將面糊攤開,她有些手癢了,便道:“阿姊,現在客人少,不若我自己做個煎餅果子吃?”

    攤餅的女子疑惑:“什么煎餅果子?”

    趙瑤君指了指鏊子上的煎餅,看她熟練將它給了一個男子,有些迫不及待:“就是你這個煎餅,我向自己試試做。你放心,一錢兩個餅子,我就做四個,再要兩碗豆花,兩個半兩錢一會兒我就給你。阿姊你不用做,在旁邊指導我就好了。”

    這女子看到趙瑤君白嫩嫩的小手,心里認為她是受家中萬分寵愛的小戶之女。她心里打鼓,開口拒絕:“小女郎,還是我幫你做吧,萬一將你燙傷了,這可怎生是好。”

    徐長齡跟著點點頭:“女郎不若算了吧。”

    趙瑤君卻道:“沒事,沒事,我會很小心的。若是傷到了,那我便自己承擔責任,不敢阿姊的事。”

    她見女子猶豫,直接拿出了三個秦半兩,放在一旁。

    三個女子互相看了一眼,將這攤子讓了出來。

    趙瑤君看了眼徐長齡手中的大籃子,笑嘻嘻道:“把它打開給我!”

    徐長齡打開大籃子,只見里面放了洗干凈的雞子二十枚,洗干凈的菜葉若干、還有一小碟切成了薄片的羊肉片,磨成細粉的花椒、草果、鹽調成的簡易版十三香。

    這比起酸菜、蕪菁豪華了不知多少倍的配置,看得這三姊妹忍不住伸出了脖子看。看到新鮮羊肉薄片,眾人對趙瑤君的身份又提高了一層。

    她應該是鄉紳家格外受寵的娃娃。

    趙瑤君看著自己齊齊的裝備,開始上手操作,便對徐長齡說:“長齡,今天我要做大秦版本的煎餅果子!”

    徐長齡看著她磕磕絆絆的攤開面餅,刷油打了雞子,不由納罕:“這也沒有果子啊,為什么叫煎餅果子。”

    “嗐,你糾結一個稱呼干啥?”趙瑤君將薄餅翻面,整個餅子就破得細碎,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沒事沒事,雖然賣相不行,但是味道應該不錯的。”

    想起短視頻上的一般流程,趙瑤君打趣的對徐長齡到:“現在,你該問我做這個多久了?我是怎么想到要來做這個的?”

    她又開始放菜葉和羊肉薄片,撒上十三香之后,這味道便越發勾人了。濃郁卻從未聞過的香味,隨風飄到河岸邊,味道雖然淡了許多,但這對于剛剛下船的人更是一種吸引!

    徐長齡咽了咽口水,有些摸不著頭腦,卻還是順著趙瑤君的話問:“小女郎,你做煎餅多久了?你怎么想到要來做這個的?”

    趙瑤君輕咳兩聲,笑著隨口亂說:“我做這一行已經六年多了,我在娘胎里就開始做,有六年煎餅行業經驗。做這個的話,因為我家缺錢啊,我阿父他是個沉迷賭博的賭鬼,我家的錢都被賭輸了,哈哈哈——”

    話沒說完,她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徐長齡額頭上冷汗一下子就下來了,他連忙抖著聲音開口:“老爺才不是這樣的人,女郎還是不要胡說了,我實在怕得慌。”

    真沒見過,您這樣在外敗壞王上名聲的。王上若是有朝一日知道,自己在外邊的身份是迂腐的刀筆吏,世傳的膳夫、沉迷賭博的賭鬼,不知道他會不會被您氣死啊。

    腦海中閃過嬴政發怒時的模樣,趙瑤君立即住了嘴,訕訕的笑了笑:“口無遮攔,口無遮攔,童言無忌嘛,小孩子最會胡說八道了,我就是小孩子,亂說是正常的了。”

    香味越發濃郁,人人抬頭往趙瑤君這里看去,深深嗅了口氣,匆匆走來之時,卻被剛下船的少年驚為天人!

    趙瑤君將這細碎的煎餅放到碗里,遞給徐長齡:“你先吃這個,下個我做好我再吃。”

    說完她一抬頭,就被離攤子越來越近的少年吸引住了視線,趙瑤君分明聽見旁人也像她一樣,倒抽了一口涼氣,有人小聲說道::“面如凝脂,眼如點漆,此乃神仙中人!”

    這少年約莫十五,他青衫白衣掩不住病骨,面色蒼白,那眼珠顏色卻黑得純粹。眼珠烏黑內含湛湛神光,唇色淡粉,五官貌若好女。

    他輕輕咳嗽兩聲,目光定格在趙瑤君臉上,見她眉眼含笑,一派天真美好的模樣。

    倒是個極有靈氣的小姑娘。

    她隱隱露出的眉眼也格外精致,少年當即猜測出她并非這個攤子的主人,他含笑溫聲道:“小女郎,這煎餅香氣濃郁,不知你可愿意賣我些?”

    他邊說邊咳嗽,一雙上翹的瑞鳳眼立時暈染起淡紅,顯得容色立即艷麗起來。

    可他沒有半點笑意,但眼波流轉間的病弱與少年意氣交織,骨子里的瀟灑氣韻與貴族世代涵養出來的文雅之氣,矛盾又和諧的融合在了一塊兒。

    趙瑤君細細一看,才見他鼻尖處有一點小黑痣。這一點小痣,讓他蒼白的面上再添了一些靈性色彩,好似有些說不出的旖旎味道。

    趙瑤君看完美人,又連忙翻了翻自己煎餅果子,看著眼前破了的丑餅子,她連忙道:“你生得好看,這餅我便送給你好了。”

    【嗐,哥你都這么好看了,我還要你什么錢呢?美貌也是資源啊,我看你不僅能養眼睛,還能將這丑餅子給你呢。我正打算好好練手,做出一個完美的煎餅果子呢!】

    少年面色不變,一身沉靜的風采更顯得如松風水月一般:“女郎謬贊了。”

    他看著破碎的餅子,不由淡笑了一下。

    趙瑤君將餅子包到荷葉中,遞給這個明顯買了就要走的少年,感覺自己練手的成果有進步,但離完美差得遠。

    她抬頭,又欣賞的看了眼這少年的容貌,再次被這容貌狠狠驚艷后,才問道:“煎餅一個夠嗎?不夠再來一個啊。”

    他面含感激:“有勞小女郎。”

    趙瑤君點頭:“不麻煩,我對做煎餅正上頭著呢。”

    她還打算做好了回咸陽獻寶給阿父呢,就應該多練練手,這我回做的也就勉勉強強,趙瑤君將煎餅放到荷葉里,遞給了少年。

    少年拿好餅子,又用自家的兩個碗直接買走了兩碗豆花。趙瑤君雖然說不要錢,但他還是默默放下了五枚半兩錢,然后才離開。

    他身著青衫白衣,氣質也風雅瀟灑,可偏偏腰細腿長,比例美妙,走動起來更顯得有種引人視線的感覺。

    趙瑤君著少年瘦削高挑,儀態悠然的背影,心里感嘆道:【哎,這丑餅子和病弱美少年,餅子越看越丑,美人越看越美,算了算了,我也就這水平。最后練習兩個,我就開吃。】

    想到阿父的夸贊,趙瑤君又提起精神,專注的做了兩個丑煎餅自己吃了,等到第三個已經有些賣相了,等第四個已經非常完美了。

    趙瑤君喜滋滋用荷葉包了,道:“美人嘛,我家阿兄也是。這么漂亮完美的煎餅,該我阿兄吃!”

    正說著話,便間一艘大船上,下來一群上了年紀,氣質非凡的中年、老年人,其中混雜著幾個生瓜蛋子。

    趙瑤君看見夏無且,立即走了過去,語氣激動道:“夏大人,此行一帆風順否?”

    夏無且一見接自己的是四公主殿下,眼淚頓時不停歇的開始流:“竟然是您親自來接我,您真是太好了。”

    越想越感動,夏無且哭得越發動情。

    船上的醫官們見到趙瑤君驚喜異常,但夏侍醫的哭聲過于大了,他們只好嘆了口氣,繼續不知道第幾次的好言相勸,讓他別哭了。

    趙瑤君嘴角抽了抽,連忙道:“好了好了,今日城里有大喜事,夏大人你可不興哭的。時間差不多了,咱們走吧,我可專門給諸君辦了洗塵宴呢!”

    夏無且聞言,立即收了眼淚,如同什么事也沒有一般,高高興興跟著趙瑤君進城。

    眾人:“早說了,他自己一會兒就好了,我們勸什么勸。”

    趙瑤君心里狂點頭。

    第96章

    太醫署的人都上了馬車,唯獨趙瑤君自己慢悠悠上了自己剛才坐著來的牛車。

    牛車剛走十米,徐長齡在中途一個翻身便上了車,對趙瑤君低聲道:“殿下,查清楚了。”

    趙瑤君面色不變,淡淡道:“他是什么人?”

    她問的正是方才給她買煎餅的病弱少年。

    如今她坐鎮井陘,除了著重關注井陘日常的建設、各種公文,以及制定政策之外,對于外來人員的身份確實也加強了查驗,防止各國奸細混入城中。

    剛才那少年一副病骨,滿身風華。這樣的品貌氣質,莫說是在小小的井陘城,便是放眼整個咸陽,要找出一個同他這般的,也是難上加難。

    偏偏這種如同明珠生輝,光芒四溢的大美人,趙瑤君之前從未聽說過。

    可現如今這樣的美人,他不往那些富貴仙鄉,錦繡軟云堆里去,偏偏就往井陘這小城奔來了,豈不顯得十分可疑?

    徐長齡隨手搖著自己手里一根纖細修長的小草,笑道:“殿下你多慮了,他可不是什么敵國的細作,而是我秦國實實在在的百姓。說起來,人家還是世家子弟出身。”

    “世家子弟出身?”趙瑤君腦子轉得飛快,也從未聽說朝中哪一家的官員,家中有這樣一個子弟,“為何我從未聽說過?”

    “殿下當然沒有聽說過,因為這病美人可是原先韓國的遺民,家在穎川。”

    徐長齡想到方才那病弱少年的模樣,心里也不由感嘆,“自我大秦橫掃韓國,將韓國設為我大秦南郡之后,他也變成了南郡人,不過他家可不一般,他家世代公卿,斥資巨萬,富得流油呢!”

    趙瑤君聽到這里,腦海里隱隱閃過這些信息,韓國遺民、家住穎川、出身貴族世家、年紀約莫十五六歲,體弱多病且貌若好女,所有的信息綜合在一塊兒

    這難道不是明晃晃的指向一個人嗎?

    她忍不住輕笑:“你接下來是不是要說,這病美人姓張,換做良。家中乃是宰相之家,有一門兩宰相的佳話。”

    “聽聞其祖父連任韓國三朝宰相,其父又官拜韓國兩朝宰相,所以他家又有“五世韓相”佳話的那個張良?”

    “正,正是如此。”

    徐長齡手中的草都嚇掉了,他瞪著一雙虎目,目瞪口呆的看著趙瑤君,好似在看神仙一般。

    “殿,殿下,您之前沒說過您還有這能掐會算,知曉天下事的本事啊?!這天下還有什么事,是您不知道的嗎?”

    確定了,這個人真的是張良后,趙瑤君腦子懵了一瞬。

    她整個人仿佛被擊中,也不由睜大眼睛:“什么!”

    她還坐牛車上就猛的站了起來,:“你說他真是張良?”

    徐長齡看著她驚呆的樣子,十分不解:“殿下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他就是張良啊!難道這其中有什么問題嗎?”

    【有問題,太有問題了。我都懷疑他是不是要來刺殺我的,我甚至都懷疑,剛才他給我買煎餅果子,是不是已經認出我了。】

    趙瑤君一下子坐到原本的位置上,喃喃道:“真新鮮吶!他竟然會來井陘城中,我還以為他為了給韓國報仇,現在已經暗暗謀劃著要怎么反秦,怎么刺殺我阿父了!”

    徐長齡大驚:“什么反秦,什么刺殺殿下難道他真會如此?”

    趙瑤君下意識點了下頭:“當然會了,他巴不得如此呢!”

    【張良為韓國報仇的心思,那可是堅定的不得了!】

    【韓國破滅后,張良還有私家仆從三百人。公卿世家,資產巨富,錢多到用不完。他弟弟跟他一樣體弱多病,在他弟弟死后,他都沒有辦理葬禮,而是將全部家財都投入反秦事業,征求刺客行刺秦王政,一心只為為韓國報仇。】

    【人都說視死者如是生,他為了反秦,都沒給他弟弟辦葬禮。可見張良不僅膽子大而且意志堅定,不會被世俗所困擾,只會朝著自己的目標不顧一切的向前。這樣的人,現在怎么會來井陘的?】

    那可是世代公卿積累的財閥,說不要就不要了?可見這人真的是鐵了心反秦了。

    徐長齡默默拔出了刀:“我詢問清楚了,他確實有一個弟弟,此番來井陘城中就是為了給他弟弟求醫的,說不定他是借著求醫的借口,想要對殿下不利。”

    秦劍鋒利,徐長齡沉聲道:“不過既然殿下如此說了,為了放心,不如屬下直接將他拿了,關在咱們府衙的大牢里審問一番如何?”

    趙瑤君訝異:“他弟弟還沒死?也是,這個時間點應該挺早的,那我們先不要拿他,再等等吧。反正他進了這井陘城中有我看著,我就不信他還能跑出去。”

    【我倒是要好好看看,這千古謀圣張子房,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今日大秦客棧,開門迎客。

    如今趙瑤君在井陘城中的聲望極高,說是振臂一呼,眾人咸從都不為過。她說要開客棧,井陘城中黔首自然也保有善意的、期待的心理。

    所以但凡今日入井陘城中的人,都會發現街道兩旁,街市上來來往往看熱鬧的人,口中左一個“公主殿下”,右一個“神使殿下”說個不停,口吻都是喜愛、崇敬無比的。

    太醫署的一大波醫生進了城中,也忍不住掀開馬車的簾子,四下張望,好奇井陘城中的一切。

    自齊國而來的公乘陽慶,聽著秦國黔首的議論,他看向這座歷經無數戰火的小城,卻發現城中黔首不僅沒有消瘦麻木,干癟窮困反而個個精神奕奕,面上笑容興奮,眼神靈動。他們衣著雖然破,但卻十分干凈,看著比家鄉臨淄的百姓更加精神。

    路旁整潔,那道路兩旁甚至用白石灰化了長線,規定了范圍,商賈便在其中行商做生意,顯得更外井井有條。

    每家攤位鋪子之前,甚至還掛了一個小木牌,將自家所售之物的價格寫得清清楚楚,童叟無欺。路上巡街的衙役,目光如電的震懾著路上的宵小,但對于黔首們,面上卻十分溫和。

    放眼遠眺,入目盡是人聲鼎沸,車馬交織,百姓安居樂業之景。這兵禍之地,竟然顯得更外欣欣向榮,熱鬧祥和。

    公乘陽慶想到家鄉臨淄的百姓,溫和的眼神里竟閃過艷羨的好奇,他忍不住舉目四望,沉沉的嘆了口氣:“不知井陘此地是如何治理的?竟然看不出一點兵禍侵擾的模樣,此地民風也與別處大不相同。”

    夏無且捋了捋胡子,一臉驕傲,笑瞇瞇道:“自然,公慶先生也不看看如今治理此地的人,那可是我大秦的四公主殿下。莫說是這一個小小井陘之地,便是治理咸陽國都,對她而言不過如同輕而易舉之事。”

    “您是長者,叫我名字便好,不用喚我先生。”

    公乘陽慶回憶起方才的場面,不由朝夏無且拱手:“方才匆匆見了大秦的四公主殿下一面,陽盛便覺得她靈慧非常,不同凡俗。過會兒安定下來,還請先生為陽盛引見一二。”

    “陽盛爽快,那老夫就直接喚您的名字了。”

    夏無且想到趙瑤君,眼神里的笑意就溢了出來:“殿下敬才愛才,你出身醫學世家,又有黃帝、扁鵲所遺之脈書。如今你不過剛剛及冠,便已經通曉脈書上下經、五色診、藥論等等,殿下若是見了你這等醫學世家的奇才,定然心生喜愛,主動便要見你了。”

    公乘陽慶忙謙虛道:“您謬贊了。不過陽慶聽聞殿下手中有醫學奇書《赤腳醫生手冊》,我此次來,也不知能否有幸翻閱此寶書。”

    “這老夫不敢做主。”夏無且道,“此書殿下匆匆交予我太醫署,說是讓我們先翻閱研究。現在又叫我們來,說是要在各鄉郡設立什么赤腳醫生制度,讓小地方的黔首也有看病的地方。”

    “這可是醫家盛事,醫道大興的事!殿下一召見,我們太醫署便全到了。那《赤腳醫生手冊》老夫也帶來了,但能否給你們他國的醫者一閱,這還要請示了殿下再說。”

    公乘陽慶聽了,連連點頭:“應該的應該的。”

    轉眼就到了大秦客棧,眾人一一下車。

    趙瑤君雖然面上蒙著淡綠色的菱紗,但她往大秦客棧門前一戰,周圍看熱鬧的百姓便立即知道了她是誰。

    幾乎是不約而同的,眾人紛紛朝她彎腰拱手,激動無比道:“見過神使殿下!見過神使殿下!”

    “殿下,多謝殿下保佑我家家人平安,前兒我良人外出打獵遇上猛獸,只是受了輕傷便回到家中。這一切都是殿下的保佑啊!”

    “多謝殿下保佑我家孩兒”

    場面熱鬧,卻無人亂竄,趙瑤君摘下自己的淡綠色菱紗,露出一張唇紅齒白,糯白柔膩的臉蛋。她掃了一眼四周,開心一笑:“今日大秦客棧開業,有許多美食可以免費享用試吃。諸君無論貴賤,可以到一樓大堂中品嘗,望諸君今日盡興,日后也多多光顧我這小生意。”

    眾人爆發哄笑,連連答應下來:“哈哈哈——定要去嘗一嘗的!”

    “是啊是啊,殿下的店,便是將這幾日做工的錢花了,也要進去瞧一瞧。”

    喧嘩一片,忽然爆發的喧笑,讓一輛豪華雙馬拉的馬車,靠近人群的駿馬忽然躁動狂奔起來!

    它這一跑,更是驚了與它一道的另一匹駿馬!

    兩匹馬忽然狂奔嘶鳴,那馬車就在后面顛簸無比,強壯的馬夫用力拉著繩子,卻沒辦法牽制住發狂的兩匹駿馬!

    他肌肉鼓脹,神色扭曲的呵斥道:“畜生!停下!快停下!

    “咴——咴——咴——”

    馬癲狂的往人群密集的地方奔去,橫沖直撞,馬蹄半點也不停歇!

    張良身子顛顛簸簸的,他勉強拉開車簾,面色因焦急染上潮紅,烏黑的眼珠子越發暗沉如墨的掃視這周圍的人:“躲開——”

    周圍見到這場面的人,紛紛的高喊:“馬驚了!馬驚了!快讓開!”

    趙瑤君剛要走進客棧,忽然聽到這動靜,她一偏頭,就那兩匹駿馬發瘋的朝客棧這邊沖撞過來。人群哄亂,毫無秩序的亂跑。

    馬車車門處,張良面色越發慘敗,唇色粉白,顯得臉上紅暈明顯。

    他瘦如梅骨的手緊緊抓著車轅,顯得青筋緊繃。額頭上點點薄汗,一雙烏黑如點漆的眼因緊張更像是泡在水里的烏丸,濕潤潤的,眼神卻很冷厲沉靜。

    眼見這馬車快要撞上人群,張良勉強穩住身形,一邊喘氣,一邊冷聲對過于魁梧的馬夫道:“你不用這管馬車翻不翻!你現在就放手,拿巨錘砸馬首!”

    張良一手抓緊車門,一手拖著120斤重的大鐵錘,使盡渾身力氣,卻無法將這大鐵錘拖出來。

    他咬咬牙,蒼白的面色憋紅恍如秋霞散落。他身子緊繃,單薄的身影越發如同一綠葉,輕易能被人控制在手心。

    大鐵錘稍稍挪動一點點。

    那魁梧巨漢聞言正要動作,就聽前方傳來越發喧囂的吵鬧,他煩躁的抬頭,就見一匹玄甲黑崎之上,一個生得嬌花軟玉,糯米團子般的精致小女郎,竟然快速駕著馬朝他們不避讓,反而迎面而來!

    趙瑤君飛快揮動馬鞭:“駕!駕——”

    張良在搖晃的馬車上,愣怔的看著飛奔而來的趙瑤君,喧囂的聲音里,只能聽見胡亂哄跑的百姓們焦急而擔憂的大喊:“殿下小心啊!殿下當心!”

    原來這就是秦國的四公主嗎?

    秦國公主也會在渡口親手做烤餅,買烤餅嗎?

    張良原先見趙瑤君時,只覺得她靈慧可愛,精致漂亮,氣質出塵。如今得知她乃是嬴政之女,想到亡國之仇,他心里那點柔軟喜愛,全都變成了戒備不喜。

    趙瑤君如同殘影一般,在馬匹穿梭交錯,旁人看不清她是怎么做的,等反應過來,便只見到她已經輕巧快速的翻到了馬車上,一把抓住了兩根繩索!

    那魁梧巨漢剛張嘴要嘲諷,一陣巨大的拉力,使得韁繩忽然繃得死緊!任憑前面的兩匹馬如何發狂奔跑,整輛馬車如同泰山一般巍然不動!

    趙瑤君和兩匹駿馬角力,力道再此時被被她完全掌控住,馬車紋絲不動,猶如在平地之中。

    那漢子一臉呆住,指著趙瑤君:“你,你,你,”

    “你什么你?繩子要斷,你快來拿你這巨錘,去把馬砸暈。”

    那漢子這才反應過來,立即去拿那個大鐵錘,然后下車,往兩匹馬那兒走去。

    趙瑤君將繩子并在一塊兒,單手輕描淡寫的拉著繩子,側身往后一看,看到死死拖拽著120斤大鐵錘,顯得更外病弱無助,面色蒼白,臉頰潮紅,眼眸濕潤,眼睫纖長脆弱的張良,忍不住啞然輕笑:“你哭什么?”

    張良頓了頓,身子脫力軟軟的靠著車門坐下,一邊喘息一邊垂下眼睛反駁,語氣冷淡:“我沒哭。”

    他心里百感交集,救命之恩,他自然心懷感激,可想到趙瑤君乃是趙國公主,他心情便復雜起來。加上身子極為不舒服,看著她笑靨如花,眼眸明亮彎彎的臉,便格外煩悶。

    兩人挨得很近,趙瑤君輕易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熏香,她看見他胸膛起伏,面色潮紅,白皙梅骨般修長的手因用力過度而發著抖。

    趙瑤君還是覺得他眼眸過于濕潤,如同含著水一般,眼神雖暗藏冷漠和氣憤,但他生得面若好女,雙目又因為這氤氳水光,顯得柔弱含情。

    看上去如同想要反抗,卻又無力反抗的柔軟小獸一般。

    不過這小獸脆弱的皮下,內里可是有吞噬巨獸,謀劃天下的本事,夫運籌帷帳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便說的是眼前才十五的少年。

    趙瑤君想到這人做的那些事,明知他不會哭,偏要道:“你怕什么,今日這緊急情況,我也想哭的。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嘛,你哭了我又不會笑你,你何必反駁呢?”

    張良一想到面前此人的秦國公主的身份,更是不想在她身邊露了怯和弱。

    但又記著此人對自己有救命之恩,他又無法忽視這恩情口出無禮之言,只能不陰不陽道:“四公主怕是看錯了,良雖體弱多病,但并不畏懼生死,此事也不值得我哭。”

    “啊,對對對。”趙瑤君敷衍的點點頭,她瞇眼目視前方,瞧見那壯漢手里砸馬頭的巨錘,意味深長道:“鐵錘不錯,張兄你肯定花了不少錢吧?”

    【你這把120斤大錘,可是鼎鼎有名啊!博浪沙刺殺,你就拖著這小破身子,跟那壯漢拿著這鐵錘去,我阿父兵馬重重,也不知怎么讓你跑掉的。】

    聽聞趙瑤君叫破自己的名字,張良顯得更外平靜,他嗓音清朗溫雅中顯得格外平淡:“我家最不缺錢,遠行到井陘自然要給身邊護衛配備武器。殿下出身王君之家,秦王又并韓、趙兩國,如今更是富有四海,金銀如塵土。按理說殿下見慣了財貨之類,不知殿下怎么會對這區區的鐵錘投以注視?”

    趙瑤君瞧見那巨汗將馬匹砸暈,定定看向格外能搞事的病弱少年,心里忍不住想。

    【我覺得吧,我還是得把你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看著。不然你什么時候陰我一把,我都反應不及。】

    張良稍微往后和她拉開距離,見她一雙明亮上翹的眼還盯著自己臉上,不由皺眉道:“殿下看甚?”

    趙瑤君笑了笑,胡亂說道:“我有一兄,名喚扶蘇,其以溫雅俊秀,潤澤如玉的偏偏之姿態為美。我見君膚白如雪,容貌清美似好女,雖有病骨,卻如雪中受骨寒梅,美不勝收,我便在想君與我兄孰美?”

    調侃張良容貌的多了,他張口便要說話,誰料趙瑤君忽然湊近他來。她精致天真的臉,在自己眼前放大,她輕柔的抬起手來:“張君,我覺得你這種更美。這種柔弱不能自理的美,真的很適合小黑屋強制呢,省得你搞東搞西攪亂風云的時候,也把自己小命玩完了。”

    張良立即警覺自己要被抓了,他正要大喊。

    后頸卻忽然一痛,他身子軟軟倒在了趙瑤君身上,臉上、眼皮處還有慍怒的紅暈,看上去如美人熟睡的模樣。

    那魁梧巨漢拿了120斤的大錘,如同大山一般走過來,見到張良雙目緊閉,倒在這秦國公主身上的樣子,不由雙目警惕,握緊了手中的大錘:“敢問秦國公主,我家郎君如何了?”

    趙瑤君核善一笑,嗓音輕柔道:“張郎君因受驚和用力過度,竟脫力昏迷了!我看了一眼,你們馬車里也還有個昏迷不醒的少年,聽張兄方才說那是他的兄弟。哎,我看了這情況,覺得你們一路行來真是辛苦了。”

    張家兩個郎君體弱多病,這壯漢一聽,輕易被趙瑤君忽悠住了。想到一路上陪著病人遠行的困難,他也忍不住嘆了口氣:“這一路是辛苦。”

    他武藝非凡,手中巨錘又舞得威力無邊,路途艱辛不值一提。最讓人擔心的是那張下郎君病德爾實在厲害,張大郎君看著也病怏怏的,他生怕路上出了些不好的事情,他處理不了。

    趙瑤君十分善解人意道:“正好,我們太醫署、以及各國的一些有名醫家都來了。壯士若是不嫌棄,不若先帶著兩位張兄去府衙暫住,我讓醫者來給他們瞧一瞧。”

    魁梧漢子只知道張大郎君有反秦之心,只是不知何時,他竟漸漸不提了。此次來井陘,也是聽說各國醫者可能都會匯聚于此,他來此說是要給張小郎君求醫的。

    雖然他感覺哪里怪怪的,但看著這秦國四公主一派天真好心的模樣,想到他們的目的原也是求醫,他便道:“那多謝殿下了。”

    趙瑤君抱起張良,兩人身高不匹配,看上去有些奇怪。

    她笑了笑,滿懷善意道:“不用客氣,我見郎君樣貌俊秀,言之有物,壯士身強力壯,有橫掃千軍萬馬之姿,早已生了結交之心。我力氣大,便抱著張郎君走吧,你抱著馬車里的張小郎君便是。”

    那魁梧的巨漢,已經感受到趙瑤君的神力了。他倒是忠心,但自己不愛思考,都是聽張良的,現在張良暈了,他覺得趙瑤君說得有道理,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就讓趙瑤君在眾目睽睽之下,輕而易舉的將張良抱回了自己的馬上,一路將他們安置在了府衙。

    趙瑤君出了府衙,吩咐人看好張良主仆,然后才腳步輕快的往大秦客棧而去。

    第97章

    那大秦客棧剛開業就瞬間火遍了全城,名聲還傳到周圍去。

    時至下午,客棧中幾口大鍋熱火熱灶,各色美食香飄千里,勾的人越發好奇。

    到了用夕食之時,依然有許多井陘黔首,涌入大秦客棧之中。胡岸、四個小廝、膳夫、胡春,包括上了年紀的胡老三都忙得腳不沾地,暈暈乎乎。

    衣衫洗得發白,卻將自己打理得還能入眼的老人,牽著自家小孫子,眼巴巴的站在大秦客棧寬闊的門口不敢進去。

    小廝熱情的招呼他:“媼,您進來看看,今日客棧里有免費平常的菜品、茶點、可好吃了!我們公主說了,店里的東西該有貴的有惠的,讓想吃貴的人家有吃的,也有能讓咱一般黔首家中能買能吃的東西。你不要怕,公主知道您想照顧她的生意,指不定多高興呢!”

    提到趙瑤君,這老人明顯放松了許多:“原先殿下希望我們去的。”

    她呼出一口氣,想著去這店里沾沾神使殿下的福氣也好。于是便拉緊了小孫子的手,邁進了坐得滿滿當當的大廳之中。

    因店里客人太多,實在無法一人一張桌子了,那小廝安排她們拼桌,然后就拿來了一本冊子,上方寫著各色菜品的名字和味道介紹,那小廝完全沒有看不起貧困人家的想法,反而一板一眼的道來:“媼,您看看這冊子,我給你念一念,您看看有沒有什么想吃的。”

    王媼不識字,根本不敢碰這書。聽到這跑堂的要一個個給自己念,她嚇得連忙站起來:“我,我家中貧,吃不起那些貴的,還要勞煩您幫我選一選。”

    小廝還沒說話,同她一塊兒拼桌,身著青藍色土布,頭發梳成斜髻,雖上了年紀面龐卻格外圓潤飽滿的婦人,笑道:“你不用怕,這店里的價格呀,便宜著呢,不如我來說給你聽,讓著小哥接著去忙。”

    王媼見她和善,漸漸放松下來,感激道:“那麻煩夫人給我們說一說。”

    “叫什么夫人,我家不過也是貧苦出身罷了。”婦人聽到這稱呼,越發眉飛色舞起來,連忙給她說了起來,“這店里有各色吃的,近日城中愛吃的什么包子、饅首、面條,這里都有,且只比外邊兒稍稍貴上一點點,那味道卻是沒法兒說的!”

    王媼忙問:“那包子如何賣的?”

    婦人忙道:“外邊兒是一錢五個大包子,這里邊兒是一錢兩大個。”

    王媼面露難色:“兩大個也行,就是有點貴。”一枚半兩錢,可以買一斤粟米了,一斤粟米全家能夠混個飽肚,這包子兩個大,怕是不能全家吃飽。

    但這是神使殿下的店,咬咬牙買兩個回家嘗嘗,就當作祈福了。

    婦人不贊成,輕聲道:“真不貴,媼你想想,那是三個大肉包子呢!里面油浸津的盡是肉!據說這是新法子養的豬肉做的餡兒,咸陽城那個李大人吃了都說好呢!對了,今日還能不出錢品嘗呢!”

    王媼臉色一喜:“竟是李大人都說好的那種豬肉,那定然是好的了!聽說那東西補身子,譯文錢買三個不貴,真不貴!”

    外邊有六個,但是肉餡沒有,都是素的。這肉包子,他們偶爾買一次,也有能力買!

    不過王媼臉色有些擔憂:“那免費吃,殿下會不會沒錢賺還虧本?”

    婦人一臉肯定:“一定不會。殿下多聰明啊,她什么都會,就是不會虧本的!你放心試吃好了,殿下一定是算好的!”

    于是王媼叫來小廝,一口氣點了三個大肉包子,還同自己的小孫子一人免費吃了一小半肉包子。別說,那滋味當真絕了!

    雖然只有一小口,但是王媼只覺得這大肉包子外皮麥香濃郁,暄軟蓬松,慢慢嚼著回味無窮。那有肉餡的地方,肉質鮮美,肉汁濃郁,咸香中還有小蔥的滋味,讓人吃著格外滿足。

    王媼一生從未吃過這般美味的東西,她快入土了才吃到這等美味。嚼著那小小一口不要錢試吃的肉包子,看到孫子享受得瞇起眼微笑的模樣。

    不知怎的,王媼就想起自己伴隨著城里戰亂的一輩子。她記憶里,但凡井陘要打仗,他家總是連一口粟米也吃不上,只能慌里慌張關緊門窗,縮在自己家中一直等兵禍過去。

    中間不敢有炊煙,怕引來不懷好意之人。日日水米斷絕,只能硬挺著挨餓,有些挺不過去的,當然就死了。

    現在吃這等美味,如今竟然她心里莫名其妙發酸,她也說不出來是為了什么。

    等反應過來,她的眼淚已經滿臉都是了。

    這意氣風發的婦人見王媼莫名其妙流了眼淚,驚得手足無措起來,以為是有什么問題:“哎呀,媼,你為何哭泣啊?可是我說錯話了?若是說錯了,我給你賠個不是。”

    王媼連忙擦了擦眼淚:“不是你說錯話了,而是我心里高興!我高興王上來管我們井陘,我高興公主殿下來我們井陘,才給我們帶來了現在的安生日子!我想想這段時日,又想到以往的日子,覺得之前都白活了!”

    婦人聞言,立即恍然大悟的笑了起來,她眼圈紅紅,笑著道:“誰說不是呢,有神使殿下在,我們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那王媼聽了這話,心口忽然安定下來。是啊,他們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王媼笑著起身,朝那小廝招手,堅定道:“麻煩您,再給我包三個大肉包子!”

    小廝一聽,連忙笑了起來:“好,我這就給您包去!對了,今日免費的菜色還有酸梅湯一盞、綠豆糕一人一個、一小勺麻婆豆腐,一點子麻辣雞丁,山藥面烙餅一人一小塊。”

    這些菜品,并非是今日隨意定下的。無論是酸梅、豆類、花椒、山藥,都是適合井陘種植的經濟作物,趙瑤君思考了一番,才制訂下這樣的菜譜。

    一連串菜品停下來,王媼又皺起眉頭,連連跌聲替趙瑤君擔心嘆息:“夠了夠了,雖說一人一小口一小塊的,但架不住人多啊!殿下這樣不要錢,真的不會虧錢嗎?”

    一旁經過的胡老三見狀,有些自豪的笑了起來:“您放心嘗吧,殿下不會虧本。何況今日眾人嘗了,有覺得好吃的,自然會念著要買了吃。”

    王媼聞言,心里依舊不太放心,她每每試一樣,都覺得滋味極好,但又為神使殿下擔心。

    正在此時,忽然兩個玄衣輕甲的黑騎走了進來,眾人見到不由目露敬意,喧囂震天的大廳安靜下來。

    玄衣輕甲的黑騎朝眾人輕輕頷首,并未大步往前走,而是朝后面的一個翩翩小少年笑道:“公子,公主殿下正在樓上廂房等您,她說您慢慢來,不著急的。”

    大堂里的客人聞言,不由呼吸一滯。

    公子?公主殿下來了井陘的兄長,只有扶蘇公子一人。

    下一刻眾人只見身著玄裳深衣,渾身上下只腰間懸這一塊羊脂玉玨的少年,雙手捧著一白瓷細頸瓶,翩翩而來。

    那羊脂玉瓶瑩潤生光,其中錯落有致的插著薔薇。秾紅粉白,柔嫩明艷如綢緞的薔薇花,舒展綻放的花瓣層層疊疊,含苞待放的花苞如一個個粉白圓潤的寶石,顯得玲瓏可愛。

    這薔薇的明艷,好似帶人回到春色滿園的春日。

    色若春花,氣質溫潤的秦國公子捧白玉瓶而來,嗓音也如他捧的玉瓶一般溫潤清朗:“扶蘇為恭賀女弟客棧開業而來獻寶。這瓷瓶如玉,乃是女媧傳摶土法燒制而成的寶器,看上去瑩潤生輝,真是美不勝收。”

    井陘城中之人早已經聽說有人見到上古時期,女媧摶土造人時的影響,還說公主殿下給他們看后,他們得了仙緣,便學會了一種燒制手藝,名叫燒瓷。

    當時城中傳得紛紛揚揚的,多少人都想要目睹瓷器的真面目。如今一見,那白玉瓷瓶,同羊脂美玉一般的翩翩公子,果然相稱得宜,美不勝收。

    眾人不覺看呆了,眼神隨著扶蘇以及他手里的瓶子移動。

    扶蘇笑著慢慢走動,不著痕跡從各個方位展示著瓷器:“女弟也說,‘井陘燒瓷輕且堅,扣如哀玉滿城傳’。今日大喜,正適合將此物送給大秦客棧。”

    他含笑的眼看過眾人,一邊上樓,一邊笑道:“諸位不必拘束,繼續吃喝享用便是。”

    他一上樓,底下便炸鍋了一般。

    “公子生得可真好啊!”

    “是啊是啊,還有那瓷瓶,簡直同羊脂玉沒什么區別!女媧娘娘摶土造人的機緣,果然了不得!他們只是看看,便學會了此秘技,真是厲害!”

    “這瓶子太美了,不知可燒成了別的東西。”

    趙瑤君在三樓賜宴井陘富戶、原來的大商人、包括自邯鄲郡、巨鹿郡、乃至咸陽城來的客人,以及所有的太醫署的客人。

    扶蘇便是捧著這樣一個瓷瓶緩緩上來,吸引住了所有人視線。

    那瓷瓶實在是美妙,眾人什么寶貝沒見過,但溫潤如玉,白皙薄透的瓷瓶,眾人沒有見過。聽聞這還是受女媧娘娘摶土造人啟發而燒的,豈不更顯得神秘寶貴?

    扶蘇見到趙瑤君朝自己眨眨眼睛,他心里無奈,面上含笑:“女弟,這是今日的賀禮。”

    “多謝阿兄。”趙瑤君接過了瓷瓶,便有人忍不住心癢和喜愛,直接詢問,“殿下,這便是那瓷器嗎?這可真是寶貝啊!”

    趙瑤君擺好瓷瓶同扶蘇坐下,笑道:“這便是瓷器,今日諸君有福了。女媧娘娘庇佑,我們還燒制成功了一套茶具,諸位可以一觀。”

    有人忙道:“那真是太榮幸了!”

    趙瑤君拍拍手,一個美妙的女郎便緩緩走出,她身后許多小侍捧著茶餅、熱水壺、金絲楠木茶盤,并一套格外精致的白玉梅花茶盞、一個白瓷梅花壺。

    其后有手捧笙竽、竹笛、抱琴的樂人緩緩而來,眾人都做仙人打扮,顯得格外仙氣飄飄。

    再坐之人皆紛紛抽氣,并端坐身子。

    樂聲響起,悠揚的《水調歌頭》配樂飄渺仙氣,暗藏仙人故高不勝寒的之感。茶香裊裊之中,美貌的仙子素手磨茶、擇水、候湯、擊拂,一舉一動優雅舒緩,讓人感覺美妙而享受。

    點茶起于唐朝,風靡于宋。這簡陋版本的過程,趙瑤君覺得不夠,但對于先秦士人階級來說,那是美的不能在美,雅得不能再雅的場面了。

    眾人沉醉在樂聲當中,沉醉在那細膩美妙的茶盞之中,沉醉在優雅舒緩的點茶過程中。

    等茶點好,侍女端到各個富戶眼前一看。只見那精美的梅花茶盞當中,一朵惟妙惟肖的五瓣梅正在其中綻放。

    “雅,實在是雅啊!”

    一方士打扮的青年忽然躥了出來,對趙瑤君道“我昔日去過邯鄲、走過咸陽,公卿世家也去過,卻未曾見過如此風雅無雙,仙氣四溢的場面!今日得見此景,當真不枉此生!不知殿下,這場景可是天上仙家辦小宴時的場面,實在是不似凡間場景。”

    趙瑤君看到自己跳出來的好托,說的話也好聽,她不由也笑道:“先生真有見識,這確實是仙家小宴的場面。”

    他一臉狂熱的對趙瑤君道:“我就說,如此飄飄欲仙的場景,實乃耳、目、心、身之極了享受!殿下,我實在喜愛那白瓷茶盞,不知您是否割愛?多少錢幣,我都愿意買啊!”

    趙瑤君:【哪里來的妙人,實在太會點題了!這人當托,真是有一手啊!關鍵他還真情實感,真是妙啊!】

    趙瑤君笑了笑:“瓷器燒成,自然是要賣的,只是這瓷器諸位一看,也知道我們是花費了好多心思的。我不擅經營,若是你們想買,之后還得找瓷器作坊的管事商談。今日請諸位來,只是為了慶賀大秦客棧開業之事。”

    她說完便閑閑揮退眾人,開始吃桌上的飯菜。

    眾富戶一聽這寶物當真能賣,想到日后他們待客之時,也學著今日公主殿下弄這一出,那簡直是雅致得不行!太有面子,太有體面了!

    他們看了眼這方士,連忙嘲笑道:“你哪里來的?這瓷器你要買,你買得起嗎?寶貝自然是價高者得,若是先生沒能力,請不要來擾亂。”

    方士頓了頓,并不懼怕眾人,反而仰頭道:“這仙家之氣,適合我們方士,買不買得起我也要試一試!諸君莫看我風餐露宿而來,便小瞧了我!我擅長醫藥、修仙、天文,只需過一兩日,我便能憑本事賺足夠的錢來買這瓷器寶貝的!”

    富戶們對這瓷器勢在必得,他們就不信自家世代積累,比不上一個大放厥詞的區區方士!

    “這位先生,你有天大的本事,難道你能賺一庫房的錢財嗎?高價競爭,不知您出多少?但凡你出多少,我就翻倍跟!”

    氣氛吵得火熱,眾人在此炫富起來,紛紛叫囂要多少錢買下這瓷器。

    眼見瓷器價格越來越高,趙瑤君心里樂開了花。

    她見這方士也在太醫署的那撥人里,又聽他有那么多的本事,不由對他更是另眼相看,只是不知此人是否是吹噓之輩。

    她朝夏無且看去。

    夏無且立即朝她微笑頷首,表明此方士所言屬實。

    趙瑤君:【這是個人才啊!又會說話來事,多才多技能,還能當個氣氛組的,這人就該在我們秦國!】

    她看向方士,溫和笑問:“不知先生是何方人士,如何稱呼?”

    同眾富戶扯頭花扯得頭發凌亂的青年方士,捋了捋頭發,對趙瑤君朗笑道:“在下姓徐,單名一個福字,字君房。在下乃是齊國瑯琊人,來秦國也是對那本仙書《赤腳醫生手冊》感興趣,想要求一觀。”

    趙瑤君笑容凝固古,臉色不變,瞳孔地震:“你說你叫徐福?”

    青年方士毫無所覺,玩笑道:“是的,難道我真有幾分薄名,傳到秦國了?”

    趙瑤君:【方士哥,以后你在秦國,那可是大名鼎鼎了!】

    第98章

    趙瑤君看著徐福,笑道:“徐君不僅舌燦蓮花,人也有真才實學,確實乃一人杰。若是讓你看《赤腳醫生手冊》,不知先生可否為我大秦效力兩年?”

    趙瑤君:【你也該看好,不然你又去忽悠我阿父去海外尋仙,亂嗑‘長生不老藥’可怎么了得?】

    徐福本身愛新奇事物,又修神仙之道,愛煉丹奇方。他游歷四方,知道全天下新奇的事物加起來,也不及大秦這個四公主身邊的事情新鮮,這提議正合他意。

    徐福也不著急著同那些富戶權貴爭奪了,他直接朝趙瑤君拱手彎腰,朗聲堅定道:“福本為齊國瑯琊人,四處游歷,如今得遇公主殿下,實乃福一生幸事!若是殿下不嫌棄,福自然愿意常伴殿下身側,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太醫署那堆人里,公乘陽慶聽到看《赤腳醫生手冊》要為趙瑤君效力兩年的話,也立即起身,朝趙瑤君道。

    “殿下,我名公乘陽慶,齊國臨淄人。出身醫學世家,擅長診脈、五色經方,愿意為殿下效力,只愿能一觀《赤腳醫生手冊》。”

    趙瑤君點點頭:“公乘先生底蘊深厚,若是你當真愿意,自然也可以一閱此書。”

    跟著秦國太醫署而來的醫者,大家為的是什么?為的就是那本《赤腳醫生手冊》啊!

    當下許多醫者站了起來,朝趙瑤君紛紛拱手彎腰。

    不及十五,年輕尚輕的秦國傳承多代的醫家人道:“殿下在下名醫心,家祖乃是醫緩。我出身秦國。我們一族,全數愿為殿下效力一生!且永不背叛!”

    夏無且聽到醫緩之名,心中格外尊敬,但也不能讓人看輕了他們太醫署的。

    他連忙帶著太醫署的人道:“殿下,我們太醫署本就是宮中之人,為王上、殿下效力,本就是天經地義之事。殿下若是有事,只管吩咐我們便是!咱們到底是自己人吶!知根知底的!”

    在場醫者,幾乎都是各國醫術最好的那幾撥,各個都是真才實學,有名有姓之輩!約莫四十個醫者站了起來,那壓迫力可想而知。

    趙瑤君也不由得心神震動,她起身,眼神贊賞,笑容篤定:“今日諸位醫家對我大秦鼎力相助,相信我一個稚齡弱質公主,瑤君感激不盡。今日瑤君便與諸位醫家做下約定,若是諸君不負瑤君,瑤君愿以一腔熱忱對待諸君!”

    那些富戶權貴們一聽,心里不由也動了心思。如今公主殿下的身份誰人不知啊?光是能靠近她,日日沾染著仙氣、福氣便受用不盡了!

    這些學醫的心眼子怎么轉得比他們還快,先手一步就博得了殿下的歡心!

    當場有個井陘的富戶轉了轉眼,立即朝趙瑤君道:“殿下,我也愿意為了殿下效犬馬之勞啊!”

    其余眾人連忙道:“對啊對啊,我們如今也是秦國子民。我們還能出錢出力的,難道不比他國來的人忠誠好用嗎?”

    “我們心甘情愿,求之不得為殿下效力,還請殿下看我等幾眼啊!”

    室內吵鬧起來,趙瑤君連連安撫眾人,耳根子快要控制不住咧到耳根了:“諸君今日之誼,我已經記在心里。若是日后當真有用到諸位的地方,還請你們鼎力相助。”

    眾人忙拱手道:“好說好說,殿下只管吩咐就是。”

    趙瑤君笑了笑:“今日既然是慶祝這大秦客棧開業的,那諸位不要拘束,盡情暢飲!我們不醉不歸!對了,我們新釀了大秦的柳林酒,剛好讓諸君配上白瓷小盅,品鑒一番。”

    那精神清秀的侍女,共有十人,一人穩穩抬著盛放了六個小酒杯的瓷杯,緩緩而來,在每人面前放了一杯。

    眾人剛覺得一杯不夠,不好說出口時,便見這柳林酒液竟然無半點雜色,清澈透明,仿若白水。

    那白瓷瑩潤光華,小小一個,卻格外精致。

    柳林酒就是日后的西鳳酒,由于此時各國的釀酒工藝還沒有特別發達,此時的酒水無法像后世一般清澈如水。

    如今這杯中柳林酒,竟然清澈澄凈到這個地步,著實讓人驚訝。

    這小小的瑩潤白瓷杯壁之上,白皙為底,上方竟用釉料繪畫燒制了一座青綠色的青山。青山旁邊是秦國小篆,上書“青山自在”四個小字。

    眾人也驚喜的發現,有些杯壁上,也有花草、蝠紋,小獸,看上去格外精致,美妙。捧著這樣小瓷杯,眾人小心翼翼抿了一口柳林酒。

    酒水入口,眾人立即感到這透明的酒液清芳甘潤,醇香典雅,甘潤挺爽,諸味協調。淡淡水果香味間,只覺得尾凈悠長,回味無窮。

    這酒格外潤澤,順著嗓子而下,嗓子卻是潤澤不干燥的,讓人身心愉悅,十分舒暢。

    眾人瞇起眼睛,一臉享受,神色無比放松愜意。他們癡迷的摩挲這小茶盅的外壁,感受細膩瑩潤的手感時,覺得這雖然只有一杯酒水,這酒價格定然值得萬金!

    今日赴宴,真是不虛此行啊!

    趙瑤君默默查看眾人的表情,她和扶蘇對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心道:【穩了穩了,這一回包賺不賠,日進斗金都擋不住!】

    扶蘇嘴角翹了翹,看著趙瑤君藏不住驕傲飛揚的眉眼,心里也覺得自豪極了。

    一場大宴散去,徐福他們仍舊跟著太醫署住進了府衙周遭的宅子里,各國富戶權貴依依不舍的離開了客棧,買了許多吃食帶走不說,還往瓷器坊奔去。

    看著往瓷器坊絡繹不絕的馬車,他們咬牙,對瓷器勢在必得的心又強了幾分。

    趙瑤君忙碌已經告一段落,井陘正常種植,經濟作物、經濟產業也陸續成功,城中秩序井然。

    往后情況再好一些,井陘城修旱廁、種冬小麥、養豬、種藥材等,就算她之后離開井陘,新來的縣官也能按照她做的規劃一一實現。

    心里痛快至極,趙瑤君同扶蘇就著黃昏,心情舒適的回了府衙之中。

    沐浴更衣之后,趙瑤君披散一頭烏發,等到頭發干燥之后,才用紅色發帶松松在后隨意束起,一派閑適舒服的模樣。

    她興致極高,對一旁的侍女道:“一會兒送一壺新釀的柳林酒來,就配那個青瓷圓杯便好。”

    徐長齡興高采烈的走上前來,手里捧著一份封好的信:“殿下,殿下,王上給您寫了信箋!”

    趙瑤君立即露出毫不掩飾的笑容,她站了起來,迫不及待朝徐長齡走去:“在哪里在哪里!快拿來我看看!”

    她滿心的驚喜和思念都溢了出來。

    整個大秦,她牽掛喜歡的人有很多,但是心里最最牽掛的,還是她阿父!最開始趙瑤君對嬴政是有偶像濾鏡,但后來一起在章臺宮生活,日日相處之下,趙瑤君明顯能感受得到,嬴政對自己從身份的看重,到后來純粹的疼愛、喜愛。

    到了如今,嬴政明顯已經對趙瑤君報以了遠大的期待,希望小女兒能接自己的班。所以他對她一舉一動,學習生活越發照料得細致。言談之中,除了純粹的疼愛之外,更有他都抑制不住的驕傲自豪,更忍不住同朝臣分享養女兒的喜悅和驕傲。

    嬴政比往日更有了人情味。

    趙瑤君更是收獲到了純純深厚的父女情。

    這時她第一次離阿父這么遠,這么久。平日忙忙碌碌倒是還好,今日陡然閑下來,趙瑤君簡直恨不得朝上翅膀,飛回咸陽,好好做一做父寶女。

    徐長齡把信立即遞給她。

    趙瑤君立即拆信箋,焦急的看了一起來。

    空白大片的信紙上,只有嬴政親筆寫下的幾個字:邯鄲、巨鹿、井陘已定,吾兒可擇日速歸,吾為汝備美食佳肴。

    “這就沒了?”

    趙瑤君不死心,將信箋翻來覆去的看,但這紙上不就這幾個字,哪里還有別的?

    她神色有些失望:“阿父也真是的,許久不見,難道就不思念我嗎?不說寫信要加紙傾訴思念吧,好歹也要寫滿一頁不是。”

    趙瑤君小心的將信紙貼身放好,徐長齡忍不住為大王分辨:“殿下,您也知曉王上便是沉穩少言的性子,或許王上不愛說些動人之語,但他對您的關愛卻是無人能及的。您也知道,要讓王上在信紙上絮絮叨叨、溫情動人的交待您,實在是太難為王上了。”

    趙瑤君想想也是,但還是有些不甘心:“嗐,這有什么不好表達的?真情流露不行嗎?就這幾個字,我一眼就看完了。”

    徐長齡還想為自家王上說兩句,卻見公主殿下隨意披了件外衫,問:“對了,那個張良如何了?”

    徐長齡道:“如今還未曾醒來,他帶來的那位幼弟和壯士,倒是用過夕食了。他弟弟疲倦不堪,又迷迷糊糊睡了,那壯士如今還守著他呢。”

    趙瑤君微微蹙眉:【難道我下手太重,將人打傷了?不應該啊,我精確控制好力道的。看來只有一個可能了,就是張良太虛了啊!】

    她想著率先往外走:“走,我先去看看。你去請夏無且、公乘陽慶、醫心來瞧瞧,他別是被我打得出事了。”

    “那張良是個風一吹就搖晃的美人燈,得小心著呢!不過他特殊,他是浸滿了火油的美人燈,不好好看著,他燭火傾倒,燒起來就沒完沒了。”

    徐長齡跟隨在后,聞言不由笑了笑,不放在心上:“任憑他是什么燈,又如何能燒到殿下水火不侵的仙體?”

    趙瑤君無語:“那你可高看我了。”

    【真燒起來,大秦都燒沒了。】

    兩人分開而行,趙瑤君到了府衙廂房,便見那壯漢松松散散拎著大鐵錘,靠在門邊,一臉愁色。

    見了她來,立即直起身子來:“不知公主如何來了?”

    趙瑤君淡淡一笑:“聽聞你家郎君還未曾醒來,我前來探望一二。對了,天下醫者大多匯集在井陘,我讓人請來我大秦太醫令夏無且、我秦國世代醫學世家,令祖乃是醫緩的醫心、以及齊國名滿天下,以爵位公乘為姓,醫術高超,醫承黃帝、扁鵲的公乘陽慶先生來幫你家兩位公子會診。”

    這一連串名滿天下的醫家人,聽得壯漢錘子都握不住。

    雖說自家郎君世代公卿,家資巨富,想要什么名醫求不著?但是這秦國公主口中的名醫,確實難以求到。

    郎君有心報秦國滅國之仇,可才踏進井陘,先是驚馬被眼前這神力無邊的秦國公主救下,欠了人家救命之恩。

    現在人家又為他和小郎君請來這些醫術高超的醫者,這分沉甸甸的人情,若是反秦,豈不是恩將仇報?

    再說了,秦國未殺韓國遺民,如今韓國遺民的日子比以前在韓國之時,過得可好多了!況且眼前這位乃是仙人轉世,帶著要讓嬴政一統六國的天命而來的。

    秦統一四海,吞并六國,這是上天應允的!這般情況下反秦,既無天時地利,也無人和道義。

    壯漢想到南郡越過越好的黔首,實在不知道,若是郎君真的反秦成功,世間生民,難道會比如今過得好嗎?

    反秦,如今是倒反天罡啊!

    壯漢越想就越為自家郎君叫苦,他不敢看趙瑤君的眼,只能滿心愧疚心虛的低頭,朝她深深拱手拱手道:“多謝四公主了。如此大恩大德,真叫我們主仆不知如何報答。”

    趙瑤君看著眼前的大山低伏,她不退不避,穩穩的扶起他,溫和爛漫一笑:“無需多禮。”

    【你們怎么會不知道怎么報答呢?最好的報答方式當然是你們主仆許身我大秦啊!一個去軍中當一猛將,一個在我大秦朝堂上出謀劃策,決勝千里之外!】

    她眼神好像看到香餑餑一般,垂涎的從壯漢高聳的身高、巨力肌肉的身形上掃過:了。

    【好將才啊!好將才!你跟著張良那病弱小白臉兒,豈不是明珠暗投了?還不如跟我或者跟我家大將軍王翦、李牧,不行王賁、蒙毅也行啊。再不然,你投身軍中,很快也能混出個名堂來的。】

    壯漢被趙瑤君莫名的眼神看得后頸發涼,他訕訕一笑,不自在的撓頭問道:“殿下在想什么?”

    屋內,張良迷迷糊糊請來,還不甚清醒,便聽到一道稚嫩卻滿是欣賞的聲音。那字眼一個一個往自己耳朵里蹦跶,讓他后頸疼了起來。

    他分了心神去聽。

    屋外,趙瑤君打定主意要這猛將了。

    她轉換表情,滿眼欣賞的看著壯漢道:“我見壯士魁梧,真乃當是之猛人也!我見之,則感覺君如我大秦昔日武安君白起將軍一般,剛猛勁毅,昂然頂天立地!你是真正能橫掃天下的真將士,真漢子啊!”

    壯漢臉色漲成了豬肝色:“沒有沒有,殿下高看我了。”

    他一個名不經傳的武夫,哪里能和當日那位大秦戰神做比較啊?

    屋內,張良淡粉如櫻的薄唇挑起一抹諷刺的笑。

    秦人,果然貪婪無度!

    屋外,趙瑤君繼續輸出。

    “我看是有的,壯士太過自謙了。如今你未曾名動天下,都是因為跟錯了人啊!”

    趙瑤君輕描淡寫的說了下張良的壞話,之后笑了笑,更加用力吹噓這壯士。

    她極度渴望為大秦扒拉天下人才,神色就更下真誠的開哄。

    “不知壯士尊名是何?如今能與壯士一見,真讓我見到何謂名將之姿,何謂英豪之態。今日得知壯士之名,來日我等著壯士名滿天下,戰功無數,眾人嘆服!”

    這夸獎過于浮夸了,但這秦國公主的表情過于真誠了,以至于高和不僅臉紅,連脖子都紅了。

    明明是頂天立地的硬漢壯漢,現下卻有種莫名羞澀。

    “我岌岌無名,不過高和二字。往后不知還會如何,殿下實在太高看我了”

    趙瑤君還要說話,但她耳聰目明,聽到一陣稍顯急促的呼吸。

    果然,張良冷淡的嗓音從屋內傳來:“四公主,還請進屋一見,告訴良,為何將我帶來了你這里?”

    張良身體虛弱,呼吸過于清淺,不知是何時醒來的。當著人家的面扛著鋤頭瘋狂挖墻角,還暗暗蛐蛐人家,趙瑤君訕訕笑了一笑:“這就來,這就來。”

    趙瑤君走進屋中,此時屋中早已點了蠟燭。

    都說燈下看美人,更有滋味,如今一見果然如此。

    張良只著素色單衣,纖弱單薄的身子靠在床頭上,因掙扎爬起來,他衣襟凌亂,露出半截雪色消瘦鎖骨,一點細膩白皙的胸膛。

    昏黃的燈光之下,他烏黑柔順的頭發如上好綢緞一般垂下,蜿蜒在背后和素雅的床上。

    雪白的皮膚被燈光染上暖色,隨性的衣裳減弱了他白日的端方雅致,反而有種說不出的誘惑意味。

    趙瑤君被他鼻尖上的小痣吸引了一瞬,隨即坐到他床榻旁邊,不慎觸碰他一點微涼的皮膚。

    她才皺起了眉頭:“這大熱天的,你還冷?太虛了吧,要不來點豬卵給你補一補?”

    【李斯腎虛體虛,吃了都說好的豬卵子。】

    張良胸膛小小的起伏了一下,他烏黑的眼波流轉間越發顯得病弱:“殿下,您還未曾向我說明,您為何打暈我,又為何帶我來到此處?”

    第99章

    趙瑤君:“當然是我和想和張君談談。”

    張良剛要說話,他和趙瑤君便聽到徐長齡在外稟報:“殿下,屬下帶太醫令、公乘先生、醫先生前來求見。”

    張良心中一動,默默無言。

    趙瑤君站起來,坐到桌案邊,揚聲道:“進來。”

    徐長齡帶著三個醫者進來,壯漢高和跟隨在后,趙瑤君看了眼燭光里的張良:“先給他看看,我看他病得不輕。”

    如今來送酒的侍女也跟在其后。

    張良蹙眉:“不用勞煩四公主,良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數。”

    “呵呵,你心里能有什么數?”趙瑤君召侍女來幫自己把酒水擺上,頭也不回的自斟自飲,“如今天下名醫都在此處了,不知你還要怎么看?你快些看完,也好讓他們給你弟弟看一看。”

    她喝了一口柳林酒,感受著那綿柔醇香的口感,享受的瞇了瞇眼睛。

    張良聞言,這才默默伸出手來。

    夏無且、公乘陽慶、醫心三人仔細替他把過了脈,三人湊做一堆,小聲嘀嘀咕咕商量脈象情況。

    半盞酒后,三人討論停止,夏無且才對趙瑤君道:“殿下,經過公乘、醫小郎君的會診,一致認為張郎所患病灶者有二。”

    張良緩緩抬眸:“不知是何兩種?”

    趙瑤君也豎起耳朵。

    夏無且道:“一是,先天不足之癥。此癥狀多源于張君母親,想來其母應是體虛易勞,身子虛弱便誕下子嗣。故而張君氣息微弱,常常渾身發冷,愛僵臥,唇舌色淡。聽聞張君還有一弟,不知他可否同您一母同出?”

    張良早已料到此病,語氣無甚起伏:“吾弟與吾自然同出一母,他亦有此癥。且比吾重許多,如今不能起身只能臥床修養。”

    先前多少醫者為他們看過病,但凡有點本事的,便說他們兄弟乃是先天不足之癥。只是此癥難以調理,多少年了都無法根治。眼見病癥變重,聽聞全國名醫匯集井陘,張良這才啟程前來井陘。

    這一趟出行,除了求醫,他也是想要看看,這徹底打亂他反秦大計的神使,究竟是何種人物。

    醫者最為嚴謹,公乘陽慶聞言,不由道:“那我們一會兒便去瞧瞧您弟弟。張君病灶之二便是多思多慮,尤其近日,您可是心焦氣燥,憂心忡忡之余又過度思慮,以至于你常感疲倦,偶爾頭部抽痛?”

    趙瑤君斟酒的手微微一頓,她看向張良。

    【憂思過度?該不會天天都想著要如何反秦,如何刺殺阿父和我吧?】

    迎著趙瑤君的眼神,張良抿唇:“近日確實心情不暢。”

    公乘陽慶不贊成道:“張君的病癥,若是用藥調和,只能起一時之效用。你病癥要日日小心,何時睡、何時起,每日飲食行走,都要注意一些。更重要的是,你心中的焦躁煩擾該忘卻一些才是。君要常年累月如此堅持,你身子才有好轉的可能。”

    夏無且:“我們三人可以為君指定日所食之物,何時睡眠等日常之事。現在君脈象虛浮,想來還未曾用過夕食,君可在此用夕食,我三人去看一看你弟弟。”

    張良淺笑:“多謝先生,勞煩三位先生了,良知曉了。”

    作為打暈張良,害得人家無法按時吃飯的罪魁禍首,趙瑤君連忙詢問過夏無且,叫人傳來一碗山藥參湯,兩個肉包子,一碗蒸雞蛋,一碗炒蔬菜。

    都是量不大,但卻有肉有菜,清淡可口的。

    菜還未上,張良穿衣整理之后,坐到桌案邊,詢問趙瑤君:“不知四公主要和良一介白身說何事?”

    趙瑤君繼續喝酒:“先吃飯。”

    張良繼續道:“四公主身邊的都是大事,良不過一未及弱冠之人”

    趙瑤君額角跳了跳,她放下酒杯嘆氣:“你想那么多作甚?叫你先吃飯。”

    正巧侍女送來飯菜,張良嘆氣:“罷了。”

    于是他只好開始用飯,這些菜色因趙瑤君宣傳,早就已經在南郡流傳開來,家家戶戶都知道做法,也覺得這些菜式格外好吃。

    但是張良吃到這肉包子,本以為是羊肉餡兒的,多少會有點羊膻味兒。沒想到入口油而不膩,汁水豐沛,肉質鮮美,竟然是他從未吃過的肉類。

    張良臉上閃過深意:“這肉包子里的肉餡兒,莫非就是公主所言的豬肉。那種按照新養殖方式養出來的,出欄快、無腥臊的豬肉?”

    趙瑤君側目:“我都沒說你就猜到這是豬肉了?”

    豬肉價賤,沒有多少富戶愿意去吃。這種剛剛養殖,還沒大量出欄的豬肉,還沒有推廣,沒想到生長在巨富之家的張良,對這些也了解頗深。

    呵,他如何會不知呢?

    但凡是神明賜予神使的東西,就沒有一件是簡單的。這些新奇的東西,一件件加起來,讓如今的秦國早已無人能擋,將他國遠遠甩在身后。

    報滅國之仇,人力怎能同神明對抗呢!

    天命到底不在我啊!

    張良垂眸,繼續吃著飯食,心里卻越發沉重起來。

    趙瑤君飲酒,慢慢等他吃飯,才讓人將一切收了下去:“我們商量商量吧。”

    張良有些心灰意冷:“良不過一普通世家子弟,如今家道敗落,不知能同公主商量什么?”

    趙瑤君半點也不遮掩,星眸含笑的看著張良的臉,眼里滿是垂涎:“我就看上你這個人了,要不你跟了我如何?我保證會待你好的。”

    張良簡直被這秦國公主過于直白的話,給驚呆了,畢竟他此時岌岌無名,她能看上他什么?難道是他的容貌,可這公主不過一孩子!難道就懂了男色之事?

    這秦國王室果然沒什么好的,公主笑笑年紀便已經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

    此時的張良,雖然已經有了謀圣的風范,接人待物滴水不漏,但少年氣性到底還保存著。

    一聽此話,便諷刺的看了眼趙瑤君的小身板:“殿下看上我了?良縱使跟了殿下又能如何,殿下只怕連身子都沒長好吧?”

    趙瑤君一聽這話,再看看張良過于冷淡的臉,高和一臉防備的樣子,一下子就知道哪里不對了。

    她一整個呆住!

    繼而手足無措起來,趙瑤君急得跳腳,她一把攥住張良的衣襟:“嘿!我說你們這些人,心怎么都是臟的黑的呢?”

    她力氣大,張良體弱,修長消瘦的身軀如同無可依靠的弱柳一般被拉到她身邊。

    趙瑤君指一指自己嫩生生的漂亮臉蛋:“你看看我,我還不滿十歲啊!我還是一個孩子啊!我到底是有多喪心病狂,才能讓你想到那方面去!我說的明明是讓你跟著我,投效我大秦!”

    【可惡的封建人,可憐我一個上下兩輩子加起來才三百多月的小孩子懂什么,就這樣惡意揣測我!】

    知道自己惡意揣測眼前的大秦公主,張良耳垂發紅,一雙黑亮的眼睛越發濕潤起來:“原是如此,良誤會公主了。”

    趙瑤君氣憤的放了他的衣襟,指了指高和:“告訴你,不僅是你,包括你的隨侍高和,我也看上了!”

    張良正了正衣裳,淡漠的看了眼心思浮動的高和,看著格外能收買人心的秦國公主,淡淡道:“此事絕無可能!多謝殿下錯愛,良體弱多病,不過一尋常人,且不通朝政,胸無點墨,如何能投效大秦?我體弱多病,也離不開我這隨侍。殿下不若去尋別的人才。”

    趙瑤君小臉板住,眼前此人心眼比八百個還多,反正彎彎繞繞的,她也比不過,還不如就想說什么說什么了。

    趙瑤君重新坐下,盯著張良的臉,一邊感嘆此人歷史都褒揚的美貌,一邊直言:“我也不廢話,我知道你是鐵了心要反秦的,你甚至想要刺殺我阿父!高和手里的那把120斤重的大鐵錘,就是你花重金打的,為的就是要刺殺我阿父!”

    “咚!”高和渾身緊繃,呼吸急促,手一松,那巨錘被砸到地上,將地面砸出一個凹洞!

    趙瑤君得意:【驚到了吧,驚到了吧!看我不嚇死你們!】

    張良看了眼高和。

    怎么之前沒發現,他這么不成氣候。不過是他們此前的謀劃被這秦國公主識破了而已,需要這么大驚小怪嗎?

    張良淡淡道:“殿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的隨侍空有一身蠻力,卻是經不起嚇的。您這驚天之言,可是將我二人嚇得不清。”

    趙瑤君:“是不是真的,你們心里清楚。不過你們也別忘了,我本身是神使,就算知道未來發生的事情,也不足為奇。我說的話,反正每個字都是真的。”

    張良知道他的意圖也瞞不了她,但對于她口中仕秦之事,也絕無可能。

    “殿下既然直言不諱,那良也實話實說。”張良正襟危坐,他本是少年英才,但語氣里卻有了風霜,“良確實有反秦之心,秦滅韓國之時,此心尤為濃烈。可是當韓國變成南郡之后,良便已經知曉,縱然我有反秦之心,卻也掀不起大風浪了。”

    趙瑤君:“為什么呢?”

    【你可是拖著病體刺殺我阿父的猛人啊!拖著這破爛身體,就算不給弟弟辦葬禮,也要將所有家財投入反秦大業之中。就算累得慌,也要一路跟著劉邦,出謀劃策的智囊啊!怎么這會兒說出這種話來!】

    張良聞言,幾乎忍不住自嘲的朗笑起來:“哈哈哈,殿下竟然問我為什么?為什么呢,這一切不正是因為忽然成了大秦神使的殿下你嗎?”

    他看著趙瑤君天真稚嫩的臉,細細描摹著她格外精致的五官,待看到她上揚而帶著驕矜尊貴的眉眼,他眼里有恨有怨,更有深深的無奈和哀傷。

    “殿下乃是天命啊!我自幼信人定勝天,可要有個前提,這天,下克上,是能被克到的!殿下種種神仙手段,如今南郡、巨鹿郡、邯鄲郡、井陘一帶之人,短短時日,早已不知有韓國、趙國,只將自己當成秦國黔首。”

    張良道:“天命在殿下,人心在殿下,地利在殿下,我張良縱有萬般謀算,也不過一場空談罷了。”

    他閉上眼,不愿再看她:“殿下請回吧。良已經決定,既然反秦之事無望,打算等治好我家幼弟,便退隱修黃老之道了。”

    趙瑤君也不知這謀圣說的話是真的假的,但是看著這樣一個人才白白流逝,她真的心痛、肉痛啊!

    她不由道:“張君謀算過人,有封侯拜相之能,何須歸隱山林,明珠暗投呢?”

    張良默默無語。

    趙瑤君眼睛轉了轉:“我就是好奇,你如此堅定的為國復仇,到底是為了韓王那個蠢貨,還是為了你們張家五代拜相的榮譽,還是真的是為了韓國的無數生民黔首?”

    張良睜開眼:“殿下此刻說這些,還有意義嗎?”

    “當然有了!”趙瑤君哼笑,“若你是韓王那個蠢貨,那我只能說你識人不清,決斷不明,你跟那蠢貨沒什么區別。”

    張良面無表情,不為所動。

    趙瑤君:“若是你是為了你張家五代拜相的榮譽,那我只能對你越發不恥。我更加覺得你比不上你祖父,也比不上你阿父!你不僅是個眼瞎的瞎子,還是個十頭牛拉不回來的犟種,更是個冥頑不靈,只會記著先人榮譽,而不敢自己棄暗投明,創造輝煌的膽小鬼!”

    張良平生最自豪的便是自己祖父、父親,聽到趙瑤君此言,他心里的怒火簡直抑制不住的上揚,一張雪色臉蛋都氣得通紅。

    他低頭俯視,眼眼中水光混合著怒意氤氳,看著趙瑤君的眼神冷漠、氣憤至極:“殿下可以殺我,但你不能辱我!我張家如何行事,還用找不著殿下來指點!”

    “我哪里敢指點你啊!”

    趙瑤君感覺自己不夠高,起身踩到桌案上,居高臨下掐著張良的下巴,冷笑道:“現在世道大好,你若是為了你張家能夠繼續相韓而攪弄風云,破壞天下黔首好不容易得來的安生日子,你說說你是不是歷史的罪人?!”

    她直視張良的眼:“難道你祖父、你阿父便是教你為了自身的私利,為了家族的榮譽,不顧天下無辜生民的性命,執意倒反天罡,逆天而行的嗎?”

    張良咬牙掙脫,但這秦國公主力氣比他還大,他恨恨道:“所以良知復國無望,早已打算退隱了,你又何必如此相逼羞辱?”

    “我哪里有羞辱你,我是在幫你,光復你家拜相的榮譽,會在你身上達到巔峰!”趙瑤君欣賞的看著張良,堅定道:“那小破韓國的丞相有什么好做的?你要做就該做我大秦的宰相!”

    她看著張良俊秀雅致的臉:“你說得對,我大秦統一六國,平復四海,本就是順應天命。你若是為了家族門楣,該來做這天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六國之相!”

    “你想想,我大秦日后該是何等的雄壯大國,你來做相,待到功成名就,若是想要歸隱,自然能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飄飄乎如神仙中人。

    你對我大秦了解,你肯定清楚,我阿父沒有殺功臣的習慣,我也沒有,我巴不得所有為大秦出過力氣的人,都能過得順風順水,萬事遂心。”

    趙瑤君放緩嗓音,語氣輕柔誘惑:“你想想,雖然你歸隱了,但史冊會如何記錄你?它不會記載你棄韓投秦,只會記載你深謀遠慮,功蓋祖父、父親,一舉成為天下之相,你家也依然是六朝丞相!對了,若你以后當真要退隱,它還會記載張相不戀棧權柄,乃是紅塵俗世逍遙之客。”

    張良眼波流轉,看著眼前一張小小年紀,卻顯得格外聰慧,格外會蠱惑人心的臉,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怎么此前無人說,這秦國公主竟然如此舌燦蓮花?連以往將反秦當作宿命的他,都要守不住心中所想了。

    趙瑤君輸出的嗓子疼,她看張良神色緩和了許多,也不敢停下來,更是連忙道:“張君反秦,若是為了韓國黔首那大可不必。”

    張良不由自主的詢問:“為何不必?”

    趙瑤君笑了笑:“黔首才不在乎誰是國君,他們所求便是安居樂業,吃飽穿暖。只要上面的君王治國有道,他們便會對這個朝代產生情感。如今韓王無道,秦王雄才大略,他們自然更愿意成為秦國黔首。”

    張良啞然。

    雖然他不愿承認,但他也不得不承認。普通黔首只是國中的沙礫而已,他們掙扎在吃飽穿暖的生活當中,已經花費了所有力氣,所以已經沒有精力,也著實不會去想什么家國破滅的大事。這些事他們既管不了,也沒法管。

    更何況韓王并非一個值得愛戴的國君。

    趙瑤君松開張良的下巴,拿來紙筆,快速的開始寫了一張字紙,拍到張良身邊:“你好好想想吧,世界上沒有一個朝代是永恒不滅的,便是如今的大秦以后也一樣會滅亡,所謂盛極必衰,階級斗爭這是不可避免的。”

    一旁聽得云里霧里的高和,聽了這話直接被嗆得咳嗽起來。

    這秦國公主,沒想到她的嘴巴不僅對韓國毒,她對自家秦國也絲毫不留情面啊!

    張良也被驚得維持不住自己的表情。

    雖然他知道這秦國公主、神使殿下格外大膽,但他著實沒有想到她竟然大膽到能咒自己國家滅亡的!這真的是她一個秦國公主應該說出口的話嗎?

    簡直匪夷所思,令人難以置信。

    但細細一想,好像并無道理。

    趙瑤君:“張君可讀過史書?”

    張良:“自然讀過。”

    他對趙瑤君的話來了深厚的興趣,若非她是秦國公主,想來自己能同她成為好友。

    趙瑤君緩緩用自己所學的高中政治,來忽悠眼前未來的頂級政客:“那張君定然知曉,在這汪洋歷史長流之中,出現過無數政權、國家。什么三皇五帝、唐堯虞舜,到此前的五個霸國,如今的六個雄主,其實細細算下來,我們不過是歷史中的第二階段末期而已。”

    張良從未聽過這等說法,他感覺這其中好似有許多玄妙的道理,輕而易舉的將自己吸引住了。

    他情不自禁的問“何謂歷史的階段?何謂第二個階段?”

    趙瑤君:“第一個階段,便是上古時期,我把它叫做原始社會。當時人們茹毛飲血,按照血緣結成氏族,并無家國概念,所以當時實行的是平均分配制度。無論打獵多少,出力多少,眾人都是均分的。”

    張良聽得有趣,不由坐直了身子,一針見血道:“如此分配,既不公平,也無法長期存在。”

    趙瑤君笑笑:“這是自然。隨著石器、鐵器的發展,社會的進步,現在人們有了家國概念,有了私產的概念,奴隸主能夠把奴隸當作財產一樣買賣。我們現在便處在這個階段,奴隸社會階段末期,而我阿父是要帶著整個天下,進入新的歷史階段,張君當真不跟著我們一塊兒?”

    她平平淡淡的話,將張良說得莫名心潮澎湃起來:“大丈夫生于亂世,當帶三尺劍,立不世之功。君何不順應天命,攪動著歷史的風云?”

    什么帶著天下,走入下一個新的歷史階段。

    這普普通通幾個字組成的話,簡直不普通到了極致!若當真能成為進入這種新階段的促進力量,那該是何等的偉業功績啊!

    張良心神俱震,徹底沉入到其中去了。

    趙瑤君見他沒有鬧著走,反而一味深思,不由更加賣力勾住他的心神:“張君可以好好看看我寫的字,但你也不要太過勞神了,我等你想明白了再說。”

    張良待她走后,忽然拿起桌案上的白紙看了起來。

    本以為先看到的是何等驚人的言論,沒想到入眼的確實彎彎扭扭,幼稚柔軟的秦篆。

    張良臉上狂熱一下子就減退了,他小聲道:“大秦四公主,字可真丑。”

    隨后他又忍者這一筆字,往紙上一看,瞬間便被吸引了全部心神。

    什么世上沒有永恒的王朝,矛盾是社會的本質。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到一定程度,就會發生質變。

    階級社會的矛盾,通過階級斗爭來解決。

    大秦統一六國乃是天命,滅韓一事,非人力可阻,君可心無掛礙,順應天意。

    大秦日后滅亡,也是階級矛盾質變,階級斗爭的作用

    這些初讀奇奇怪怪,重讀驚得他冷汗涔涔,再讀他的神色似癲狂似心如死灰,連手都控制不住的抖了起來。

    這不多字如同魔音入耳,烙印墨字一般,往他耳朵里鉆,往他腦袋里鉆,越想就越發覺得這是真理。

    高和見狀,驚呼道:“郎君,你怎么了?”

    張良快速將這張紙折起貼身收好:“我無事,你先出去吧。”

    高和猶豫:“郎君,醫者說了,您不能再耗費心神的。如今時日不早了,還是早早歇息吧。”

    張良少見急躁道:“我知曉了,你出去便是。”

    高和無奈,只能輕聲走了出去。

    張良等他走了,就著燭火燈光,又將那張紙摸了出來,一個字一個字的咀嚼思索。

    第100章

    趙瑤君格外想要得到張良、高和這樣的文才武將,她心里也清楚,這兩人真正需要搞定的只有張良一人。

    張良心里為韓國復仇反秦之心格外強烈,所以她就給他來了個矛盾的轉移。

    她先闡明秦滅韓非秦王之過,非秦之過,秦不過是在順應天命而已。同理可得,如果張良歸秦,此事非是張良無家國節義,而是他順應天命而已。

    說起來這不過是一種冠冕堂皇的借口,但是用這個光明正大、萬人信服的理由削弱張良恨秦、抗秦的心理,卻也是夠用了。

    因為原先的那個世界,并無趙瑤君這么個人,也沒人在先秦時搞出這么多事情。所以當時秦滅六國后,六國遺民的日子其實也沒有好過到哪里去。再加上一些過于嚴苛的律法、災情、慫恿反秦人的輿論,各地農民起義、反秦隊伍層出不窮。

    現在卻是不同,雖然現在的律法也嚴苛,但只要黔首不犯法,韓國、趙國遺民的日子,比原先好過太多了。遺民們現在越發認同自己大秦黔首的身份,這反秦隊伍,一開始就失去了普通廣大的黔首支持。

    這還怎么玩?

    現在別說是普通反秦玩家了,就算是張良這個高端反秦玩家,不也因為這個根本原因,打算遠離朝政,帶著自家弟弟醫治完病后,歸隱為生了。

    至于趙瑤君所說的那些高中政治教材,關于政治、哲學所涉及的內容,一是告訴張良沒有一個朝代是永恒存在的,韓國也是。韓王那種昏庸程度,就算不被秦國滅,也會被別國滅。

    秦國以后要是發展到一定程度,當社會階級有了不可調和的矛盾時,必然也會滅亡。秦國早晚都會滅,也無需對它抱有仇恨。

    各種客觀、主觀條件言論之下,張良反秦心理已經弱化到一定程度了。

    趙瑤君弱化張良的仇恨心理之后,還問他到底為了什么給韓國報仇?

    她道德綁架他復仇的理由不夠為國為民,接著用政治教材里的內容、真理做鉤子,勾著他畫未來的大餅給他看。

    上下五千年史書趙瑤君都看過,后世她經歷過,趙瑤君畫的未來的餅,那叫一個又香又甜,又大又圓。

    張良確實是上鉤了。

    是啊,雖然沒有朝代可以永恒存在,但是他們所在的這一段歷史,卻是可以進入新的歷史階段,可以創造一個他從未見過的海晏河清、吏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的盛世。

    為了見一見那樣的盛世,投秦看看又如何呢?

    張良心思動搖,趙瑤君再接再厲,她每日背誦默寫一段符合現在需要的政治、哲學內容,每日黃昏差人送給張良。

    聽說黃昏、傍晚、深夜,人的心情都會不自覺的低落下來。

    這個時候,許多人只要稍有emo的心理,心理敏感纖弱,容易多思多想。

    后世的網友還開玩笑說,語文最應該在晚上考呢。因為這個時候,正是個個同學文采飛揚,又喪又興奮,又矛盾又自洽,各種心理不一而足。

    但無疑,此時的心理防線是減弱的,也是人很能共情,抒發情感的時候。

    趙瑤君想到張良的身體,知道自己這個手段有點心臟,但想到這只是短期手段換取長期謀圣,她就心安理得的讓人黃昏送知識點給張良。

    不出她所料,后面,張良一日日將自己鎖在屋中,幾乎廢寢忘食,不眠不休、字斟句酌的讀者趙瑤君給的字紙。

    他腦海之中,也從這些剝離開紛擾世事的迷霧,直接將世界上最根源、最普遍性的真理呈現出來的字眼之中,好似看到了一個不同于遠古乃至此時的世界。

    通過仔細揣摩,他好像也明白了自古至今,這世道是如何運轉的。

    以往他雖然也知曉一二,但卻不能用如此直白、準備的語言將其描述出來。

    那簡簡單單的五張字紙,張良日日都要鉆研。

    四五日下來,張良弟弟經過國醫妙手的調理,勉強可以吃下些飯食了。張良卻黑眼圈一日重過一日,臉色越發蒼白起來,眼神卻無比精神亢奮。

    這詭異的精神狀態,配上他一張病弱憔悴的俊臉,有種病嬌具象化的感覺。

    第五日午后,張良主動請了醫,言說要調理身子。

    趙瑤君一聽,簡直克制不住自己的興奮,連忙跟著幾個醫生,去了張良所住的院子。

    趙瑤君端起茶喝了一口,欣賞了一下他的俊臉,才看向苦兮兮的公乘陽慶。

    她壓住心理的愧疚和快要得逞的興奮,故作擔憂詢問:“公乘先生,張君身體如何?我心中實在是擔心他。”

    【看著樣子,是要調理一陣的啦。不過張良是個果決的人,他看上去已經有謀斷了。他這樣的人一旦下定決心,就會一往無前,不改志氣了。】

    張良伸出如同梅骨般白皙細膩,卻有些消瘦的手臂給夏無且、公乘陽慶、醫心把脈。

    聽了此話,他無奈的抬頭,看了眼滿眼興奮,微弱擔心的趙瑤君,心里緩緩嘆了口氣。

    公乘陽慶把完脈,就皺起了眉頭:“殿下,張君,之前我們不是說,您這病病最忌諱睡眠不足,飲食不合、思慮過盛嗎?怎么近幾日來,您的病情不減反增,看上去更加嚴重了些?”

    趙瑤君心虛無比,看到張良蒼白的臉,三個醫者嚴肅的樣子,現在真的擔心了起來。

    “哎呀,這可如何是好?近幾日膳房日日都根據張君該吃的膳食做著,但不知為何,張君食欲不佳。夜晚他熬油費火睡得也晚,這幾日他也不曾出門,就是將自己關在門里鉆研,也不知他如此刻苦,心中可想明白了?”

    【雖然你熬夜、不好好吃飯、多思多想,確實是我的鍋。但我真怕把你的身子給玩壞了啊!】

    張良倒是笑了起來,他憔悴蒼白的臉色,因這一笑倒是顯出幾分容光煥發:“殿下,此番若是良真如了殿下的愿,不知殿下要如何回報于我?”

    趙瑤君立即放下茶杯、糕點,擦干凈自己的手,走到張良身邊。

    她恭恭敬敬朝他行了一禮,正色朗聲道:“君若當真愿意歸秦,愿意以誠待阿父、待我,來日大秦必以國士之禮待張君!待天下統一,論功行賞,封侯拜相,君定然是天下之相,盡可延續張家五代為相之榮,光耀門楣,不在話下。”

    張良眉間愁緒盡散,他笑道:“此事殿下可以做主?若能做主,您以何物為憑證?”

    趙瑤君相信,這樣的人才,別說他了,就算是她阿父嬴政,也會做出同樣的抉擇。再說了,以阿父那寬廣的胸襟,若是自己能為他收攏人才,他不僅不會不高興,反而會格外開懷呢!

    “此事我自然能做主,因為我阿父也是這樣想的。”趙瑤君點頭,解下自己常常佩戴的陰陽太極雙魚玉佩,將陽魚放到張良手中。

    “此乃我阿父所賜陰陽太極雙魚玉佩,聽聞張君對黃老之術頗有研究,此物便是送對了。”

    趙瑤君:“你看,你手中的是陽魚,乃是暖玉所制,正好能常伴君身,溫養身體。我手中的陰魚,乃是冷玉,跟著我也不錯。我們便以此玉為諾,君可以此玉為憑證。”

    “那一言為定,望殿下莫要食言而肥。”

    張良做了決定后,一切舉動都格外痛快。

    他立即讓高和尋來一條絲絡,將這半枚陽魚佩戴在自己腰帶上,以做承諾。

    趙瑤君見狀,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眉眼彎彎,雙眼明亮無比,甚至忍不住拉住張良微涼修長的手,動情的許下承諾:“張君你放心,來日我們定然不負你。我大秦最重視人才了,你來大秦,你定然不會后悔的!”

    張良看向剛及自己腰高的趙瑤君,看她一臉真誠笑意,暢快活潑的模樣,不由想起她在渡口給自己做煎餅的樣子。

    昔日一如今日,臉上的笑和眼里的真誠,都如清水般映照在一張雪白圓臉上,張良心里,竟有種因緣際會之感。

    自己真的因為這所謂神使,所謂秦國公主的幾句話,幾張紙,竟然就打算歸秦了!

    說起來,真是不可置信。

    張良想到自己五日來內心的拉扯、糾結,他忽然覺得好笑,可心里也有做了決定后的舒暢。

    他看著趙瑤君的眼,認真笑道:“那良可就記住殿下的話了。”

    三個不同年齡階段的醫者,站在一旁默默看完了這一場好戲。

    夏無且細細看了眼張良的神色,捋了捋胡須:“不過,看上去您像是放下了一樁常年壓在心中的心事啊,心情倒是比往日好了些。”

    趙瑤君:“這下張君的病治起來,是不是就好治許多了?”

    醫心把玩脈收手,聞言俊秀溫和的臉上盡是笑意:“確實好治了些,但張君此次定然要遵循醫囑來了,不能過度損耗自身。”

    張良看了眼讓自己這五日里損耗自身,又讓自己做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決定,放下多年心結的趙瑤君,啞然失笑:“良定會遵醫囑的。”

    畢竟,他是真的想要看一看,秦王橫掃六國,一統天下后的下個歷史階段是什么。想要親自看一看,無數良臣,與這位帶著天命來到凡塵人間的神使公主,能將這世間打造成了一個什么樣的世道。

    張良用完膳食,喝了藥后,趙瑤君順道同三個名醫一塊兒出來。

    夏無且邊走邊笑道:“恭喜殿下得一少年英才,您費了這般心思,不知他有何能力,能讓殿下如此對待?”

    趙瑤君神秘一笑:“他本事大著呢,日后你們就知道了!”

    【張良、蕭何、韓信,這西漢三杰,沒一個簡單的。一個千古謀圣,以病弱之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一個民政后勤高位玩家,鎮國撫民,給餉饋,不絕糧道,幾乎保障了劉邦每場反秦戰爭的勝利。

    一個兵仙神帥,連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用兵如神,簡直是一大殺器!】

    這般描述,讓秦國太醫署的夏無且和醫心聽得心向神往。

    趙瑤君回到咸陽后,確實要讓人找到一些能臣干將的。

    她轉了話題:“聽聞你們找到井陘城各鄉上適合學醫的人了?”

    夏無且連忙道:“確實是。”

    趙瑤君:“赤腳醫生的培養,太過艱難。如今識字的人少,只能死記硬背字形,外加圖文草藥識記才行。夏太醫乃是太醫署太醫令,不好在鄉野待太久。夏太醫將《赤腳醫生手冊》鉆研成果將諸位醫者分享學習后,還是要隨我前往咸陽。”

    她將以后的安排一一道出:“這巨鹿、邯鄲兩郡的郡守已經走馬上任了,我有一個各郡縣鄉亭級別的赤腳醫生培養計劃。到時候辛苦公乘先生,以及留下的太醫署醫丞、醫官,以及各地而來的醫者了,你們和這兩地官員根據這個計劃來就是了,我都安排好了。”

    公乘陽慶連連點頭。

    醫心也道:“我家子弟也只會去五人,其余人皆留在此替殿下辦事。”

    “留下醫者的名單謄抄后今日給我,放心,我不會虧待他們。誰做了什么,我都讓各地縣丞記著,到時候一塊兒褒獎。”

    三人忙道:“是,殿下。為殿下、秦國做事哪里能提褒獎呢?更何況,能研習《赤腳醫生手冊》已經是褒獎了。”

    趙瑤君道:“一碼事是一碼事,辛苦干了活這褒獎還是要的。對了,那個徐福,給我看緊些,盡量就讓他跟著你們。等事畢,我招他來咸陽,他才準來。”

    眾人知道,公主殿下特別關注的人,定然有其特別只之處。

    三人都對徐福更加上心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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