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未來 愛你如一。
十一月深秋, 海灘邊的美食集市盛大開幕,慶祝“感恩節”,化妝游行熱鬧了大半天。
現場人山人海, 夏初淺平視前方,盡是寬厚敦實的脊背,她抬頭仰望飄浮的各種卡通熱氣球。
她沒去擠前排,她的體型擱洛城充其量算個中學生,誰都擠不過。
再者,秋末染雖說能夠融入這種摩肩接踵的環境了,但不代表他待著舒服。
既然是約會,那彼此都要身心舒悅。
怕被人群擠散, 秋末染牽夏初淺的手都牽出汗水了, 他們此刻在圈層最外圍。
秋末染在洛城也算高個子,他伸伸脖子, 便能掠過攢攢頭頂一覽全貌。
“淺淺。”
有些沒安全感地松開她的手, 他屈膝彎腰, 在她面前半蹲, 臉始終扭向后方確保她是否還在他身邊。
“怎么啦?”鑼鼓喧天, 人聲鼎沸, 夏初淺扯著嗓門問,手不自覺就親昵地攀上他的肩頭。
陽光微涼,撞上他明熾的眸光,融匯而成別樣的溫柔, 他手撐雙膝說:“上來,我背你看。”
“你說你怎么了?”夏初淺湊近聽。
“我說。”秋末染右手的四指內屈,拇指往后指,抬高音量喊, “我背你,你就看得到了。”
堪比被暖陽炙烤過的羽毛在她心尖撓癢,一陣酥暖,夏初淺既感到甜蜜又很感動。
“好呀!數到三,我就跳咯!”甜笑在臉上暈染開來,杏眼彎出幸福的弧度,夏初淺扒著秋末染寬闊的背,蓄勢待發,“三,二,一……來啦!”
她蹭地一躍。
他穩穩地承托她全部的重量,長臂朝后敏捷地兜住她的腿彎,調整好姿勢,挺直腰背,再將她往上送一送。
夏初淺手扶秋末染的肩,抻脖子向上,瞬間擁有身高兩米一的人的視野。
“哇——”
上面的空氣都不一樣。
五花八門的游行隊列在她眼前清晰鋪開。
正巧一群穿著金色包臀短裙的“貓女郎”經過。
明艷嫵媚的“貓咪們”手執皮鞭,頭戴貓耳,腳穿貓爪,左三根、右三根筆繪的褐色胡須乃為點睛之筆。
許多人捂著小孩的眼睛,而自己看得眼神發直。
“小染,你能看到嗎?”夏初淺探頭去瞅秋末染。
他眼神忽地閃躲了一下,旋即垂眸看地,默默點頭。
“嘖嘖嘖——”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夏初淺不醋不惱。
她故意貼他耳邊咋舌,逗一逗純情小狼:“哼,想看就看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秋末染眸子熠亮,扭頭與夏初淺的面頰相貼:“淺淺,你也覺得那套衣服更適合你?”
“……”夏初淺語噎。
……這著實是沒想到。
燥熱一瞬從后脖頸游躥至全身,她扭正秋末染的腦袋,讓他繼續目視前方:“好啦!少兒不宜的‘小貓咪’走遠了,現在……是海綿寶寶和派大星。”
夏初淺看得津津有味。
而秋末染目空發呆,思緒暢游,又被他強制拽回。
某些風花雪月的幻想片段如同雪泥鴻爪,在腦海留下回味,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的腳趾抓緊了地面。
*
游行結束,兩人去美食集市尋覓美味,逛著逛著,一家格格不入的小鋪子闖入視線。
古銅色
木質推車鑲一圈孔雀綠的鉚釘,各式擺件頗具年代感,甚至破舊,卻彰顯出流浪的自由和浪漫。
老板衣著鮮艷繁復,像在cos吉普賽女郎。
一個籃子里,堆著刻有英文字母的紅色珠子。
“你好!”夏初淺喜出望外,挽著秋末染的胳膊用英語忙問,“請問可以定制姓名手鏈嗎?”
“當然。”女郎翛然撥開橘紅色頭巾,深邃而神秘的眼眸在兩人身上游轉,“嗨,異鄉人。你們是今天的第一百位顧客,所以,祝賀,年輕的小姐和先生,你們很幸運。你們買手鏈,我免費幫你們看手相算卦。”
“淺淺,她說什么?”秋末染茫然問。
“老板說,我們買手鏈,她可以給我們免費算一卦。”夏初淺遲疑問道,“你想算嗎?”
秋末染的腦部手術安排在了下周三。
腦科學研究所的專家們里里外外給他做了六次檢查,都驚嘆于他的恢復能力。
年初時,他還薄皮包枯骨,深陷解離狀態,困囿于自我混沌之中。
不到一年,他身強體壯,精神極佳。
甚至,他連隱疾都不再發作過一次。
科學家們密切關注著秋許明,九個月過去,秋許明表征正常,沒有不良反應。
專家團隊爭論:一方執詞,再觀察秋許明個兩三年,再給秋末染做手術更加穩妥。
而一方考慮到,主刀醫生年事已高,拖幾年恐怕他就不能操刀了。
如此復雜精密的手術,交予其他醫生的話,誰都不能保證能有相同的理想結果。
最終,秋末染自己拍板,把手術日期定在了十一月末,他希望早日好起來。
他會好起來的。
他是如此堅信。
*
“小染,你想算命嗎?”夏初淺又問一遍。
她對卦象玄學持中立態度,從心理學角度看,這本質上是“心理暗示”。
結果“好”,她信信也無妨,結果“差”,她就當作圖一樂呵,不放在心上。
摩挲安安靜靜的電子手環,秋末染淡然道:“都行,淺淺,我聽你的。”
“我們先做手鏈再說!”夏初淺決定,跟老板說了一聲,她低頭翻找刻有他們姓名縮寫的珠子,“小染,你認得Q、M、R、X、C這幾個字母嗎?”
秋末染手指一滯:“……”
……這他還是認得的。
“抱歉抱歉!我小看你了。”看著秋末染神態像只淋雨后毛發打蔫的小狼,夏初淺訕笑吐舌,挽緊他的手臂,碎碎念,“我們的名字在哪里……”
“這。”
他白皙窄長的手攤開,六顆珠子油光晶亮,金色字母組合而成他們的名字。
“好眼力,找得真快。”夏初淺抬手,自然而然地摸摸秋末染后腦的發。
被表揚了,他眸底星河流淌,乖乖任她撫摸。
夏初淺和秋末染商量著又選了幾款珠子搭配,然后,把選好的東西都交給了女郎。
等待中,秋末染眼含期翼垂眸凝視夏初淺:“淺淺,這個,和我們四年前買的那個手鏈可以換著戴。”
“……”心虛讓夏初淺一瞬滯愣,她抿下唇,杏眼低垂,“對不起啊小染。”
他對她向來最坦誠,因此她不想編謊話糊弄他:“你送我的那條珠子手串,我……我給扔了。”
音色發虛,她誠心誠意地解釋:“那個時候,我下定決心要忘記你,我不能睹物思人,就把你送的……送的所有東西都……都丟掉了。”
夏初淺越說越小聲,滿眼羞愧。
瞬間,他的明眸烏云蔽日,下一場看不見的綿綿小雨,舌尖還淺頂了一下側頰。
他睨過眉眼委屈地不看她,鴉羽似的濃密長睫在眼瞼暈開烏影。
……他看起來又要長蘑菇了。
“對不起嘛,小染。”夏初淺揪著秋末染的衣袖輕輕地拽,他不理睬,她又去抓他的手指,“這次的手鏈,我一定一定二十四小時戴著,絕不丟掉。”
習習秋風稍帶走她手指的溫熱,在室外玩了大半天,她指尖入手生涼。
他眉梢躍動,小情緒隨之降了溫,他敞開長款的羊毛大衣,將她攬入懷抱。
“你不生氣啦?”衣領里探出夏初淺的眼睛和額頭,杏眼潤圓,她目之所及是秋末染的冷白鎖骨。
似是郁悶了一會兒,他聲線微啞問:“都扔了什么?”
“姓名手串、小狼公仔、電腦、你做的銀杏書簽……”夏初淺剝手指,“就……就全部都……”
一道重量落在她的發頂,他臉埋進她的萬千青絲。
他衣衫上的皂香和他的融融體溫交馳,熱切地與她纏綿悱惻,他的語調溫煦而凝厚:“沒關系。”
“你丟的,我再補給你就好了。”
女郎穿好手鏈,遞給兩人試戴:“年輕的小姐和帥氣的先生,你們考慮得怎么樣了?”
和秋末染對視一眼,夏初淺唇畔漾笑:“不用了,非常感謝,我們想享受命運給我們的未知的驚喜。”
“你是你命運的先知。”女郎瀟灑撩發,“幸運的小姐和先生,你們將好運常伴。”
*
周三,病房內。
秋末染平靜地與鏡中的自己對望。
深棕色的發剃得精光,顱骨線條流暢,頭型小巧飽滿,配上右臉略顯猙獰的刀疤,血性十足。
“小染,你準備好了嗎?時間快到了哦。”
門外響起夏初淺的聲音,秋末染戴上米白色的毛線帽,一秒回歸溫順的模樣。
他推門而出:“嗯,準備好了。”
他躺上醫用床,等待護士推他進入手術室,夏初淺翻起他毛線帽的邊邊,在他光溜溜的頭上淺吻輕啄。
“我等你出來。”夏初淺指腹劃過他右臉的疤痕,笑意柔軟,“等下再見你啊,這道疤就沒了。不過好可惜,小染,你的那顆淚痣回不來了。”
面部淺皮層修復不算大手術,醫生會診后決定一并做,秋末染也能少經歷一次全麻。
“你喜歡?”秋末染臉頰蹭夏初淺的細嫩手心,看她點頭,他眸色柔和道,“我紋一個。”
“秋。”護士前來做術前最后的檢查,而后,將秋末染連人帶床推向手術室。
“淺淺。”進去前,秋末染向夏初淺遞小指,“我會加油,你也要遵守我們的約定。”
他和秋許明一樣,簽了安樂死和器官捐獻書。
如果他不能健康清醒,他不能更自私地耽誤她,他希望她放下他,全心全意擁抱她日后的人生。
“嗯。”她鄭重承諾,與他小指相勾,“我答應你。小染,我等你的好消息。”
*
兩年后。
勁涼秋風回拉扯街兩邊的銀杏樹,搖曳下滿地金黃,光被樹葉切割成片。
年輕清俊的男人騎一輛山地車靈活穿行,背一個黑色背包,蓬松的深棕色頭發迎風縱意飛揚。
車輪卷攜銀杏葉,葉片翻飛,他身型勁瘦有力,光斑投映在他光潔無暇的臉。
“嘿,deep,你去哪兒?”
偶遇一位同專業的同學,男人捏下剎車,長腿蹬地,斜斜地停穩山地車,唇角輕揚:“嗨,Alex,我去接女朋友下課。”
他雙耳空無一物。
簡單的日常交流用語,他已掌握了七七八八,不過上課時還需要翻譯器輔助一下。
同學起哄:“每天都接你的honey girl。”
“不應該嗎?”男人表示困惑,眸子明如星河,“明天見,我趕時間,我等不及要見她。”
“ohhh!”東亞人一貫內斂含蓄,但相處下來,deep的思維方式簡單直白,人緣不錯,同學一臉吃狗糧的表情,揮手道,“明天見。”
夕照渲染天際,男人在一棟教學樓前停車,他雙手插兜,站姿挺拔如松,風華正茂。
他如今的生活充實不已。
白天上課寫作業,晚上學英語,周末給WENSA CLUB設計評估圖形類的比賽項目。
夏初淺一有空,約會馬上提上日程,他都快擠不出時間打拳,平時騎騎山地車當做鍛煉。
洛城的幾所名校的數學系給他發了offer,同意他轉學分繼續攻讀大四。
他選了夏初淺就讀碩士研究生的那所大學。
術后他恢復了一年,如今他念大四,她念碩士第二年,他們正好能一起畢業。
他們搬出了別墅,在數學院和心理學院折中的位置,租了一套公寓,朝夕相伴。
一陣歡聲笑語蕩入他的耳畔,教學樓內學生們魚貫而出,他僅一眼,便鎖定了夏初淺。
夏初淺亦然,他每天都來接她。
“小染——”跟同學道了聲別,夏初淺小跑向他,扎進他寬闊溫厚的胸膛。
她仰起臉龐,面龐灑滿金色的余暉:“久等了,今天小組討論耽擱了一點。”
“不久。”他搓揉她的耳垂,揚起一抹清淺的笑,摸她的手用五指滿滿包圍,另一只手扶山地車,“走吧,淺淺。今天鐘淵哥叫我們一起吃晚餐。”
“鐘醫生又拿他的小女友沒轍了?”
“估計是的。”他頷首認同,又糾正道,“不是小女友,鐘淵哥他們結婚了,是老婆。”
夏初淺的眼神忽地在他眼角懸停,她抬手去夠:“咦?小染,你的眼角……”
他乖順地彎腰伸臉……
兩瓣微涼的軟唇挨上他右眼的淚痣,風卷她的發絲撓他的脖頸和耳廓。
他心跳剎那間落空一拍,膚溫逆著涼風,逐漸上升,直到肉眼可見的紅。
“淺淺,你又逗我。”
夏初淺抓過來他的手腕號脈,他的脈搏激昂,她捂嘴偷笑,挽他的胳膊貼得很緊。
沒樂幾秒,他薄如蟬翼的唇降于她的額頭:“不許笑我。”
他落下不再有心理負擔的一個吻,余韻迢迢。
這次,換她面紅耳赤了。
“好啊!秋末染!你又偷襲我!”夏初淺嗔怒,又破功燦笑,撓他的側腰。
秋末染推著山地車左躲右躲,俊朗面龐浮一弧溫柔的笑意。
等她撓夠了,他大手抓她的背包帶子,一抬一扭,背包到他手中,他把她的包掛在車把手上。
“走吧,淺淺,去給鐘淵哥當愛情導師。”
“哈哈,鐘醫生也有今天。”
飛鳥掠過銀杏枝頭,振翅飛向遙遙的火紅蒼穹,他們相攜走在光明璀璨處,身披金衣。
月亮虧厭,星星不語,凡事難十全十美,可總能逢到一輪又一輪的繁星滿月。
待長夜止息,迎接陽光織就的姍姍來遲的幸運。
刻有彼此姓名縮寫的手鏈熠熠生輝。
到永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