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推演線就是廢土,但如今看來不全是,根據陳明艷字里行間的意思,廢土更像是一個離開推演線后,幸存者們生活的地方。
“那精神呢?”虞冷忽然問,“身體上的殘缺會恢復,難道不會有人在心理上出問題么?”
陳明艷嘆了口氣:“當然會有人精神出問題,而且很不幸的是,進入這里之后,幸存者的精神世界要比平時脆弱得多,活著離開推演線精神卻忽然崩潰的幸存者比比皆是。”
每天惴惴不安度日的生活原本就煎熬萬分,一刻都不能松懈下來的精神就如同一根二十四小時緊繃著的線,而現在這根線失去了彈力活性,變得更加脆弱易斷。
虞冷臉上沒什么表情變化,心里壓著的大石頭卻越來越沉:“假如一個肆意橫行的幸存者組織,通過殺害新人搶奪積累具有殺傷力的武器,那整個幸存者范圍內必然會引起不平的暴動。”
而很顯然,陳建光就是其中之一。
斗不過,還是要暫時離他們遠點兒,免得惹上是非。
屋子里就躺著一具慘死的無頭尸體,而這具尸體很可能還在死亡幾小時后被返回來的隊友剝下了胸前的皮。
想到這些,她們說話的聲音都下意識放輕,仿佛擔心驚擾到什么東西,誰也沒再往地上看過一眼。
安湘還把屋子里的窗簾扯了下來,蓋在了尸體上。
幾個人都心知肚明,眼下只剩下七人的隊伍里,有多么心狠手辣的同行者存在。
就算不被綿羊殺死,那些人也無疑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威脅。
“我們的速度得快一點了,這里的時間比實際上要快得多,不能讓陳建光他們等急了。”陳明艷看了眼手機,出聲提醒。
于是她們加快速度在屋子里翻找。
不過很可惜,偌大的屋子里除了一些堆積的木柴和再普通不過的日用品外,并沒有什么能稱之為線索的地方。
和四口之家有些關系的,只有墻上掛著一張黑白全家福,兩邊是看起來很年輕的夫妻,中間夾著兩個六七歲大的小女孩,長得一模一樣。
這家人實在算不上好看,再加上因為照片洗出來的時間太久,五官都已經有些模糊扭曲了,四雙空洞的眼睛沒什么表情地盯著鏡頭,看得人毛骨悚然。
當時一定不會有人想到,這張死氣沉沉的全家福,最后成了他們的遺照。
照片里完全看不出張廣才日記中提到的家庭“幸福”,反而更像把死去的怨氣全部封鎖在了這張單薄的相紙上。
沉默許久之后,后背發涼的安湘終于出聲了:“事實證明,空洞的人眼比空洞的羊眼更能讓人害怕……”
虞冷正不死心地翻找著可能藏匿線索的角落,聽見安湘的話,便回頭看了她一眼,幽幽補充:“我覺得都挺可怕的。”
安湘委委屈屈低下頭:“知道了啦,那幅壁畫我會收好的……”
十幾分鐘過去,一無所獲。
那張全家福不僅詭異,而且尺寸極大,和農村常見的貼在墻上的嬰兒海報有些相似,不方便攜帶。
她們只能空著手出去。
看見有人出來,站在門口的林珊迫不及待地問:“怎么樣,有什么發現嗎?”
陳明艷搖了搖頭。
林珊有些失望,不過也沒說什么,只道:“那我們趕緊往下走吧,別叫陳哥等急了。”
就在這時,虞冷后知后覺想起一件事兒。
如果劉志昨晚找到了藏身之處平安度過了第一晚,那他現在十有八九和陳建光待在一起。
而因為沒給他開門的事情,劉志八成已經記恨在心,昨晚還說絕對不會讓她好過。
如此看來,白天的陳建光等人其實比白天時的綿羊更危險……
虞冷正踟躕著要不要過去,群里又忽然多了一條新消息。
安湘低眸察看手機:“陳建光說他們發現了一個不對勁的地方,讓我們趕緊下去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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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虞冷腦袋里飛快思忖著對策。
如果一個人單獨行動出來,避免和他們產生交集也不現實,畢竟任務還有兩天的時間,躲得過一時也躲不了一世。
得干脆利落地想個辦法,讓他們不會產生對自己下手的念頭才行。
不知不覺已經幾乎走到了小路起點,抬眼一望便是漫無邊際的翠綠草原,幾只紅色綿羊保持著低頭吃草的動作,看起來沒什么奇怪的地方。
陳建光黑著一張臉,不耐煩地問:“怎么磨蹭這么久才來?”
林珊嚇了一跳,支支吾吾地回答:“陳哥,我們……”
“行了,不用和我說那么多。”
陰惻惻的目光掃過來,最后定格在虞冷和安湘身上。
陳建光瞇著眼問:“你們兩個,誰是虞冷?”
還沒等她們開口說話,劉志已經滿臉陰狠地在陳建光耳邊低語道:“陳哥,左邊那個。”
感受到那道惡心的視線凝在了自己身上,虞冷已經做好陳建光即將為難她的心理準備。
果然下一秒,陳建光情緒不明地吐出五個字:“把衣服脫了。”
此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皆是臉色一變,特別是安湘和林珊,臉一瞬間就白了。
反觀被點名的當事人還算冷靜,問道:“你們想干什么?”
“聽不懂話?我他媽讓你把衣服脫了,需要我讓人幫你脫?”
陳建光盯著她,低低冷笑,“劉志的手可糙得很,要是他動起手來,可沒有那么溫柔。”
虞冷平靜地抬起眼皮,沒有立馬做出反應。
霸道蠻橫,肆意妄為,想必這就是陳建光等人平時行事作風的常態,無惡不作。
虞冷聲線淡冷,忽然笑了,說話的語氣竟然有幾分囂張:“是,我昨晚就是故意不給他開門的,你們能怎么樣?如果得罪了我,你們以為自己還出得去?”
劉志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在好幾道震驚目光的注視下,虞冷仍維持著一副不緊不慢,心平氣和的模樣。
沒人知曉,她的掌心早已濕了一片。
不能慌,不能發抖。
要努力保持冷靜,不能被人看出端倪。
虞冷毫不掩飾地將陳建光從上到下打量個遍,隨即嗤笑一聲,不徐不緩地開口道:“也是,我竟然忘了打狗也要看主人,這條狗的主人不怎么好惹是吧?”
她必須,比對面還囂張。
陳建光的表情忽然變得有幾分莫測。
虞冷竟然直接翻臉,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難道她有什么底牌?
虞冷不緊不慢地說道:“按理來說,一個第一次進入推演線的新人,應該大部分都在你們面前言聽計從,可惜我不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她話鋒一轉,語氣有點得意:“就在昨晚,我掌握了一條至關重要的線索,目前只有我自己知道,事關能否在這里活命。”
“如果你們想做出任何對我不利的舉動,就比如現在,千方百計地想惹毛我,那就別指望我會把這條線索吐出來。”
虞冷語速平緩,不卑不亢,絲毫聽不出任何有弄虛作假的痕跡,反而那種手握底牌的自信和輕蔑快要溢出來。
一個初來乍到沒什么經驗的新人,甚至還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單薄少女,換做旁人或許早已經被嚇得手足無措。
而她敢這么硬氣地和他們談條件,十有八九說的是實話。
陳建光陷入了沉默。
一旁的劉志毫無眼色,不屑地出聲道:“你說什么?至關重要的線索?我們幾個有經驗的都還沒發現什么至關重要的線索,甚至還損失了一名成員,你一個小丫頭片子說有什么就有什么,真把自己當盤菜了?”
“虞冷說得是真的。”
幾道目光聞聲看去,竟然是一直沉默的孫曉明給她作證:“昨晚她來問過我一些信息,說馬上就要推理出一條關鍵線索。如今看來……應該是推理成功了。”
說著,孫曉明的目光不自覺染上些埋怨。
虞冷明明已經獲取了線索,為什么沒有第一時間把線索告訴他?他出了關鍵的一份力,結果現在還一無所知!
有人出來證明,虞冷的話似乎又多了幾分可信度。
陳建光目光薄涼,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著說:“如果不和我們線索共享,那你恐怕也走不出去。”
虞冷扯起唇角,完全不買他的賬:“走出去?忽然來到這么一個危機四伏,隨時可能送命的破地兒,有幾個人真抱希望能活著走出去?大不了我們一起死,有這么多人給我陪葬也不算吃虧。”
陳建光瞇了瞇眼,似乎覺得虞冷在弄虛作假,暗自觀察著她的表情:“你難道不想回家?你不在乎自己的家人?”
虞冷嗤了一聲,覺得很可笑:“實話告訴你,我從小爹不疼娘不愛,一個人長大,現實中的生活過得很慘、很不幸、很可憐。”
她刻意將幾個關鍵詞咬得很重,又輕飄飄地補充道:“所以,我不僅沒有軟肋和牽掛,而且自私、惡毒、報復心強。”
咕咚。
盯著面前漂亮脫俗的少女,劉志竟膽顫地咽了咽口水。
虞冷長得很好看,所以劉志醒來以后看見她的第一眼,就起了壞心思。
廢土里的女幸存者往往已經被折磨得憔悴不堪,對他沒什么誘惑力了,而對比之下,虞冷就像一只清純懵懂的兔子,年輕還漂亮。
即使不是那種驚世駭俗不可方物的絕世容貌,卻也至少稱得上百里挑一的美人。
皮膚白皙似玉,杏眼清澈透亮,哪怕冷臉沒什么表情的時候,看起來也是溫和無害,清冷又不失嬌艷。
察覺到劉志直勾勾的視線,虞冷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就差直接對著他的臉吐口水。
她雙手環臂,陰冷地扯出一個笑:“惹到我的人,哪怕我豁出一切,也不可能讓對方好過。”
“大不了——魚死網破,玉石俱焚。”
一字一句,像是在闡述著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
然而劉志的耳邊猛然響起紅色警報,身體再次詭異地顫了下,竟下意識后退一步。
似乎只是離她近一點,都有被拖下水的風險。
虞冷不耐煩地瞥著陳建光:“怎么,現在還想讓我脫衣服?要不要我直接把衣服拉鏈拉到底給你看啊?”
她看似鎮定而不耐,其實心里在咚咚打鼓,不知道這一番胡言亂語有沒有成功騙過他們。
要囂張,要得意,要顯得有底氣。
又要藏不住事兒,沉不住氣,所有心眼子都擺在明面上,不被當成什么深不可測的對手。
安靜半晌。
陳建光意味不明地擠出一個笑,解釋得生硬又牽強:“你也不用這么大戾氣,我們又沒想做別的,就是怕你初來乍到,不小心受傷了,想檢查一下你身上有沒有傷口。既然你沒什么事,那我們就放心了。”
虞冷面無表情地把外套拉鏈拉到最頂。
逼別人脫衣服檢查一下有沒有傷口,他要不要聽聽自己找的借口有多荒謬?
不過大家彼此心知肚明,陳建光本來就不是什么好鳥。
就算現在選擇讓步,也不一定是因為完全相信她,而是將信將疑,有所忌憚,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防患于未然而已。
萬一她手上真掌握著至關重要的線索呢?
為了給劉志逞一時之快,而承擔可能付出性命的風險,二者孰輕孰重,陳建光心里比誰都拎得清。
看樣子,這一頁終于暫時翻篇。
劉志沉默不語,似乎已經徹底放棄了對虞冷的報復。
然而他飽含惡意的目光卻總是時不時落到虞冷身上,像暗地里詛咒宿主的巫蠱紙人。
林珊剛才都不敢大喘氣,現在看局勢有所轉變,趕緊試探著轉移話題。
“陳哥,你剛才在群里說發現了一個不對勁的地方,是哪里啊?”
被她這么一提醒,陳建光終于想起什么,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你們看一眼8號那只綿羊。”
眾人抬起頭,目光下意識在紅色綿羊堆里尋找數字“8”。
虞冷斂起多余的思緒,視線一凝。
找到了。
此時此刻,那只綿羊正背對著他們,低頭吃草。
然而當所有人看清它的那一刻,有人倒吸一口涼氣,猛地捂住嘴,而膽小的孫曉明直接哆嗦著尖叫出了聲!
似是聽見響動。
眾目睽睽之下,8號綿羊遲緩地抬起了腦袋。
它渾身的毛發像血一般鮮紅,又像是遇水泡發的巨人觀,整整膨脹臃腫了一倍。
而更恐怖的是——
它的頭上,長著一張扭曲的人臉。
孔籃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