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正文完 * “林鳶,談戀愛嗎……
或許是怕手術(shù)后的鄭敏, 需要人照顧,又或是怕鄭敏那天只是說氣話,到時候又拿著生病這件事, 不愿意離婚。曾湛英從答應離婚, 到和鄭敏一道去簽字辦手續(xù), 一切流程都快得仿佛在趕時間。
一個月冷靜期滿后, 雙方順利拿到離婚證書。
林鳶有些不是滋味, 也有些惘然。
或許這個世間大多數(shù)的男人, 需要一個妻子,從來都不是因為愛。
而只是……她們作為一個女人, 可以帶來性, 帶來子嗣,帶來免費又好用的勞動資源。
如果失去了這一切, 婚姻似乎就完全沒了存續(xù)下去的必要。
一個同床共枕十四年的女人, 對他們來說, 也不過隨時可以是個陌生人。
鄭敏術(shù)后出院,林鳶將她接到自己租的一套兩室一廳里。
林鳶嚴格按照醫(yī)囑, 也加了醫(yī)院歷年的病友群,看見許多女性術(shù)后十幾年,依舊活得健康美麗, 那份擔心失去親人的惶恐, 終于在鄭敏不錯的精神狀態(tài)下,漸漸平復。
林鳶向程林說明情況, 抽空回錦城辦了離職手續(xù)。
不過極樂的外包項目, 有一部分還是讓她繼續(xù)接手,只是薪資分配和從前不同。
原以為日子已然平順的林鳶,卻被北城一家p2p公司爆雷的消息, 刷了好幾天的屏。
林鳶竟然并不陌生。
是當年和她相親的,那位易先生的公司。自然也是曾友安的老板。
而在各大社交平臺上爆火的,卻是曾友安這位員工。
起初,是無數(shù)的投資人涌向那家公司擠兌,自然是得不到承諾中的兌付。
于是當初領(lǐng)了高額返點的員工,自然成為了圍堵目標。
只是一開始,曾友安的賣慘視頻,卻得到了不少網(wǎng)友的同情。
畫面里,他聲淚俱下,控訴易先生攜款潛逃,而他這樣的普通老百姓,不僅拿了家中唯一的住房抵押,還借了爺爺奶奶的棺材本,悉數(shù)投資了公司標的。
而他懷孕的妻子,也在得知家中巨變后,打了胎,要和他離婚。
可不過一日,就有公司前同事出來,錘他當初如何拿著高額返點花天酒地,怎么當易先生的狗腿子,又在妻子孕期出軌嫖。娼。
辣眼小視頻廣為流傳,猥瑣至極。
網(wǎng)友是什么角色?那就是平時看著或許是個正常人,但一旦隔了道網(wǎng)線,你敢讓我白白付出同情,我就敢在反轉(zhuǎn)的時候狠狠落井下石。
而連帶著,曾湛英也被爆出,在妻子患癌的第一時間,這個被妻子悉心照顧了14年的男人,為了逃避責任和義務,選擇了離婚。
一位道貌岸然的“教授”,自然也成了茶余飯后的談資。
林鳶突然有點兒好奇,不知道這位向來將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前繼父,以后在單位領(lǐng)導和同事面前,要怎么好好表現(xiàn)。
不過,這樣轟轟烈烈的手筆……林鳶不知道為什么,莫名就想到那張玩世不恭的臉。
她看著手機上的消息,垂眼笑了笑。
這之后沒多久,林鳶忽然收到李想轉(zhuǎn)交給她的一個小包裹。
拿著那只小紙盒,林鳶坐在小區(qū)樓下長椅上,過了很久很久,終于打開。
里面有一封裝好的信,還有一只毛氈玩偶。
一只橘色的,小半個手掌大,用略粗硬的貓毛,做成的小玩偶。
林鳶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感受。
她只
知道,在這個春夜里,她握著這只橘黃色的小毛氈,還沒開始看那封信,就已經(jīng)淚如雨下-
鄭敏手術(shù)后,每次去醫(yī)院化療,江隨都堅持陪她們一道去。
其它的事,林鳶都會委婉地拒絕,但這件,她并沒有。
最后一次化療結(jié)束,林鳶說,請他吃頓飯。
沒有新意,卻熱氣騰騰的火鍋。
結(jié)束后,江隨將她送回小區(qū),站在她家樓下時,林鳶抬頭看向他。
“江隨,謝謝你。”
“但,對不起,我沒辦法騙你。就像你想的那樣,我……”林鳶有些艱難地扯了扯唇角,“沒辦法獨自向前走,沒辦法心安理得地,自己幸福。所以……對不起。”
林鳶說完,喉間有些發(fā)哽。
她知道自己此刻,再一次明確地拒絕江隨,意味著什么。
或許今后,她再也不會遇見叫自己心動的人。
她不知道……顧淮何時會找到屬于他自己的幸福。
可她總不好叫江隨,也和她一樣等下去。
又或者,在很久以后,顧淮也有了喜歡的人,但江隨身邊,卻已經(jīng)站了別人。
她想,她也會羨慕,也會后悔吧。后悔現(xiàn)在,沒有自私一點。
可一切預見,不過是假設,都敵不過如今,她依舊不能毫無心理負擔地接受江隨。她辦不到。
冬夜的風,蕭瑟索然,微撩起她側(cè)頰碎發(fā)。路燈下的女孩子,傲然而堅定,又始終套著柔軟的殼。
江隨無言,彎唇看著她,忽然很想做一件事。
她頭發(fā)長得很快,三年的時間,都已經(jīng)快長成初見時模樣。
這樣寒冷的夜里,她沒有將長發(fā)扎起來,于是他伸出手。
林鳶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他修長指節(jié)微屈,滯在半空,懸在她頭頂。
她一下就有些,不忍心躲開。
心底酸軟溫漾,江隨落手,掌心覆上她發(fā)頂,輕輕揉了揉,只覺得有些眼熱。
他不由自主地想,這樣一個簡單的觸碰,他好像也等了很久很久。
但他還是做到了,不是嗎?
所以……
“傻子。”男人漆黑潮潤的桃花眼微彎,話音有點兒懶散嫌棄的意味,卻低聲向她說,“我們還有那么長的時間,我可以等你啊。”
余生足夠漫長,我只想陪你過無數(shù)個冬夜-
開春時鄭敏的復查,仍是江隨陪她一道去的。
鄭敏術(shù)后恢復得很好,這次又遇上了先前住院時的阿姨。
倆人出院后也有聯(lián)系,一起吃過幾回飯,這次干脆拉著她一道去給秦醫(yī)生送錦旗。
也不知道是哪里聽來的,說是要從門口一路問到科室,叫全醫(yī)院的人都知道,這樣錦旗才送得有意義,于是鄭敏就這樣被阿姨征用了。
林鳶有些好笑,也欣喜于鄭敏終于在北城交到了朋友,于是便和江隨一道,坐在醫(yī)院小花園的長椅上等她們。
沒有帶水,林鳶有些渴,看見路人喝的玻璃瓶汽水,就多看了兩眼。江隨站起來,說他去買兩瓶水。
江隨走后沒多久,林鳶余光瞥見不遠處的一家三口。
穿著白襯衣的年輕父親,抱著個似乎剛滿周歲的小女孩兒,耐心地哄著。
“打完針,是不是不覺得頭痛了?”那樣熟悉的聲音,帶著點兒涼淡的溫和,又有顯而易見的逗趣,“因為疼痛轉(zhuǎn)移了呀。”
“你就哄她吧,這么點兒大的孩子,被你寵得沒邊兒。話都說不明白,就知道纏著大人要解釋了。”男人身旁的年輕女孩兒嗔怪道。
小女孩兒卻明顯很吃這一套,糯糯地說著疊詞:“屁屁,痛。”
林鳶訥訥地坐在長椅上,腦子有片刻的空白。她一下想起,顧淮給她的那封信。
淺黃色的信箋上,這樣寫道——
阿鳶:
黃條子擁有了下輩子,選擇繼續(xù)做個快樂小貓,還是變成小朋友的機會。
你放心,它是在睡夢里離開的。
連顧小明那樣警覺的哥哥,都沒發(fā)現(xiàn)窩在它身邊熟睡的小弟弟,其實已經(jīng)去了喵星。
這個毛氈,留給你做個紀念。
這好像……是我第一次給女孩子,也是第一次給你寫信。
你知道的,我成績向來不算好,倒不知道這樣正式的方式,到底該說些什么。
我想了很久,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如果將來有一天,我們在路面街角偶遇,如果你看見,我身邊站了別的姑娘,如果有一天,你聽說我結(jié)了婚,有了家,那不會是因為年齡到了,不會是因為將就湊合。
你一定要放心,那必然是因為,我又遇見了叫我心動的姑娘。
因為你說過,我是個很好的人。
而你也要相信,你曾經(jīng),沒有喜歡錯人。
所以,再見,阿鳶。
這次,我是真的要朝前走了。
哦,對了。
我曾經(jīng)在西塔寺那株古槐的祈愿牌上,見過一句禱詞,也送給你,愿你:
康寧喜樂,長命百歲。
…………
江隨紙巾遞于她面前時,林鳶才察覺,她早已淚流滿面。
可她卻仍有心思笑一笑,接過他紙巾,向他說:“謝謝。”
江隨什么也沒說,拿著汽水,在她身旁坐下,插好吸管,遞給她一瓶。
北城還未入夏的午后,風是這樣和煦干燥,帶著細微暖意,江隨胸腔里卻翻涌起細細密密的澀然。
林鳶瞇了瞇眼睛,看見樹影間明亮而模糊的光斑。
沁甜微涼,帶著些許辣意的汽水灌進喉管,林鳶想,又一年的夏天,要來了吧-
“哥,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幫他啊?”遠處,已經(jīng)拐過墻角的女孩子,不太服氣地問身邊男人。
顧淮看了她一眼,淡笑了聲:“與其說是幫他,不如說……是在幫我自己。”
“你去找鳶姐姐,你們重新在一起,我想她會同意的。”
男人垂了下眼睫。
的確是江隨先來找他的。
他問江隨,有沒有后悔過,當初用那樣的方式,叫他們選擇分開。
畢竟連他自己都沒料到,原來兩個人在最喜歡對方的時候分開,是這樣難往前走的。
江隨卻說:“不后悔。”
“至少現(xiàn)在,她仍愿意相信愛情不是嗎?而不是在婚姻里,被各種瑣事慢慢消磨掉愛意。”
那個男人,還和從前一樣不要臉,坦然地向他說:“我知道阿姨并不看好阿鳶,你那時也沒什么事業(yè)心。那你們結(jié)婚之后,叔叔阿姨對林鳶的工作,會抱有什么樣的態(tài)度?我能肯定的是,她對酒店管理沒興趣。”
“撇開事業(yè)上的事不談,單拿懷孕生子這件事來說,叔叔阿姨當年懷你很難吧?如果林鳶不愿意早生,或干脆不愿意生,或是不能生,你到時候又要怎么選擇?”
“我很羨慕你。可有時候又覺得,因為你們有太多的牽絆,所以有太多的顧慮。”
“許多現(xiàn)實的問題,不是光靠愛就能解決的,反倒會消耗它。可這些問題在我這里,都不是問題。”
“顧淮,如果你覺得你也可以,何不重新追她一次。”
…………
“在還有機會的時候,我沒有能力……”話音微頓,顧淮彎了彎唇,沒再說下去,重新用胳膊墊了下往下滑的小胖子。
“舅舅,閃閃,”小女孩兒眨巴著漆黑圓潤的眼睛,摳了摳他襯衣袖口的袖扣,“送我。”
顧淮笑起來,抱著她向前走,又忍不住伸出手,重重揉了揉她腦袋,卻說:“不可以,因為……這是舅舅的禮物。”
阿鳶,你值得獨一無二,堅定的選擇。
所以這次……是真的要說再見了-
江隨在這一年高考前夜,邀請她去李想家的游樂園玩兒。
新開發(fā)的主題園區(qū),和極樂游戲有合作。
林鳶如今也戲稱自己,算是極樂的庶員工了。
江隨也問過她,要不要干脆去極樂工作,林鳶沒應,說她有自己的節(jié)奏。
但去主題園區(qū),看下她筆下的某一畫面,成為實物,林鳶還是挺有興趣的。
從那處依托神話故事里龍騰形象的過山車上下來,連林鳶這樣熱愛游樂園的人,
都有些腿軟。
她緩了會兒,將坐過山車前,害怕長發(fā)亂飛隨手扎的低馬尾解開,黑色皮筋重新退到手腕上。
正準備走,卻被江隨叫住:“等會兒。”
“嗯?”林鳶納悶。
男人從長褲口袋里抽手,指尖一只毛絨絨的小發(fā)夾。
林鳶驟然愣住。
當年那只,連她自己都已經(jīng)遺忘的發(fā)卡,仿佛穿過時光,又回到了那個傍晚。
他們從過山車上下來,他耐心細致地替她整理頭發(fā),然后將她一縷額發(fā),輕輕別住。
隨后微退開,翹起唇角看著她,低聲道:“好了。”
林鳶看著眼前即將而立之年的男人,白色襯衣,漆黑如墨的發(fā),除開添了兩分成熟的氣韻,仍和年少時一樣明亮耀眼。
明明仿佛對任何事都漫不經(jīng)心,卻又總有游刃有余的篤定。
她看著他,喉間忽然涌起哽意。
“江隨,我恨死你了。”她這樣說。
“我真的,”又忽然有些說不下去,眼前被模糊的熱意覆蓋。她一下低頭,將額頭重重抵到到心口,任由眼淚流下來,咬牙道,“恨死你了……”
深深抽噎的女孩子,狠狠捶了他肋骨一拳,忿忿道:“你到底為什么,能這么討厭啊?”
江隨紅著眼,抱住她,翹著唇角,任由她將這么多年來的一切,盡情發(fā)泄。
林鳶將曾經(jīng)所有的委屈、不甘、怨恨,后來難言的心動、感激與猶豫,都化在這場痛快淋漓的哭泣里。
這個男人,面對她的喜歡,逃避過、拒絕過。對待她的新生活,破壞過、傷害過。
但他又不可磨滅地,在她最需要愛與尊嚴的青春期,妥帖地維護過她的敏感、自尊與脆弱。
又在她無數(shù)次需要支持與陪伴的軟弱瞬間,堅定而有力地站在她身旁。
她之前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和他在一起。
因為那些曾經(jīng)存在過的喜歡和怨恨,像纏絞在樹干上的寄生植物,互相排斥,又互相吸取養(yǎng)分。
緊緊生長進血肉里。
她不得不承認,無論何時想起那些曾經(jīng),胸腔里的那顆心臟,依舊會又酸又軟。
可人似乎只有在毫無退路的時候才會選擇后悔。
就如同鄭敏生病后她害怕失去。
她不想后悔,也不想江隨成為她的妥協(xié)。
但這一刻,她突然覺得,或許,一切都可以過去了。
而她身后鋪天的夕照,流淌開濃稠的橙黃,一如年少時,他心動得那樣匆忙又決然。
江隨忽然不想再等太陽落山,也不想等煙火升空。
所有的儀式,都不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你我依舊站在彼此面前。
但這次,換我來問你。
于是他捧起她臉,一如她記憶中張揚恣肆的少年。
“林鳶,談戀愛嗎?和我。”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