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煜沉默，隔著玻璃窗看了路邊那人幾分鐘。
她還是一如既往的纖細，身影單薄，弱柳扶風。
卻又蘊含無窮的力量一般，總是堅韌挺拔著，好似連塌下來的天都能撐起來。
“不用。”霍煜良久啟唇，淡聲拒絕了程力的提議。
這也在程力預料之中，畢竟從他認識霍煜起，他就是個寡情的人。
程力：“行吧，那你回哪兒？公寓還是別墅？”
霍煜收回視線，朝助理齊肅看去：“你下車，跟著她們，不要暴露自己。”
齊肅本就看著霍煜這邊，接收到他指示的目光，他有些不敢置信，“跟著林編劇她們嗎？”
一旁的程力也很意外，他不明白霍煜怎么又變卦了。
齊肅下車后，程力在霍煜對面坐下，沉甸甸看了他一陣，突然想通了：“還是你想得周到，這要是真讓她們上了車，被狗仔拍到，指不定熱搜上又要胡亂傳些什么。”
他以為，霍煜之前拒絕他的提議，是為了避嫌。
霍煜也沒解釋。
總不能直言，他是不想讓季思諳覺得他還犯賤想糾纏她。
春雨鎮那一年，是程力不曾知曉的過往。
霍煜不想刻意提起，合上眼，靠著椅背小憩，心下浪潮喧天。沉淀數年的心境，就這么輕易被攪得渾濁不清，令他苦惱不已。
保姆車開往城郊，霍煜今夜宿在別墅。
他在京北市有好幾處房產，住哪兒都是隨性決定的，連程力都摸不透。
程力把人安全送到別墅，不忘叮囑：“你今晚早點睡啊，明天一早來接你。”
“倫敦那邊有個廣告得趕緊拍了，拖了人家廣告商好久。”
之前拍戲的原因，檔期推后。得虧霍煜咖位大有背景，不然廣告商早就等不及解約換人了。
“知道了。”男人應下，頭也不回朝別墅里走。
程力目送他進門，又看了眼夜幕下的獨棟別墅，不禁好奇霍煜一個人住這兒，不會害怕嗎？
這片別墅區入住率不算高，勝在環境清幽雅致，安保和私密性強，但地廣人稀，總覺得冷冷清清的，一點兒煙火氣也沒有。
反正程力接受不了一個人住在這樣的地方。
他怕鬼。
-
霍煜洗完澡已經是深夜，偌大的別墅，只有2樓主臥的房間亮著燈。
男人擦拭著濕漉漉的短發，拿起充好電的手機看了一眼。
半小時前，齊肅給他發了幾條微信消息。
[煜哥，林編劇到家了。]
[另一個住的酒店。]
齊肅附了幾張偷拍的照片。
最后一張，是只身一人朝酒店里走的季思諳。
齊肅離得遠，拍的照片并不高清，朦朦朧朧有種如夢似幻的感覺。
霍煜盯著那抹纖瘦的身影看了會兒，鬼使神差地點開了季思諳的朋友圈。
界面空蕩蕩的，一條動態也沒有。
比他的朋友圈還要干凈。
霍煜輾轉難眠，雖然不想承認，但事實就是，時隔數年，他引以為傲的自制力，仍舊一遇到季思諳就分崩瓦解。
一閉眼，腦子便開始運轉，忍不住去想她怎么突然回國？
不是說和她父母去國外再也不回來？
不是還在國外談了個男朋友？
……
“艸！”寂靜室內，床上閉眼入睡的男人神經似地發出暴喝。
這一夜，他注定要備受折磨地清醒到天明。
-
季思諳回國后的第二天，便在林素的幫助下，找了一個短租公寓房。
只租半年。
住處落實后，季思諳請林素吃飯，吃完還要去逛街，置辦一些生活用品。
吃飯時，林素打量著季思諳嫻靜的眉眼，又提起了之前的話題：“你就住半年，而且這半年里多半還得跟著劇組四處跑，何必去租房。”
“來我家住不就好了。”
林素和季思諳都曾是春雨福利院的孤兒，高二那年暑假，她的親生父母找來，把她接回了京北。
雖然家庭條件不算特別富裕，但好歹是京北本地人，有一套老房子安家。
林素買了新房，不過還沒交房，所以她一直和父母住在老房子里。
季思諳覺得不方便打擾，拒絕了她的好意。
林素思來想去，覺得她太生分了。
季思諳把牛肉面里的香菜挑出來，“后面有時間我想把阿禮接回來玩幾天，怕他鬧騰，吵到你爸媽。”
這附近都是小餐館，她想請林素去吃大餐來著，林素不肯。
所以兩人隨便找了個面館填肚子。
林素了然，也不勸了，“行吧，那到時候我去你那兒陪你倆玩幾天。”
季思諳點頭，“好啊。”
兩人低頭吃了會兒面，林素忽地又想起什么，語重心長地開口：“諳諳，你不打算徹底回來嗎？你爸媽都不在了，就你和阿禮兩個人在國外，也沒個照應。不如回國定居，我多少能幫襯你一些。”
季思諳吃面的動作一頓，沉默了片刻，抬頭柔柔一笑：“以后再說吧。”
隨后季思諳主動換了個話題，和林素說起《向你而生》跟組的事。
她是第一次跟國內的劇組，不清楚流程。
好在有林素這個前輩可以請教。
“一周后，劇組對外選角，有邀請一些演員來試鏡。”
“應該也有其他自己報名的。”
“葉導說了，到時候讓我們三個編劇都去把把關。”
林素說起這個便來勁，忍不住和季思諳分享她得來的小道消息：“我聽說女主角是內定的，談總親自塞的人，也不知道是哪個女明星，這么神通廣大。”
能讓談序為她破例！
要知道，那位在業界內可是出了名的刻板嚴肅，公事公辦，鐵面無私。
“希望女主角人選給力些吧，別連累了霍影帝，白瞎了你的劇本。”林素這語氣，不難聽出她對內定女主角這件事頗有微詞。
但有什么辦法呢，再大的編劇在整個主創團隊里也是人微言輕的存在。
-
一周后，選角當天。
林素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太片面狹隘。
原來根本沒有內定角色一說，即便是談序塞的人，也是要通過試鏡才可以進組的。
林素打電話給季思諳說這件事時，季思諳正從租房出來，下樓打車。
昨晚季思諳熬夜寫劇本到凌晨三點多，定錯了鬧鈴，一覺醒來已經八點多了。
試鏡九點半準時開始，她連早飯都顧不上吃，風風火火趕過去。
電話里，林素安慰她：“沒事別著急，試鏡嘛，最終拍板的還是導演組，你晚些到也不礙事的。”
按照林素的經驗，其實對于導演組而言，他們編劇的意見可有可無，只需要按照要求把劇本寫好就行。
季思諳坐上了出租車，看手機快沒電了，忙和電話那頭的林素道：“先不說了，手機還有一格電，我到了給你打電話。”
試鏡的場地在錦臣酒店，季思諳之前去過，但錦臣酒店規模大，好幾個會場，她怕到時候摸不清路。
出租車師傅一路壓著限速狂飆，季思諳很快便到了錦臣酒店。
就是車速太快，她下車后暈乎乎的，有點想吐。
進酒店時，低血糖犯了，臉色白得滲人，一直輕拍胸口好讓自己緩過來。
季思諳給林素打電話，無人接聽。
她看著手機的電量，還是決定先找酒店工作人員問路。
“《向你而生》劇組試鏡在5樓的大廳，您按指路牌坐電梯上樓就行。”前臺工作人員微笑著給季思諳指了電梯口的方向。
季思諳道了謝，握緊了白色帆布包的帶子，朝電梯口去。
等電梯時，身體的不適感總算被壓了下去。
季思諳低著頭，給林素發了微信：[我到了，在等電梯。]
就在這時，身后驀地傳來一陣浪潮般的興奮尖叫，不知道是哪個明星的粉絲突破了酒店的安保涌了進來。
沒等季思諳回頭，背后一道勁風撲過來，她被人狠狠一撞。
腳下高跟鞋崴了一下，朝前撲去。被撞到的后背和左肩，鋪開一片綿密的疼意。
季思諳沒來得及反應，已經被人眼疾手快撈住了胳膊，拉了回來，“抱歉……”
沉冷的男音，陌生又熟悉。
男人向她道歉，卻不知為何，話音驀地哽住，握著她胳膊的手本該松開，也倏地抓得更緊。
季思諳吃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臂。
未料背后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逼近，慌亂中，抓著她胳膊的男人竟拉著她一起逃離。
“不是……”季思諳試圖掙扎，卻被對方絕對的力量壓制，硬生生被拽走了。
男人帶著她拐過轉角，躲進了僻靜無人的安全通道。
厚重的防火門合上后，季思諳被抵在了冰冷的墻上，男人高大的身軀重重壓近，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季思諳的心率加快，昏暗的樓道里，空氣中有塵埃的味道，以及男人身上薄荷柑橘的清新冷香。
這似曾相識的味道，冷不丁讓季思諳的心臟漏跳了一拍。
防火門外，錯落的腳步聲跑過。
門這頭，回過神來的季思諳一把推開了面前的男人。
樓道里的感應燈終于亮起，身材修長的男人被推得后退兩步，倚著轉角的欄桿，視線沉甸甸地壓過去。
那股熟悉的味道剝離了季思諳的呼吸，她心緒漸寧。抬眸微惱地看過去，沒想卻一眼撞進了對方幽沉的深眸里。
呼吸一滯，那些惱怒的話到了嘴邊，被她硬生生哽了回去。
霍煜？
男人戴著黑色口罩，遮去了大半張臉，只露了眉眼在外面。
但那雙瑞鳳眼內勾外翹，妖孽般蠱人，季思諳再熟悉不過。
她愣怔地看著他，呼吸起伏，難掩詫異。
靜謐鋪開，頭頂的感應燈悄然熄滅。
靠著欄桿的男人于寂靜昏暗中，悄然深吸了口氣，隨意撐在欄桿上的手慢慢松了力道，手背上的青筋隱去。
他始終看著女人的方向，許久才云淡風輕地開口：“剛才我在被人追，怕你暴露我。”
似是解釋，剛才為什么拉著她跑。
男人聲音濕冷，起伏不大，連剛剛熄滅的感應燈都沒亮。
季思諳堪堪回神，心跳不見緩速，仍舊重重撞擊著胸腔。
她沒說話，喉嚨似哽了一根刺。
“我是霍煜。”男人沉聲，換了個站姿。
輕微的聲響后，感應燈又亮起來，季思諳再次看清他。
男人走來，骨節分明的手摘下了口罩，“剛追我的是影迷。”
他高大的身軀站定，擋住了大半燈光，落下的陰影，將靠墻而立的女人完全籠著。
季思諳久違地緊張起來，后背貼緊墻壁。
只聽霍煜沉聲繼續道：“委屈你，在這兒呆幾分鐘。”
面對男人居高臨下的凝視，季思諳的心跳漏了一拍，點了點頭，沒說話。
畢竟霍煜是把她當陌生人的。
思及此，季思諳低下了視線。她感覺到面前的男人移步，轉身靠在了她旁邊的墻壁上，幾乎與她肩并肩。
那瞬間，心臟幾乎提到嗓子眼。
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卻像幾個世紀那樣漫長。
厚重的防火門外恢復了安靜。
屏息的季思諳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要不……我去幫你探探路？”
她不知道霍煜為什么會孤身一人，但顯然，他是暴露了行蹤所以才會被影迷追著跑。
對于他們這些大明星而言，這的確是很困擾的事情。
季思諳不可能一直在這里陪他等下去，試鏡要開始了。
旁邊的男人沉默了幾秒，低冷地“嗯”了一聲。
得他首肯，季思諳得救般，小心翼翼拉開防火門，鬼鬼祟祟地朝外探頭，觀察四周。
“外面走廊沒人了。”季思諳出去看了一眼，像個巡山的小妖怪，趕緊回來把這個消息告訴霍煜。
男人瞥了她一眼，一言不發。
季思諳決定好人做到底：“霍老師也是去《向你而生》試鏡現場吧，我掩護你過去？”
霍煜猶豫一秒，點頭。
隨后兩人便偷偷摸摸地進電梯，一路做賊似的，抵達了5樓。
5樓被包場了，有專門的工作人員負責安保。出了電梯，得有邀請函、報名卡或者工作通行證才能進入大廳。
季思諳正在包里翻找通行證，旁邊的霍煜直接摘了口罩，淡聲對安保人員道：“邀請函在我經紀人那兒。”
對方并未阻攔，畢竟霍煜這張臉，就是最好的通行證。
季思諳默默把通行證塞回了包里，跟在男人身后朝會場走。
試鏡選角的會場在走廊盡頭處，一路安靜無人。
就在季思諳考慮如何和霍煜自然地分開行動時，走在她身旁的男人突然站住了腳。
她也跟著站住，茫然看向他。
男人又把口罩戴了回去，只露了一雙晦深的眼眸在外面，“剛才你幫了我，想要什么報酬。”
季思諳愣了愣，搖頭：“不用。”
她也沒幫什么忙，就是探個路而已。
“我不喜歡欠人情。”男人沉聲，態度有些強勢。
季思諳望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睛，幾秒后妥協了，“那……能要一張簽名照嗎？”
霍煜眉頭微皺，似是有些為難。
見狀，季思諳打算換個“報酬”。
沒想到，男人卻朝她伸出手：“手機。”
季思諳低眸看了眼他寬大的掌心，視線停留在他修長好看的指節上。雖然不明所以，但她還是從包里摸了手機。
“打開相機。”男人指揮著，季思諳聽話地照做，但她的手機突然關機了。
“……”
霍煜都看在眼里，無語片刻，他掏出自己的手機，側身站到她身后拉下口罩，調到前置攝像頭，熟練地拍了一張合照。
季思諳微愣，身體僵直。
不明白男人這是什么操作？
霍煜把拍好的照片微信發給她，慢聲解釋：“我沒有隨身帶照片的習慣，送你一張合照。”
“至于簽名……”他看著她的白色帆布包，眼神詢問：“簽你包上？”
季思諳還傻眼著，半晌才回過味來，知道霍煜肯定是誤會了。
她要簽名照是打算給林素的，因為林素是他的影迷。
……
現在解釋好像也沒什么意義了。
季思諳把話咽回了肚子里，視線在男人沉冷英俊的臉上落了片刻，點頭：“行。”
大不了她到時候連包帶簽名一起送給林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