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烏拉拉
半個月后。
謝行懸在恒州起兵的消息,八百里加急送到了皇帝龍案上。
皇帝中年長得像老年。沉迷女色追求長生,像是泡發白的死豬套上了最威嚴的龍袍。
不過,帝王一怒,底下朝臣抖如篩糠紛紛下跪。
眾臣皆望著武官領頭的將軍。
而那將軍低著頭渾身緊繃著,努力讓自己在這群盯來的視線里消失透明。
戶部尚書抬頭道,“陛下息怒,謝行懸不過是茍延殘喘,我朝有名將戰神章將軍,量他謝行懸蹦跶了不幾天。”
其他大臣都附和。
“是啊,章將軍名揚四海,謝行懸就是縮頭烏龜,章將軍定能一舉殲敵!”
“對啊,章將軍打仗越戰越勇時,他謝行懸只背一身罵名窩囊廢。”
那將軍被點名,頭埋的更低,緊閉眉眼不敢出氣。
可周圍視線齊刷刷盯來,到底扛不住。最后心一橫,抬頭便對上了期待的天顏。
章洞名心里打冷顫,面色鎮定道,“陛下,謝行懸從恒州起兵,勢必和齊王的二十萬先打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請立即征調京畿二十萬大軍護住皇城,再從……”
簡單來說,讓沿路北上的州府進入備戰階段,開展反擊。
先把皇城護住,再調遣其他駐兵大將把守入京各個要口,以逸待勞殲滅叛軍。
“千里之外運糧,得二十人奉一人,費二十人的口糧才能運一個將士的口糧。不管是謝行懸還是齊王,要越過重重關卡,從恒州打上京城簡直癡人說夢。”
群臣高呼天佑皇威,皇帝怒急的面色漸漸淡了下去。
好像兵臨城下的危機都被高聲震散了。
皇帝擺擺手示意安靜,“章將軍。”
章洞名后背發寒。
“守好京畿入口。”
章洞名松了口氣。
只要不讓他率兵南下與謝行懸對戰,那他就是安全的。
至于,皇帝為什么要他守京畿,自然是北方蠻族戰火不斷。
內憂外患。
無力主動出擊,只能被動防守。
誰對上謝行懸誰就倒大霉。
身為謝行懸的同期,他自然知道他多么恐怖。
不難預料,謝行懸又必將一戰成名。
另一邊,齊王軍營里。
一群人正在商議戰事。
魏開吉道,“末將已經取得了謝行懸的信任,到時候我先鋒開拔,駐守在騎田嶺附近,到時候來個奇襲一定打的謝家軍措手不及。”
軍師沒說話,似也認同了魏開吉的話。
軍師道,“會不會太順利了?謝行懸不僅沒懷疑,還給魏將軍押送一萬石糧草。”
齊王也覺得事有蹊蹺,但道,“無妨,到時候見真章。”
齊王沉吟道,“這次押送糧草的人是誰?看他口風如何,要是能策反或者套出敵軍糧草消息也不無可能。”
魏開吉領命,“是。”
半月后。
魏開吉的軍營里迎來了押送糧草的大軍。
魏開吉在軍營大門相迎,只見一千余人的輜重車輛聲勢浩大。
領頭的,是一個一身男裝的小丫頭。
很快,英姿颯風的小丫頭策馬停在軍營門口,從馬背上利落跳下。
“在下青崖城時有歌,奉謝將軍之命押送糧草給魏將軍。”
魏開吉做了個請的姿勢,“原來是時大小姐,一路辛苦了。快進營賬歇息。”
接下來的幾日,魏開吉都好吃好喝的招待時有歌。
自己親自帶著時有歌在營地里轉悠,儼然把時有歌當成視察來的監軍。
時有歌見魏開吉確實誠心歸降,沒察覺到什么異常,便提出要返回。
當晚,魏開吉設宴招待她。
時有歌的案桌上擺滿了野味珍饈,酒杯換成了茶杯。
還擺了些女兒家愛吃的糕點零嘴。
時有歌撇了眼,沒動。
吃過飯后,時有歌問道,“魏將軍為什么會歸順謝家軍?”
這話像是戳到魏開吉肺管子似的,他重重嘆口氣:
“別看我表面風光,齊王要是真信任我,一個軍師怎會處處給我穿小鞋。在我那里,辦的不是事兒,光是清理軍師給我的絆子就煞費心神。”
“更別提,齊王麾下大將如云,這次便是派我打前鋒,就是消耗我兵力,然后等我矢盡援絕時,再派人增援。”
“你說這樣不被信任又受排擠打壓,我受的了,哪能讓麾下一萬多兄弟跟著我受窩囊氣。”
魏開吉說完,一口悶酒下腹,面色越發惆悵。
時有歌點頭,以茶代酒舉杯敬道,“恭喜魏將軍棄暗投明,將來定居開國大將軍之列。”
魏開吉似被觸動一般,眼里亮起雄心壯志,“打仗就是打糧草,我這夙愿,懇請時大小姐助我一臂之力!”
時有歌眼神一凜,輕松的心神霎時緊繃。
本能的知道,接下來的談話才進入重點。
“魏將軍但說無妨,凡有我時有歌能做到的,必定鼎力相助。”
“好!不愧是女中豪杰!”
“還請時大小姐再給我運送四萬石糧草。誒!先別忙著拒絕,我知道軍中糧草調度都是有規劃安排的。我是想重金走時大小姐的私人渠道,給我采辦糧草。”
時有歌暗地一驚,一萬石夠魏開吉的人馬吃兩個月。這剛送到糧草此時又獅子大開口。這說明,魏開吉有鬼。要的其他的糧草,是要輸送給齊王。
時有歌一想明白這點,腦袋嗡嗡的響。
她要怎么不動神色穩住魏開吉,順利出營賬。
時有歌有一瞬間的慌亂,她如何與征戰沙場的將領周旋不露破綻!但很快,她拋開雜念,只把這當一場生意要談。
她本就是生意人,生意場上就是逐利。
這個她熟悉,不會被牽著鼻子走。
時有歌穩定下來,不慌了。
她老練開口道,“承蒙將軍抬舉,我還是辦不了,雖然我負責押送糧草,但是后方采辦收集都是我父母。”
魏開吉有些失望的搖頭,“看來我還是看走眼了,以為時家大小姐是一只雄鷹,結果還是要老鷹喂養的雛鳥。”
自打經商,時有歌聽的最多的話就是這個。此時半真半假氣憤道,“莫欺少年窮,我一定會超越時府、時家堡,成為名揚四海的皇商!”
時有歌一說完,營賬外有人掀開簾子。
人影投入帳篷上,拍手鼓掌。
時有歌抬眼看去,是一個身材頎長的男人。
嗓音厚重又帶著桀驁的自信。
“果然小小趙府裝不下時家大小姐的凌云志。”
齊王朝時有歌看去,眼底閃過一絲驚艷。
但當一個女人有更大的價值時,美貌只是她在男人眼中最不起眼的誘惑。
魏開吉眉心一跳,似乎驚訝齊王的突然到來。
魏開吉起身給齊王行禮。聽到這是齊王,時有歌手心直冒冷汗。
但很快堅定自己是野心商人的身份,齊王與魏開吉也沒懷疑。
看來在他們眼中,她就是這么一個年輕沖動又心高氣傲好控制利用的傀儡。
“不知道時家大小姐可有興趣和本王合作?”
“我爹娘在給謝家軍做事。”
“那不正好,公平競爭,聰明的人都知道雞蛋不會放一個籃子里。到時候不管哪方當皇帝,你們時府都穩贏。時小姐與其在父母翅膀下撲騰,不如來我這里展翅高飛。”
先把女兒綁上船,時府是出了名的護犢子,自然會拋棄謝家來他這邊。
他開出的條件,不信時有歌不心動。
沉默片刻,時有歌咬牙道,“好。”
“事成后,還請齊王殿下記得給我的允諾。”
“自然。皇商非時小姐莫屬。”
接下來,自然而然的,又說了些同舟共濟、展望未來宏圖大業的話語。
時有鳳聽的面色澎湃,看向齊王多了些敬畏佩服。
齊王享受這樣的目光,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接著他又問了些問題,此次押送糧草從哪里動身,走的哪些路,除開時家外,謝家軍還有多少背地支持的商人。
所幸這個問題,霍刃早就給時有歌交代如何回答。
不怕齊王根據回答,猜出謝家軍實力人馬和下一步意圖。
甚至,時有歌還把糧倉大本營的防御要點,哪有什么小路方便進攻,哪里防守薄弱都給了齊王說了。
糧倉那么大的運輸動靜自然蠻不過齊王。
一般糧倉選址在易守難攻又防水防潮的山上。
糧倉不可能隨軍營移動,一是運輸損耗大,軍營挪轉不方便。二是通過口糧控制將領造反。
大軍少則帶七天,最多帶一個月的糧草外出作戰。糧食吃完了便回來補給。或者定期從糧倉給軍營送糧。
齊王問什么,時有歌答什么。
最后齊王得到的消息和羅單清送來的消息吻合。面色酣暢笑得豪邁。仿佛看到了火燒糧倉,暗夜紅了半邊天,一舉圍剿謝家軍的勝利場面。
時有歌面色激昂,領了齊王的糧草重任。
帶著人馬順利出了營賬。
一出營地,時有歌渾身打了個寒顫,小腿都發軟。
她取下腰間的囊袋,喝了幾口泉水,一腳還踩空了馬蹬,幾乎是狼狽爬上馬背。像是背后有鬼似的,策馬拼命朝回趕。
呼呼山風耳邊過。
塵土飛揚鉆鼻。
時有歌腦子一片空白。
跑了一個時辰后,她內心的緊張驚惶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無法言說的激動和亢奮。
她完成了霍刃交給她的任務,還探清了魏開吉的真假。
她這也是一件赫赫戰功!
她要讓之前瞧不起她一介女流的林太守刮目相看。
此時對霍刃也感激知遇之恩。
要不是他力排眾議,讓她押送糧草刺探軍情,沒有這份信任,她壓根兒就沒用武之地。
更加想不到,自己會和二十萬大軍的齊王坐下談判。
而且還順利騙過了人!
這簡直像是做夢一般。
時有歌心情飛了起來,胸中氣概萬千簡直氣吞山河。
回到軍營,立馬找到霍刃,把事情來龍去脈都匯報了一番。
霍刃獎賞她一匹難得的寶馬,她立馬高興的繞著操場跑幾圈。
林太守見到她后,也會開始笑呵呵的和她打招呼。
只是,她弟弟笑得是開心,也為她驕傲慶祝,但笑容之下有些擔憂的愁結。
沒等時有歌問為什么,霍刃就把她召進營賬了。
她興沖沖的掀開簾子,以為有什么新的重大的任務交給她。
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番,進營賬就傻眼了。
只見敵軍魏開吉正和霍刃談笑風生,一派熟稔至交的模樣。
時有歌面色凝滯,“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假意投降的敵人嗎?”
魏開吉面色笑笑,帶著點苦。
霍刃拍拍他肩膀,特別體貼道,“你們聊,當我不存在,想罵什么盡管罵。”
魏開吉看著懵頭的時有歌,“我本就是謝將軍安插在齊王麾下的。”
他道,“這次押送糧草,我接到謝將軍的消息是,大小姐是一個野心勃勃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奸商。”
時有歌當即蹙眉,盯著魏開吉,又看向霍刃,霍刃一副坦然看她。
魏開吉無奈道,“謝將軍叫我試探你的忠心,是不是真會被齊王那邊利用蠱惑。”
“……”
時有歌繃著的肩膀,像是雷劈似的晃了下。
時有歌喃喃道,“謝將軍告訴我,你是假意投降的敵將,要試探你的真心。”
魏開吉笑的勉強。
他也是才回味過來。
他們都是不被信任,被相互試探的棋子。
他和時有歌互為制掣,謝將軍把兩人分開問話,兩邊口供一對比,便知道誰真誰假誰可信。
他們二人都以為被信任委以重任,結果只是一枚棋子。
謝將軍把他們兩個人都耍的團團轉。
時有歌想明白后,頓時滿腹委屈。
但人家是大將軍,公事公辦,她只得聽從差遣。
不過時有歌還是忍不住質問道,“大將軍既然不信任我,為什么還要派我去?如果信任我,又為什么要試探我?”
自然是這件事非得是你才辦的好。
誰不知道時家大小姐驕躁野心十足,一心想要證明自己。
派時有歌去,齊王和魏開吉自認為了解時有歌,才會更加容易麻痹大意取得合作信任。
霍刃是不會解釋的。
他也不需要解釋。
換個人質問,霍刃一個眼神就震懾住了。
十分了解他脾性的魏開吉就沒問。
神色復雜又漸漸釋然。
長吸一口氣,一切好像都在意外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魏開吉也想問,但他知道以霍刃的性子,問就是忌諱。
但是他此時不解釋,時有歌就要問時有鳳了。
霍刃明白這點,于是耐著脾氣道:
“信任是信任,你們一個是我小姨子,一個是我年少時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我謝行懸個人絕對信任你們。”
“但是魏兄也領兵打仗,自然知道我一個人的決策背后背負多少條人命。我必須拋開私人情感,完全從理智上作戰布局。必須得慎之又慎。”
時有歌被說的無話可說。
但心里憋悶著難受,甚至覺得霍刃有幾分猜不透的帝王心思。
人怎么可以這么冷酷無情,把人都當做棋子耍。
虧她還最開始感激霍刃的信任賞識,鼓足干勁兒絞盡腦汁要完成任務。
她的激動驕傲與興奮都顯得可笑。
到頭來,一切都不過都是在霍刃的掌控預測中。
時有歌出了營賬,下意識去找時有鳳,但最后又沒朝他的營賬走去,轉身去了河邊。
那背影憋著勁兒,看一眼便知道心情不好。時有鳳一直觀察著霍刃帳外的動靜,便悄悄跟了上去。
一路上,都有將士紅著臉支支吾吾和時有鳳打招呼,喊他小神醫。
畢竟時有鳳的“醫術”簡直出神入化。他還沒有架子不會罵人,只會輕言細語安慰他們。
小神醫剛入營賬那會兒,大家都猜測他是不是和謝將軍有什么關系。但后面見兩人營賬分開,小神醫憑借自己的本事,贏得大家的愛戴。
不僅醫術了得,人還如沐春風,和他聊天后,心情都舒暢很多。
“小神醫,做什么去呀。”
“小神醫,我手還有些疼。”
“小神醫,你看看我這肩膀還……”
沒待時有鳳出聲,將士們覺得后背寒涼,像是一只鬼手扭著他們肩膀。
這種偷襲的小把戲,他們平常也玩,但此時肩膀想熟練地泄力卻無法動彈。
陰惻惻的冷聲從耳后傳來,“你們不是肩膀痛嗎?本將軍就給你們正正骨頭。”
“啊,不是,大將軍我們知道錯了。”
時有鳳趁這個空檔,自己去追姐姐了,完全看見霍刃看著他,眼里藏著幽怨的委屈。
來到河邊,時有鳳還沒坐下,時有歌就一粒石子丟河里。
“偷偷摸摸也動靜搞這么大。大紅人啊。”時有歌明顯聽見身后那些將士的聲音了。
時有鳳觀察姐姐神情,有些無力發泄的苦悶,又帶著點極力忽視自己情緒的淡然。
“對不起。”時有鳳道。
時有歌道,“你提前知道謝將軍的計劃是嗎?”
時有鳳點頭。
“他問我能不能這樣安排,我同意了。”
時有鳳沒底氣的說著,低著頭一副任狂風暴雨來臨的樣子。
時有歌見狀,原本凝結胸口的怒氣,霎時蹭蹭破碎消散了。
論難受,弟弟的難受不亞于她。
畢竟他男人這樣冷靜理智。連身邊的親人都藏著算計淪為棋子。
而且,即使弟弟同意謝將軍的安排,那這些日子怕心里都藏著擔憂。怕她最后知道真相會委屈和鬧脾氣。
時有歌嘆氣,摸摸時有鳳的腦袋,“我是姐姐,卻比弟弟還任性。”
時有鳳抬頭,只見時有歌道,“其實我沒生霍刃的氣,畢竟他誰都不信,但信弟弟就行了。”
時有歌本來很惱火感覺被耍了。
但一想到她弟弟這些日的欲言又止,想來弟弟是提前知道的。
那這樣就沒事了。
霍刃讓她覺得深不可測的惶惶想逃離,但弟弟會給她足夠的信賴。
弟弟既然提前知道計劃還沒阻止,這便說明,她不會有生命危險。
在大事面前,頂多受點個人情緒。
弟弟夾在中間,也挺難做的。
“難怪你最開始就給我說,一旦入局,誰都是棋子。”
“我其實怨的是自己,不是霍刃和謝將軍。”
“明知道他做的是正確的事,但我還會覺得可怕覺得他毫無情義。”
“他是干大事的人,顯得我太脆弱感情用事了。”
“我什么時候才能這樣冷靜的處理一切?我郁悶,更多是意識到了自己的渺小。”
時有歌說著,自己都沒察覺到,她對霍刃言語神情敬畏很多。
是啊,姐姐慕強,遇強則強。
時有鳳沒有出聲安慰。
姐姐此時要的也不是安慰,因為她心里眼里又重新燃起了斗志。
就連往河水中丟石子都帶著一種她終會登頂,帶著“一覽眾山小”的豪壯氣概。
時有鳳心底松懈,面色由衷笑道,“不愧是姐姐。”
時有歌對時有鳳敬佩的神色很受用。
抬手揉亂弟弟后背流瀉的青絲,時有鳳只是乖巧一笑,嘴角梨渦淺淺的孺慕。
晚上,四野幽靜,營賬如一盞盞散落大地的燈火。
時有鳳洗洗睡了。
連日擔憂今天終于落地,姐姐的事情解決了,他也能安心睡個好覺。
他半夜睡得正香甜,被鉆進營賬的男人親醒了。
時有鳳沒受驚,他還未醒時,鼻尖就縈繞著熟悉安心的氣息。
下意識的,他還未醒,就微微張開嘴角配合著承受著。
霍刃歡喜心里軟的厲害,明明眼睛都睜不開,被他吵醒還與求與予的乖順。
他親的火熱急切,時有鳳終究是醒了。
見在自己身上做怪的男人,含糊嘟囔道,“餓死鬼。”
霍刃沒忍住爆粗口了,低啞噴著灼熱的鼻息道,“你他娘的,憋老子一個月,不讓碰又不讓親熱,還不讓軍營里的人知道,我可是明媒正娶的。”
時有鳳雖然同意霍刃對他姐姐的安排,但是也給了霍刃懲罰。
這懲罰比給霍刃一刀還難受。
血氣方剛的年紀,媳婦兒不讓碰。
以前天天大魚大肉,一下子喝西北風,誰受的了。
一天到晚見那些將士看他媳婦兒臉紅,他就恨不得挨個戳了人家眼珠子。
“寶寶,寶寶,乖乖的,老子讓你舒服很爽的。”
霍刃各種葷話粗口,時有鳳又氣又臊。
可他剛睡醒渾身乏力,只能任霍刃擺弄。
等第二天早上!
時有鳳氣鼓鼓的想。
時有鳳被弄的沒了意識,霍刃說什么他就下意識做什么。
第二天,等他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舒軟的床榻上。
他才想起來,是昨晚霍刃哄著他從空間掏出來的。
他一直堅持和將士們一樣的待遇。
這下前功盡棄,全被霍刃攪黃了。
這比霍刃昨晚說粗口葷話還令他生氣。
時有鳳身上干凈,應該是昨晚睡著后,霍刃給他清理了。
他把拔步床收進空間,穿好衣服后去河邊洗漱。
時有鳳剛出營賬沒幾步,就見幾個將士拎著水桶,熱情的朝他打招呼。
“早呀,小神醫。”
“這是專門在上游打的水。”
“閃開,我的水最上游最干凈。”
一群牛高馬大的將士爭先恐后齜著亮白的牙齒,文質彬彬束手束腳道。
“一大早都沒事干?給我去跑五十個圈!”
霍刃冷不丁吼來,剛剛還欲欲躍試表現自己的將士嚇得立馬繃著肩背,一臉嚴肅。
霍刃穿過一排將士身后,把自己的水桶拎在時有鳳面前。
“我的最干凈。”
時有鳳還有氣,沒給他臉色,一副不熟的樣子瞧都沒瞧他。
時有鳳看向離他最近將士的水桶。
那將士繃著的臉色壓制不住的喜色,霍刃幽幽道,“我說的最干凈。”
時有鳳沒理他。
那將士道,“大將軍,咱們可是公平競爭。”
霍刃舌尖抵著后槽牙,腮幫子一鼓的氣悶。
“什么公平競爭……”見時有鳳面色冷了下來,霍刃轉了話頭,笑嘻嘻拍拍那將士的肩膀,“你們的水再上游可出不了營地范圍。”
“而我可以。”
將士不能擅自出營地,但大將軍可以。
那將士道,“那我們的也很干凈,在營地最上邊,那沒有人。”
霍刃嘖了聲,十分遺憾道,“可惜我在最上游洗了個澡,撒了泡晨尿。”
時有鳳嘴角細細抽動了下,一副沒眼看的模樣轉身進了營賬。
霍刃扯了下自己脖子上的衣領,露出一個鮮紅的抓痕,十分曖昧。
“哎,小神醫,我這脖子有些疼,你給我看看吧。”
霍刃說著,拎著水桶追進營賬里。
一群將士瞠目結舌,面面相覷。
太陽底下的一群男人定了片刻,最后默默拎著水桶回去了。
忽的,一將士道,“害,我對小神醫好,又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就是想對他好。”
另一人附和,“是啊,就是對小弟弟那樣。”
“就是就是。”
“你又發什么瘋,他們本來對我只是感激啊,這些人里面就你看我的目光不干凈,其他人哪個不是純粹的善意,就你這個王八蛋天天粗口葷話!”
營賬里,霍刃醋意大發的抱著時有鳳親。
“什么公平競爭,都眼瞎看不出來小神醫就是老子的嗎?”
“一定是小酒眼里沒愛意,一定是小酒不愛我了,人家都說愛意是藏不住的。”
時有鳳實在覺得他無理取鬧。
當初進軍營,是霍刃先說要隱瞞關系的。
說隨軍都沒帶家屬,不能搞特殊。
其實他知道,霍刃是不想暴露他的身份,引起敵軍、軍中臥底專門盯梢從他這里下手。
現在,霍刃倒是沒了理智,又想反悔了。
“我就要公開關系,反正小神醫的名頭傳開,敵營遲早要知道。”
“老子看誰敢來搶。”
霍刃說的氣勢洶洶的陰狠。
時有鳳沒慣著他。
“坐好。”
霍刃不情不愿從時有鳳身上起來。
一屁股坐案桌上,金刀闊馬的殺氣騰騰。
“腿岔那么開。”
霍刃收攏腿腳,長腿顯得憋屈。時有鳳一眼掃去,慢慢受辱似的,屈膝并攏。
時有鳳站在他面前,訓話道,“自從你進軍營開始,就管不住嘴巴,成天各種臟話。”
霍刃道,“那不是為了合群嗎?大家都說,我不說,還怎么打成一片?”
時有鳳瞧他那歪頭狡辯的樣子,氣笑了。
“我眼瞎嗎?整個軍營將士們都規規矩矩干干凈凈,就你一個像軍痞子大土匪。”
霍刃斜眼道,“那是他們虛偽,背地里臟話連天,就在你面前裝裝樣子,只有我一個人在你面前最真實。”
“那是他們尊重我。”
霍刃啞巴了。
時有鳳又道,“而且,你怎么可以在上游洗澡撒尿?軍營有明文規定,不能在飲水河里洗澡撒尿的。”
“你一個大將軍,帶頭違紀!還怎么以身作則約束下屬?”
劈頭蓋臉的威風落下,霍刃默默道,“是明文規定在軍營轄區河流內不能洗澡撒尿,我是出了轄區,沒違規。”
時有鳳一噎,霍刃是油鹽不進。
“那你也不能在河里撒尿啊,你當你是小孩子啊?”
霍刃滿不在乎道,“這有什么大驚小怪的,你看他們聽見,都沒什么反應,說明平時都習以為常。甚至以偷偷撒尿沒被抓而沾沾自喜呢。”
“都以為像你這樣幼稚?”
“小酒不懂,軍營苦悶緊繃,每天都是活著的最后一天。就是要給他們這種小得意,讓他們覺得自己鉆了空子而欣喜。這是給他們私底下放松的小活動。”
時有鳳聽的發懵。
難怪他說怎么河邊總有揮之不去的騷味。
將士們從河邊回來,臉上都帶著神秘又勝利的微笑。
時有鳳沒話說了。
最后瞧霍刃要翹尾巴的樣子,譴責道,“那姐姐不是遭殃了?”
霍刃道,“我每天和大頭出去的,我提你的水,大頭提姐姐的水。”
時有鳳瞧霍刃那厚臉皮,叫姐姐喊的自然,利用起人來又絲毫不顧人感受。
真是不知道怎么說他,只臉色復雜的看著霍刃。
“那你怎么哄我把床拿出來,你知道我要堅持和將士一樣的待遇,不搞特殊的。”時有鳳氣勁兒又上來了。
堅持了一個月,全泡湯了。
霍刃道,“將士們可沒你這樣的待遇,畢竟我是不會喜歡他們的。”
霍刃指著自己心口,“這兒本來就偏愛你啊。”
時有鳳被男人漫不盡心的厚臉皮弄的又臊又氣。
站著原地不說話,獨自悶氣。
霍刃固執又愛狡辯,根本說不通。
霍刃見他鼓著腮幫子,一臉把悶氣往肚子里吞的樣子,伸手試探拽了下時有鳳的袖口。
“別氣嘛,我錯了,下次不做就是了。”
這態度更讓時有鳳冒火氣。
霍刃道,“沒必要啊,別給自己畫地為牢圈住自己,你有條件享受,干嘛做無意義的吃苦。”
要不是時有鳳最近一個月因為時有歌的事情有些介懷,霍刃什么都聽時有鳳的。要不然,以霍刃的脾氣,時有鳳進軍營第一天,他就要時有鳳把空間里的東西拿出來用。
時有鳳道,“有沒有意義那只是你覺得,我覺得有意義就行。”
“只有親身體會你和將士們的苦,才知道你們是多么堅毅信念多么強大。軍營這種磅礴肅殺的氣氛,也在不知不覺磨礪我的心性。我汲取,我也渴望成為這么厲害的人。”
霍刃皺眉,但最終沒說出口。
時有鳳的天賦長處根本不需要吃苦來磨礪心性。
他不需要走苦行僧的路子來深化這些。
因為他天生就有極強的共情心理和純粹的悲憫之心。
霍刃道,“我不管,你的目的是和將士們同甘共苦,可你沒瞧著大家都不想你吃苦嗎。那些將士從山里摘的果子打的野味,都是想你好過點。”
“我發誓,我絕對沒指使他們去做,都是他們自愿的。”
霍刃幾乎咬牙切齒道。
可見怨氣不小,嫉妒的不行。
“你要是不依我,我有的是法子讓將士們都來求你過好日子,不要你吃苦。”
霍刃牛脾氣犯起來,時有鳳自然知道多犟。
畢竟是拴著狗鏈子也不嘴軟誠心道歉的男人。
這件事便也不了了之了。
之后霍刃要他從空間取什么,他便取什么。
日子就這樣過了半個月,轉眼已經初冬了。
這其中,時有鳳跟著霍刃跑了一次糧倉營地。
將糧倉的糧草全收納進了空間里。
沒過兩天,糧倉就遭受到了齊王軍隊偷襲。
結果是兩敗俱傷。
齊王軍隊損失慘重,兩萬兵馬全軍覆沒。
但謝家軍糧倉的橫梁骨架、磚瓦泥墻被一把火燒光燒塌了。
軍師寬慰齊王道,“殿下,謝家軍糧倉被毀,十五萬大軍只有七日口糧,糧倉被毀士氣潰散,正好是一鼓作氣攻占謝家軍的好時機。”
齊王道,“魏將軍有什么建議?”
魏開吉道,“謝家軍沒了糧草,必定會派兵偷襲我方糧草。”
“一定會繞過騎田嶺,所以,我建議咱們重兵把手關口,等謝家軍進入山谷中后,前后包圍伏擊。”
齊王道,“不錯。”
顯然對魏開吉越發信任,軍師明顯感受到了冷落。
甚至對軍師有些懷疑不信任了。
之前魏開吉“假意”投降謝家軍,齊王本就多疑,在軍師的慫恿下,也懷疑魏開吉是不是假戲真做。
但后面他悄悄進了魏營,在營賬外聽到魏開吉和時有歌的對話。
徹底對魏開吉放心信任了。
外加上,魏開吉拉攏了時有歌,套出攻打糧倉的小路和防御,這是大功一件。
此時謝家軍軍心渙散,只待他一擊便潰。
齊王此時對魏開吉越發信任,旁若無人的和他說起圍剿戰略。
軍師聽著,明顯知道齊王又剛愎自用輕敵了,竟然用全部兵力圍剿謝家軍。
這完全是用兵大忌。
但他不方便開口,魏開吉自然會觸碰這個霉頭。
果然魏開吉沉聲道,“殿下,雖然您驍勇善戰,我軍氣勢昂揚,但是自古不分兵是兵家大忌。建議分兵多路,以做奇兵后援,以防出現變故。”
齊王大手一揮,獨斷道,“魏兄過于謹慎了,我兵強馬壯的十八萬大軍難道打不贏饑腸轆轆的十萬大軍?”
魏開吉越是勸,齊王越是鐵了心的一意孤行。
要不是魏開吉立功了,齊王早就罵他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罵他缺乏大將的果決剛勇。這樣的將領,一個空城計就能嚇得裹足不前。成不了大氣候。
戰事一處即發。
三天后,霍刃帶著十萬大軍朝騎田嶺出發,營地里留五萬駐扎。
時有鳳原以為他會擔憂惶惶不安,但他內心十分堅定霍刃一定會贏。
這些天相處,他見識到霍刃作為謝將軍的真正面目。見識到他手段了得算無遺策。
也知道謝將軍從不打沒把握的仗,一旦他率軍開拔,那么此戰必勝。
他在營地也沒閑著,叫林太守率領數萬將士修建堤壩,把河水分一二階梯攔截。
林太守不知道是何用意,時有鳳說能救人,他便也沒多問。只帶著將士們去山上砍樹攔截做水壩。
七天后,冬陽沉暮的蒼穹四野下,長角號聲豪壯徹響,聲聲緊扣心弦。
時有鳳一聽到聲音,立馬從營賬跑出來,直直朝營門跑去。
林太守笑道,“小酒快騎馬。距離營門還有十幾里地。”
營地里不能策馬疾馳,但時有鳳此時也顧不了這么多了。
他本以為自己不會擔心的。可一天天等下來,最開始的堅信經過日夜消磨越發薄弱,驚恐憂慮便趁機鉆入他心肺腦海。時有鳳越發沒胃口了。
站崗守衛的將士見時有鳳騎馬奔馳,也都沒攔他。
因為謝將軍出戰前就給他們命令了。
時有鳳騎馬一路暢通無阻,等他到營地門口時,拉著韁繩原地頓住了。
余暉在霧氣沉沉的天幕里燒著殘陽,浩瀚遼闊的四野里,一人策馬拎著長纓,猩紅的披風在霧靄里翻飛。
那一人一馬驍勇無比澆飛了沙塵,身后不遠處是千軍萬馬奔騰的鎧甲寒光。荒蕪的冬天里,一股鋪天蓋地的沉默的肅殺穿過薄霧,撲面而來。
時有鳳被眼前雄壯的場景驚的頭皮發麻。
坐下的寶馬嘶鳴,忍不住邁開前蹄迎去,時有鳳無意識地緊拽韁繩。
腦子里只一個聲音在喃喃又在叫囂著狂歡:
——霍刃帶領大軍凱旋歸來了。
“駕!”時有鳳震撼的眸光回神,雙腿夾馬肚,朝霍刃奔去。
沒等他騎多久,余暉斑駁中,相對奔來的兩頭駿馬昂揚著馬頭,噴出白熱鼻息。
時有鳳還沒看清霍刃神色時,他就被長臂拎攬著腰身,一下子坐到了霍刃的懷里。
血腥的、雄渾的煞氣,又帶著熟悉的驕陽肆意的熱烈。
“老婆來接我啦。”
時有鳳沒聽懂,地面被大軍的馬蹄震動的顫顫響,凜冽森寒的沉悶聲敲擊著他耳膜。只心口砰砰跳,他好像依靠在一座巍峨大山的懷里。
霍刃親了他臉。
手摸了下他的腰腹。
心疼道,“臉瘦了,肚子也瘦了。”
時有鳳懵了下。隨即,云翳暗霞中的飛鳥被震地亂躥,山呼海嘯的戰馬嘶鳴、激蕩狂歡的呼喊口哨聲,從身后傳來。
時有鳳手指握著霍刃胳膊,悄悄后望,只見一輪紅日西沉,千軍萬馬褪去了殺意,只年輕氣盛笑臉肆意的歡呼。
在笑在起哄他和霍刃。
時有鳳的耳朵從耳廓紅到了耳垂。
他默默扭頭,縮在霍刃的懷里沒出聲。
他背肩靠在霍刃胸口鎧甲,聽不到熟悉的心跳有些不適應。
不自覺腰背挪動想聽他心跳,找來找去都是冷冰冰的觸感,最后仰著下顎蹭在霍刃發熱的脖頸處。
滿意的小小地喟嘆了聲。
乖乖倚著不動了。
頭頂傳來霍刃抑制不住的悶笑聲。
霍刃咬著他紅的滴血的耳垂,低又沉的聲音充滿野性的沖動,“真想馬上操了你。”
血液沸騰的氣息灼熱,骨子里兇獸的本能躁動的呼之欲出,勝利的狂歡,這一切交織出最洶涌的情欲。時有鳳知道霍刃沒說假話。
臉不爭氣的紅了,像鵪鶉縮在他懷里沒動。
霍刃左手策馬,右手臂像是護著心愛易碎的寶貝,越攬越緊,呼吸越來越粗重。情欲在他身體里越燒越大。波及了懷里的時有鳳。
時有鳳都做好了直接被抱去營賬的準備。
雖然眾目睽睽,兩人此時同進營賬是什么意思,大家心知肚明。
可一與霍刃在戰場上廝殺比起來,這點細枝末節確實不算事。
他愿意把自己當做獎品獎勵霍刃的凱旋。
但是到營地后,霍刃只把時有鳳抱下馬,放在地上,沒多的動作了。
時有鳳等了片刻,不明所以望著他。
霍刃道,“你想,我還舍不得。”
時有鳳臉霎時爆紅,是誰在馬上說那些禽獸葷話。忍不住想給霍刃一拳。但霍刃穿著甲胄無從下手。
霍刃先伸出了左手心讓他打。
見他沒打,還抬起右手自罰認罪似地打左手心。
時有鳳臊的無地自容,小聲憤憤道,“畜牲。”
霍刃笑,“老婆真懂我,別把自己當人,也別把別人當人,你就會發現這世上真快活。”
時有鳳沒聽霍刃的厚臉皮真訣,只好奇道,“老婆是什么?”
“是你。”
時有鳳隱約懂了。
“那,你是……老公?”
霍刃真想親他一口,“對!”
霍刃只短暫和時有鳳說了些話后,便開始戰后清點人員物資要收尾。
千軍馬萬歸營后,后面便是馬板車拖回的傷員。
擔架染血,將士面目血肉模糊,痛苦的□□此起彼伏,這是凱旋勝利后的默哀傷痛。
是大家最不愿意見的一幕。
將士們都得到了命令,擔著一個個傷員直接往河邊走。
河里已經攔截起了水壩,原本略有渾濁的河水此時泛著淺淺的碧綠,顯得圣神圣潔。
這是小神醫發明的水療法。
雖然不懂是什么東西。
將士只領著命令,心里疑惑又心驚的把受傷的戰友往河里丟。
寒冬,河面都起了霧氣。
這要是凍死了可怎么辦。
下餃子似的噗通噗通,凄厲慘叫四起。
意識昏沉的傷員被凍醒,發現自己被拋尸河里,霎時內心悲戚憤恨。
但情緒還沒爆出胸口,就感覺身上傷口疼痛逐漸緩和下來。漸漸的一股溫和的暖流在身體里流動。
河里傷員都沉默了。
岸上的火把照不清河里的動靜,岸上的林太守的看得焦急,忍不住來回踱步。
但見時有鳳面色鎮定,還在拿著傷亡名冊清點他相熟的人員,林太守便沒出聲詢問。
河里煙霧籠罩,似狂舞似靜默,鴉雀無聲中一股神奇的感覺在醞釀著。
無聲,讓人更加心憂。
就在林太守忍不住開口詢問時,河里爆發出一陣陣吼叫聲打破死寂,一聲聲中氣十足,像是喜極而泣又像是劫后余生。
原本戰后彌漫的慘淡創傷霎時一掃而空。
不僅打了個大勝仗,他們還不受傷痛折磨!
河里岸邊,全是鬼吼鬼叫,像是漫山遍野的猴子都下山來洗澡了。
林太守抹了下眼角,罵娘道,“這些臭小子,真是要鬧翻天了。”
他正要感謝時有鳳,但時有鳳很忙,大頭把他背著去別的營賬了。
林太守詫異,時有鳳也很措不及防的驚愕。
但是見大頭急地滿頭大汗,時有鳳出聲安慰他,“大頭沒事,我都能救。”
大頭像是沒聽見時有鳳的話,背著人一路狂跑。視線模糊倒退,時有鳳未免也著急和好奇起來。
大頭心智不全,從來不知道緊張是什么東西。
相處久了后,時有鳳自然發現了大頭身上是純粹的善與純粹的兇惡為一體。
誰要殺他的螞蟻,大頭就要殺誰。
只有霍刃和老羅勸得動他,現在,大頭也很聽他的話。
能讓大頭這么緊張的,必定是對大頭十分重要的人。起碼感情不比對霍刃淺。
時有鳳想著,就見迎面簾布扇了他一臉,大頭背著他闖入一個營賬。動作矯健利落得一閃而過,周圍將士攔都攔不住。
時有鳳從燈火通明的營外,進入豆燈昏暗的營賬內。
不由睜大眼睛,可待看清瞬間,霎時低頭緊閉雙眼。
正被老羅脫光溜溜的魏開吉,一扭頭看見時有鳳也很難堪。
雖然只看到他一個屁墩兒。
一時間,渾身傷口刀劍都麻木的鈍痛了。
胸口猙獰的箭羽,讓他看起來像是被定在原地,無助破碎的刺猬。
大頭毫無所覺,還背著時有鳳跑進,大口喘著粗氣,急地舌頭打結,“不、不會死!”
魏開吉眼眶一熱,老羅還驚詫看著時有鳳沒了反應。
老羅腦袋里全是:拐了拐了,又要發瘋了。
一旁坐在椅子上的霍刃起身,大長腿支在魏開吉前面。準備拎著重傷人員,最后猶豫一下,抱著魏開吉放進了浴桶里。
魏開吉反應過來后,不顧渾身傷痛,雙手抱胸努力縮進浴桶中。
時有鳳也反應過來了,立馬叫大頭放他下來。
最開始,時有鳳會根據將士傷口給適當的“湯藥”。乍然見坦胸裸背的陌生男人,時有鳳臉皮薄,臊的慌。
霍刃吃醋的很,還安慰他這是行醫必經之路。
說這些都是為他為百姓出生入死的將士,是傷員。時有鳳沒有多久便適應了。
此時,他也就慌了片刻,然后走近察看魏開吉傷口。
魏開吉看著他走近,像是看到洪水猛獸一般,急忙道,“老,老大!”
霍刃道,“喊什么喊,看看你傷口,你捂住下面就好了。”
霍刃說的大方,目光一直盯著時有鳳,時有鳳目不斜視,老羅忙把破爛染血的里衣丟進浴桶,魏開吉忙捂住下面。
魏開吉一生征戰,從來沒有這么無助絕望過。
好在,時有鳳只看了一會兒,便出了營賬。
之前,每個營賬都放了浴桶,里面是泉水兌著河水,魏開吉受傷太嚴重,這浴桶里的泉水還不夠用。
不一會兒,時有鳳又端著“湯藥”回來了。
他去時營賬安靜,回來時營賬還是安靜。
大頭撓頭,不明白老大、老羅、老魏為什么都被定住一般。于是撓頭的動作也輕了下來。
老魏咕咕喝了泉水后,面如紙錢的氣色開始回血,烏青的唇角逐漸有了人氣。
他暗暗看著湯藥,心想,“真這么神奇。”
時有鳳見氣氛有些僵硬的尷尬,他道,“魏將軍可好些了?”
魏開吉忙道,“好多了好多了。”
時有鳳為了緩解氣氛,問起了戰場的情況。
其實戰前,霍刃已經給他說了。
齊王在峽谷前后伏擊,要給謝家軍來個包餃子。
但謝家軍更是在齊王后面分兵埋伏著,一等齊王的人馬快近山谷時,再反向包餃子。
魏開吉在這場戰爭中至關重要,他的人馬臨時反水背刺齊王軍隊。齊王的軍隊一看主旗都換成了謝家旗幟,而齊王的腦袋被魏開吉砍了頂在旗桿上,齊軍頓時節節潰敗丟盔棄甲。
但相應的,齊王親衛不要命的攻擊魏開吉,也導致他身受重傷。
齊王自大沒有分兵,又因為覺得謝家軍沒了糧草更加信心膨脹,這才著了霍刃的道。全軍覆沒。
這一戰下來,謝家軍傷亡很小,第一功臣當屬于魏開吉。
聊著聊著,氣氛緩和下來。
時有鳳言語里只有敬佩和崇敬之意,倒是緩解了魏開吉的尷尬。
一個男人被看了就被看了,不會少一塊肉。
就是這個人是謝行懸的媳婦兒,是兄弟的媳婦兒,這點就有些心梗。
魏開吉怕霍刃暗地里給他下絆子。
對霍刃,魏開吉一直內心很復雜。
比起老羅把霍刃真當出生入死的兄弟,魏開吉一直是當霍刃為誓死追隨的大將軍。
當兄弟會不自覺僭越,會感情用事,會被霍刃狠辣冷酷的手段傷心。
但是當上下級,霍刃便是一個非常出色令人安心的上司。
會讓人折服他敬畏他,有這樣的明主是一生幸事。
這是魏開吉從十歲被霍刃救下來后,十幾年來一路相處摸索出來的最優解。
霍刃他不需要朋友,他需要的是并肩作戰聽從指揮的下屬。
他們四人一起長大,一身本領都是同歲的霍刃教的。沒有霍刃,他和老羅早就死在了人販子手里。
所以,無論霍刃如何對他,魏開吉都毫無怨言。
霍刃道,“想啥呢。”
魏開吉的思緒被打斷,他抬頭道,“打勝仗高興。想怎么慶祝。”
霍刃了然道,“是想咱們這四個人一路走來的日子。”
魏開吉沒說話了。
霍刃也沉默下,而后道,“作為兄弟,我讓你受委屈了。”
“最為將領,你完成的很出色。”
霍刃以前可不會這么正式認真的說。
魏開吉抬眼一驚,嘴角哆嗦了下,沒話沒出口,眼里的淚意有些明顯。
霍刃這句話像是開閘泄洪似的,魏開吉心里的委屈源源不斷冒出了眼底。
老羅倒是挺理解的,最為過來人,他安慰道,“沒啥,別說幾十年的兄弟,他連小姨子都坑。”
“現在能得他一句你受委屈了,都是受寵若驚。”
霍刃瞅老羅一眼,“你又皮癢癢了?”
老羅立馬縮了下脖子,識趣的閉嘴。
小聲嘀咕道,“你真是讓人又愛又恨。”
霍刃皮笑肉不笑道,“搞斷袖找老魏。”
一句話惡心了兩個人。
氣氛倒是松開了。
魏開吉試探道,“真不介意了?可別背地整我。”
霍刃嗤笑,“你倒是會給自己臉上貼金。”
魏開吉被說的面色僵住,大頭傻乎乎從胸口掏出金條,往魏開吉臉上貼,“別怕,我們就是有金條的。”
霍刃道,“放心吧,小神醫什么沒見過?作為小神醫家眷,我要全力支持他做他堅實的后盾。”
魏開吉一想也是,他剛才有點感情用事了。
像霍刃這樣占有欲強的人都學會了理解,他要是再覺得不好意思,那就是褻瀆救死扶傷的軍醫。
幾人說了會兒,霍刃帶著時有鳳出了營賬。
一出營賬,碰見一隊巡邏將士,領隊本想打招呼行軍禮,但大將軍擺手。
大將軍面色凝重的和小神醫說什么,領隊便沒出聲打擾。
霍刃一路追著時有鳳問,低聲的竊竊私語的又神情鄭重的。
像是陰暗里爬出的妖魔在時有鳳耳邊碎碎念。
“煩。”
時有鳳沒理他。
霍刃落后他一步,小心又不死心的尾隨著。
霍刃委屈道,“媳婦兒,我不開心,你安慰我下。”
受氣包似的弓著腰背,慢慢挪著大長腿追著小細腿,拽著時有鳳的袖口晃了下,“好嘛。”
時有鳳被纏的糟心。
霍刃心眼比針還細,當面一套背后一套。
在霍刃又要念叨時,時有鳳沒忍住道,“你大你大你最大,世上你最大,滿意了吧。”
周圍將士被溫柔的小神醫這聲吼的一怔,而后只見謝將軍挺起肩膀,笑得特別滿意和舒坦。
霍刃思索了會兒,驕傲道,“對。他應該很自卑,有點可憐,他當時都要哭了,我還是放過他吧。”
“而且,他還是斷袖。進一步來說,你們就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時有鳳瞧著他信誓旦旦造謠的樣子,一時有些恍惚。
這樣幼稚的人真是傍晚斜陽下,統領千軍萬馬的凱旋大將軍嗎?
第82章 勝利
齊王戰敗的消息傳入皇宮時,整個皇宮張燈結彩歌舞升平。正在鬧元宵。
八百里加急戰報經由大太監呈龍案上,皇帝正和寵妃隔著葡萄喂嘴兒。
皇帝還是能分清戰事緊急的。推開懷里美人,抹開火漆封印,從簡筒里掏出戰報,瞇著眼看著。
底下朝臣面色緊張,一個個大氣不敢出。絲竹管弦不知不覺中已經停了。酒肉彌漫的香氣飄浮在宴會中,令人有些如鯁在喉的噎著難受。
“什么!齊王戰敗還被割掉腦袋插旗上!”
……
元宵這夜,君王朝臣們乘興而來掃興而歸。
沒過幾日,整個京城都在議論謝家軍了。
聽說了嗎?謝家軍神勇無比,所到之處所向披靡。原本只十五萬人數,現在已經到四十萬大軍了。
謝將軍果然作戰神勇,是當之無愧的戰神。和齊王一戰,以一千人員傷亡俘虜齊王近二十萬大軍!
這也吹的太過了吧?齊王之前不是很挺神勇,不僅攻打下青崖城時家堡,一路北上恒州之前,戰無敗績,怎么就和謝將軍對敵全軍覆沒?
這就說明謝將軍是戰神啊。
聽說和齊王一戰時,當晚戰后清點謝家軍傷亡破萬,戰場上只一口氣的將士只能等死。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謝將軍親自帶人折回戰場,把所有謝家軍都扛回去。
甚至還下令,今后凡事戰場上的謝家軍,不論生死全抗回軍營。
哎,戰場上哪里不是黃沙埋骨。都說最危險的不是站中,而后戰后暗箭難防。謝將軍能親自打掃戰場,還給他們立碑讓他們入土為安,也是愛兵如子。上陣親兄弟了。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幾乎全部救活了!
這么神?
是啊,聽說軍營里有位小神醫,是謝將軍的新婚夫郎。
我還聽過更神的,聽說謝將軍所到之處,各自州府城門大開。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謝家軍一到,州府里的糧草就不翼而飛,神乎其神!
民間諸如此類的消息甚囂塵上,一時間謝家軍各個都成了天兵天將。
謝將軍所經過的州府,凡事主動歸降的,都減免三年賦稅。
幾乎沒有誓死不降的。
前朝兩百多年根基,百姓還惦記著前朝恩澤。當朝才八十年,還橫征暴斂,荒淫無道。
這些消息,都一一呈上了龍案。
半壁江山失守,皇帝勃然大怒,“簡直荒謬!”
“這一定是謝行懸故弄玄虛危言聳聽。”
底下朝臣先是凝滯沉默,而后陸陸續續有人出聲寬慰,又說了些吉祥話。
最后皇帝道,“傳旨護國寺了機大師。”
大太監恭敬小聲道,“大師一年前便云游去了。”
皇帝揉揉宿醉的額頭,然而,沒等他煩悶,八百里加急的信使又沖進了大殿。
皇帝心里一咯噔,面色像是提起一口氣呼不出去,眼珠子死死瞪著下跪的信使。
這回,甚至都沒有戰報。
信使滿頭大汗顫顫大聲道,“叛軍不日將攻到城下!”
短短幾個字震得群臣如晴天霹靂,皇帝似渾身骨頭散架,一屁股跌在龍椅上。
大太監穩住道,“怎么會如此,短短三個月,怎么能從恒州打到京城!”
有糧草限制行軍速度,斷不可能短短三月就打來了。
就算是輕騎上陣翻山越嶺日夜兼程,那糧草輜重如何解決?難道謝家軍真是天兵天將都不用吃飯的?
沒人能回答大太監這句話,底下朝臣神色各異,已經再謀后路了。
大太監本就和謝家在改革中是政敵死對頭。知道一旦攻城自己的下場。
大太監極力穩住心神,扯著尖銳的調子比皇帝還威嚴,“章洞名將軍是什么情況,他不是守住入京路口?”
那信使頭埋在地上,悶悶抖抖的聲音在死寂的大殿縈繞,“章將軍,章將軍他大開城門,下跪高呼歡迎新帝。”
……
怎么會,章洞名是百戰百勝的大將!
大太監嘴角扭曲的惶恐,好一會兒后,才想起來章洞名是什么貨色。在他手里包裝久了,連他在內的世人都以為章洞名真是神將了。
他知道謝行懸厲害,所以一路打壓抹黑,讓他背上窩囊庸才罵名。久而久之,他也覺得謝行懸果真如此。
皇帝猛地咳嗽,喚醒大太監的驚怔。
有人惶恐道,“陛下,請陛下保重龍體!”
皇帝抹了嘴角的血,吶吶道,“快,快收拾東西逃走!”
大太監心知難逃一死,以謝行懸對他的仇恨,一定會把他拋尸城門。
大太監極力平靜下來,只嘴角抽搐的扭曲,他按著皇帝的肩膀陰柔安慰道,“陛下莫慌。”
“禁宮里關著的,都是謝行懸的至親族人,他的生父、兄弟姊妹、叔伯等人。”
“這些螻蟻為了活命什么都做的出來,到時候全部壓上城門。謝行懸要是攻城,那就得踏上至親血脈上位。如此心狠手辣殘暴不仁,將士、百姓、朝臣還有誰會忠心于他?陛下穩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皇帝死魚眼頓時徹亮,“對!讓天下百姓都看看,他們歌功頌德的逆賊是什么本性,要是為了皇位屠殺全族至親,這天下,謝行懸也坐不穩!”
圈禁之初,前朝皇族一共一百八十余人。到目前只有五十余人。
全部瘋的瘋傻的傻,禁宮里恭桶都沒有。這些皇族瘋癲的隨地大小便,蓬頭垢面頂著腌臜物時不時撿起來吃。
第三日,一個惠風和暢的三月中旬。
城門上,將士們壓著一群瘋瘋癲癲的男女老少站滿了城墻上。
或老態龍鐘或風燭殘年或病態蒼白或稚子懵懂。
無一例外,衣衫襤褸神色癡傻,不論年輕老少,眼里渾濁無光。
日光刺眼似的,一個個像是從地獄里爬出的惡鬼,針扎似的要逃要跑。
祡瘦的肩膀一左一右都被將士羈押著,不能動彈分毫。年紀小的孩子少年看著下方,雖然癡傻,但已然嚇得尿褲子。
底下烏壓壓望不到盡頭,五十萬大軍壓城,頃刻間如烏云遮日。
千軍萬馬的甲胄反射著凜冽寒光,與蒼穹之上的烈日爭輝。巍峨肅殺的城門顯得渺小,唾手可得。
城門下襲卷的風聲傳過叢叢紅纓,回擊在青空下。像是游龍憤怒的咆哮。
霍刃騎在鐵騎上,望著城墻上素未謀面的親族,眼里山雨欲來的風暴,讓他面色看著陰沉無比。是濃墨不化的仇恨。
大太監身著龍袍,不倫不類尖聲笑道,“逆賊,你要攻城,就從你世上僅存的至親踏過!”
“你當真要為了皇位做孤家寡人嗎!”
“當然,你心狠手辣,你這些素未謀面的至親,對你不過是恥辱的螻蟻。就讓天下百姓好好看看你殘暴的本性。”
老羅和魏開吉對視一眼,面色都難掩憤怒。
但除了破城報仇,別無他法。
只是今后謝行懸的名聲確實難以預測。
霍刃嘴角緊繃,眼里有暗火在燒,燒著仇恨,燒著恥辱,燒著多余沒用的顧慮和感情。
他緩緩抬手,臂鎧反射冰冷的寒光,手背像是頂起一片無形大山似的動作沉緩。
城墻上的人影掙扎不清。但好像都隨著霍刃的手臂緩緩定住,旌旗獵獵,破舊的蒼白的一張張人臉屏住了呼吸。
就在霍刃剛準備抬手下令時,城墻中心的被架著的人影動了。
嘶啞蒼老的聲音低低撕破喉嚨響起,而后便是大聲狂笑。
“行懸吾兒。”
霍刃眼神一凜,瞳孔一顫的緊繃。
城墻上的聲音肅然,帶著泣血的決然和痛快。
“從我的尸骨上踏上去,讓我為這新生江山埋骨化肥。”
“接下來的話,吾兒一定銘記在心,世代子孫也定要銘記踐行。”
“——定要輕徭薄賦,便利于天下之民!”
扯破嗓子的嘶喊劃破肅森的死靜,像是天降梵音似的一圈圈從城門上傳來。蕩漾。
霍刃嘴角微微顫抖,猝不及防的,一道身影壓下他眼皮從城墻上一躍而下。霍刃黑眸驟然緊縮,而后緩緩閉眼。耳邊似聽到重物墜地。砰的一聲。
林太守拳頭緊握,那模糊的身影在陽光中斑駁。他又好像看見年輕靈動又果敢的小妹,聽聞復國大計,毅然主動請纓。
她不顧勸阻,跪了四天三夜。
砰的一瞬間,好像時光回響。
送別官道上,小妹掀開車簾,目光堅定道,“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林太守望著城墻,熱淚滴在了馬背上。
小妹,我們成功了。
城墻上的大太監尖銳呵斥將士,“快攔住他!”
然而等將士回神時,剛剛還癡傻呆滯的老婦人,兩眼射著精光,一躍而下。
砰的一聲。
半空中,她蒼老的聲音像是在靈魂中叮囑。
“歷數無疆,社稷復享,河清海晏,時和歲豐。”
余聲未平,又一道欣賞的暗啞老聲落入城下將士耳中。
“曩者篡盜,神武皇帝震怒致誅。肅清朝綱,勵精圖治。”
又是縱身一躍。砰的一聲。
城門上,將士警惕戒備的神色逐漸動容。一旁大太監奪過將士腰刀要殺這些突然清醒,高高在上的螻蟻。
他們最是污穢卑賤的禁臠,憑什么在這里大放厥詞!原來幾十年來他們都在裝瘋賣傻忍辱負重!
大太監搶刀,反而被將士刀架脖子上。
“犯了天了,你們敢這么對朕!”
沒人管大太監的歇斯揭底。
只聽又一人躍城而下。
“天縱神武,智韞機深……”
砰的一聲。
“天步猶艱,內發謀猷,外清氛祲……”
砰的一聲。
“愛民如子,四海升平……”
最后,一孩童眼神呆滯,被一青絲凌亂的婦人抱在懷里。
砰的一聲。
清澈懵懂的童音咿咿呀呀隨風而響,擴散四野。
“血告天下,咸使知聞。”
“血告天下,咸使知聞。”
“血告天下,咸使知聞。”
風里,孩童稚嫩天真的脆聲,傳入城中,傳入城外,千軍萬馬悲憤嘶鳴,大地嘆氣同悲。
他們都意識到,這是即位詔書。
是由五十余位皇族血肉宣誓告誡的即位詔書。
一躍而下,是悲壯,是永生,是托舉。
是捍衛皇族最后的尊嚴,也是他們夙愿達成的解脫。
這一刻,將士們百姓們都共用心神,被震撼被祝福。默默低頭,熱淚盈眶。
這一刻,一起戍邊十年的將士們,也理解了謝將軍為什么能背負一身質疑、辱罵而不動搖心神。隱忍蟄伏,也是他的使命。
他背后的至親族人背負更大的欺辱仇恨,臥薪嘗膽裝瘋賣傻幾十年。
他們這一跳,從屈辱禁錮的泥沼掙脫出來,奔赴了神圣壯烈的新生。
一日后。
十二玉珠冕旒微晃,微微遮住威嚴冷峻的眉眼,新帝一身明黃龍袍落坐龍椅。
太監手持拂塵高聲道,“跪——”
靜穆的太和殿內外,文武百官整齊叩首: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年號靖貞。
寓意堅定不移踐行先祖的告誡叮囑,使天下安寧豐康。
至于竊國者的前宗親皇族,被新帝給予優待。
并沒有折磨他們。
也沒處以刑罰。
畢竟新帝刀法狠厲,一刀一顆。
死后剝皮,制成一盞盞長明燈皮。并供奉先祖牌位在護國寺。
永生永世贖罪懺悔。
新帝追封其生母林氏女為“昭靈太后。”寓意聰慧勇敢善良,供奉太廟。
惟昊天兮昭靈,陽氣發兮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