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正文完結
太陽尚未躍出地平線, 朦朧的鵝黃落在大地的邊緣,隨著我們向下走,世界冉冉升起到天空的中央。
我們一路走, 手機一路響。叮咚咚的消息絡繹不絕,老師急得差點要報警, 在山本武表示我們去爬山了的時候不顧形象地把所有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你們怎么敢的!一群人去爬富士山!不要命了嗎!被野狼吃了怎么辦!你們還是未成年!”
未成年怎么了。未成年拯救世界啊老師!
山本武打著哈哈:“山上沒有野狼。不過有很多鳥晚上也不安寧地啾啾啾呢。”
對面梗了一下:“不管有沒有野狼, 那你們也不能大半夜跑上山去啊!馬上回來!所有同學都在等你們回學校!聽到了嗎, 馬上……”
山本武把手機拉遠距離:“什……么……聽不到……信號……喀。”
“掛了。”
他把手機塞進口袋里, 露出爽朗的笑容:“要先去吃個早飯嗎?好餓。”
糊弄老師的本事已經爐火純青了。我默默給他豎了個大拇指。回去?回去挨罵嗎。我們勾肩搭背地溜到了村鎮上, 已經有店家開始營業, 我們坐到店鋪里點菜名兒:“味增拉面、玉子燒、納豆……”
“早上吃納豆真的好嗎?”
“吃就是了。又吃不死人!”
老板給我們捧上熱氣騰騰的拉面。味增的香味在微冷的空氣里活躍地移動著,鉆進每個人的鼻子里。面條勁道、湯底鮮美,搭在碗沿的海苔的口感恰到好處地融合。我們吃飽喝足之后又打包了一些玉子燒和面包牛奶。一群人跑到醫院去。
護士眼熟了我們幾個, 因此沒有盤問太多就讓我們進去了。兩姐妹的傷被細致地處理, 此時全身都纏滿了繃帶, 只露出兩只眼睛, 像剛剛出土的木乃伊,如果她們能站起來蹦蹦蹦,那就是剛剛出土的僵尸。
看到我們來了,她們的眼睛亮了亮。不過很可惜, 玉子燒和面包牛奶全都派不上用場——護士言辭表示不能亂給她們吃東西,訓了我們一頓。
大家只好干巴巴地站在她們的病床前, 還得把食物的味道掩好。畢竟如果她們聞到了味道想要,我們總不能真的不給吧?
“你們看得到對不對?這個。”
一只游光粼粼的金魚咒靈憑空出現在了空中, 繞著我的手轉了轉。
兩姐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著它游走。片刻后反應過來, 她們的目光簌地發白:“看……看不到。”
要不說是小孩呢。連說謊都不會,“這個時候應該說‘你在說什么啊, 看什么?’。”
她們馬上改口:“你們在說什么、看什么啊?”
大家都沒忍住笑。
“好了,這個時候說謊已經遲了。”
我轉了轉手指,金魚咒靈游到姐妹倆身邊,噗噗噗地對她們吐泡泡。
“啪、啪、啪、”
泡泡碰到她們的臉頰時,一個接一個地破碎,像幻夢一般。如夢似幻之物,是真是假?
“……”
她們屏住了呼吸。咒靈蹭了蹭兩人的臉頰,飛回我的指尖。我俯身看她們:“懂了嗎?我們是同類。”
“不知道你們的母親對你們的未來有什么安排?但反正也已經沒有必要知道了。”
我說:“現在輪到你們安排你們的未來了。你們想留在這里、之后去福利院,還是去一個有你們同類的地方?”
我指的地方當然不是東京咒術高專。或者說,最好在成年之前她們都不要和咒術界有瓜葛:沒有庇護的、未成年的咒術師,別名即是可以無聲無息死去的耗材。誰敢指望總監部的良心?
武裝偵探社里已經有了伏黑惠,枷場姐妹和他應該會有共同話題。此外,異能力者雖然沒有咒力,可也并非常人。
反正他們已經養了伏黑姐弟,枷場姐妹應該也不在話下吧?
我的算盤打得啪啪響。
現在只看姐妹二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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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們的答案是?”
俯身看向她們的少女,一雙幽黑的眸子仿佛沒有情感,金魚的尾巴在空氣中若隱若現,為她平添了詭譎的氣勢。雖說是給出了通情達理的選擇,但她好像并不在乎她們最后的答案,也不在乎她們未來的人生。
這只是一場愛屋及烏的遷就。
……
枷場姐妹抱緊了彼此。
是的。這是很正常的。沒有人會在乎她們未來的人生。真正決定了她們未來的……是她們自己的選擇。
答案是什么呢?
一直怯怯不敢出聲的女孩,努力抬起眼睛,和少女對視。
“我們……要去有同類的地方。”
一字一句地決定了自己的未來。沾著塵埃的鳥兒奮力抖動翅膀,帶起了人生的向上的渦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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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拾也是塊磚,哪里需要往哪搬。
他乘著最快一班電車跑來山梨,忙前忙后地確定了領養事宜。期間少不得用各種特權加急處理,最后,枷場姐妹的名字被掛到了武裝偵探社的社長名下。
“好過分啊,我都不在社長的戶籍本上,兩個外面來的家伙居然輕易就得到了這個名額嗎!”
江戶川亂步在電話里和我抱怨。
“你已經成年了。”
“我也可以未成年!”
……。
我當初為什么會和這家伙那么熟啊?
只是在橫濱的時候撿到幾次迷路的他、給他買了幾次飯吧?結果他就像是只野貓一樣蠻橫無理地纏上了我,簡直是豈有此理。
“哪怕你是未成年,你也不能這么無理取鬧。”
“這也叫無理取鬧?亂步大人現在吃紅豆小年糕都會吃幾塊年糕了!這叫做體面!”
“你也知道當初我給你買紅豆年糕湯的時候只吃年糕是不體面的嗎。我當時兜里都沒有多少錢。該夸你有進步嗎偵探大人?”
初遇的時候,江戶川亂步當時蹲在橋下,背影蕭瑟,看上去馬上就要入水找死了。而我,我剛剛從佐藤家出來,游蕩著到了橫濱。沒有目的,也沒有關于未來的期望。
要走去哪里?未來在哪里?
沒有答案。我只是游蕩著,見到他的時候,剛剛好我很無聊——最重要的是還沒有見識過太宰治三天兩頭入水的勁頭——就過去跟他搭話。
“你在這里做什么。”
“看愚蠢的金魚。”
“河水里沒有金魚。”
“地上有啊。”
“……你不會想說我就是金魚吧?”
福爾摩斯嗎你是。我偏過頭去打量他,少年——其實稱為小孩兒也不違和——臉上和身上沾著草屑和泥土,不知道去哪兒滾了一圈,架在鼻梁上的眼鏡卻很干凈,鏡片后的眸子微微睜開,也在看我。
“不是愚蠢的金魚。好奇怪,沒見過的品種。”
不知道他經歷了什么心路歷程,突然,少年一拍掌,提議:“你請我去吃紅豆小年糕!怎么樣?”
我才從佐藤家出來不久,兜里就幾張紙鈔。你居然好意思剝削我?
“求你了求你了。亂步大人想吃小年糕——”
“……”
半個小時后,我們坐到了同一張桌子上,看著他嫻熟地扒開年糕剜紅豆出來吃的架勢,我摸了摸兜里的錢,惡意地想吃霸王餐的話我跑得掉,這小子被店家抓住了沒準會被打一頓。
“別想跑!”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嘴里囫圇不清,“亂步大人迷路已經很可憐了,被迫吃霸王餐被打一頓不是更可憐了嗎?”
我輕松掙脫了他。他淚眼汪汪地看著我。
我好歹給他付了那頓飯錢,跑了。
在橫濱那段時間,我經常覺得這個不正經的偵探身上常備迷藥。每次見到他,我都得自掏腰包給他弄點東西吃,紅豆小年糕,可麗餅,冰淇淋。
“好吃好吃好吃。你為什么不喜歡呢?”
“……感覺沒有喜歡的必要。”
“真奇怪啊。什么都看不透的人,簡直不像是在活著。”
他無心之語,讓我有種中槍的感覺。
江戶川亂步是個很敏銳的人。這家伙對人的情緒尤其敏感,輕而易舉就能夠戳穿一個人心里柔軟的部分,簡直是在作弊。
但他也很遲鈍,這種遲鈍讓他無法賦予他人對于情感的定義。他可以給人指路。可他自己能不能老老實實走這條路都還不一定呢。
最后一次見他,他邀請我加入武裝偵探社。
“我不到七歲。你們雇傭童工嗎?”
他露出思索的神色:“我也是未成年……等等!社長這是雇傭童工嗎?”
我早就說了,他腦子和普通人的不同,根本不正常。也許武裝偵探社的成員都和他一樣。那不是太可怕了嗎?
我想了想去,覺得不行,于是拒絕了。
他若有所思,好像一瞬間看穿了時間和空間的交疊:“那,你就該去認識新的人。東京?長野?日本境外……意大利?”
第二天,我跑了。——之后,就是意大利。
“……”
很多年之后我才又和他見面。仍然在橫濱。江戶川亂步看著我,好像看到了一只出去打架、回來耀武揚威的貓,臉上不是驕傲,反而有點兒自責心疼。
“好久不見,”我說,“要去吃飯嗎。”
他慢吞吞地說,好啊。
……他已經沒救了。
碗里的紅豆小年糕仍然只剩下了年糕,江戶川亂步是個永不長大的小孩。明明比我大快十歲,但不知道的以為我比他大十歲。幼稚鬼。
包括現在。
他好像沒聽出我的反諷似的,興沖沖地說:“夸吧!大夸特夸!下次我會爭取再多吃一塊年糕的。”
“下次,什么時候請亂步大人吃紅豆年糕?”他問。
我馬馬虎虎地敷衍:“看情況吧。看情況……信號……信號不好。掛了。”
想象得到他從橫濱跑過來堵我的場景。不過,那是以后的事了。我哼著意大利小調,走出了醫院,大家正在等我。
大家的眼睛都明亮得像是世界源初的光。
“走吧?再不回去的話,老師可能真的要報警啰?”
就算不為警察著想,也要想想老師頭上所剩無幾的秀發吧?
我們回到村子里,老師把我們幾個押上車,像是怕我們跑了一樣,“嘭!”車門關上,司機一腳油門,狂奔向天涯。
“其實如果跳窗的話我們也能跑掉吧?”
“……那樣的話老師真的會報警的。”
“但感覺會很好玩。”
“要跳嗎?”
“我施展幻術。我們偷偷地——”
我們“咚!咚!咚!”地跳下了車。
然后面面相覷,終于反應過來,追著開遠了的車拔足狂奔:“等等啊有人沒上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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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
就這樣繼續下去——
就這樣繼續下去,請與我在平平無奇的日子里跌宕起伏吧,明亮的世界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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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