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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海王回憶錄(28) 慢性病

    余弦以前就緋聞纏身, 段永晝出現之后這些緋聞消停了好一大段時間。

    在外人看來,余弦這是遇見真愛了。

    但對余弦來說,他和段永晝哪兒是什么真愛, 他和段永晝不就是很純粹的下了課晚上出去做個床搭子的關系。

    雖然這床搭子體驗感極佳,但兩個人那和什么談戀愛之類的事兒是一點也不沾邊。

    而余弦身邊沒其他人的最主要原因是, 段永晝就在那鎮著。

    明里暗里嚇退了不少想追余弦的人。

    余弦長得好看, 性格絕大多數時候都比較溫和,當然不缺人追。

    還是這幾個月內的段永晝提前預約了余弦的所有時間,讓余弦鑒于先來后到的準則, 把其他人的安排全推了。

    段永晝又從背后經營,把想追余弦的人有多遠能弄多遠。

    但現在,余弦不會段永晝之后,當然也不會響應段永晝的所有安排。

    甚至于連身邊基本都沒有段永晝這個人了, 又恢復了一個人獨來獨往的狀態。

    余弦自己很享受這種狀態,但身邊缺了那么大一個段永晝這件事情還是相當明顯。

    又換上了其他帥哥這件事情, 也很明顯。

    其他人打眼一看, 得, 這估計是咱們余大海王又玩膩了,換了個男嘉賓呢。

    但段永晝不知道這件事。

    他很忙, 所以其實如果不是為了見到余弦特地安排了自己的時間, 其他時候真的都和余弦沒什么交集。

    他真的以為自己只要再努力一點, 再嘗試一下, 就再有機會挽回一些。

    偌大一個校園, 余弦身邊換了個人這件事情,他這個曾經的身邊人偏偏是幾乎最后一個知道的。

    知道的時機也很巧合。

    他剛和學校領導談完一個投資,拒絕了送行獨自走到樓下,就下起了雨。

    在斜對面的教學樓門口, 他看到了余弦。

    余弦就站在那兒,站在雨霧后。

    段永晝還沒有所動作,余弦身邊就走來了一個看著幾分帥氣的男人,和余弦說了些什么,兩個人靠得很近。

    余弦笑了。

    段永晝睜大眼睛。

    其實余弦經常笑,也經常對他笑,至少他們夜晚還在一起的那段時間,余弦被他擁抱、被他吻的時候會笑。

    有的時候是慵懶的淺笑,有的時候是耍壞之后狡黠的壞笑,像明知道自己做了壞事卻不停止的小動物,但無論怎么笑,余弦的笑容都是淺淡的、有些清冷的,像是甘冽的泉水,笑得人放松下所有戒備,而看到這個笑容的他只能任由余弦動作。

    但他已經很久沒看到余弦對他笑了。

    那個男人驚喜地看著余弦,也跟著下意識揚起了一個討好的笑容。

    他眼里對余弦的驚艷,是個人都不會看錯。

    段永晝攥緊了手里的傘。

    此刻站在余弦身邊的人,本來可以是他。

    本來應該是他。

    這個學生有什么好?他甚至都沒有準備一把傘。

    甚至都應對不了這個雨天。

    段永晝靜靜地站著,那個男人和余弦說了什么之后就轉身朝著教學樓內快步走去。三三兩兩的學生撐著傘走出,而有的人和余弦一樣駐留在了教學樓的庇護下面。

    人不算多。

    段永晝舉著傘,走了過去。

    余弦打了個哈欠,一直在刷手機。

    一把傘舉到了他的頭頂,他的身邊有人開口:“走吧。”

    余弦看手里的視頻看得入迷,抬腿就走,走了一段路發現不太對,一抬頭差點被嚇一跳,一臉驚悚地看著段永晝。

    當然,他的一臉驚悚表面上看仍然是云淡風輕。

    段永晝穩穩地舉著傘,就站在他的側面。

    段永晝問:“他是誰?”

    余弦抖了一下,眼睛睜得更大。

    他感覺段永晝很生氣。

    段永晝的神色,很沉。

    沉到壓抑。

    這是段永晝之前、曾經,其實都沒有對余弦展現過的那一面。

    像山雨欲來之前的那片黑天,又像壓抑著洶涌的海浪,下一秒幾乎就是驚濤駭浪,偏偏此刻被抑制著,沉沉地壓下來。

    余弦的身體比他的大腦動得更快,下一秒他就直接往雨里退,就算淋成落湯雞他也絕不待在段永晝身邊。

    就在他幾乎被大雨臨頭澆下的前一秒,段永晝握住了他的手腕,直接把余弦拉了回來,余弦就又撞進段永晝懷里。

    轉瞬之間,雨傘的柄被塞回了余弦手上。

    段永晝再緩慢地、緩慢地松開手。

    就算余弦要走開,至少這把傘也該在余弦手上。

    他們靠得很近。

    段永晝低聲開口:“對不起……”

    余弦沒有吭聲,只是靜靜看著段永晝。

    段永晝把力度控制得很好,只是把余弦拉回了他懷里而已。

    其實很小心。

    他看著余弦,巨大的傘面遮擋住了雨中的兩人。段永晝微微低下頭,他的呼吸太緊張,呼吸間盡是余弦的氣息。他看不清了。

    他渴這種氣息渴到發瘋。

    他需要余弦。

    他恨不得每一夜都把余弦留在身邊,擁抱他,親吻他。

    另一個男人也會這么做嗎?

    段永晝不敢問。

    其實如果問余弦,余弦會回答沒有,因為段永晝做得太好,他對其他人不是很滿意。而被追被追,重點就是這一個“被”字。

    余弦是絕不可能在戀愛關系上主動的。

    他其實也分不清到底誰在追他……

    但段永晝沒問,余弦就也沒回答。

    段永晝快碰到余弦的唇時,下意識地頓了一下。

    余弦沒有躲。

    段永晝就吻了上去。

    傘內傘外隔絕成兩個世界。段永晝小心地去吻,一點點地吻得更深。余弦沒有動作,他就像以往那樣小心地溫存。

    唇齒廝磨,傘外雨聲撕裂灰天般砸在地上,傘內粘稠繾綣。

    就像他們沒有離開,余弦也沒有說過那些狠話。

    段永晝不知道,他說的那聲道歉里帶了哭腔。

    這才是余弦沉默下來的原因。

    他只是貪婪地攝取著余弦的氣息和溫度,像從前一樣。他知道這一切像個幻影,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消失。

    段永晝觸碰到了余弦的手,握緊它。

    余弦的手常常冰得像塊玉。

    段永晝低聲說:“你的手好冷。”

    看看,這種時候還想著照顧人。

    一個吻結束,傘外就傳來一聲:“你是誰?”

    余弦抬起傘,傘外站著剛剛那個和他一起的男人。他回教學樓拿傘了。

    看到傘下是段永晝,那個男人眼里先是顯現出震驚和畏懼,但很快又變成對段永晝的十足的敵意。

    余弦面無表情地介紹道:“這是段永晝。”

    順便把傘塞回了段永晝手里,走到了男人身邊。

    那個男人迎著段永晝的視線,瞪了段永晝一眼,把傘舉給了余弦。

    和余弦靠得很近。

    余弦其實沒有靠過去,但那個男人會自動靠過來。

    誰也舍不得放棄這樣一個人。

    段永晝攥著手中的傘,傘柄還有余弦掌心的余溫。他攥得極緊。

    他和余弦的關系還是沒變。

    和這幾個月日復一日的噩夢如出一轍。

    最殘忍是不是絕望,而是獲得一點希望之后又被打回絕望。

    溫柔到殘忍。

    余弦那么好。

    好到段永晝根本就不相信有人會愿意放手。

    那個男人和余弦似乎說了什么,就一只手撐著傘,另一只手握著余弦的手,把那只手揣進了自己的兜里。

    不是只有他一個人會關心余弦冷不冷。

    段永晝死死地盯著這一幕。

    呼吸不暢。

    心跳聲比雨聲要更清晰。

    段永晝的手指幾乎掐進自己的皮肉,周圍的環境似乎比平時更加昏暗,他以各種光鮮亮麗的身份維持的正常被碾碎,從生活規律到精神。鈍痛,鈍痛從大腦蔓延到全身,像一張鋪開的網,纏住那個困在記憶里的人。

    好疼。

    他想讓余弦不要走。

    余弦讓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給余弦什么都可以。

    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了……

    天是不是更冷了,為什么連呼吸都那么艱難。

    鈍痛收攏于腹部,段永晝手指按著自己的小腹,想消解疼痛卻于事無補,被死死定在原地。他的濃眉擰起,往下壓,神色發沉。余弦早已走遠了,可他還盯著那里。一陣陣的痙攣帶著抽痛,胃病是情緒病,他以前……

    他已經很久沒犯病了……

    段永晝閉上眼,擋住了眼里的絕望和呼之欲出的瘋狂。

    就像被拋棄的大型犬,不會知道所謂的階級、權勢、復雜的人際關系。

    它只會知道,如果它的主人丟下它,那這個世界就是地獄。

    但人不是狗。

    人有手段,有智慧,有野心。

    也有目的。

    余弦微微停下,往后望了一眼。

    大雨滂沱,他們又走了一段路,他當然什么都沒能看見。

    瓢潑的雨模糊了一切,包裹他的感官,割裂開現實與知覺,像是他在這個世界的每時每刻。

    他身邊的男人吃醋地開口:“你還想著他嗎?”

    余弦:“我沒說我想過。還有,你問這個干什么?”

    男人:“我吃醋呀。”

    余弦:“哦,不懂。”

    他把手從對方兜里抽了出來。

    他覺得好像也不是很暖。

    男人:“我覺得你會很難追。”

    余弦:“嗯,是啊。”

    不帶情緒。

    第152章 海王回憶錄(29) 段永晝給了他最大……

    滴——

    實驗室儀器的聲音冰冷, 一個修長的身影孤零零坐在被層層封鎖的房間里。

    這是人類發現并捕捉到的“神”的蹤跡。

    但這個“神”很奇怪,他一切特征與人無異,沒有能力, 除了展現出異于常人的計算機能力之外,似乎就和普通人沒有什么特別大的區別。

    至少從生表征上看, 他就是一個人類。

    余弦睜眼。

    這是一個夢境。

    他喜歡睡覺, 經常陷入沉眠,沉眠入他的潛意識之中。

    這是他曾經的記憶,世界毀滅后期——

    人類把他關押起來。派別相爭, 他是一枚活著的籌碼。

    這是他在夢中睡醒后的第三天。

    余弦動了動脖子。

    事實上,他不喜歡被強迫的感覺,他覺得這很糟糕。

    但人類超負荷的情緒造成了他的信息負載過大,他就不得不經常陷入沉睡。

    余弦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做這么一個夢。

    “抽血時間到了。”

    這個時候, 全副武裝的人帶著一個醫生走了進來,

    醫生拿著抽血的儀器, 走到了他的身邊, 開口:“把手臂伸出來。”

    余弦沒有動。

    他只是望著醫生和醫生身后全副武裝的士兵。

    “把手臂伸出來, 抽血。”那個醫生的聲音更嚴厲了一些。

    余弦依舊不動,只是睜著眼睛, 這么冷冰冰地坐著, 像旁邊閃爍著的實驗儀器。

    “請配合我們。”醫生更加不耐, 但一再強調。

    這怎么能是個神?這連被稱為鬼都欠奉。無害的外表直接帶給人“弱小”的感知, 就像可以被直接侵犯所有邊界的那種最弱小者。

    余弦還是不動。

    他犟。

    瞬間, 幾個槍口就頂在了余弦頭上。

    余弦眨了眨眼睛,終于動了。

    他伸出手臂,但是是朝著槍口的方向。

    砰砰砰。

    幾發子彈瞬間炸開,穿透了他的頭顱。

    剛剛還坐著的青年瞬間倒地, 暗紅色的鮮血在地板上迅速蔓延開來,像是綻放開的深紅玫瑰。

    “你們怎么能開槍?”醫生百思不得其解,有些憤怒地轉頭,卻看到全副武裝的士兵滿眼都是驚恐,握著槍的手指都在顫抖,槍口依舊死死對著倒在地上的余弦。

    下一秒,醫生身后的士兵,瞬間飛濺成一片血沫。

    醫生再順著槍口的位置,轉回頭。

    倒在地上的人起先沒有任何動靜,甚至連掙扎和反抗都沒有,只是這么躺著。

    但過了一會,他慢慢地、慢慢地,再次爬了起來。

    他的腦袋被炸開了幾個洞,血順著眼球充斥眼眶,只是那雙平靜的眼睛,依舊這么毫無波瀾地望著面前的所有人。

    或者死人。

    余弦開了口:

    “輪到你了。”

    ……

    場景轉換。

    夢還沒醒。

    他的面前出現跪在地上的歐陽曼云,她哭紅了眼,撕心裂肺地質問余弦:

    “你為什么要殺了他——”

    地上是白書劍的尸體。

    開膛破肚。

    余弦只是站著,想了想,還是回答:

    “他想帶走我。”

    “他只是想保護你!”歐陽曼云崩潰地喊。

    “他想違背我的意愿,帶走我。”余弦像個機器人一樣耐心,有問必答。

    不對,他就是機器人。

    “余弦,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你根本就不知道他為你做了多少,你根本就不配他的愛……”

    歐陽曼云憎恨地望著余弦:“你根本就找不到比他更愛你的人,你這輩子都不可能被愛,你會永遠孤獨,不,不是這輩子,你生生世世都會孤獨……”

    余弦愣住了。

    他是不是第一次見到人有這么強烈的情感。

    但白書劍死前給了他一個吻。

    白書劍確實說過,他愛他。

    余弦:“我不明白。”

    “你當然不明白。”

    歐陽曼云托起白書劍的尸體,一步步往后退,退到了窗臺。

    她的背后是漫無邊際的大海。

    下一秒,她帶著白書劍墜下。

    架著槍的直升機包圍了這幢建筑,海在轟鳴,接下來無人生還。

    余弦終于真正睜眼。

    宿舍的遮光很好,宿舍很暗。白天與黑夜沒有邊界。

    這還不是末世,世界尚未毀滅,人類還活得很好。

    連鬼都沒怎么出現。

    余弦艱難地動了動手指。

    他動不了了,他爬不起來,呼吸有些沉重。

    鬼也會被鬼壓床嗎?

    這是個嚴肅的哲學問題……

    ……

    沒人會愛他啊……

    余弦又閉上眼。

    他隱約記起來,夢境的最終有個人說愛他。

    有個人說,他不會走。

    可是他記不清了。

    人類的生命極其短暫而脆弱,滄海桑田只不過一瞬而已。疼痛到最終帶來麻木,麻木之后又是無盡的倦怠。

    或許真的如歐陽曼云所說,沒有比白書劍更愛他的人了。

    原先的一幕幕刻在他的記憶里,帶來某種程度上的震撼。

    可是他能做什么?

    他該怎么做?

    這個時候,余弦的手機響起消息提示,是段永晝的秘書的消息。

    “余弦哥,在嗎?”

    余弦打字:“?”

    秘書:“段總這幾天都在發燒,情況很不好,但還在家里工作,能幫著勸勸他嗎?”

    余弦剛想下意識地打“關我什么事”,想了想,還是沒打出來,換了句:“你確定他想讓我過去嗎?”

    秘書:“他一定想讓你過去。”

    余弦:“這不是他的主意?”

    秘書:“不是,是我拜托您的。我接您過去可以嗎?”

    余弦:“不用了,我自己過去。”

    學校離段永晝的大平層不遠。

    他去過很多次。

    余弦:“……”

    好吧,他去過很多次。

    去段永晝家這件事,他已經習慣到都不覺得這是一件多難以開始的事情了,一件事做多了總是有慣性,更何況段永晝一直寵著他,帶給他的感受一直非常好。

    導致他回憶起來的時候,根本就沒有什么負面記憶,潛意識里也就一點抗拒都沒有。

    余弦基本什么也沒有收拾,就收拾了一下自己,走去了段永晝的公寓。

    刷臉,上樓,暢通無阻。

    他有段永晝家的門禁,無論什么時候都可以進段永晝家。

    余弦的人臉識別通過的時候,他還愣了一下。

    他們已經冷戰了幾個月了,段永晝挽回了幾個月。以段永晝的縝密程度,不可能不知道余弦還能暢通無阻地打開他家的大門。

    段永晝給了他最大限度的自由。

    愛的自由,不愛的自由。

    和別人不太一樣。

    第153章 海王回憶錄(30) 強強

    電話會議結束。

    秘書報告, 已經把那個學生當交換生的手續處完成。

    段永晝放下筆記本,躺在床上。

    自從他撞見余弦和那個學生在一起之后,身體的某一部分直接就垮了。即使意志想再怎么撐住, 潛意識還是帶著精神迅速崩塌,從低燒到高燒, 直到現在的高燒不退。

    他把余弦身邊的那個學生送走了。

    那個學生曾氣急敗壞地和段永晝的秘書說, 段永晝就是個瘋子,威逼利誘,層層下套。

    段永晝也沒回答。

    他只是想讓對方和余弦分手。

    用陰的, 他擅長。

    他只是不舍得用在余弦身上。

    但余弦身邊的其他人都也就無所謂了。

    余弦身邊出現一個,他送走一個。

    無論用什么手段,或威逼,或利誘。他也有自己的私心。即使心里努力在說服自己只要余弦快樂就好, 但事實上段永晝并不認為有人會做得比他更好。

    段永晝深呼吸,盡力放松自己。

    他燒得昏昏沉沉,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好。

    余弦……

    等等……余弦?

    段永晝睜大眼睛, 以為自己燒得出現了幻覺。

    余弦怎么會在這里?

    余弦開口:“原來你是真的生病了。”

    余弦說出這句話之后, 就楞站那兒,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就看段永晝直直地看著他。

    余弦:“好吧, 我走……”

    “別走。”

    段永晝握住余弦的手腕, 冰涼。他沙啞著聲音, 緊緊看著余弦, 再次開口:“別走。”

    無論是不是夢,他都不愿意余弦再走了。

    他把余弦攬進懷里,死死圈著他,埋在余弦脖頸。

    抱得很緊。

    他想念這樣的擁抱, 想念了很久。

    余弦剛想說什么,就聽見段永晝說:“你是不是因為他走了來怪我?”

    余弦:“?”

    他在說什么?

    他更懵了。

    什么怪段永晝?那個他又是誰?

    余弦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起來。

    段永晝的身體燙得可怕,余弦只當段永晝發燒燒傻了在說胡話。

    但段永晝牢牢圈著他,不讓他走。

    段永晝抱了好一會兒,才聲音顫抖地開口:“你不能走了……”

    他忍了那么久,抑制自己的情緒抑制到崩潰,就是因為怕傷到余弦。

    但是余弦欠啊。

    他偏要挑釁段永晝:“如果我要走呢?”

    段永晝抬起頭,就這么看著余弦。

    發高燒就算了,還被余弦氣。

    “你就喜歡氣我是不是?”

    “你走到天涯海角,我都得把你……帶回來。”

    段永晝給氣笑了。他握著余弦的手,放到自己肩膀上,上去吻余弦。

    從眼瞼吻到唇邊。

    但其實段永晝也明白,如果余弦真的要走,他根本不舍得把余弦強留下來。

    他更希望自己能保護好余弦,給余弦所有自由選擇的權力,讓余弦按照他自己的意愿自由自在地生活。

    即使他覺得,他有足夠的能力給余弦安排最好的生活。

    他心甘情愿認輸。

    他愛余弦,又怎么舍得余弦受一點委屈。

    段永晝低聲說:“余弦,我愛你。”

    余弦停住了。

    他閉上眼。

    好陌生的話,又似乎很熟悉……

    他其實隱約記得他還和歐陽曼云說了什么。

    對了,他反問了歐陽曼云一句:“你沒被愛過嗎?”

    你沒被愛過嗎,沒有人和你說過,他尊重你的所有選擇,支持你的所有決定?

    你沒被愛過嗎,沒有體會過一個人耐心地照顧你的情緒,甚至一定程度上妥協了自己,只為了取悅你?

    為什么你會覺得違背你的意愿、強迫你做不想做的事的行為,才能被稱呢?

    為什么為了追求對方的強大,就一定要讓自己變得弱小?

    他見過段永晝。

    喚醒他的情感的不是白書劍,不是歐陽曼云,而是段永晝。

    自始至終,段永晝都沒有對他說過一句重話,只是沉默地幫他收拾著他的所有爛攤子。

    段永晝會提醒他,如果他不改,段永晝就和他一起承擔責任。

    然后他把段永晝害死了……或者說,是其他人類這么做的。他算是間接原因。

    他忽視了段永晝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類。

    人類很脆弱,再強大的人也會死在他面前。

    他無知無覺地揮霍著段永晝給他的所有愛意,所有好,直到把段永晝的生命磨滅殆盡。

    那個世界也隨之毀滅。

    刪檔重開對余弦來說只不過是一串數據而已。所以人類恐懼余弦。

    段永晝直到死都毫無怨言,他盡了自己的最大努力把余弦保護到了最后一刻。

    其實他們很相似,真的很相似。

    他們都不愿意妥協,不愿意服軟。

    之所以溫柔,只是因為……

    “你真的這么在乎他嗎?”

    段永晝的聲音,帶著怒意,高燒和開會帶來的嗓音沙啞。段永晝是俗稱的“低音炮”,余弦覺得最好聽的那一款嗓音。

    吻還在繼續。

    余弦記起來了。

    哦,“他”啊,那個和他有曖昧關系的男的……

    不是和他分手了嗎……嗯,這兩天的事兒吧……不是很重要。

    對方問他能不能等他,他說不好意思不等;問他能不能去找他,他說不好意思不找。

    對方說你是不是根本不在乎我,他說對啊。

    就這么分的。

    余弦大概知道段永晝在氣什么了,但余弦不吭聲,他就這么看著段永晝妒火中燒地去吻他。段永晝的體溫很高,吻也炙熱,有些干燥,拂過肌膚,拂過耳際,懷抱也格外緊密,其實段永晝很會調情。

    如果不是因為余弦性格太強勢,段永晝明明是一款完美的霸道模范男友。

    可惜,遇到的是他。

    余弦捧起段永晝的臉,去吻他,這個吻清淺,微涼。他的眼里帶著笑意,笑意之后,是某種凌駕于段永晝之上的傲慢。

    他可以示弱嗎?可以。

    當然可以。

    但他的溫和和段永晝對他的溫和一樣,只是在縱容對方而已。

    沒有人會失去自由。

    段永晝被他輕而易舉地逗弄。

    用懷抱鎖著他,吻就更失控。

    余弦想,只是段永晝生氣的樣子,確實挺有趣的。

    可以再逗一逗。

    至于以后的,以后再說吧。

    ……

    余弦又睜眼了。

    時間線往后推,推到大學畢業后的一年,段永晝死而復生。

    鬼徹底鋪天蓋地。

    他們又在一起了。

    余弦坐起身,想了想,那次段永晝告白之后……

    他們做了一些事。段永晝確實沒放過他……但結果也很慘烈。

    段永晝直接暈過去了,暈了幾天,靠著自己的意志力又醒過來了。

    這幾天里,秘書甚至都沒有報警——段永晝和秘書說過不要管他。

    對余弦,段永晝向來是不吝嗇直接給出生命。

    也就是那次之后,他們正式在一起。

    徹底沒分過。

    “醒了?”

    段永晝拿著杯水走了過來,看到余弦,走過來彎腰吻了吻余弦:“要再睡會,還是吃早餐?”

    余弦:“早餐是什么?”

    段永晝:“豆漿和甜油條。”

    段永晝看余弦就坐那兒不動——事實上,余弦就算在發呆,段永晝也知道余弦心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盤。他輕笑:“在想什么?”

    “在想,之前你高燒那幾天……”

    段永晝靜靜地聽著。

    余弦抬起頭:“你當時那么想留住我,如果我真跑,你真給我跑?”

    “給啊,為什么不給。”

    段永晝把水杯放在一旁,坐下來,握住余弦的手,握緊。

    “無論你跑到哪里,我都會找到你,做到最好,讓你選擇我。”

    段永晝繼續開口:“而且你又懶得動,你還能跑到哪不成?”

    他太了解余弦了。

    他只是喜歡余弦,喜歡到失控,喜歡到愿意為余弦放下所有智,不是傻。

    追余弦那段時間,他拐著彎兒地磨合、讓余弦習慣、鏟除情敵、收買人心,段永晝的目標明確著呢。

    能打亂他陣腳的也只有余弦了。

    余弦:“……”

    也是。

    聰明人真可怕。

    第154章 薩朗波(1) 世界要毀滅了。

    “鬼玩人, 尸橫遍野,養鬼之人終將被鬼反噬……”

    夜晚,落地窗前的紅發女人手里拿著一本厚重的書。

    她紅唇微啟, 念出這幾個字。

    四日連燃,鬼降臨于人世的第二年。

    已經有公司建立起關于鬼的產業鏈, 有明星借用鬼的內容來炒作營銷。

    人們彼此攻訐, 互相爭吵。

    肖愁看向落地窗,燦爛的城市夜景里倒映著她自己的身影,凹凸有致。不能寫凹凸有致, 因為會被認為用貧瘠的文筆來形容一個女性,不僅文筆不好還物化這個性別,再通過進一步被泄露出的信息,進而被分析出是因為作者個人的自戀和雌競心。人們會在評論區盡力留下自己的觀念, 以展現自己的選擇和認知比其他人更優越。連這段話也不例外。

    人群在看到某個現象的時候會將這個現象下意識地凝練成某個詞匯,認知到這個詞匯的時候會立刻聯系地想起這個詞被社會和他們所處的群體賦予的含義, 就像被摁下了某個精神上的開關。他們會如同《恐懼領導力》中最原始的部落方法那樣樹立外敵, 通過攻擊某種意向來達到自己的團結以此來獲得群體認同感, 在人類互相輾軋、爭奪資源的焦慮和彼此犯下的錯誤中將憤怒升為螺旋。

    就像條件反射。

    馴養人類,就讓他們形成條件反射。

    “肖愁, 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應對的已經不再是一個虛擬的神的意向, 而是一群活生生的人?”

    肖愁看著落地窗中的自己, 輕輕開口。

    鮮紅的雙瞳如這一頭紅發, 如血般濃艷。

    紅發紅瞳, 徹徹底底的異類。

    她透過這面落地窗,看向更遠處的薩朗波高塔。

    “薩朗波啊薩朗波,你什么時候才會塌呢?”

    “還是我們這種不可喻的怪物來……推你一把?”

    肖愁搖搖頭,放下書。

    書里一片空白。

    而這邊, 余弦坐在段永晝的辦公室里。

    他經常待在家,如果不出去曬一曬的話真的就要發霉了。

    段永晝的辦公室處于他擁有的商業中心,旁邊都是叫得上名的大銀行和金融機構的總部,還有豪華的商業配套。

    為了余弦的愛好,段永晝專門劃分出CBD的一片區域來優惠引進高新科技和各類藝術,就是為了讓余弦有得逛、常出來逛逛。

    至于到底是燒錢還是賺錢,段永晝是不怎么在意的。

    余弦玩得開心就好。

    余弦也非常不負眾望地出來了,逛累了就上樓往段永晝的辦公室一坐,看段永晝辦公。

    這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段董事長準備拿來做商業宣傳的明星。

    但實際上,段永晝從來沒有拿余弦出去營銷過,他壓根就沒有這種想法。

    余弦之前參與開啟了段氏集團的幾個項目,這幾個項目后期都盈利了,余弦一開始就有股權和分紅。

    他自己不知道,段永晝就一直給他存著,兩人說開之后,那張卡就交到了余弦手上。

    想享受人世間的樂趣,終究還是要遵守一定人世間的規則。

    當然,因為卡內金額實在太大,安全處到交到余弦手中還是費了一段時間。

    余弦拿著這張卡,左看右看,冷不丁問了段永晝一句:“你就不怕我亂花嗎?”

    他對錢沒有概念啊,有多少都會花完的。

    段永晝微笑:“這對于集團來說就是零花錢,要是花完了來找我要就可以。”

    余弦:“還是不了,感覺怪怪的。”

    段永晝接過余弦手中的卡,在余弦的視線中幫余弦收好,然后握住余弦的手,將干燥的唇覆蓋在修長的手指上,留下一吻。

    他其實也知道余弦不會找他要。

    但他會給。

    吻完之后,段永晝的指腹摩挲著余弦的手指,視線若有若無地停留在余弦中指的位置,狀似無意地問道:“你去逛了新開的珠寶店,有什么喜歡的款式嗎?”

    那是一家定制戒指店。

    溢價挺高,但設計也精美。是段永晝精挑細選、綜合考慮后親自談下的品牌。

    事實上,段永晝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有些緊張。

    余弦:“都挺好看的。”

    段永晝:“這樣啊……”

    “不過,”余弦反握住段永晝的手,看向段永晝:“如果要挑一款適合你的戒指的話,我想我可以回去認真再看看。”

    段永晝睜大眼睛。

    余弦就這么一句話,他已經把去哪里結婚都想好了。

    余弦卻轉了一個話題:“剛剛刷到了個新聞,大街上有一條瘋狗在亂咬人,別人把它打死了,卻發現這條瘋狗是一個人。現在他們都被抓起來了。”

    監控里顯示的,自始至終都只是一群人在打一個。

    但在場的所有人都一致認定他們打的是一條咬人的瘋狗。直到把這條狗打得鮮血淋漓,他們才發現這是一個人。

    還有另一條新聞,某個地方出現了兩個像是萬圣節變裝的人,但有人過去和他們合影的時候被啃掉了半張臉。

    不,不是啃掉,是吃掉。

    被吃掉了半張臉。

    鬼和人的組合真是千奇百怪。

    他也見識過各種奇奇怪怪的現象,但嚴格來說,他阻止不了。

    他也沒有阻止的動機。

    如果只是“當一個好人”,那這樣的動機太沉重了。

    余弦一邊這么發散思維,一邊去捏段永晝的臉。

    一張英俊剛毅的臉,就這么在他手下被掐面團一樣被掐著拉長。其實也沒有長到哪去。

    段永晝也不攔著,就任由余弦在他臉上動手。

    他剛剛裁量了余弦手指的尺寸,悄悄記了下來。

    如果余弦有喜歡的款式,就先按余弦喜歡的款式做戒指。

    如果這個時候段永晝的下屬推門而入,一定會悚然而驚——虎哥,他為什么叫你喵喵啊?

    沒人能想象出平常嚴肅到有點嚇人的段永晝,到底怎么能對一個人百依百順。

    但余弦根本就不用想象,他可以直接上手。

    不僅是這種百依百順,還能是那種百依百順。

    余弦松開手指,段永晝的臉略微變形之后回彈,又恢復了原樣。

    余弦:“世界要毀滅了。”

    段永晝:“……?”

    第155章 薩朗波(2) 作亂

    “但是無所謂。”

    余弦看著段永晝, 摸了摸段永晝的臉。

    整個辦公室只有一張老板椅,余弦正坐在這張椅子上,而為了給余弦摸到臉, 段永晝從剛才開始一直是半蹲著的狀態。

    余弦淡漠地闡述道:“我會在世界毀滅之前把你和人魚徹底融合,然后帶你走。”

    帶你走, 讓我們和鬼住在一起。

    遠離人類, 冷眼旁觀人類的一切。

    人類生存或毀滅,于你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好。”

    段永晝微笑著按住余弦的手,讓手指停留在自己的臉頰上。

    他的眼里是狂熱至極的虔誠。

    “你想讓我做什么都可以, 想對我做什么都可以。”

    拋棄外在的一切,或不拋棄,段永晝不在乎。他曾經為了金錢名利向上攀登,但比起擁有這一切, 他更想將這一切獻給余弦。

    如果余弦真的下定決心讓他放棄這一切,只留在他身邊, 他就放棄。

    即使抽離智、剝去思考, 變成徹底的人魚, 他都愿意。

    “我很喜歡我有尾巴的時候。”

    段永晝緊緊盯著余弦,聲音低沉。他的手比余弦寬大, 手指更粗糙修長一些, 比起余弦手部肌膚的白皙, 他的手顏色略深一些, 顏色和形態的對比就更加強烈。

    “那樣我就能隨時用搖尾巴來告訴你, 我愛你。”

    在精神分析中有一個概念,叫“逃避自由”。

    逃避自由的人通常會認定某一個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力的角色,幻想這個人能夠“名義上地保護、幫助、使個人得到發展,與他在一起, 永不拋棄他”,放棄自己的自由去依賴某個人可以帶來安全感,而掙脫這種安全感、成為自己獨立選擇的個體,則必須去獨立面對可能到來的磨難和接踵而來的孤獨。

    為了躲避這種孤獨,他們選擇將自己的自由和強大磨滅,而依賴于某個“比自己更強大”的人或具體的權力意向,或“為了克服喪失個性帶來的恐懼,被迫與別人趨同,通過他人連續不斷的贊同和認可,尋找自己的身份特征。由于他并不知道他是誰,如果他按照別人的期望行動,至少他們會知道他是誰。如果他僅僅相信他們的話的話,要是他們知道他是誰,他也會知道他是誰(弗洛姆《逃避自由》)”。

    余弦和段永晝在大學時期談論過這本書的內容。

    段永晝其實承認,他的某一方面是病的。

    但他的這一部分永遠只對余弦敞開,交付到余弦的手上。

    而那時候的余弦……不是很在意。

    他當然能接受段永晝的這一面。

    或者說某種程度上是他刻意造成了段永晝的這一面。

    之所以能成功,是因為段永晝對他很信任,也很聰明。

    余弦再摸了摸段永晝的臉。

    融合段永晝和人魚這件事情,他沒有試過。

    嚴格來說,這是個非常超綱的行為。

    畢竟將人和鬼結合,算是他主動創造了一個錯誤程序,還必須要讓這個錯大了的程序恰好正確地運行。

    段永晝開口:“不過你說的世界毀滅,是為什么?”

    余弦愣了一下。

    段永晝接著問:“我們有沒有規避它的可能性?”

    余弦想了想,緩慢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或許有,但至今沒有成功過。”

    如果能成功,也不至于毀滅了那么多個輪回。

    “那除了我,你還有沒有想留下的人?”段永晝問。

    余弦:“我留下其他人,你不會吃醋?”

    段永晝搖搖頭:“我更想你不孤獨。”

    余弦想了想,回答:“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有只和我一起的決心。”

    人是社會動物。

    他想留下段永晝,本來就是因為段永晝自己先在血海中化成了人魚。

    此刻的段永晝已經不算是一個全然的人,甚至已經可以算是半個鬼。

    “那你……”段永晝頓了一下,又開口:“你會不舍得他們嗎?”

    余弦笑了。

    他捧住段永晝的臉,開口:“別對我的情感報太大期望。”

    他的瞳仁望著段永晝,瞳仁中的神色很空。

    對段永晝抱有感情已經是非常難得的一件事了。

    剩下的所有人,死一次兩次,千次萬次,對他來說都沒有任何區別。

    所以他不會去拯救世界。

    段永晝也放心地笑了:“好。”

    他輕輕吻著余弦的手指,很冰涼,他就用吻來溫熱。

    這個時候,門外的下屬敲了敲門:“段總。”

    余弦剛想站起身,段永晝就拉住他的手,抬頭看向余弦,笑著輕聲問:“要不要試試當總裁的感覺?”

    穿著一身定制西裝,頂著這么一張劍眉星目的臉說這種話,很犯規。

    余弦微微睜大眼睛,沒有回答要,也沒有回答不要。

    段永晝就明白,余弦是想試試了。

    余弦這個人如果不想要,就會直接拒絕。

    段永晝牽著余弦的手讓余弦繼續坐下,拿過自己的手機,余弦面前的電腦屏幕是開著的。

    段永晝給自己發了一條消息。

    “讓他進來,就按著我給你發的和他說就可以了。”

    下屬在門外等了一會,就聽見門內的余弦傳來一聲:“進來吧。”

    這個聲音,有點兒陌生啊……

    總經這么想著,推門進入。

    就看到余弦坐在巨大的實木辦公桌后,一只手放在鍵盤上,另一只手自然垂下。

    好漂亮的人……

    即使是總經也有一瞬間的恍惚。但他很快清楚,這是經常出現于段董事長辦公室的人,地位就是董事長名正言順的伴侶。

    成年人了,對誰是玩玩,是認真,很容易就分得清。

    “段永晝他……出去了。”余弦頓了一下,一本正經地開口:“要說什么,就站那兒說吧。”

    總經還是有點猶豫。

    但很快,他似乎意識到了什么,還是開口了匯報。

    等匯報結束,他趕忙出了辦公室的門。

    過了一會兒,段永晝才再出來。

    段永晝的頭發剛剛被余弦揉得有點凌亂,他輕輕用手指按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嘶”了一聲。

    皺眉的時候,是有幾分剛剛和下屬對應工作時候的嚴肅。

    只是不可能是生余弦作亂的氣。

    余弦就這么一只手撐著自己的臉,嘴角勾著笑,看段永晝就這么站著。

    配合上剛剛的作亂,就有了那么幾分欠揍啊不對……調皮的味道。

    少見地沾染上了幾分人的色彩,格外鮮活。

    第156章 薩朗波(3) 你是美人就行。

    “在么。”

    網站烏鴉的管員聊天界面, 一個昵稱為“烏鴉”的人發來了消息。

    D0001(余弦):?

    烏鴉:你和白書劍關系不簡單吧。

    烏鴉:幫我一個忙?

    D0001:我為什么要幫你。

    烏鴉:你還記得幾年前的白家滅門案吧?

    五年前,白家滅門,一家三口僅剩下白家公子白子悠一人, 外界對這次滅門案閉口不談,整個案件迷霧重重。

    烏鴉:白書劍也參與了這件事情, 薩朗波在養鬼, 之前大學的那次血海撕裂就是白書劍的手筆。

    血海撕裂,數據損壞,鬼大批量涌入人間。

    余弦的系統被迫進入自我修復進程, 長時間地沉眠和失憶。

    這件事情,算是直接地害死了段永晝。

    但段永晝奇跡般地活了下來,余弦的系統也開始自動修復,人魚的蘇醒帶著段永晝的復活。

    烏鴉:你不恨他嗎?

    D0001:你和白書劍一個性格。

    D0001:都挺壞, 挺不擇手段。

    烏鴉:算是吧。

    烏鴉:薩朗波在養鬼,這座大廈立在這里, 就是在以薩朗波為中心吸納整個區域的氣運。我要把它弄塌, 白書劍是最難纏的角色。如果不把薩朗波弄塌, 血海撕裂這種事情遲早還會再發生一次。

    氣運,因果, 報應。這些東西在現實生活中本是虛無縹緲的東西。但在一個已經真實地出現鬼的世界, 它們會仍然不存在嗎?

    烏鴉:但你可以。我知道你可以對付他。

    這是烏鴉的內部網站, 經過白子悠和余弦兩大頂級黑客的加密, 是最安全的通訊網絡。

    余弦坐在電腦前, 沒有回話。

    白子悠:要看證據嗎?

    沒等余弦回話,白子悠傳來了幾組照片。

    是已經被密封成為機密的,白子悠親生父母慘死的照片。

    照片完全沒有打碼,甚至是高清圖, 一張幾百M。墻上涂滿了血和不知道是什么的黑色膠狀物,本來名貴明亮的地方變成了一片慘紅,死者被挖空了眼睛,掏空內臟,幾乎已經不能被稱作是人,而只能被稱作切分開的尸塊。

    但仔細去看這組照片,就會發現角落殘留著一些陰影。

    在專業的現代設備拍攝且沒有經過進一步處的情況下,這些陰影本來不該出現。

    白家的滅門不僅是人為,還是鬼的杰作。

    如果是普通人,看著這些照片可能還只是覺得有些脊背發寒地不對勁,但余弦看一眼就能看出來了。

    白子悠:這是白書劍養出的鬼。

    他再給余弦截了一張圖,圖上的新聞是“一男子精神失控,用殺死下屬并冰箱藏尸”的新聞。

    白子悠:“最近的類似案件很多,有沒有發現這個區域的格外多,而且正在蔓延?要不要再看看這個的具體照片?挺美的,不過像素沒那么高。”

    余弦:“不要。”

    他開始懷疑起袁初的選人口味了,這都是什么變態啊。

    感覺會在深更半夜從床上爬起來拎著一把刀盯自己一晚上。

    白子悠:“哈哈。”

    余弦:“……”

    總覺得他聽到自己心里在吐槽什么了。

    白子悠:“你不知道白書劍收集了多少關于你的消息,你和他有什么過節嗎?他好像在尋找什么。”

    白子悠:“你覺得他會愿意為了你放棄薩朗波嗎?”

    余弦:“不可能。”

    余弦:“追逐金錢和權力是人類在收集資源本能下驅動的自保行為。如果他放棄了這些,他就會受到攻擊。”

    余弦:“你這種人會吞并他,否則就是他來吞并你。”

    一個人首先的利益驅動力,一定是為了自己。

    白子悠:“你說得對。”

    白子悠:“所以如果你不殺了他,他一定會再找上你。血海是最大的資源庫,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嗎?”

    余弦:“你對他做了什么?”

    白子悠:“哈哈。”

    白子悠:“你應該問段永晝對他做了什么。”

    余弦:“?”

    白子悠給余弦發了一份文件。

    余弦下載完畢,打開。

    看的時候,他微微睜大眼睛。

    里面是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的匯總,和一部分的機密證據。

    其中有段永晝的參與。

    或者說,與其說是參與,不如可以直接說這一系列事情就是由段永晝主導的。

    白子悠又發來消息:“挺厲害的吧,我也沒想到段永晝能埋那么久的線,正好幫了我一個大忙,薩朗波這下是要易主了。你覺得他是為了什么?”

    余弦:“你想和我說什么?”

    白子悠:“如果我挑撥離間,我覺得段永晝會來殺了我。所以,如果,我假設,段永晝想搞垮白書劍,是為了和你在這個世界平安地生活下去呢?”

    ——“你會不舍得他們嗎?”

    段永晝的心思縝密。

    余弦不去思考的,他會替余弦考慮,并提前做出謀劃。

    余弦沉默下來。

    白子悠:“白書劍也挺強的,我知道他有一張底牌,針對的就是段永晝。”

    余弦:“你在給我下套。”

    白書劍和白子悠真是一脈相承,抓著人內心的某個點,幾句話就能把人套進去,真不愧是叔侄關系。

    白子悠:“你可以把這段對話直接給段永晝看,以他的性格會自己扛下來,不會和你說這些的,但我說的句句屬實,只有你能對付白書劍。”

    “你了解他。”

    余弦:“……”

    是啊,真不想承認。

    他了解白書劍這個人,由內到外,格外深入。

    所以如果這份信息是真實的,如果段永晝真的參與了這次事件,毫無疑問,白書劍一定會極其兇狠地反撲。

    那時候只會損失慘重。

    或者說即使段永晝沒有提前動手,其實到了后期,百鬼肆虐,這兩個人也一定會斗個你死我活。

    人類刻在骨子里的、對收集資源的渴望,在一個混亂的末世被數倍放大。

    如果說是為了“愛情”,那就太荒謬了。

    為了生存。

    僅僅為了生存。

    和人廝殺的是人本身。

    而薩朗波,是這一切最有效的催化劑。

    余弦:“你想做什么?”

    白子悠:“很簡單,搞垮薩朗波。美人計會嗎?幫我把白書劍綁了。”

    余弦:“你這不是美人計吧。”

    白子悠:“你是美人就行。”

    余弦:“哦。”

    第157章 薩朗波(4) 自投羅網

    “你會什么?”

    “我什么都不會。”

    “看你的簡歷上面寫了, 計算機大賽最年輕的特等獎選手……如果你應聘的是技術部,我們可以為你破格聘用。”

    “我就要應聘董事長秘書。”

    “這位先生,”人事旁邊的董事長秘書之一終于坐不住了, 認真地朝余弦開口:“您的誠意我們感受到了,您請回吧, 我們之后會告知您結果的。”

    “黎姐, 他是白總介紹過來的人……”

    人事經已經汗流浹背了。

    “白總?”被稱為“黎姐”的董事長秘書頓了一下,看向余弦的眼神就帶了幾絲懷疑。

    剛剛這個青年就這么往這兒一坐,問啥啥都答不上, 一幅我就是在這擺著了你們能拿我怎么辦吧的架勢,居然還能坐到這兒,已經夠可疑了。

    白董就是白書劍,白總就是白子悠。

    這整個公司都是白家的, 白書劍和白子悠算是平分天下,但終究還是白書劍說了算。

    可是說到底, 白子悠也不是他們得罪得起的角色。

    “這還得看白董的意思。”黎姐終于還是松了口, 說了句實話。

    說完之后, 她將視線投向余弦,心思一動。

    雖說白家這叔侄表面上是合作聯手的關系, 但真正糾結起是是非非, 他們肯定也摸不透其中的門道。

    更讓人確定的是, 這白家……

    都是笑面虎。

    白子悠放個人, 那肯定就只是說句話的事情。

    把人直接放到白書劍身邊, 那就耐人尋味了。

    頗有些美人計的味道。

    但如果是美人計,這世界上漂亮又聰明的美人一抓一大把,這找來的好看是好看得讓人心悅誠服,可怎么感覺就這么……

    擺呢?

    可以確定的是, 如果真讓這么一個人到了白書劍身邊,白書劍也只會好言好語地讓這種什么也辦不到的人麻溜滾蛋,然后他們這種身邊的下屬都得遭殃。

    雖說白子悠,小白總,同樣是個狡猾如狐貍的角兒,專門挑來的人說不定真的有其深意。

    但她畢竟還是白書劍的董秘,不是白子悠的。

    沉吟之間,黎姐已經有了決斷,朝著人事經開口:“市內還有個分公司,按總經的薪水給他安排個職位吧。”

    這個人要送走,還不能明著送,送得越遠越好。

    余弦強調:“我就是要應聘董事長秘書。”

    執拗,而且不講武德。

    黎姐認真地對余弦開口:“小余啊,你再考慮考慮,分公司的總經一年也有個打底五十萬,和董秘的薪水已經差不多了。”

    余弦坐在那兒死機。

    烏鴉說包把他送進去,沒說過那么麻煩啊。

    “談什么呢?”

    一聲帶著笑的聲音響起。

    黎姐和人事經看到推門進來的人,連忙起身開口:“白總……”

    余弦轉頭一看,一個穿著純白西裝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他是那種最經典的小奶狗的長相,一對貓眼更吊得整張面容格外精致,他笑盈盈地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坐。”

    兩個員工這才坐下。

    余弦暗暗想到,這大概就是袁初口中提到的白子悠了。

    在烏鴉聊完之后,他去問了一遍袁初,白子悠到底是什么人。

    袁初評價,狐貍,真是狐貍。

    狐媚惑主,吸人精氣,纏人得很。

    但余弦現在一看,白子悠身上根本沒什么狐媚勁兒——或者說在他面前沒有。反而是撲面而來的、極強的壓迫感。

    是,白子悠是長得好看。

    但再好看,也遮掩不住那股子和白書劍極為相似的氣勢和狠勁。能讓人一眼就知道,這一定是個極其干練且目標明確、不擇手段的家伙。

    那兩個員工對白子悠的態度都不止是敬了,更是畏。

    白子悠掃都沒掃他一眼,直接對兩個員工開了口:“我幫白書劍找的秘書,有什么問題嗎?”

    “白總,這……還得問白董事長的意思。”

    終究,還是黎姐開了口:“白董事長他現在還在……”

    “那就現在問啊。”

    白子悠拿出手機,摁了幾下,把手機甩在黎姐面前,依舊笑盈盈地盯著她:“你問。”

    一時間,寂靜無聲。

    余弦嘆了口氣,開口:“我問吧。”

    白書劍要是不愿意,那他就直接走人。

    白子悠這才看了余弦一眼,用一種“你人太好了”的視線看著余弦。

    余弦:“你不就是想讓我問嗎?”

    白子悠的笑容沒有褪去,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那你問吧。”

    余弦沒有去拿白子悠的手機,直接拿了自己的手機,撥打了白書劍的電話。

    嘟——

    電話未接通。

    忙音。

    白子悠的表情依舊不變,還是笑意盈盈。

    這叔侄不愧是叔侄,都喜歡笑。從這張面皮上,都看不出他們究竟在想什么。

    余弦都沒想明白,袁初到底是怎么看上這個喜怒不形于色的心機家伙的。

    余弦沒有開免提,就僅僅是正常的通話音量,在這個會議室內都格外清晰。

    嘟,嘟,嘟……

    余弦都忍不住想知道這到底是個什么結果。

    其實結果也很明確,就是以現在這個情況,他是白跑一趟了。

    他自己倒是沒什么,畢竟臉皮厚。

    最后一聲嘟聲響起,緊接著是熟悉的“您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后再撥”。

    黎姐顯然松了一口氣,充滿歉意地對白子悠開口:“白董事長現在在外面,這件事兒我們一定給您答復……”

    余弦:“不用了。”

    黎姐有些愕然地看向余弦,這又是唱的哪出?

    余弦起身:“謝謝你們,等有結論的時候再通知我吧。”

    他倒也沒想等到什么結論。

    他站起來之后,就想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機。

    一只手從他身后伸過來,首先抓起了余弦的手機。余弦一愣。

    他的身后再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打電話給我做什么?”

    其他人開口:“董事長……”

    怎么回事,白書劍現在真的應該在外面。

    余弦的視線隨著那只手繞了一圈,身后的人很高,和他靠得很近。

    聲音溫柔。

    白子悠只是坐在那兒,勾著唇角,神色冰冷地盯著這一幕。

    “董事長秘書這個職位,你直接和我說就行了,外面下雨,何必跑一趟。”

    白書劍看了白子悠一眼,就收回視線。

    他的視線一直緊緊跟著余弦。

    溫柔至極。

    但這段時間,白書劍究竟做了什么,知道了什么……不得而知。

    第158章 薩朗波(5) 董事長秘書

    白書劍的一句話, 輕易地就把剛剛還在拉扯著的余弦“董事長秘書”這個職位敲定了下來。

    完全不出白子悠的計劃。

    或者說,這一切可能本來就在白子悠的安排之內。

    余弦的余光中,白子悠的表情變都沒變一下。

    人事經這回是松了一口氣, 即使在職場浮沉多年,她在白書劍面前的時候也總會有本能的畏懼。就像……坐在她面前的不是一個人, 而是半個鬼。

    “那我們來談談這位先生的薪資……”

    她試探著看向白書劍。

    白書劍直接開口:“董事長秘書的基礎薪資加所有績效, 還有……”

    頓了一下,他再接著:“和財務安排,從我的賬戶上, 每個月劃撥十萬給他。”

    余弦先繃不住了。

    工資還可以這么發?

    這么隨便?

    但其他人看上去都沒什么反應,感覺像是習以為常……余弦在場時的習以為常。

    似乎其他人所應當地認為,白書劍肯定會這么給余弦安排。

    白書劍再開口:“先把半年的工資給他。”

    余弦真想吐槽一句,你這么撒錢, 公司是你家……好像還真是你家的。

    段永晝之前也是。

    那個之前來匯報的總經,和他打招呼的時候表情都怪怪的。說不上是什么不好的表情吧, 就是感覺有點怕他……

    人事連忙應是, 走開了。

    “董事長, 我帶他熟悉一下辦公環境……”看人事走了,董秘黎姐也看準時機開口。

    “不用了, 我帶著他就行。”

    白書劍笑著開口。

    只不過這個笑容, 不知有幾分真實。

    “董事長, 那我……就先下去了。”

    黎姐看看左邊的白子悠, 再看看右邊的白書劍, 又看看坐在白書劍旁邊的余弦,悄悄流下一滴冷汗。

    這會議室里的空氣悶得可怕。

    她最好還是不要知道發生了什么為好。

    “你走吧。”白子悠隨意地擺擺手,看著特別親和。

    白書劍點了頭,黎姐才走開。

    這幾個人坐在一起夠養眼, 也夠嚇人。

    但不知道為什么,看上去最淡定的,反而是那個看著就年輕的美人……

    旁人走后,白子悠也沒有多作停留。他起身,開口:“叔叔,希望你別介意我的擅作主張。”

    “怎么會呢。”白書劍的視線在白子悠身上停留了片刻,臉上神情不變:“子悠這么為叔叔考慮,去開心還來不及。”

    余弦:“噗。”

    他忍不住笑了一聲。

    這笑容在會議室里顯得特別清晰。

    看其他兩個人的視線都投在他身上,余弦立刻開口:“我只是覺得‘叔叔’這個稱呼很有意思。”

    畢竟白書劍雖然可能確實年齡到了,但這張可以說得上是俊美的臉,用叔叔來稱呼確實是有點兒……出戲。

    他的腦海里總會出現某個一臉慈祥微笑的中年老男人的形象……

    他不給白書劍面子,他是真敢笑。

    白子悠反而是被白書劍這聲自稱的“叔叔”惡心了一下,雖然表面上沒表現出來,但看到余弦在那兒笑,白書劍反而沒什么明顯表示,他就知道他自己找對人了。

    一號靈異者,余弦。

    據傳——也只是據傳,有的特殊的人,會有跨越時間和空間的能力。

    那往常只在文藝作品中出現的“前世今生”,也有了些現實依據。

    他找到了些證據,恰恰好這些證據里有一些和白書劍有關。

    也和余弦有關。

    人類不總是那么不聰明。

    如果他們真的什么都做不到,他們就不會找得到“神”的痕跡了。

    白子悠走之后,余弦就這么和白書劍待在了這個小會議室。

    白書劍的指尖,無意識地敲著面前的桌面,脊背挺直地坐著。

    沒有說話,也沒有做什么其他動作。

    余弦的視線停留在那處,白書劍的手部動作就停了下來。

    余弦繼續看著那里。

    白書劍的手指微微動了下,似乎是想縮回去,但在極其細微的蜷曲動作之后又停了下來。他仍然沒有說話。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不知道是尷尬還是窒息的沉默,或者是兩者都有。

    片刻后,還是白書劍先開了口:“白子悠安排你來的。”

    余弦:“嗯。”

    白書劍就這么看著余弦:“為了把你安排在我身邊。”

    余弦:“對。”

    他這個態度,就差把“我是臥底”這四個大字寫臉上了。

    “你真是藏都不藏……”白書劍的聲音頓了一下,“和以前一樣。”

    余弦的視線向上移,白書劍在幾句談話之間把手收了回去,余弦也看不到對方的手部動作了。

    白書劍的臉上依舊掛著那股子斯文的微笑,和白子悠略顯虛偽熱情的笑容還不一樣,白書劍的微笑是帶著逡巡感的,就像明明是一潭平靜而深邃的湖水,被他這樣笑著看著的時候,你卻總覺得這潭湖水里藏著鋒利的刀刃。

    他就是用這樣的笑容,看一整個集團的權力和利益相爭。

    藏得更深。

    所以余弦其實不知道,白書劍說的這些話,是他究竟真的記起來了什么,還是其實只是為了誆騙他。

    即使為了誆騙他,難道還能讓他放下警惕嗎?白書劍的目的又是什么,想讓他覺得是什么?

    不得而知。

    白書劍沒有讓話題落地,他站起身,邁步朝余弦走來,越過余弦的時候并無停頓,徑直越過了坐著的余弦,朝著會議室門口走去:“跟我來吧,我帶你熟悉一下集團的環境。”

    余弦起身跟上。

    各個辦公室,各個樓層。

    集團在薩朗波內部的業務范圍,人員分布。

    白書劍沒有食言,也沒有把余弦丟給其他人,都帶著余弦走了一遍。

    親自帶領。

    其間倒是沒有什么特殊的事情發生。

    但薩朗波的規模之大,業務范圍之廣,資源的雄厚程度,還是超過了余弦的想象。

    什么是資本?

    這就是資本。

    并非空中樓閣,而涉及方方面面,與每個人息息相關。

    就算不算樓內辦公的精英,產業涉及到的每一個人,同樣是資本的參與者。

    而這次走動,與其說是讓余弦記住每個部門的人,還不如說是白書劍讓每個部門的領導來記住他。

    至于到底是讓他們給他方便,還是讓他們防著他,余弦就不知道了。

    他們說的話,余弦實在是……聽不太明白。

    也懶得明白。

    他只是覺得白書劍挺閑的。

    居然能帶著他在整個薩朗波里逛一個下午。

    等最后一個部門走完,下班時間都超了好一大段。余弦看著手機里段永晝發來的問他在哪的消息,回:“在外面。”

    段永晝:“外面?”

    余弦:“在薩朗波上班。”

    說完,他拍了一張白書劍穿著淺色西服的背影,發了過去。

    隨手一拍,白書劍的肩寬腰窄,被剪裁極為講究的西裝布料包裹著的雙腿顯得格外修長。

    段永晝:“……”

    是的,余弦完全沒和段永晝談過這件事情。

    他覺得這件事情可大可小。

    大了說就是和段永晝有關,小了就其實是他應白子悠邀請到薩朗波里玩玩。

    段永晝:“寶寶。”

    余弦:“嗯?”

    他還特地再打了個問號回去。

    段永晝:“大概什么時候下班,我接你回去。”

    余弦剛想繼續低頭打字看手機,余光就看到一雙皮鞋踏到了他的面前,站定。

    抬頭,白書劍微笑地看著他。

    白書劍……也挺高的。

    這群人不知道吃的什么,一個個都長那么高。

    “……我帶你去最后一個地方看看。”

    白書劍的嗓音,醇厚,低沉。沒有指責余弦上班摸魚玩手機,也完全沒有提及這個話題。

    只是眼里的陰翳,越來越深。

    或許是薩朗波太高了吧。

    余弦總覺得這里的空氣有點冷。

    第159章 薩朗波(6) 摩天大樓

    余弦停了下來。

    “可是我男朋友要來接我了。”

    他的語調沒什么起伏, 似乎只是在敘述著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他確實有一個男朋友。

    而且他的男朋友做得非常棒,非常貼心。

    話剛說完,他就感覺白書劍的視線一下就停在了他的身上, 某種森冷的感覺猛然加強。余弦的感覺沒有錯,別人提供的信息也沒有錯, 這幢薩朗波一定有哪里不對勁。

    “是嗎?

    白書劍笑了笑, 余弦注視著白書劍的笑容,嘗試著捕捉這個笑容和之前的有什么不同——但其實找不到。

    只能看到白書劍的一張帥臉。

    白書劍,白子悠, 白素,其實都是白家人。白素提早離開了白家。

    他們的的皮膚膚色都很蒼白,那是一種細看會讓人覺得有點不健康的蒼白,就像他們多多少少和鬼都有一些聯系, 都不是什么正常人。但比起白素的嬌柔,白子悠的俊美, 白書劍的容貌稱得上是劍眉星目, 模糊了年齡的同時, 又更顯得深邃成熟。

    鼻梁高而挺,顴骨稍平, 下頜線又清晰, 是非常標準的濃顏系。

    “段永晝, 他很好嗎?”

    只是顯然白書劍并沒有放過這個問題。他緊緊盯著余弦, 就像真的急于獲得這個問題的答案。

    輕微的氣流拂過余弦脖頸和耳際。

    不是人類的呼吸。

    氣溫更冷。

    余弦張了張嘴, 眼神游移了一下,然后笑了。

    他笑著抬眼,對上白書劍陰翳的視線:“你很好奇這個問題的答案?”

    白書劍抿著唇。

    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

    “我不認為你有得到答案的資格。”

    余弦的聲音變得輕快,他看上去有點愉悅。上輩子, 上上輩子,白書劍都很傲慢,直到余弦嘗試著學習了這種傲慢,他開始熟悉于如何挑釁白書劍,激怒他。這是白書劍教會他的東西。

    白書劍讓他發現自己不是個好東西。

    白書劍的表情開始破裂,他的眉頭微微往下壓。

    似乎是有些……不滿。

    或者憤怒。

    誰知道呢。

    雖然余弦以猜測和感知人類的情緒為樂,也不代表他得到的答案就會絕對準確。

    反正余弦又笑了,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白書劍的臉,就像他才是居高臨下的那個,他施舍了答案:“但我可以告訴你,他很好。”

    “他好到……嗯……我懶得形容。”余弦開口:“所以讓我們繼續逛逛這座摩天大樓吧。”

    就在他準備先走一步的時候,白書劍握住了他的手腕。

    余弦側過身,回望。

    他什么也沒說。

    白書劍緩慢地、緩慢地松開了他的手指,調整好他的呼吸,對著余弦扯出一個微笑:“跟我來吧。”

    在帶領余弦的過程中,白書劍反而沒有走在余弦的前面。

    他和余弦平齊,甚至稍稍留在余弦的側后方。

    這似乎不是一種下意識的動作,而只是一種……習慣。

    而余弦習以為常。

    余弦觀察著周圍,這座大廈很高,高到他搭乘明亮干凈的電梯上樓的時候,都會有些許胸悶和窒息的感覺。和普通的恐怖片氛圍場景不同的是,這里很壓抑,卻不是那種骯臟混亂的壓抑,這種壓抑建立在絕對的整潔明亮和秩序感之上。

    可是仔細想想,連追求這種壓抑可能都要付出一個人最大的努力。

    白書劍狀似無意地提出:“既然是白子悠讓你來的,你不需要……”他頓了一下,接著開口:“參與那些日常工作,但這周有一場拍賣會,是關于那些古董,你需要陪我出席。”

    他微笑道:“我相信你不會拒絕。”

    余弦古怪地看了白書劍一眼:“我當然不會拒絕,我是你的秘書。”

    雖然擺爛很爽,他確實也不知道白家人究竟打的什么算盤,但他一向很喜歡跟在這些人身邊看看他們到底都做了什么,很有意思。

    當然,久而久之他也只得出了一個結論,他們追求的高階層、上流社會……是一群瘋子。

    他甚至都不明白這個世界的很多人到底在追捧什么。

    追求成為和他們一樣的瘋子嗎?

    余弦沒有見過幾個例外,但也有。

    段永晝勉強算是一個例外。

    可是如果離開了這個階層,余弦甚至都找不到有幾個人能瘋得那么五花八門、異彩紛呈。每個地方都有壞人,但從眾的、趨同的惡毒是一種無趣。它們顯得太統一了。

    所以總體而言,余弦還是喜歡和白書劍這種人接觸的。

    余弦再跟著白書劍繞了一圈。

    這里什么也沒有。除了昂貴的藝術品,雕塑大師的名作,富含內涵和意義的設計,還關聯著一些關于薩朗波的歷史。

    直到白書劍帶著余弦走出一個房間,余弦才記起來,這是白子悠曾經發給他的那一組白家父母的尸體現場。

    它被重新刷洗得干干凈凈。

    夜色降臨,落地窗外燈火通明,這座大廈仍然在運轉,有的是員工來來往往。余弦聞不到任何關于血腥的氣息,甚至也沒有什么恐怖感。白書劍的皮鞋踏在冰冷地面上的聲音格外清晰,余弦只是感覺這里很冷。

    冷得什么也沒有。

    白書劍的表情就沒有什么特別大的變化。

    余弦想了想,還是停在了這個屋子中。

    白書劍才跟著停下腳步,微微側頭。他看著悄無聲息的余弦,“提醒”道:“這里曾經發生過一場命案,還是不要待太久比較好。”

    他的姐姐曾經死在這里。

    但白書劍的表情里什么也沒有,和白子悠發給他照片的時候一樣。

    雖然白子悠是通過文字和余弦表達信息的,但余弦就是能感受出來,談論白家滅門案的時候,白子悠顯得有點輕松過頭了。

    余弦只是開口:“這里很干凈。”

    “是,我會讓人請來最專業的清團隊,一天內這里就能煥然一新。”

    白書劍的聲音顯得他有些自豪,但余弦看著白書劍的眼睛,那里什么感情也沒有。

    情感波動甚至沒有他剛剛夸段永晝的時候大。

    “如果我要求你在這里做些什么呢?”余弦回頭看了看,忽然開口。

    白書劍頓住了,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余弦沒有去看白書劍,卻似乎能感受到白書劍緊緊黏連的視線,他聽到了白書劍迅速接上的聲音:“……想讓我做什么?”

    “開玩笑的。”

    余弦笑了笑,走出了那個房間。

    第160章 薩朗波(7) 怎么醋成這樣

    等余弦跟著白書劍下樓的時候, 已經是晚上了。

    段永晝的車停在地下車庫,余弦社恐,沒有吭聲讓白書劍走, 白書劍也就一直帶著他走了下去。

    然后毫無懸念地和段永晝迎頭撞上。

    余弦:“……”

    段永晝顯然很快看到了余弦,邁步走來, 走到余弦身邊的時候牽住了余弦的手。修長手指裹住余弦的手, 握得很緊。

    余弦:“等等。”

    他稍微停下來,問白書劍:“明天我要來這兒報道嗎?”

    清澈愚蠢。

    白書劍微笑:“當然需要。”

    他再看向段永晝,視線并沒有停留太久, 就轉身走開。

    段永晝牽著余弦的手到了車旁,給余弦開了后座車門,然后——壓了上去。

    接吻。

    余弦微微揚起下巴,迎接段永晝的吻。這個吻極深, 唇舌糾纏,拂過口腔的每一寸。段永晝十分注重衛生, 所以一切都很干凈。段永晝一只手撐在余弦身側, 另一只手放在余弦的肩膀上, 吮吸余弦的舌。

    過了會兒,深吻就變成淺淺的啜吻, 從單純的唇到唇角, 帶著些許的舔舐。似乎是段永晝留戀著不舍分開, 又似乎只是——他在吃醋。

    余弦的手撫摸著段永晝的臉, 輕輕咬了咬段永晝的下唇。

    柔韌的口感。

    余弦的余光掠過某一處, 一抹淺色身影剛剛停留在那兒。只是在陰影處,看不清晰。

    其實他不介意和段永晝在這里更進一步。

    余弦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如果真的這么做,白書劍明天不知道會是什么表情。這種混亂倒也挺有趣,但現在他只想癱著, 懶得開車。

    還是讓段永晝給他當司機吧。

    段永晝開了車,余弦就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話題繞回了薩朗波。余弦談了談關于拍賣會的事情。

    段永晝雖然一開始有些意外余弦會去薩朗波,但詢問了是不是因為他最近做的那些事情之后,余弦也直接承認了。

    他又問:“白子悠找過你?”

    余弦:“嗯。”

    段永晝頓了一下,開口:“他不會害你,但也不是什么好人。”

    余弦:“你那么確定他不會這么做?”

    他更同意后半句。

    “他如果打算害你,會自己先完蛋。”

    “他不是你的朋友嗎?”

    段永晝笑了:“你才是我最好的朋友。”

    車平穩駛入余弦所在的小區,段永晝還有事情,余弦就和他告別了。

    他走過保安室的時候,保安室內部非常陰暗,甚至可以說從外部看不清內里,玻璃內透著森森黑氣。

    余弦走進了保安室,黑氣陡然明亮,保安室的桌子上擺放著一幅對聯——似乎是一幅春聯。春聯上左右用金粉畫著兩個大頭娃娃,栩栩如生。在娃娃的周圍,還有同樣被繪制上去的春筍的圖案。

    余弦拿起這幅對聯。

    春聯娃娃。

    一對鬼物。

    它們很可愛,也很活潑,但對于人類來說,它們的存在有點過于恐怖了。

    它們的殺人方式還帶了點兒獵奇色彩,人們被強迫圍坐成一圈玩丟手絹,接著春筍破土而出,接下來的發展像是莫言的某本名作。余弦不確定把它說出來能不能過審。

    余弦把春聯娃娃舉起,撕了個粉碎。

    它們不會死,只會進入小區,成為他的鄰居的一員。

    鬼本來就不是活物。

    他把這堆失去功能的鬼物掃進了垃圾桶,然后上樓。

    他的腳步隨著愈發接近自己的家而加快速度。

    開門進屋,余弦關門,四處找找,在臥室的床……旁邊的狗窩里找到了巨大的人魚。整個房間被收拾得格外明亮,白天段永晝在公司工作賺錢,晚上沒時間回來,就直接在辦公室的私人休息室里一躺,以人魚的形態醒來,再幫余弦打掃整個家。

    一想到人魚拖著一條巨大的尾巴做家務的樣子……

    段永晝真是可以被全方位榨取剩余價值的完美戀人。

    余弦就坐在人魚身邊,用手指撩起人魚的銀色長發。長發干燥而順滑,柔韌,很難斷裂,可以作為某種防護材料。可以確定的是,就算用刀去割也很難損傷它們,或者說其實完全割不斷。

    人魚一動不動,睜著眼睛沉睡著,瞳仁是灰色。

    它其實有眼皮,只是血海中不斷的廝殺,讓它具有了隨時戒備的習慣。

    余弦又放下這些長發,去撫摸人魚眼角的鱗片。

    這些結構十分鋒利。鱗片嵌合入肌膚,如果直接拔下來,一定會帶下一塊肉。

    在現在不行,段永晝或許還在開車,這樣強行喚醒人魚會讓段永晝出車禍。

    還是讓它們盡快合二為一比較安全。

    嗯……這確實是個大工程。

    余弦轉而走到了電腦桌前,坐下。

    電腦從未關閉,屏幕散發著幽幽的熒光。余弦以另一種方式打開了大魚吃小魚,它只是一扇門,一個入口。

    它的深處是一片未被污染的海。

    余弦在電腦桌前坐了很久,直到人魚攀爬過來,開始用頭蹭他的腿,才反應過來,現在已經是深夜了。

    明天還要上班……

    一想到這件事,深深的挫敗感就開始在余弦的心里蔓延。果然還是不應該同意去上班。

    就算他的老板是白書劍。

    那更糟糕了……

    余弦嘆了一口氣,磨磨蹭蹭地去洗了個澡,按照慣例把人魚又關在了門外,然后穿了一套柔軟的睡袍出來。

    他如果永遠待在這里,就可以放緩一切……他的行動,他的生活節奏,他的思緒和習慣。可惜不行。

    生活會被暫時打亂,而且未來是一片未知。

    余弦爬上床,人魚立刻攀爬過來,壓在余弦身上。其實也不算壓,人魚對肌肉靈活到堪稱工匠級別的細致程度讓“為難余弦的力量”成為不可能。人魚舔舐著余弦的唇角,深的瞳仁望著余弦。

    余弦拍了拍人魚,說:“不行。”

    他是夜行動物,此刻也算清醒。但如果任由人魚這么下去,他明天早上就完蛋了。

    他會在白書劍面前睡著的。

    人魚更熱烈地去舔舐余弦的臉,發出低沉的呼嚕聲。

    這樣的聲音在其他鬼物眼里就是讓人恐懼的預兆,但余弦只覺得這很催眠……他之前有給人魚設置過這項功能嗎?

    還是這其實又是一個BUG?

    人魚身上到底有多少BUG?

    吐息拂過臉頰,余弦打了個哈欠,慢慢變困,然后閉上眼。他被人魚籠罩在懷里,人魚的尾巴拍打著地面,熱切至極。

    “好吧好吧……”

    余弦嘟囔著,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人魚的臉,然后把手放下去。

    他的手指相當修長,而且漂亮。手上沒有戒指,不過段永晝倒是很希望快些給他戴上。

    倒省了睡覺時脫去的麻煩。

    余弦迷迷糊糊地動了動,大抵有半個小時,到人魚也沒什么動靜了,就在人魚懷里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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