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彈唱
“時隨安,你不舒服嗎?”許嫣嫣看他臉色霎白,一副受到強烈刺激的模樣,擔憂詢問道。
時隨安恍若未聞,此刻他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滿腦子都是剛才的一幕,眸光黯淡,仿佛靈魂被人掏空了一般,那樣的失魂落魄。
“老大,老大你起床了嗎?”
鄉間的清晨,小孩的稚嫩聲響起。
一個小豆丁站在小洋樓下,扯著嗓子大聲叫喊,聲音透過二樓未關緊的窗鉆入房內。
床上的元祈輕微皺了皺眉頭,翻了個身,把腦袋蒙進了被子里,試圖阻擋外界的聲音。
老大,我來找你玩了!”
“老大,老大!你還在睡覺嗎?”
在這個美好的清晨,空氣還很清新,路邊的野花成簇綻放,偶爾有清脆的鳥啼聲響起。一切的一切,都顯得如此美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這一聲又一聲的“老大”,如洗腦一樣鉆入元祈的腦袋里,把他的睡意攪得一干二凈。
終于,在不知道是第幾聲“老大”響起的時候,元祈認命地睜開了眼睛。
“唉……”
他從床上爬起,短手短腳的人動作卻顯得格外利索。
元祈往床下一蹦,踩著帶著淡淡怨氣的步子,頂著一頭凌亂的發,把腦袋探出窗外。
雞窩腦袋剛一探出去,就立馬被底下喊話的小孩注意到了,他驚喜道:“老大,你醒來了啊!”
“……嗯。”想不醒來都難。
樓下的小孩看著大概六七歲的樣子,穿著一套黃色的連體兒童裝,明明是大清早,衣服上就沾了不少的灰塵,顯得整個人灰撲撲的,看上去像是在泥地里滾過一圈,用村里人的話來說,就是個熊孩子。
而此刻,熊孩子只規規矩矩站在那,眼巴巴地看著元祈。
“老大,快出來一起玩啊。”
一樓和二樓隔著的距離不遠,但奈何這小孩大清早精力充沛,喊話基本上是扯著嗓子喊的,這動靜把周圍的路人視線都吸引了過來。
元祈一身睡意,還配著這一頭放蕩不羈的發型,臉頰隱隱發燙。
——被羞恥的。
眼看著這小屁孩那蠕動著的蠢蠢欲動著的還想開口說話的嘴唇,元祈當即開口,“趙小馳,別叫了,你先在那等會兒,我下來給你開門。”
小孩特有的奶聲奶氣的聲音,與他前世形象相差甚遠,但元祈穿過來已經好幾年,早就習慣了。
趙小馳安分了下來,終于沒再扯著嗓子喊人了,而是站姿端正,肉肉的腰桿挺直,誓要通過這種行為舉止表現出自己對元老大的尊重。
雖然對方這故作成熟的模樣稍顯滑稽,但這讓元祈心里松了口氣。
說實話,被一群小孩追著喊“老大”,這對身體里住著一個二十多歲的成年人來說,實在是過于羞恥和社死了。
是的,別看元祈現在這只有六歲的短小身板和那滿是嬰兒肥的可愛臉蛋,但內芯卻是個貨真價實的成年人。
他不是這里的原住民,三年前,他穿越到了這里,從一個帥氣又多金的成年人變成了一個……白嫩可愛的小屁孩。
元祈上輩子出了車禍,命喪在高速公路,魂魄四處游蕩,稀里糊涂來到了這里,從未聽過的國家名和地區名讓他知道自己恐怕來了另一個世界。
幸運的是,這里與他以前生活的地方相差不大。
他正處于z國一個小村莊,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失足溺水,在送往醫院的途中徹底沒了生命特征,元祈的靈魂陰差陽錯進入其中,成為了這個三歲的孩子。
也許冥冥之中自有緣分,身體原來的主人也叫元祈。
元祈在原來的世界里無父無母,只有一些朋友,朋友們都有自己的事業和戀人,他也勉強算是無牽無掛,對于自己穿越的事實,他接受良好。
短暫回憶完自己的過去后,他不再多想,邁動著小短腿下樓,因為腿過短,下樓的時候手得扶著樓梯,踩踏力度也不能控制好,下一層樓梯,全身的肉也一顛一顛,帶著微微的震動。
這讓元祈十分懷念自己以前那一米八的大長腿——最起碼不會有現在這種憂傷。
今天是周六,他媽劉慧英大清早去超市進貨了,估計還得過一會兒才會回來,他爸前幾天去了工地,這段時間都住那,此時家里就只有元祈一個人。
劉慧英在矮凳上留了早餐,方便元祈的小身板能夠得著。
或許是元祈穿越過來后那懂事的形象深入人心,這兩口子也放心把元祈短暫獨自留在家里。
大門外還有個小孩在等他,元祈沒有耽誤,直接打開了門。
門才剛開一條縫,一道精神飽滿的聲音就響了起來,“老大,早上好!”
聲音之大,甚至還超過了之前的音量,把更多人的視線引了過來。
猝不及防被眾人矚目的元祈頂著凌亂的頭發,紅著脖子,木著臉。
不,我可能不太好。
說起趙小馳為什么要喊他老大這事,還得追溯到一年前,那時趙小馳被小學部的人圍堵欺負,元祈恰巧路過,把那群人嚇跑了。
從那時起,在趙小馳眼里,元祈就是一個大英雄,連那些平常在小學部里拽到天際的小混混都能制服,簡直太厲害了。
于是他自顧自認了元祈當他的老大,平常屁顛屁顛跟在元祈身后,活脫脫一個小跟屁蟲。
趙小馳跟著進了門,元祈用眼角余光看了眼他鼻子下的晶亮液體,嘆了口氣,抽了兩張紙給他,“把你的鼻涕擦干凈。”
“好嘞,老大。”趙小馳性子從小虎到現在,此刻卻十分聽話地接過了紙巾,伸出的還是雙手,敬意感滿滿。
元祈抽了抽嘴角,不知道是第多少次重申,“不要叫我老大。”
趙小馳的中二之魂灼灼燃燒,對于老大的命令他向來應得很好,“沒問題,老大。”
元祈:“……”
算了,懶得計較了。
他隨手給趙小馳留下幾顆糖,然后去洗漱間刷牙洗臉,因為個子小,他得踩著凳子,耗費的時間也就要多一點。
出來的時候,他的頭發已經被捋順了,順便還換上了一身淺灰色的小套裝,又重新變回了那個可可愛愛整整齊齊的自己。
元祈表示十分滿意。
趙小馳知道自己身上臟,只乖巧地坐在一個小板凳上沒到處亂跑,他手里的糖已經沒了一半,嘴里還塞了一顆軟糖,看見元祈,他想起了什么,含糊不清道:“老大,我過來找你的時候,看見了一輛超級大,超級好看的車。”
他用短短胖胖的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小小年紀他不知道怎么用具體語言去表達自己的贊嘆,只是不停反復強調,“車真的很大,很好看!”
元祈沒放在心上,車并不罕見,即便這個小村莊經濟不發達,也有三戶人家里有車,他家就是其中一戶。
“老大,今天上午你能和我們出去玩嗎,別看書了,書一點也不好看,很多字還看不懂。”
趙小馳用渴望的眼神望著他,心里一點也理解不了自家老大這一有時間就看書的愛好,他最討厭看書了,還是玩最有趣了。
怕元祈不肯一起玩,他又補充道:“萱萱和小牛也想和你玩。”
元祈迎著他期待的眼神想了想,點頭,“行吧,不過我得先吃早餐,然后去跟我媽說一聲。”
“好耶!”趙小馳開心得差點蹦起來。
十分鐘后,兩人出門,元祈把大門仔細關好,將鑰匙揣進兜里。
現在正值盛夏,處于農忙階段,村里不少人扛著鋤頭,腳掌上淌滿泥點,看見元祈都很熱情地打招呼。
“元祈,去玩啊?”
元祈禮貌應道:“是的,叔叔。”
他那張小臉粉雕玉琢,小小年紀就能從那滿是嬰兒肥的臉上窺見以后的俊朗相貌,很討人喜歡,再加上那比同齡人成熟太多的氣質,簡直是充滿著反差萌,讓路過的人很想逗一逗。
果然,問話的大人被他這模樣可愛到了,忍不住夸贊,“元祈真是太可愛了。”
聲音不算小,聽到這話,被夸贊的當事人還沒覺得有什么,趙小馳倒是挺起了胸膛,昂起腦袋,看起來十分驕傲,一副與有榮焉的架勢,雄赳赳氣昂昂,像只臟兮兮的小孔雀。
這對組合很有意思,沿途的大人都在調侃。
“趙小馳,又和你的小老大出去玩啊?”
趙小馳聲音響亮,有樣學樣,“是的,叔叔!”
元祈頓時想掩面回去了,太羞恥了,這熊孩子!
他們這個村莊位置比較偏僻,村里只有一個小型超市,便是元祈的媽媽劉慧英開的,離家不遠,走路十分鐘就到了,途中要路過一些田地。
因為在鄉下,大人們比較隨意,赤著膀子在一起聊天十分常見,其中不乏身強力壯的男人,勾肩搭背聊得很歡。
如果是在前世,看見這一幕,元祈估計還會猜測這兩人是不是有什么基情。
不怪他敏感,而是在上輩子,他身邊幾個朋友就都喜歡同性,最主要的是,就連跟他表白的,也都是男性。
元祈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能吸引到同性的喜歡,他作為一個鋼鐵直男,在這一群基佬里面瑟瑟發抖,夾縫生存。
但,這輩子,見到兩個男生走得近,他卻能做到面不改色,毫不懷疑,原因無他,只因這個世界是全民bg。
這是他偷偷研究好幾年得出的結論,他曾翻閱過資料,也暗戳戳向周圍人隱晦試探,驚訝地發現,所有人都沒有同性也能相戀的概念,歷史上更是從沒出現過同性相戀的記載。
似乎在這個世界上,同性之間的戀愛是一種病態,是所有人不能觸碰且無法意識到的禁.忌。
不可否認,當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當時的元祈狠狠松了口氣,想起自己上輩子被一群基佬包圍的恐懼,他放松了身體。
他想,穿到這個世界,總不會再有同性喜歡自己了吧。
——
他家開的超市就在前面,超市門口圍了不少的人,走近一看,才知道這些人是在打量門口那輛停靠的車。
身旁是趙小馳激動的聲音,“老大,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漂亮車車。”
元祈看著那輛車,的確很漂亮。
那是一輛加長版轎車,車身通體黑色,線條流暢,一眼望過去的豪華。
元祈上輩子靠自己打拼,家產頗豐,眼界也不低,據他目測,這輛車的價格起碼千萬。
這樣的富豪,來他們這個小村莊干什么?
元祈還在細細思索著,一個嬸嬸率先注意到了他,笑道:“元祈,來超市找你媽媽啊,她正陪人買東西呢,今天村里來了個人開著這輛氣派的車,還帶了個小孩,現在他們在你家超市里買東西。”
幾乎是話音剛落,超市門口就出現了三個身影。
最左側是他的母親劉慧英,最右側是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子,沉著張臉,手上提了一袋東西。
正中間,是一個小孩。
元祈不經意間掃過,愣了一瞬。
這小孩,看起來怎么像是要哭了。
“你好,請問是元祈嗎?我們這里是暮色酒吧,有個男生在這里喝醉了,嘴里一直念叨著你的名字,你方便過來接一下人嗎?”
第 62 章 告白
元祈回來的時候,章程欣見他臉上神情好像不太對勁,不由擔憂問道:“怎么了?”
楊震國被這個眼神一激,脾氣又上來了一點,他朝前走了兩步,說:“問你話呢!啞巴了嗎。”
從嘴里噴灑出的酒氣有部分撲到了時隨安臉上,他悄悄皺起了眉,感到不適地往后退了一步。
直覺告訴他,他應該快點回到房間里去。
只是腳才剛邁出一步,書包就被人往上拉了起來,連帶著他整個人也懸在了半空里。
時隨安的臉色略微泛白,雙腳無力地在空中蹬動著,他不想去在意楊震國說了什么,只是看著騰空的地面,心里充斥著恐懼。
此刻的情形讓他不由想起前不久那不愉快的經歷,一時之間,掙扎得更用力了,楊震國險些抓不住他。
被一個小孩接二連三的忤逆,楊震國也沒什么耐性了,他本來就不是什么脾氣好的人,當即就想給時隨安一點苦頭嘗嘗。
手掌剛揚起,還沒來得及落下去,就被李許芳一把抓住了。
李許芳低著聲音,咬著牙道:“你喝酒喝瘋了?!”
“你現在把人打了,萬一被這小孩的爸爸知道了,對我們不滿,你每個月還想不想要錢了!”
到時候簡直不管怎么掩飾,也掩飾不了啊。
李許芳一說起“錢”這個字眼,楊震國的意識可算是短暫清醒了片刻,他嗜錢如命,腦子還沒反應回來,手卻誠實得很,當即就把手里的人放了下來。
時隨安腳一落地,就立馬朝著房間的方向跑,半點也不耽擱。
房門關緊的前一刻,還能聽見楊震國夫婦談話的聲音。
“怕啥,反正那小子也不受他爸重視,我打了就打了,還會怕嗎?”
“瞧你現在醉成什么豬樣了,今天又去賭了是不是?你說你,少賭一點吧,半點也不為家里的事情操心。”
“你一個老娘們懂什么,我賭,但我贏得多!你也不看看我最近贏了多少。”
“是,我不懂……”
隨著門的閉合,那交談的音量漸漸轉弱,直至變得模糊。
時隨安躺在床上,抱住自己的膝蓋,將整個人蜷縮成一團,那是一個極其缺乏安全感的姿勢。
房間里沒開燈,周圍看起來暗沉沉的一片,可卻讓時隨安感到一絲安心。
最起碼在這里,暫時不會有人傷害他。
他腦海里還回想著關門前楊震國那句話。
他想,他不受他爸重視嗎?
也許是吧,畢竟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比起他,爸爸的確更喜歡那個女人生的兒子。
只是……
時隨安抿著唇,眼中帶著一絲不易覺察出的脆弱。
他相信,爸爸一定也是愛他的,只是那份愛很小,沒有那么濃厚。
但,爸爸一定在意他的。
畢竟……媽媽說過,只有乖小孩才會惹人喜歡。
——而他已經很乖了。
他將手掌探入到枕頭底下,摸出小熊掛件。
這個掛件他撫摸過很多遍,甚至能記清楚每一處地方的樣子。
這是媽媽買給他的禮物,也是最后一件禮物。
時隨安將掛件輕輕貼在自己臉頰旁,帶著依戀。
也只有這種時候,他才敢像現在這樣毫無顧忌地撒著嬌。
他真的,好想媽媽啊。
耳邊是時隨安一句又一句的告白,那么真切,又那么委屈。
“元祈,我真的好喜歡你。”
“你別和別人在一起,好不好?”
第 63 章 虛茫
“時隨安……你說什么?”元祈喉頭滾動,眼中的情緒晦澀難懂。
只短短幾個字,卻讓時隨安驀然清醒了過來,仿佛在寒冬臘月被人潑了一盆冷水,心也徹底冷了下來。手下的觸感是那么真實,他這時才意識到,面前的元祈是真的,不是他喝醉后產生的幻覺。
醉意,在此刻消失了一大半,隨之而來的,是無窮無盡的恐慌。
“你清醒一點,最好能意識到,你剛剛說了什么?”元祈將他拉開,嚴肅地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問道。
中午吃飯的空隙,沈老師抽空把時隨安的床給鋪好了,就在元祈旁邊那個床位,屬于一偏頭就能看見對方的角度。
午休的時候,確保所有小朋友都乖乖在床上躺好了,沈老師才輕輕掩上門走了出去。
時隨安睡在新床上,正盯著天花板發呆,新被子上還有一股被陽光曬過的味道,聞著很溫暖,但時隨安有點睡不著。
這次元祈沒有和昨天一樣睡在他旁邊,面對著陌生的環境,他還是有些沒安全感。
想著,時隨安忍不住把腦袋往元祈那個方位側,對方似乎睡得正香,淺淡的呼吸帶動著胸膛的起伏,那張幾乎人人都夸贊的可愛臉蛋此刻變得安靜。
睡著了的元祈,像安靜的人偶娃娃,很精致,但時隨安還是更喜歡醒著的元祈。
醒著的元祈會對他笑,給他糖吃,但睡著了的元祈不會。
時隨安直盯著元祈看,很快,他就發現元祈的眉頭一點一點皺了起來,似乎睡得很不安穩。
時隨安輕輕眨了兩下眼睛,想,元祈是做噩夢了嗎?
他天真地想,如果他能穿到元祈的夢里就好了,他一定會想辦法把元祈的噩夢趕跑的。
午休結束的時候,小朋友們睡醒后,還有點蔫,沈老師帶他們去洗水池那洗臉。
一群小朋友整齊排隊,聽話得很。
時隨安就在元祈旁邊,看著小孩動作小心地擦拭著自己還印著傷的那邊臉,元祈忍不住打量了幾下。
隨后,他問:“你的臉沒涂藥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晚睡覺壓到了傷口的緣故,時隨安臉上的淤青痕跡好像比昨天要重了,配著小孩白嫩的皮膚,看著有點嚇人。
時隨安不自然地把臉偏過去,輕聲說:“沒有藥。”
“沒人給我涂藥的。”
——
放學時間,元勇盛準時來到了幼兒園接兒子,因為提前和老師打過電話了,他也不擔心找不到兒子班級位置。
他來的時間剛剛好,幾乎是一踏進幼兒園,一大堆小朋友就從教室涌了出來。
元勇盛瞇著眼,在一群小朋友里努力找自己兒子。
終于,在某個隊伍末尾看到了元祈的身影,他走過去,喊:“兒子,爸爸來接你了!”
身邊的趙小馳三人認識元勇盛,見狀乖巧喊了一句:“元叔叔好。”
“你們好,你們好。”元勇盛摸了摸三人的腦袋,笑瞇瞇道。
班上很多小朋友的視線都集中在元家父子倆身上,帶著好奇與家長能來接人的羨慕。
時隨安藏在人群里,盯著元祈和元勇盛離開的背影出神。
他也想爸爸了,可是,來到這好幾天,爸爸從沒打過電話過來。
元勇盛開車來到醫院,掛了兒童科。
醫生檢查一番,說:“沒什么問題,就是因為睡眠質量不好、做夢頻繁導致的精神萎靡,我開一點效果溫和的安神藥,晚上吃一點就行了,不要給小孩吃多了。”
元勇盛站在旁邊,一邊聽一邊點頭,得知自家兒子沒什么大問題,他的心也不由放了下來。
因為排隊,他們在醫院耽擱了不少時間,出來時,太陽都快要落山了。
夕陽將小鎮街道熏染得黃茫茫一片,元勇盛啟動發動機,說:“回家嘍。”
回到村子里時,夕陽已經只剩下最后一抹余暉,到家后,元勇盛讓元祈先下車,他去把車停在自家屋后。
元祈從車上一下來,就看見有兩個小孩拿著粉筆,在這邊附近的電線桿上亂涂亂畫。
這兩個小孩元祈認識,讀小學,當初欺負過趙小馳。
那兩個人也看見了元祈,一個朝著元祈豎中指,另一個對著元祈扮鬼臉。
元祈冷著臉,不打算理會他們。
誰知那兩個人開始變本加厲,一邊慢慢走近一邊挑釁。
元祈冷眼看著他們,在他們離自己只有四五步的時候,他大聲喊了一句:“爸爸——”
兩個小孩嚇得心肝亂顫,害怕真有大人出來,立馬轉頭就跑,背影狼狽。
元祈“切”了一聲,小屁孩,還嫩了點。
晚上,吃完晚飯后,元祈在父母的督促下,老老實實把安神藥吃了。
只是,這藥好像并不怎么管用,因為到了半夜,元祈又做夢了。
夢境里,是白天,他站在某個胡同口,聽到了有小孩在哭,哭聲撕心裂肺,充滿了傷心和絕望。
元祈心里無端有些沉重,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才能讓一個小孩哭得這么無助。
他搜尋著哭聲的源頭,終于在某個拐角處看到了一個小孩。
那個小孩背對著他,膝蓋跪在地上,穿著短袖,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有好幾道淤青,應該是跟別的小孩打架了。
小孩哭得聲音都已經帶上了嘶啞,他身旁的地上靜靜躺著一串小熊掛件,只是此刻已經碎得四分五裂了。
“媽媽,嗚嗚嗚嗚嗚……”
“媽媽,對不起,我,我沒有保護好你送給我的東西……”
“我是不是很沒有出息,嗚嗚嗚嗚嗚,媽媽,我好想你。”
那小孩哭得無助,用沙啞的聲音一遍一遍喊著“媽媽”,像一只流浪在外的小動物。
元祈看得心軟,想上前去安慰他,卻突然發現自己動不了了,整個人像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定在了那里。
元祈無奈嘆了口氣,知道自己在做夢,卻又不知道夢醒的辦法,只能默默站在那,靜靜地看著那個小孩,一同分擔這濃稠的如墨一般的悲傷。
元祈不知道這小孩哭了多久,夢境里似乎并沒有時間的概念,他只得從那漸漸轉弱的哭聲中得出,對方哭累了。
終于,小孩停止了哭聲,元祈看見他用臟兮兮的胳膊抹了一把眼淚,從地上爬起來。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小孩的背影帶給他一股熟悉感。
只是還沒等他想明白,暈眩感便傳來,他努力睜眼,想要看清那小孩的長相,卻還是抵御不住地閉上了眼睛。
只有最后一秒,他好像依稀看到了小孩側過臉時,左臉處一大塊未消的巴掌印……
醒來時,元祈的思緒還帶著些恍惚,夢里的場景和往常一樣,變得模糊不清。
但元祈這次不知為何,總也靜不下心來。
懷著自己都覺得莫名的沖動,他從床上爬了起來。
現在應該是早上六點左右,天際以微微泛亮。
元祈敲響了自家父母的房門,把他們吵了起來。
元勇盛和劉慧英臉上還帶著睡意,剛一打開門,迎面便聽見了自家兒子的一句:“我今天想帶涂傷口的藥去學校。”
*
時隨安醒來的時候只覺得頭痛欲裂,他昨晚喝了太多的酒,再加上情緒大起大落,如今心里還有股虛茫感。
昨晚的記憶陸陸續續涌入腦海,時隨安的動作一僵,面色蒼白,他連忙轉頭尋找元祈的身影。
周圍的環境陌生,應該是在某個酒店的房間里,而這里除了他,沒見到有第二個人存在的影子。
時隨安十指緊攥,壓下心底的澀意和悲涼,他知道,他還是被元祈拋下了。
第 64 章 迷茫
“許先生,您讓我調查的東西已經給您發到郵箱了。”
“嗯,好的。”掛斷電話后,許才打開郵箱,果不其然看到幾條新發過來的郵件。
許才仔細瀏覽著其中的信息,卻并沒有發現什么異常,據那個偵探調查,時隨安的性格疏離,和人來往并不密切,更別提和什么女生關系要好了,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一個名叫元祈的人,可那人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蔣浩一聽,立馬不樂意了,他梗著脖子,不承認道:“我就是被抓到了,我要當老鷹!”
小牛大叫道:“你欺負我們老大!老鷹是我們老大的!”
在他看來,自家老大主動提出要當老鷹,一定是想抓小雞,如今蔣浩居然想和老大搶。
不可能,作為老大的小弟,他一定要守護老大!
蔣浩攥緊小拳頭,憋屈得小臉脹紅,對面人多勢眾,他實在是說不過。
果然,元祈和他的朋友都很討厭!
蔣浩受了氣,又不知道該怎么發泄,看著還拉著他衣角的時隨安,直接兇巴巴地瞪了他一眼,把對方的手用力拍開。
“松開我,丑八怪!”
時隨安的皮膚嫩,手紅了一小片。
“蔣浩欺負新來的小伙伴,羞羞羞!”趙小馳像是抓到了對方小辮子,立馬大叫起來。
“我沒欺負他,我沒有說錯。”蔣浩被他們一起懟,眼睛都氣紅了,說話也越來越大聲,“他就是丑八怪,臉上好大的巴掌印,一看就是不聽話,被大人打的!”
沈老師應該是中途上廁所去了,并不在場,眼看著這事即將要從小孩之間的小吵小鬧演變得劇烈起來,元祈皺眉,打算插進其中調解一下。
但誰也沒想到,一向安靜的時隨安就像是被戳到痛點一樣,冷冷地看著蔣浩,抬手將對方推到了地上。
這一切發生得猝不及防,蔣浩摔倒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愣愣的。
幾秒后,他嚎啕大哭。
時隨安死死握緊拳頭,五官用力擰在一起,看著地上的蔣浩,帶著陰郁,“我沒有不聽話,我很乖,你在亂說!”
誰也沒料到時隨安會突然推人,元祈也一樣,他愣了一瞬,才走上前去把蔣浩從地上拉起來,給對方大概檢查了一遍,沒有看到哪里受傷,就是衣服上有點臟。
他安慰道:“別哭了別哭了,沒有受傷,男子漢大丈夫,要堅強一點。”
蔣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也不管元祈是他討厭的人了,只緊緊抱著元祈的手臂,噎聲道:“元,元祈,他推我,他,他好兇嗚嗚嗚嗚嗚……”
眼看著他的鼻涕要蹭到自己衣服上了,元祈連忙把他的腦袋往外面推。
做完這些后,他沒忍住看向時隨安的方向。
時隨安正一言不發地站在那里,眼里還有未褪去的兇狠,和元祈的視線對上后,他眸光顫動了一瞬。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時隨安眼里閃過了一絲委屈……
沈老師很快就回來了,她幾乎是一走近就察覺到了氛圍的不對勁。
她環顧一圈,問:“怎么了?”
有一個小朋友舉手,“老師,時隨安把蔣浩推到地上去了。”
蔣浩還在那抽抽搭搭,沈老師上前去查看情況,見對方似乎沒受傷,不由松了口氣。
聽到小朋友的告狀聲,她沒有一股腦斷定誰對誰錯,只是溫柔地給蔣浩擦干凈眼淚和鼻涕,詢問:“能告訴老師發生什么事情了嗎?”
蔣浩紅著眼睛撲到沈老師懷里,不管怎么哄都不肯把剛才的事情說出來。
見狀,沈老師有些為難。
元祈這時開口,“老師,我來講吧。”
他把整件事情一五一十講述了出來,沉穩得簡直不像一個才六歲的孩子。
沈老師聽完后,心里有了自己的判斷,她思考了幾秒,讓其他小朋友先自己玩耍,然后把蔣浩和時隨安帶到了辦公室里,一看就知道是帶去做思想教育去了。
沈老師一走,趙小馳三人立馬湊到元祈身邊。
小牛一臉堅定,“老大,你放心,只要你想要的,我一定會幫你!”包括當老鷹!
元祈滿臉疑惑:“???”
我想要什么???
大約過了十幾分鐘,辦公室的門打開了,沈老師走了出來,身后緊跟著蔣浩,時隨安則要落后一步。
元祈注意到,蔣浩臉色黑黑的,就差要把不開心寫在臉上,時隨安則是低著頭走路看不清神情。
看來沈老師的思想教育沒有成功。
沈老師也很無奈,在她看來,兩個孩子都有錯在身上,奈何她勸了很久,誰也不肯給對方道歉,她沒辦法,只能先把這件事暫時揭過。
因為有了這個小插曲,老鷹捉小雞的游戲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沈老師讓小朋友們集合,然后帶著他們重新回到了小教室里。
蔣浩對此有著非常大的怨言,他埋怨地看著時隨安,都怪他,害得自己不僅沒當成老鷹,還挨了沈老師的一頓批評。
他討厭時隨安。
——
上午過去得很快,馬上就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
幼兒園小朋友吃飯的地方是在一個小食堂,每個班都有各自的區域。
元祈他們所處的大班在一個靠墻的位置吃飯。
許是因為今天上午,班里的小朋友們都看見了時隨安推人的兇狠勁,一時之間都怕他,吃飯的時候都坐得遠遠的。
蔣浩甚至勒令自己的朋友不準跟時隨安一起玩。
時隨安一個人坐在角落里,周圍很熱鬧,全是小朋友的歡聲笑語,唯獨他垂著腦袋默默吃著飯,看起來很安靜,也很孤獨。
只是,他會在無人注意到的時候,偷偷去看元祈,對方坐在離他不遠的位置上,在和別的小朋友說說笑笑。
這讓時隨安不自覺咬著唇,眼里藏著慌亂,忍不住想,為什么元祈不來找自己了。
是不是……也害怕他了。
中飯過后便是午休。
班里的小朋友都很乖巧地走到自己的床位上,沈老師卻犯了難。
因為時隨安是新來的,她還沒來得及給他準備被子,床位倒是有空余的,但小朋友睡覺肯定得需要被子和床墊才行。
一時之間,沈老師也不知道該怎么安置時隨安才好。
她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環顧一圈,問:“有哪位小朋友今天愿意和時隨安一起睡呀?”
底下原本還算鬧騰的孩子頓時安靜如雞,一個個縮著脖子恨不得把自己縮起來,肉眼可見得不情愿。
時隨安雖然早就有所預料,卻還是不免覺得難過。
他今年才五歲,再怎么堅強也還是會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
爸爸以前經常說:“你真是個不討喜的孩子。”
所以……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討人喜歡?
見沒人說話,沈老師嘆了口氣,她下意識看向元祈。
她彎下腰,問這個最讓她省心的孩子,“元祈,你今天愿意和時隨安一起睡嗎?老師今天還沒來得及給時隨安準備睡覺的床,如果沒人愿意和他一起的話,時隨安今天就沒有地方午睡了。”
元祈看出了她的為難,他點頭,“我愿意的,老師。”
沈老師終于露出了輕松的笑容,輕輕揉了揉他的發頂,夸獎道:“元祈真乖,謝謝元祈替老師分憂。”
她將時隨安帶到了元祈的床邊,“隨安乖,今天你先和元祈一起睡,老師明天就給你準備自己的床好嗎?”
時隨安沒有說話。
沈老師便當他是默認了,簡單囑咐了一遍,然后輕輕掩住門。
午休的屋子里窗簾緊閉,陽光被阻斷在外面,隨著門被挪動的“吱呀”聲,屋內的光線頓時就暗了下來。
時隨安站在床邊,心里還有些別扭,他抿緊嘴唇,一張小臉緊繃繃的,想問元祈,為什么中午不肯找他一起玩了。可自尊心讓他開不了口。
中午正是小孩容易犯困的階段,此刻這群小朋友似乎喪失了上午的活力,變得昏昏欲睡。四周很安靜,只有風扇轉動的聲音,偶爾能聽見窗外梧桐樹上的蟬鳴。
元祈沒發現他的小心思。
他往旁邊挪了挪,給時隨安讓出了個位置,為了不吵到別人睡覺,他的聲音很輕,“上來吧。”
時隨安站了半響,終究還是輕輕爬了上去。
幼兒園的床質量不是很好,上去的時候會有一些細微的搖晃。時隨安身體一僵,感受著輕微的晃動,怕床塌了,有些不敢動。
元祈見小孩僵著的樣子,實在沒忍住,有點想笑。
他壓著聲音解釋道:“沒事,幼兒園的床都是這樣的。”
在這個小鎮,幼兒園還能有提供小孩午睡的地方就已經很不錯了,床只要能保證不塌就行,至于床睡起來穩不穩,倒也不做太多的要求。
時隨安還是不敢動。
元祈干脆伸手,想拉他躺下,卻在觸碰到對方衣服的時候,頓住了動作。
他瞇眼,感受著手里的布料觸感,面露疑惑。
這衣服,材質怎么這么差?
白天的時候他沒怎么注意到這方面,如今一摸才發覺,手掌下的衣服看著雖然款式平常,但布料觸感很是粗糙,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質,小孩子的皮膚都嫩,穿著肯定會覺得不舒服。一看就是那種特別便宜的衣服。
明明上次見到時隨安的時候,對方身上那件小西服看著就價格不菲……
時隨安突然被人拉了這么一下,心里狠狠跳動了一下,有些受驚,手指緊緊抓著身下的被子,卻又不敢多動。
元祈暫時把這事壓在心底,又拉了他一下,這下時隨安終于動了,他極其小心地控制著自己的動作弧度,謹慎地躺下。
床不寬,但好在枕頭夠大,小孩的身軀小,睡下兩個人也不覺得擠。
時隨安難受得動了動,身上的衣服磨了他一天,弄得他很不舒服。
從記事開始,時隨安就開始一個人睡了,按理說如今和別人躺在同一張小床上睡覺,他會感到不自在才對。
可他聽著元祈淺淡的呼吸聲,和對方衣服上那清新的洗衣液味道,心卻漸漸平靜下來,感到溫暖和安定。
這幾天他都沒睡好,如今睡意后知后覺涌了上來,他怕左臉的傷被壓到引起疼痛,便將臉小心翼翼往右邊側,正臉對著元祈。
睡意朦膿時,他的思維變得緩慢,但總覺得自己應該有什么話要問。
于是,迷迷糊糊中,要強的時隨安小朋友不自覺問出了那個他介意的問題。
“今天中午……你為什么不來找我玩了?”
他實在太困了,說話也是無知無覺的,說完后就陷入了睡眠,連自己說了什么都不知道。
元祈偏頭,看了眼已經睡著了的人,對方將傷口朝上,睡得正香,看著真的很乖一小孩。
他聽到那句話,不由失笑,對方看著冷冷淡淡,他還以為這小孩想自己一個人待著,沒想到,對方反而在意有沒有人找他玩嗎?
天花板的風扇離他的小床較近,風吹起了兩人的發梢,他把薄被多分給了時隨安一點,聲音在這個午后顯得很輕。
“果然還只是個小孩子啊。”
就讓這兩方斗吧,他只需要隔岸觀火,然后看準時機抓住利益。
“當年,自從時家吞并了燕家的產業后,我們家就一直被壓了一頭,現在,也該讓我們掰回一城了。”
說完后,他還不忘輕蔑一聲,“時峰榮精明一世,但可惜生了時陽這么個蠢貨。”
第 65 章 不對勁
元祈最近很苦惱,因為他發現,正如章程欣說的那樣,他對時隨安并不是全然沒有感覺的。
他……應該也喜歡時隨安?
這邊,校車繼續駛了一段距離,在某個交叉口的馬路邊停靠了下來。
這一塊下車的小朋友很多,一群小孩高高興興地從車上蹦跶了下來,幾步遠的地方是來接他們的家長。
小朋友們迫不及待地跑到親人面前,炫耀自己額頭上的小紅花。
“媽媽,看我的小紅花,我今天還受老師夸獎了。”
“奶奶,我想吃冰激凌,你說好了我要是聽話你就獎勵我的。”
“寶貝兒子,今天有沒有在學校聽話呀?”
在一片熱鬧聲中,元祈沒看到劉慧英的影子,很正常,畢竟劉慧英還有個店要管,現在幼兒園放學,小超市里又是個人潮小高峰期。
他正打算和往常一樣自己回家,卻聽見不遠處有人在喊他,“元元!兒砸!”
嗓門之大,元祈想聽不清楚都難。
元祈:“……”
他往身后看去,果不其然那喊人的是他爸元勇盛。
元勇盛應該是今天下午剛回來不久,身上還穿著件深藍色工裝,上面有不少灰塵,看上去風塵仆仆的,因為干工地的緣故,他看上去很強壯,加上那一米八幾的大塊頭,走起路來十分有氣勢。
如今,這個大塊頭男人快步朝自己兒子那走去,嘴角隱隱透著傻笑,看起來……有點憨。
元祈在心里默默吐槽,乖乖喊了一句:“爸。”
元勇盛心里高興,一把支起自家兒子的胳肢窩,礙于身上臟,他沒讓元祈碰著自己,只是將人提溜到和自己同等高度。
細細打量著幾天不見的兒子,幾秒后,他喜滋滋得出結論,“我家兒子幾天不見,又變帥了。”
元祈木著臉,像個可愛的小玩偶一樣任他爸擺弄。
他們這邊的動靜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能生出元祈這樣的兒子,父母長相自然也算不上差,元勇盛長相硬朗,臉部輪廓利落分明,標準的硬漢長相,即便現在胡子邋遢也絲毫未減少身上的荷爾蒙氣息。
周圍的人臉上都掛著笑容打招呼,“勇盛回來了啊。”
“元老板這些天在外地估計又掙了不少錢吧。”
元勇盛放下兒子,禮貌又不失客套,“哎呀,哪里的事,現在外頭的錢不好掙啊。倒是你們家琪琪,據說今天又在幼兒園被老師夸了,多乖巧聰明一小姑娘啊,以后一定有出息。”
那人聽了這話,心里別提有多受用了,嘴里還不忘客套著,“哪里哪里,離有出息還遠著呢。”卻笑得連大牙都收不回去了。
元祈站在旁邊圍觀了他爸把人說得樂呵呵的全過程,沒忍住扶額。
是的,別看他爸一副直男長相,但那張嘴,別提有多會說話了。
好不容易擺脫了一群人的客套,元勇盛連忙拉著元祈走出人群,元祈和趙小馳三人揮手打了聲招呼,跟他爸走了。
途中還遇見了蔣浩和他媽媽,蔣母性格暴躁,標準的“嚴母”脾氣,此刻正捏著蔣浩耳朵訓人,“是不是又在幼兒園不聽話了,怎么其他小朋友都有小紅花,你沒有。”
蔣浩垂著腦袋,上午幼兒園里囂張的氣焰消失殆盡,在他媽面前矮小得像一顆塵埃,說話聲音也沒有底氣,弱弱道:“我很乖的。”
“乖個屁。”蔣母翻了個白眼,絲毫不給他留面子,“一天天不讓我省心。”
蔣浩委屈地撇嘴,心想,你總是這么說,就算再乖你也不滿意。
蔣母訓完兒子,隔著十幾步的距離看見元祈,她神情軟了下來,“元祈要回家啦,要不要去阿姨家玩一會兒。”
蔣浩背對著大人,暗暗瞪了他一眼。
元祈面不改色,裝作沒看見,禮貌道:“謝謝蔣阿姨,但是我要和爸爸回家了,下次再去您家玩。”
蔣母“哎”了一聲,連聲說:“好好好,下次可一定要記得來阿姨家玩。”
應完后還不忘在心里感慨,多乖多懂事一小子,自家不爭氣的小子也不知道多和人家學學。
等元祈兩父子走遠了,蔣浩才委屈噠噠地說:“媽媽,你別批評我了,你看,剛剛元祈也沒有小紅花。”
蔣母拿指尖戳著他側腦門,“你啊你,怎么好的不和人家學,下午罰你不準吃糖。”
“嗚嗚嗚……”
元勇盛可不知道蔣浩內心的悲涼,此刻他牽著兒子小手,走路都是昂著腦袋,就差把“驕傲”兩字寫在臉上。
自家兒子優秀,他也跟著倍長臉。
“兒子啊,今天在學校有沒有聽老師的話啊?”
還沒等元祈答話,他就已經自顧自回答:“我家兒子這么乖,肯定聽話。”
元祈:“……”
他靜靜聽著元勇盛嘮嘮叨叨,知道對方出去這幾天,肯定是想他和他媽了,才一時話多得出奇。
說來也怪,他上輩子無父無母,沒有親人,像隨風飄蕩的蒲公英,沒有定處。
反而是死后穿越異世,把親情體會到了個淋漓盡致。
對于這來之不易的家人,他很珍惜。
父子倆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往劉慧英開的小超市那走。
這個時間段幼兒園和小學的小朋友都放學了,小超市里很是熱鬧,劉慧英在收銀臺那忙前忙后,看見超市外面的元勇盛她還驚訝了一瞬,顯然也不知道他回來了的事情。
元勇盛身上臟,就沒進去,在外面看著他老婆,心里就已經格外滿足了。
小超市人口密集,幾個大人帶著孩子湊在一起閑聊,里面還有一個是他幼兒園班上同學的家長。
元祈無意偷聽,奈何那幾個大人嗓門不小。
“聽說楊震國那一大家子發達了。”
“怎么說?”
“前幾天村里來了輛豪車的事情你們應該都知道吧。”
“我知道我知道,我家那口子說,那車可老貴了。”
“車上不是還坐了個小孩嘛。”說話那人嘴巴朝楊震國家的方向努了努,“現在那小孩,住在楊震國家。”
元祈聽到后,腦袋輕微一動,不動聲色繼續聽著。
“不可能吧,楊震國那兩口子不是一向很窮嗎,怎么會突然和有錢人扯上聯系?”說這話的人一臉厭惡,很顯然對這兩人感觀并不好。
另一人附和,“我也覺得是假的。”
這時卻有人插進了話,“是真的。”
是住在楊震國家附近的人,他說:“那小孩的確住在楊震國那里,而且我昨天還看見他們拿小孩衣服去賣錢了。”
這話一出,一群大人紛紛瞪大了眼睛,譴責道:“連小孩穿的衣服也不放過,可真不是人。”
“不過這個小孩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從哪冒出來的。”
“我聽說啊……”
話還沒聽全,元祈就被他爸支在空中,“兒子,走了,你媽還在忙,現在沒空出來找我們爺倆,我們先回家嘍,你爸身上還臟著呢。”
于是,元祈只能看著那幾個大人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最后一點聲音也聽不著了。
元祈無奈嘆氣,他正聽到關鍵部分呢。
元勇盛一回到家就直奔浴室,元祈則坐在沙發上,還在思考著剛剛聽到的事。
他總覺得,這事不簡單。
另一邊,楊震國家里,時隨安回到自己的小臥室,周圍簡陋的環境依舊令他感到不適應。
楊震國夫婦還沉浸在發財的喜悅中,沒怎么管他。
他把門關上,小心地拉了拉,確定門關緊后,才回到床邊的位置。
時隨安用手在枕頭底下掏了掏,掏出一個小熊掛件。
掛件很漂亮,鼻子處鑲嵌了一顆碎鉆,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微弱的光亮。
時隨安將掛件捧在手心,用沒受傷的那半邊側臉小心地蹭著,動作中帶著珍視意味,像一只找到了依靠的小動物。
他想,幸好他把媽媽送的掛件藏起來了。
時隨安眼里的寒意愈發深厚,明明馬上就要和元祈見面了,結果突然蹦出來了這么一群人來阻攔他。
可真是……煩透了。
第 66 章 卑鄙
這邊,元祈又打了一個電話過去,這一次是無人接聽的狀態。
他的心沉了下去,知道時隨安那邊應該是出事了。
不知道是不是醫院開的藥的緣故,那一晚過后,元祈就已經很少做噩夢了,早上起床精神也飽滿了很多。
為此,元勇盛和劉慧英兩人也算是徹底放下了心,元勇盛外地的工地還要繼續開工,他在家待了段時間,又出門了。
于是,元祈重新回歸到坐校車的日子。
大馬路等校車的地方,趙小馳一看見元祈,眼眶就紅了一圈,他沒像往常一樣湊過去,而是站在原地眼巴巴看向元祈,瞧起來很委屈。
元祈疑惑問道:“你怎么了?”
然后,他就看見趙小馳眼睛更紅了。
元祈:“???”
所以,到底怎么了?
“老大……”趙小馳吸了吸鼻子,像一只落水的小狗耷拉著腦袋,扯著元祈的衣角,他聲音里藏著委屈和害怕,音量小小地說,“那兩個人昨天又來欺負我了。”
元祈立馬反應過來趙小馳說的是那兩個小學部的人,他眸色一冷,“他們打你了?”
趙小馳搖了搖腦袋,說:“沒有,但是他們朝我丟石頭,還朝我做鬼臉。”
“昨天什么時候?”
“放學回家。”趙小馳努力回憶當時的情形,“我在回家的路上看見他們了。”
最近農忙,趙小馳父母都是農民,這段時間忙著務農,沒有時間接小孩放學,想著大馬路離家不遠,便干脆讓趙小馳自己回家。
哪能想到在熟悉的村子里,自家兒子會被人欺負。
元祈問:“你告訴家里人了嗎?”
趙小馳又搖了搖小腦袋,聲音里藏著膽怯,“我不敢。”
他害怕地說:“老大,你說他們今天放學還會來找我嗎?”
看著趙小馳那要哭了的表情,元祈思慮片刻,說:“如果你害怕的話,我今天放學可以送你回家。”
兩個小學生做不出什么罪大惡極的事來,元祈好歹活了二十多年,可不會怕那兩個年紀加起來才他一半大的小屁孩。
趙小馳感動得兩眼淚汪汪,“謝謝老大嗚嗚嗚嗚。”
時隨安到的時候,看見的便是元祈和趙小馳頭挨著頭的場景。
他心里閃過一絲微妙的不舒服,元祈是他的朋友,憑什么別的小朋友能離元祈那么近。
想到這,時隨安沒忍住加快腳步,走上前去扯住元祈另一邊衣角,臉上沒了巴掌印的他愈發粉雕玉琢,像個小王子一樣可愛。
他昂起頭,看著元祈,露出了一個小小的、害羞的笑容,帶著內斂,打了個招呼,“元祈,早上好。”
笑容雖小,但乖乖巧巧,只有緊緊扯住衣角的小拳頭透露出了一股占有欲。
元祈退后一步,看向時隨安,同樣露出一個笑容,“早上好啊,時隨安。”
時隨安看著他嘴角的那抹笑,心里無端變得開心了起來。
他想,元祈總是能笑得這么溫柔好看。
兩個可愛的小孩站在一起,賞心悅目,唯獨趙小馳心里再度涌上危機感。
可惡,時隨安在和他爭奪老大的寵愛!
——
放學之際,從校車上下來,和萱萱、小牛告別后,趙小馳緊緊挨在元祈身旁。
時隨安見狀,皺起了眉頭,說:“你和元祈不是同一條路的。”
趙小馳在心里哼哼,忍不住炫耀道:“今天老大要送我回家!”
元祈無奈扶額,拍了拍他的腦袋,道:“……走了。”
趙小馳頓時安分了下來,老實跟在元祈身后,在一個岔路口,時隨安便要和他們分開了。
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時隨安緊緊抿著唇,心里有一股失落。
“元祈……”他不由喊了一句。
元祈返過頭,見時隨安不說話,以為這句叫喚是在向他們道別,于是他也揮了揮手,說:“再見。”
時隨安的唇抿得更緊了,他帶著股賭氣意味轉頭就走,也許是他被元祈慣壞了,明知道這種舉止很不禮貌,可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去比較。
明明元祈是他的朋友,憑什么趙小馳能讓他送!
趙小馳的家相較于其他地方,較為偏僻,一路上越走人就越少,只能依稀看見遠方的田地里有幾個大人的小黑點在干活。
走到一半后,之前那兩個小學生果不其然又在路上堵人,手里還拿著小石頭一拋一拋的,那身氣派,像極了縮小版的混混。
本來以為這次又只有趙小馳一個人,兩人臉上還帶著囂張的笑容,直到見到了走在前頭的元祈,兩人丟石頭的動作才慢慢停了下來。
“元祈又來多管閑事了。”其中一人大叫道,并做著鬼臉,說著他們新學到的罵人詞匯,“閑事佬,閑事佬!”
趙小馳心里害怕,但聽到這群人這么說元祈,又忍不住攥緊小拳頭,“不許你這么說老大!”
“我就要說,我就要說!”他們起勁了,一邊逼近兩人一邊喊,“閑事佬,閑事佬!”
元祈額角突突地跳,這兩個沒有禮貌的家伙讓他難得升起一股揍人的沖動。
奈何自己如今這幼小的身板和對面兩個人比起來,還是有一定差距的,元祈決定靠外物取勝。
他繃著張臉,說:“如果你們再繼續糾纏我和趙小馳的話,我回去告訴我爸爸,讓他帶他手底下的工人叔叔來收拾你!”
聽聞這個,其中一個小孩瑟縮了一下,他們都知道元祈有個當包工頭的爸爸,看著很兇,手下管了好幾十號人,他第一次欺負趙小馳的時候,便是被元祈這句話嚇跑了,這次他同樣有所忌憚。
另一個人雖然害怕,但他依舊梗著脖子,“我知道你是嚇人的,我看見了,你爸爸昨天開車離開村子去外面了,他叫不到人來打我!”
元祈一挑眉,心想,這兩人學聰明了。
趙小馳嚷嚷道:“會的,只要你們敢欺負我們,老大的爸爸一定不會放過你們,把你們打得尿褲子!”說完后,還拿小拳頭在空氣里揮了兩下以示威脅。
誰知,這話把那兩人的脾氣激起來了,他們握著拳頭,“我不信,我不怕!我今天要把你們的臉打腫!”然后向他們走來。
趙小馳慌了,躲在元祈身后,嗚咽道:“老大,怎么辦呀嗚嗚嗚嗚嗚,他們要來打我們了。”
元祈一邊用雙眼緊盯著他們的步伐,一邊將腦袋不動聲色往后面側,“待會兒我拖住他們,你趕緊往回跑去找大人。”
“老,老大……”趙小馳想說他不敢,但這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對面兩人就已經朝這邊撲過來了。
元祈大喊了一句,“快跑!”然后用身體擋住兩人。
他雖然只有個六歲的身軀,但畢竟心理年齡是個大人,上輩子又學過點散打,一時之間,竟然還真的拖住了那兩個人的步伐。
趙小馳起初被嚇呆了,愣愣站在那,過了幾秒后反應過來,忍著眼眶里的淚水,一咬牙往回跑。
直到趙小馳跑出一段不遠的距離后,元祈也沒力氣了,被兩個小孩一左一右壓著肩膀固定在中間。
其中一人看著趙小馳遠去的方向,又看了看被壓著的元祈,一時之間有點拿不定主意,既想去追趙小馳,又害怕元祈會掙脫開。
“這該怎么辦?”他問。
另外一個人其實也不知道,實話說,他心里也有點害怕,如果趙小馳真的叫大人過來了,他們下場會很慘的。
兩人左右為難,不知道是誰先提出來的鬼點子,說把元祈藏起來,然后他們再趕緊逃跑,這樣到時候元祈被發現,他們也可以因為不在場而死不承認了。
兩人達成一致,剛巧附近有一個廢棄荒廢的造紙廠,因為年代久遠,造紙廠很少會有人去,剛好適合藏人。
于是,元祈木著臉,生無可戀地被這兩個人架著往造紙廠走去。
和兩個小學生打架打輸了,這事要是說給上輩子他的那群朋友聽了,一定會被笑掉大牙的。
造紙廠很快就到了,也不知道這兩人從哪摸出了一把鎖,把元祈鎖在了某個房子里,然后轉頭趕緊跑人。
許是因為這塊地荒廢許久,這棟建筑的墻壁已經爛的不成樣子了,甚至不少地方還露出了里面深黃色的土磚,地上還殘留著幾張破爛不堪的紅紙和白紙,頗有鬼片里的氛圍。
元祈在靠門處找了個干凈的地方坐下,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心里推測自己什么時候能被找到。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最遲今晚,他就能出去了。
另一邊,趙小馳的眼淚還在眼眶里打著轉,他用手背胡亂擦了擦,悶聲往前面一個勁地跑,心里不斷祈禱,快遇到大人,快遇到大人。
突然,他聽見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趙小馳愣愣抬頭,鼻子下面還掛著鼻涕。
喊人的是時隨安,他還留在岔路口那沒走遠,瞧見趙小馳這副模樣覺得奇怪,他問:“元祈呢?”
趙小馳已經來不及想為什么時隨安這么久了才走到這,他一邊哭一邊指著自己來的方向,“老大,老大在被壞小孩欺負。”
時隨安大腦空茫茫地一片,在意識還沒回過神的情況下,身體就已經先一步做出行動,不要命一般飛速往趙小馳指的方向跑。
“時隨安,你別去!那兩個人塊頭很大的!”趙小馳在后面哭著喊,眼睜睜看著時隨安背影一點點遠去,他又擦了把眼淚,咬牙繼續往前跑找大人去了。
風聲從時隨安耳邊不停刮過,時隨安覺得自己從沒跑這么快過。
趙小馳說,他唯一的好朋友,在被別人欺負……
元祈那么好,怎么還有人會欺負他呢。
時隨安想不通,但這并不妨礙他不顧一切過來找元祈。
元祈對他那么好,從他媽媽去世后,就沒人再那么溫柔地對待過他,所以,他也想保護元祈。
時隨安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總是看不見元祈的影子。
“元祈……”
“元祈。”
“元祈!”
他一邊跑一邊叫,滿是急促。
造紙廠,元祈睜開眼睛。
他……好像聽見了時隨安喊他的聲音。
時隨安,我好像也不是全然沒有感覺,那我們就試試吧。
元祈承認,這一刻,他妥協了。
第 67 章 傻瓜
時隨安再一睜眼,是在醫院,周圍異常安靜,天花板白的刺眼,連著讓他的大腦都帶著昏沉。
這是一間普通病房,但其他床位是空著的,里面只有他一個人。
不錯。起初,元祈以為自己是聽錯了。
可隨后,那叫喚聲一聲比一聲清晰,一聲比一聲要用力,聲音的主人貌似正往這個方向靠近。
元祈猛地站起身來,終于可以確信,真的是時隨安!
時隨安……來找他了。
元祈立馬用力拍門,朝外面大喊,“時隨安,我在這里!”
老舊的大門發出不堪的“咚咚”聲,如一位老朽在用嘶啞的喉嚨在呼喚遠方的路人。
用力奔跑的時隨安聽到了,他緩下腳步,仔細分辨著這個動靜。
不遠處的造紙廠在荒涼的地皮上靜靜聳立著,如一個龐然大物,仿佛能吞噬步入其中的每一個人。
而那拍門的動靜,便是從那造紙廠里傳出來的,依稀夾雜了幾句元祈的叫喊聲。
——元祈被關在了造紙廠里。
意識到這一點,時隨安毫不猶豫往那邊跑去,幼小的身影踏入那荒廢之地,帶著義無反顧。
“元祈!”
元祈應道:“在這里。”
依據聲音,這一次,時隨安精確的找到了元祈的位置,只是眼里的欣喜還沒來得及流出,就看見了門外的那把鎖,頃刻間,就好像有一盆涼水澆在心頭,渾身發冷。
“元祈……門被鎖了。”他聲音發著顫。
“沒事的,時隨安,趙小馳去喊人了,馬上就會有大人來的。”許是察覺到了時隨安的異樣,他寬慰道。
可時隨安只覺得心里亂得厲害,腦子像是被一團漿糊包裹著,什么話也沒聽進去,他雙手發抖,固執地去扯那把生銹了的鐵鎖,鎖撞擊大門,發出一聲又一聲沉悶的輕響。
他扯了半天,鐵鎖依舊十分牢固,時隨安忍住想要掉眼淚的沖動,“為什么,為什么我打不開。”
他急切地一下又一下用力去拉,但無濟于事,即便手心被拉紅了,他力氣也還是太小,面對著這鐵鎖,無異于螞蟻和大象的區別。
時隨安眼中蘊著的眼淚越來越多,“元祈,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把你救出來。”他的聲音里充滿著無措。
“沒事的,沒事的,馬上就會有大人過來的。”
“可是,可是,我不想讓你在里面呆那么久……我想馬上把你救出來。”里面看上去那么暗,一點也不適合元祈。
元祈聽了,心一軟,“你放心,我沒事的。”
時隨安不信,他想,被關在那陰暗暗的房間里,怎么可能會沒有事呢。
他抓著門鎖,冰冷的觸感透過皮膚,相觸的地方激起一陣涼意。
時隨安不由后悔當時沒和元祈一塊走,如果他在,他肯定會拼盡全力保護他的朋友的。
元祈在里面久久沒聽到外面的動靜,試探性喊:“時隨安?”
“時隨安,你還在外面嗎?”
過了好幾秒,門的另一邊才響起一句略帶哽咽的“在”字。
元祈詫異問道:“你哭了?”
時隨安重重擦了一把眼淚,咬著下唇,倔強道:“我沒哭!”
眼淚卻不受控制地一滴一滴往下掉,在地上留下點點的濕痕。
他覺得自己很丟臉,但就是抑制不住掉眼淚。
他甚至自暴自棄地想,也許他就是像爸爸說的那樣,是個沒出息的孩子。
門里邊,元祈悠悠嘆了聲氣,輕聲道:“誒,你別哭啊。”
他把手搭在門上,輕輕叩擊了兩下,大門發出兩聲細響,聲音不大,卻足夠能吸引到時隨安的注意力。
如同給小狗順毛一般,他一下又一下地喊道:“別哭,時隨安。別哭。”
“元,元祈……”時隨安用小手擦著眼淚,細聲喊道。
“嗯,我在。”
“我是不是很沒用。”時隨安說這句話里,眼里帶著濃厚的傷心,“我什么都做不好,也保護不了你。”
“怎么會。”元祈抬眼望向門的方向,視線好似穿過了這扇大門,投注到了時隨安的身上,他說,“時隨安是一個勇敢善良的小朋友。”
這是幼兒園老師經常哄小朋友的語氣,奈何時隨安在幼兒園沒哭過,沒有被老師這樣哄過,此刻突然被這么夸,他眼中一邊帶淚一邊耳根隱隱發紅。
“我不勇敢……我哭了。”他小聲地反駁。
“可你還只是個五歲的小朋友啊,小朋友哪有那么多顧忌,遇到難過的事情可以哭,遇到開心的事情可以笑,但哭這不代表你不勇敢,勇敢的定義從來不是靠眼淚去定義的,而是心靈的強大。”
時隨安聽不太懂這其中的幾個深奧的詞匯,但不妨礙他理解元祈的意思。
這幾句話在他心里驚起不小的波浪,他的家人從小就給他灌輸著“眼淚代表著懦弱”的觀念,從記事起,只要他有要哭的表現,那些人臉上就會露出厭惡的神情,好似在說:“你要哭了?你可真沒出息。”
久而久之,他就很少哭了。
如今,卻有人告訴他,原來他還只有五歲,原來他也可以哭。
“元祈……”
門內傳來元祈的應答聲,“怎么了?”
時隨安搖了搖頭,隨后想到元祈看不見,他又開口說:“沒什么。”
只是覺得……元祈真的很好,他想永遠都當元祈的朋友。
空氣陷入死寂當中,雙方都沒有再說話了,過了好一會兒,時隨安臉上的眼淚已經有些干了,他吸了吸鼻子,坐在地上,用背靠著門,小聲說:“元祈,我就在外面陪你,這樣你就不會無聊了。”
“好啊。”元祈說,“謝謝你,時隨安。”
他們不知道在這待了多久,元祈覺得自己都快睡著了,不遠處終于傳來劉慧英焦急地叫喊聲。
“元元!元元!你在哪,媽媽來找你了。”
還有趙小馳一邊哭一邊喊人的聲音,“老大,老大嗚嗚嗚嗚嗚,你去哪了。”
時隨安也聽到了這些聲音,知道是來找元祈的,他立馬從地上爬起來,向著外面跑去。
噠噠噠的腳步聲愈來愈遠,元祈知道,自己很快就能出去了。
外面,劉慧英急的眼眶都紅了,如果元元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她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正焦急萬分的時候,就看見從造紙廠那邊跑出來個小孩,身上灰撲撲的,臉上也有幾道灰印子,應該是不小心沾上去的,面相看起來很眼熟,好像在哪見過。
時隨安的相貌太過突出,劉慧英很快想起,那就是前陣子來她家超市買東西的有錢人家小孩。
她聽見趙小馳看見那小孩后驚喜的聲音,“時隨安,你找到老大了嗎?”
時隨安?劉慧英想起不久前元元提起過這個名字,還給對方帶過外傷藥。
原來是他。
時隨安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徑直走到劉慧英面前,“阿姨,我知道元祈在哪。”
劉慧英一詫,立刻跟在時隨安身后,往造紙廠方向趕。
找到人后,劉慧英發現門被鎖著,村里沒有開鎖師傅,她只能又趕了一趟回去拿鐵鉗,期間趙小馳和時隨安一直陪在那。
這一來一回折騰下來,等元祈被放出來的時候,已經過去差不多兩小時了。
看到元祈安然無恙,劉慧英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后知后覺發現自己背上浸滿了汗水。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話雖是這么說,眼眶卻不由自主紅了一瞬,為了不讓自己在小朋友們面前失態,她背過身去,偷偷擦了擦眼角。
元祈扯了扯她的手,“媽媽,別擔心,我沒事。”
趙小馳見到元祈的那一剎那,再也繃不住了,跑上前抱住元祈的腰,嚎啕大哭,一個勁道歉,“老大,對不起嗚嗚嗚嗚都是我的錯,你是為了幫我才會被關起來的,如果我能再厲害一點就好了,就能把那兩個人打跑了。”
他哭的太厲害,鼻涕泡泡都鼓起來了,元祈抽了抽嘴角,用食指抵著人的大腦門,讓他倆保持一定的距離,“沒事,別哭了。”
時隨安一直安靜地站在一旁,等元祈好不容易安撫好趙小馳的情緒后,他才抬頭去那邊,然后發現時隨安其實一直都在看著自己。
兩人視線對上后,時隨安露出一個小小的笑,眼眶卻悄然紅了一圈,想哭,卻被主人死死抿唇,憋著哭意。
元祈來到他面前,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腦袋,順手擦去他臉上的灰痕,笑容很溫暖,“謝謝你之前一直陪著我,時隨安,我很開心。”
時隨安耳朵頓時變得比眼睛更紅了,囁嚅道:“不用謝。”能幫到你,我也很開心。
等時隨安回到楊震國家的時候,天色漸漸暗了下去。
第 68 章 美夢
元祈和時隨安晚上約好了一起吃飯。
宿舍只有兩個人,臨出門的時候,室友問:“今晚你又有約了?”
語調哀怨,像個被負了心的小怨夫。
那個背影肉眼可見得一僵。
元祈這下幾乎可以肯定那就是時隨安了。
“你怎么躲在這里?”他抬腳要往那邊走。
時隨安卻說:“你不要過來。”
元祈停住腳步,不解問道:“為什么?”
“會嚇到你的。”時隨安背對著他,用自己的手掌捂住傷口,血染紅了他小半個額頭,他不敢讓元祈看見他現在的模樣,他怕元祈會害怕他。
于是他再一次強調,“我現在的樣子會嚇到你的。”
元祈沒當回事,算上上輩子,他也算活了快三十年了,能有什么東西把他嚇到。
他說:“沒事,我不會被嚇到的,你快過來。”天都快黑完了,待在石頭上也不是個事。
時隨安沒動。
元祈見他大有在石頭上杵一晚上的架勢,干脆直接走過去,想把對方拉下來。
這一拉,沒拉動。
這小孩該死的固執,手緊緊捂著額頭,用全身的力氣來抵擋他。
光線昏暗,他看不清時隨安此刻的狀況,于是又拉了拉,這一次他多用了力氣,時隨安的手松動了一些。
這番舉動卻像是壓彎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讓時隨安徹底紅了眼眶,“求求你,別拉我。”他聲音染上了細微的哭腔,小聲地懇求著。
“元祈,求你……我害怕,我害怕,我現在好丑。我頭好疼啊。”
“你會害怕我的,求求你,元祈,別拉我了。”
時隨安一聲又一聲,句句不離“求”這個字,讓人聽了心酸又心軟。
元祈眼中閃過一絲無措,他沒想到時隨安的反應會這么大。一時之間手腳都不知道該怎么放了。
他輕輕拍著時隨安的肩膀,問:“你怎么了,別哭啊。”
下一秒,他的懷里就撲進了一個人。
時隨安一只手緊緊拉著他的衣角,像一只離家很久了小動物,嗚嗚地發出低泣音,迫切想要尋求一絲溫暖。
元祈的手在空中頓了一秒,隨后溫柔地放在時隨安背上,他任由時隨安縮進自己懷里,一下一下安撫著這個正極度傷心的小朋友。
他一直都覺得時隨安與大部分同齡小孩格格不入,這種感覺很奇妙,但又不知如何去形容。
對方身上沒有同齡小孩的活潑開朗,眼底深處總藏著一絲淡淡的落寞。
這種異樣感,總會令元祈想起曾經幼年的自己。
他不知道時隨安身上到底有著什么樣的故事,但不妨礙元祈有的時候會心疼這個小孩。
他柔聲問:“發生什么事了?”
時隨安搖著腦袋,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嘴里不停地說:“疼,元祈,我疼。”
柔軟的發絲掃過元祈的下巴,帶起一陣陣癢意,元祈卻沒有心思去顧及這些,他聽到時隨安的話,擔憂道:“哪里疼,我看看。”
時隨安固執道:“不要,你會害怕的,我現在變得很丑。”
元祈無奈的同時又覺得有些好笑,“我不會怕的,不管你變成什么樣。”
時隨安愣愣地抬頭看他,已變暗的環境讓他看不清元祈臉上此刻的神情,他說:“真的嗎?”
真的不會害怕他嗎?
“當然是真的,時隨安,讓我看看你的傷,別讓我擔心,好嗎?”
時隨安聽到這里,眼眶又一次忍不住紅了。
元祈他在擔心他。
這句話就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讓時隨安再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念頭,只想乖乖的聽元祈的話。
元祈牽著他的手,往屋里走去,還不忘詢問剛剛的問題:“這么晚了你怎么還在外面?”
時隨安乖巧回話:“我跑出來了,不知道該去哪里。”
他受了委屈,無處可去,只能悄悄跑到元祈住的地方來,就好像是只要離元祈近一點,他就不會再有危險了似的。
他知道不能太過打擾元祈,便只是在一個角落里安靜待著,卻沒想到被元祈發現了。
元祈沒聽清,偏過頭,說:“什么?”
“楊震國他打人,我跑出來了。”
元祈神色一凜,他仿佛猜到了什么,“他打你了?”
時隨安先是“嗯”了一句,猶豫了一瞬,又說“沒有”。
楊震國還沒來得及打他,只是把他砸到地上,然后自己就先暈過去了。
元祈不清楚緣由,對此持懷疑態度。
天色幾近全暗,周圍的環境掩在了夜色之中,模糊看不清楚。
元祈走在前面給時隨安帶路,兩人手牽著手,溫度彼此傳遞到雙方的身上。
時隨安看著前方元祈模糊的背影,覺得對方此刻像個英雄。
元祈帶著人進屋,第一件事便是打開燈,然后轉身去查看時隨安的情況,當看清的那一瞬間,他沒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時隨安額角的傷口已經不流血了,但先前的血液大部分凝固在了額頭那一塊,也許是之前時隨安用手抹過臉的緣故,導致血糊了一張臉。
在外面的時候元祈因為擔憂時隨安的狀況沒怎么注意,如今才聞到空氣中那一絲淡淡的血腥味。
元祈嚴肅地問:“這傷是怎么回事?”
時隨安如同做錯了什么事,低著頭,說:“磕到桌角了。”
“元祈,額頭好疼啊。”他說。
見時隨安這可憐兮兮的模樣,元祈也不忍再問下去了,他去找了一塊干凈的帕子。
因為個子太矮,他踩了個凳子,跑去洗水池那打濕了毛巾,然后朝著時隨安招了招手:“過來。”
時隨安聽話地湊過去。
元祈捧著他的臉,用帕子小心地去擦拭那臉上的血跡。
“元祈,只有你一個人在家嗎?”
“嗯。”
然后氣氛重新安靜了下來。
元祈的動作溫柔細致,期間卻仍免不了碰到傷口,時隨安只是緊緊皺著眉,但很懂事的沒吭聲。
等全部擦拭干凈后,元祈檢查了一遍,發現傷口不嚴重,只是因為沒有及時止血,導致流血過多。
元祈松了口氣。
等把傷口包扎好后,他去廚房端出劉慧英之前準備好的晚飯,和時隨安一起把它解決了。
兩個小朋友坐在一起,交流不多,但居然也讓這房子顯得不那么冷清了。
元祈讓時隨安今晚先和他睡,晚上,熄燈后,兩個小孩躺在同一張床上望著天花板。
“傷口還疼嗎?”
時隨安想,他應該懂事地說不疼了的,但脫口而出的卻是一個“疼”字。
“我疼,元祈。”
真的好疼。
元祈遲疑地說:“要不……我給你吹一吹?”
雖然對傷口的痊愈沒有具體的幫助,但好歹也能傳遞一些安慰。
時隨安抿唇,把臉湊了過去,許是黑暗作祟,他不自覺放下心中的負擔,對元祈撒著嬌,“嗯,我想讓元祈幫我吹吹。”
乖巧得不像話。
元祈摸索著觸碰在時隨安的臉,依言對著他的額頭吹了吹,氣息噴灑到時隨安的臉上,帶著暖意。
時隨安縮進元祈懷里,見對方沒拒絕,他又拱了拱。
這是一次新奇的體驗,在此之前他從未被人這么對待過。
他想,真神奇,元祈吹了吹,就真的沒那么痛了。
“你是我的男朋友,當然可以親。”
唇上殘留的感覺真實又鮮明,這一刻,時隨安終于有了種踏實感。
不是夢,他和元祈真的在一起了。
第 69 章 熱搜詞條
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很晚了,臨近門禁時間,一打開宿舍門,三個室友都在玩游戲,聽到動靜就用眼角的余光往這看了眼。
“你終于回來了啊,我還以為你會在外面過夜,連面對宿管阿姨的說辭都想好了。”
里,拿起自己的外套就起身往外走。第二天,恰巧是周末。
劉慧英特意關了一天的小超市,抽出時間帶著元祈去了那兩個小學生的家里,想要找對方討個說法。
那兩個小學生關系好,兩家家里住得也近,剛好是領居。
劉慧英趕到那里時,兩方家長正坐在一起說著話。
劉慧英直奔主題,“你們家大毛和柱子呢?”
“玩去了,怎么了?”大毛媽正磕著瓜子,聞言看了眼劉慧英,好奇問道。
“你們兩家的孩子昨天把元元鎖到造紙廠里頭去了,我差點找不著他,都快急哭了,我過來討要個說法,那邊造紙廠也荒廢了那么久,你說萬一孩子在里面出事了怎么辦,有個什么三長兩短的,你讓我怎么活?”
她這話說得重,但確實是心里有怨。
此話一出,在場幾個大人明顯愣了一下,顯然是對這件事毫不知情的。
柱子媽神情尷尬,“慧英啊,你會不會是認錯了,我家柱子……”
話還沒說完,就被劉慧英冷著臉打斷了,“我認沒認錯、有沒有冤枉你家柱子,等他回來就知道了,今天我就帶著元元在這等著。”
“哎。”柱子媽不自在地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大毛媽眼力見兒好,騰出個多余的凳子出來,“元元,慧英啊,坐著等,別站累著了。”
劉慧英也沒跟她客氣,直接拉著元祈坐在那兒了。
大毛媽知道自家兒子是個什么德行,劉慧英說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攤上這么個兒子她也很無奈,現在也只能扯著個笑臉安撫一下對面的情緒,爭取過一會兒少追究一點。
氣氛一時之間變得尷尬了起來,劉慧英沉著張臉,看上去不好溝通,大毛媽便把目光移向一旁坐姿端正乖巧的元祈身上。
她勾起一絲熱情的笑容,“元元啊,最近在幼兒園怎么樣啊?”
元祈看了她一眼,露出可愛滿滿的笑容,稚聲道:“阿姨,除了昨天幼兒園放學被大毛和柱子關到造紙廠里,其他時間我在幼兒園都挺好的。”
大毛媽和柱子媽臉上的神情雙雙一僵,心里苦澀地想,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有了這一茬,她也不輕易開口說話了,干脆默默坐在一旁當起了空氣。
氣氛重新陷入進一片沉默當中。
小孩的玩性大,不在外面瘋完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的,干等下去不是辦法,剛巧大毛爸扛著鋤頭從地里回來了。
剛一見到劉慧英和元祈時,他還詫異了一瞬,不明白對方來他家這邊的意圖。
還是大毛媽把這事兒簡單說了一遍,他一聽,臉色就沉了下來,立刻放下鋤頭往外走,“我現在就去把那個小兔崽子揪回來。”
然后又是一段不算短的等待。
有了剛剛大毛媽的教訓,柱子媽原本是不打算搭話的,奈何她心里抓耳撓腮好奇一件事。
終究還是沒忍住問出:“元元啊,你們班上是不是有個叫時隨安的小朋友?”
聽到這個名字,元祈眸光閃爍了一瞬。
他抬頭道:“阿姨認識時隨安嗎?”
“我哪會認識。”柱子媽擺手道,“就是聽別人說起過。”
元祈歪頭,模樣看起來十分天真無邪,“哇,時隨安好出名的樣子。”
“害,也不是……”柱子媽還想再多打聽一點,但礙于劉慧英還在一旁,她想了想,還是止住了嘴。
偏偏大毛媽接過了話頭,“我知道這個叫時隨安的小孩,當初是坐著豪車進村的,現在好像是在楊震國家里住?也不知道是什么關系。”
說起這個,柱子媽就來勁了,她說:“我倒是知道一部分事情。”
“什么?”
“我家男人最近和楊震國打過幾次牌,他說楊震國現在發達了,出手闊綽得很。有次楊震國喝醉了,談起過那個叫時隨安的小孩的事兒。”
聊到打牌的事,大毛媽心里就一陣不愉,柱子爸打牌臟,他們兩家人打牌時,對方就經常做些什么小動作,偏偏還讓人糾不出毛病,只能吃啞巴虧。
柱子媽沒注意到她的神色,還在繼續說道:“楊震國他們家不是有個女兒嗎,但十幾年前早早出村去外面闖蕩了。”
大毛媽那時候還沒嫁過來,不知道這事兒,不由豎起來耳朵。
元祈表面坐得端正,實則也在不動聲色地聽著。
“楊震國說啊,她女兒傍上豪門了,還給那個有錢人生了個兒子!”
“那時隨安是她女兒……”
柱子媽擺了擺手,說道:“不是,時隨安是那富豪原配生下的孩子,原配死了,據說后來在那個家里不討喜,被送到這兒了。”
說是送到這來的,但也和被拋棄差不多了。
信息量太大,大毛媽驚得嘴巴都閉不上了,元祈同樣沒想到時隨安身上居然有這么多的故事。
一旁劉慧英的眼中也不由閃過一絲心疼。
這個話題也就暫時終止在這兒了,因為大毛爸已經找到人,正一左一右提著兩個小孩走過來。
被抓著衣領的兩個人臉上神情悶悶不樂,甚至帶著點郁悶。
他們玩得好好的,突然就被抓了回來,心里還挺不服氣,不明白緣由。
直到看見元祈的那一刻,兩人才面色一白。
這下完蛋了……
還沒等大人質問,他們就先自己亂了陣腳,一個個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急著辯解:“不是我們干的,不是我們干的,我們沒有把元祈關起來。”
時隨安看著他們慌慌張張的模樣,半分也不見昨天那囂張的氣勢,嘴角不由抽了抽。
好一個不打自招。
大毛爸老實,見兒子這幅模樣,哪兒還不知道自家兒子犯了錯,當即利落一個巴掌扇過去,把大毛扇到了地上。
大毛被扇懵了,趴在地上過了好一會兒才感受到臉上的痛意,立刻扯著嗓子大哭了起來。
大毛媽心疼壞了,連忙去把兒子扶起來,紅著眼睛摸著他的臉,話里帶著點埋怨意味,“你教訓兒子就教訓,扇那么重干什么,萬一以后留疤了可怎么辦。”
柱子僵在那早就被這個情形給嚇壞了。
柱子媽不想打兒子,奈何劉慧英那邊還在看著,元家在村里也算有錢,不能輕易得罪人,她們以后還得去劉慧英的小超市買東西。
忍著心疼,她也給了兒子一巴掌,不重,但足以讓被溺愛長大的人委屈大哭。
場面一時亂得厲害,劉慧英見兩家的人給了自己一個交代,也沒多待,帶著元祈走了。
而大毛和柱子摸著臉,一邊哭一邊望著元祈的背影,眼里滿滿都是恨意。
周末兩天,元祈一直待在家里,趙小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還在愧疚,放假這兩天也沒來找他玩,小牛和萱萱被勒令在家好好待著。
元祈難得度過了一個清閑的周末。
周一,等他來到等校車的地方時,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現象。
時隨安背著書包,一個人孤零零在那等車,其他小孩離他兩米遠,活像把時隨安當成一個洪水猛獸。
元祈略感疑惑,剛巧時隨安抬頭朝他看了過來,眼神復雜,里面好像包含了很多東西,又好像什么也沒有。
對方只是看了他一眼,隨后又靜靜低下了頭,沉默得不成樣子。
不對,情況很不對。元祈微瞇著眼睛,思考著。
這邊,時隨安的手在元祈看不見的地方死死揪著自己的衣角,垂下來的眼眸中充斥著無措。
元祈聽到了那些消息嗎?
會像這些小孩一樣遠離自己嗎?
元祈會怎么看他?
元祈……也會討厭他嗎?
他的思緒混亂,內心慌張到令他忍不住用指甲死死扣緊掌心,激起一陣細微的刺痛。
“老大……”他聽見趙小馳在幾米開外的地方喊道。
時隨安的肩膀向下塌,周身彌漫著失落。
他幾乎已經斷定元祈不會過來找他了。
只是這份失落還沒來得及在心里四散開來,他眼前便投下了一片陰影,熟悉的聲音自頭頂傳來,“怎么一個人站在這里?”
時隨安愣愣抬頭,對上元祈含笑的眉眼。
元祈……好像不知道。
一時之間,可恥的慶幸浮上他的心頭。
時隨安伸出手,輕輕拉住了元祈的指尖,像小動物,帶著點依賴的意味,和往常的清晨一樣,他乖巧笑道:“早上好,元祈。”
不遠處,趙小馳和萱萱他們見到這番場景,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慢吞吞往元祈那邊挪。
元祈察覺出了不對勁,看向一群恨不得離這里遠遠的小朋友,想開口詢問發生了什么事情。
下一秒,指尖就被時隨安朝外拉了拉,對方像是想轉移他的注意力,指著正往這邊開來的校車道:“元祈,車來了。”
——
元祈覺得今天的時隨安特別不一樣,如果真要比喻的話,就像一塊小黏糕,他走到哪,對方就跟在哪,恨不得緊緊黏在他身上。
趙小馳他們幾個也很不對勁,好幾次張口仿佛要對他說什么,但看了眼黏著他的時隨安,最終選擇沉默。
午休過后,時隨安在另一邊洗漱,元祈被趙小馳拉著走到了一遍。
趙小馳一遍拉著他一遍左顧右看,一副心虛模樣。
元祈好笑道:“趙小馳,你在干什么。”
話音剛落,就見趙小馳繃著張小臉,嬰兒肥的臉上一片凝重,仿佛經過了深思熟慮,他說道:“老大,我們還是不要和時隨安玩了。”
室友疑惑問道:“你去哪?”
元祈頭也沒回:“找人。”
第 70 章 情侶款
時隨安收起手機,眼中的溫柔散去,重新恢復成了面無表情的模樣。
這是某個咖啡廳偏僻的一角,沒什么客人,只有店里的工作人員在柜臺無所事事玩著手機。
大毛和柱子在元祈身上吃了兩次癟,很不服氣,一直把這份憋屈記在心里。
奈何元祈太過機靈,兩人找不到任何機會報復回去。
“大毛,要不我們偷偷把元祈打一頓吧。”
大毛否決了這個想法,“不行,元祈狡詐得很,萬一又被他告狀了怎么辦?”
柱子抓耳牢騷,心想也是,兩個小學生那幾天一放學也不去玩了,扎堆在墻角使勁琢磨報復元祈的方式,但都被彼此一一否決。
兩人智商加在一起還不夠一個心眼子,想來想去想得腦袋都疼了,也沒想出個什么門道來,最終只能撓撓腦袋,暗地里放狠話。
該死的元祈,下次再惹到他們頭上,他就完了!
元勇盛再次投入到了忙碌的工作當中,在家匆匆待了幾天,便又要離開家了。
走的時候,他神情凝重,是旁人一眼便能看出的心事重重。
元祈還不知道有兩個小屁孩在對他咬牙切齒,還以他為中心商討了好幾天的“大計”。
此刻他站在門邊,盯著他爸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看來他爸這一次遇到的麻煩不小。
元祈有心想打探一下,但劉慧英和元勇盛不愿在孩子面前談太過沉重的話題,整日在他面前都表現的笑意盈盈,氣氛輕松愉快,就像那些掩藏在平靜下的暗潮奔涌不復存在一般。
元祈感到十分無奈。
元勇盛那邊的情況尚不明確,元祈心下擔憂,平日里便有些神思不屬。
某日,劉慧英送元祈來大馬路上等校車的時候,元祈見時隨安手中抓著一束白色的小花。
那種小花在村莊的路邊上隨處可見,屬于自由生長的野花一類,村子里的人都看慣了。
但時隨安手中的花束卻又有所不同,那些野花被整理的很干凈,多余的枝葉都被剔除掉了,整整齊齊的一束,被一根黃色的小繩子仔細捆綁好,中間還夾了幾根細草,看著居然還挺清秀好看的。
元祈沒忍住往那束花看了幾眼,目光中帶著好奇。
時隨安隔著很長一段距離就看見元祈了,如今見元祈在看自己手里的花,嘴唇不由輕抿了一下,小手抬了起來,那束花便被捧到了對方面前。
“元祈,送給你。”
元祈看了看面前的花,又看了看疑似很不好意思的時隨安,有些摸不著頭腦。
“送我花干什么?”
時隨安見他沒有接,以為元祈不喜歡,他說道:“我看你這幾天好像心情不好,我想讓你開心起來。”
他的聲音低低的,暗藏著懊惱與失落,“但是對不起,我沒有什么很好的東西,只能給你摘點好看的花。”
……只是元祈好像并不喜歡。
元祈一愣,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原因,他不由又看了眼時隨安。
對方滿臉的認真,仍帶著嬰兒肥的臉上顯出一絲遠超同齡小孩的成熟與細致,與幾步遠處的幼兒園小朋友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的心一軟,被人惦記著的滋味并不賴,他接過那束小花,說:“謝謝你,這花很好看,我很喜歡。”
語罷,又解釋道:“其實我沒有不開心。”只是這些天一直在惦記元勇盛的事情罷了。
那束小花被接過去了,此外還受到了元祈的夸獎,時隨安肉眼可見地高興了起來,“你喜歡就好。”
他媽媽還沒去世的時候喜歡插花,那時候才兩三歲的時隨安便陪在媽媽身邊,跟著媽媽學,耳濡目染之下也具備了一些插花的手藝。
雖然因為他年紀小,手藝還很不精,但也已經很好了。
兩人就這樣站在一起,靜靜等著校車的到來,原本中間還隔著半個肩膀的距離,時隨安偷偷瞅著元祈,不動聲色往那邊靠。
等終于肩膀挨著肩膀了,他仍有些不滿足,不知道為什么,他很喜歡和元祈親近。
于是他又用小手手指輕輕勾著元祈的小拇指,在空中晃了晃。
他不覺得自己很粘人。元祈是他最好的朋友,以后他身邊再也不會有比元祈更重要的朋友了!
趙小馳三個人陸陸續續來到等車的地方,期間萱萱好幾次看著元祈手中的花,她好奇問道:“老大,你去路邊摘花了嗎?”
元祈回了句,“沒有。”
萱萱“哦”了一聲,聽聞不是老大摘的花,便立馬沒了興趣,繼續和小牛斗起了嘴來。
趙小馳說:“老大,這花這樣綁在一起好漂亮。”
元祈看向身旁,說:“是時隨安送給我的。”
趙小馳夸獎的話立馬咽了下去,瞅了眼那花,他撇了撇嘴,冷哼一聲。
哼!其實如果仔細看一下,也不是很好看。
這一整天,時隨安的心情都異常輕松,因為他看到元祈很愛惜那束花,還動作小心地把花放進了小課桌里。
——
放學后,元祈回到家,驚訝地發現劉慧英居然在家,往常這種時候對方一般還在小超市里。
劉慧英見元祈回來了,臉上露出了一絲與往常無異的溫柔笑容,只是眼底的神色卻談不上輕松,甚至稱得上是凝重。
元祈敏銳察覺到,應該是出什么事了。
果不其然,劉慧英走上前抱住他,用手摸了摸元祈的小臉,強打起精神,“元元回來了啊,媽媽過一會兒要去縣城一趟,你乖乖待在家里好嗎,媽媽明天早上就回來,晚上你不要給陌生人開門,要保護好自己。”
元祈心一沉,元勇盛這一次的新工地便是在縣城里。
他用一雙黑亮的眼睛看著劉慧英,問道:“媽媽,是不是爸爸那邊出了什么事了。”
劉慧英笑了一下,沒有照鏡子的她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笑是多么勉強,她說:“當然不是呀,元元不要亂想,乖乖待在家就好,媽媽很快就會回來的。”
元祈靜靜地望著她,那雙眼睛仿佛能洞察人心,劉慧英甚至生出一種元祈一定看出了什么的錯覺。
但這種想法還未來得及完全成型,她便聽到元祈乖巧應答的聲音,“好的,媽媽,我會在家里乖乖等你的。”
看著兒子乖巧的模樣,劉慧英忍不住眼眶一紅,她再次抱住元祈,連著說了好幾句,“媽媽的乖寶貝,媽媽的乖寶貝……”
劉慧英很快就離開家了,她需要盡快去大馬路那趕開往縣城的大巴車,只簡單收拾了一些東西,便匆忙離去。
元祈看著窗外那愈來愈遠的背影,眼中的神情莫辨。
縣城那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另一邊,楊震國的家里再次發生了劇烈的爭吵。
李許芳披頭散發,像一個瘋子,猩紅著雙眼,狠狠盯著楊震國,一字一句,帶著緊咬著牙根的酸響,“你,說,什,么?”
“你把我藏的嫁妝錢,也給輸光了?”
說這句話時,她的眼中帶著驚人的恨意。
楊震國已經喝得爛醉了,臉紅脹得如同一塊豬肝,他身形搖搖晃晃,聽到李許芳的話,不以為意地打了個響徹的酒嗝。
“對,勞資就是輸沒了,你想怎么著?”
李許芳聞言心里恨極了,她的理智盡失,撲上去一巴掌就往楊震國臉上招呼,在那上面留下幾道指甲痕。
“我和你拼了!那是我的以前的嫁妝啊,我家里人給的嫁妝,我藏了這么多年了,沒舍得用,你個殺千刀的卻拿它賭去了,還輸沒了,那是我最后的積蓄啊,你還我的嫁妝!”
哭天搶地的怒罵聲和臉上隱隱的作痛感,令楊震國清醒了片刻,看著地上披頭散發的人,他心里隨之而來的不是懊悔與愧疚,而是濃濃的惱怒。
他提起李許芳的長發,發根與頭皮的拉扯讓她疼得呲牙咧嘴。
楊震國往地上啐了一口痰,罵道:“你個死娘們,敢舞到勞資頭上了,你不想活了是吧。”
李許芳的手拉著自己的頭發,試圖掙脫他的桎梏,但力量太過于懸殊,她痛苦地皺著一張臉,手轉而在空中不斷揮舞著好幾次打到了楊震國的臉上。
楊震國怒極,酒精上涌,揚起拳頭就往李許芳身上砸。
氣氛壓抑得可怕,一時之間只能聽到拳頭砸到身體的沉悶聲與女人痛苦的呻.吟。
時隨安躲在自己的房間里,背靠著房門,他把自己蜷縮成一團,瞪大著眼睛,緊緊抱著自己的書包,似是要從中獲取一絲安全感,他驚恐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時隨安細微地發著抖,木訥地想,再這樣打下去,會不會死人?
他害怕死亡,媽媽就是因為沾上了這兩個字,徹底離開了他。
外頭,李許芳已經被打得鼻青臉腫,精神恍惚了,她恨,恨楊震國把她藏了這么多的嫁妝翻出來,拿去賭。恨自己力氣比不過男人,沒法和對方拼命。
如今,恍惚中,她覺得自己要死了,可她不想死,她還沒見過她的寶貝大外孫呢,她還沒發財呢。
她的眼珠轉動,盯向時隨安房間的方向,求生的本能讓她的手往那邊伸去。
“時,時隨安,救、救救我。”
“出來……救救我。”
她的聲音剛開始還算嚎亮,可隨著楊震國的拳頭一下又一下地落下,她慢慢沒有力氣了。
口中傳出的聲音已經細如蚊蠅,“時隨安……救救我。”
他將手里的管子給時隨安插了進去,借著這個動作,他親了下時隨安的側臉,一觸即分,卻讓面前這人瞬間紅了耳朵。
夕陽的余暉倒映在他眼里,化成了溫柔的波光,閃著亮,學著之前的男生,他說——
“謝謝你愿意陪我排隊,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