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輕快的筆觸描繪著;
猶如秋日樹葉的脈絡般,向著蜷曲的邊緣舒展;
喜悅的,荒誕的,無常的;
這才是屬于我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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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好幾顆暴栗,我老老實實跪坐在地上。
了解情況、擺事實講道理、互相道歉、和好如初……在佐藤老師的努力下,公園的兒童區重新恢復了和平。
“居然當眾毆打小學生。”老師一臉沉痛,仿佛我的人生已經完蛋了,“就連那個云雀都做不出來這種事啊!”
“對不起老師,我以后一定會改正的。”我嘴上敷衍著,心里卻在懊惱,如果獄寺君也在就好了。佐藤老師肯定一看到他就躲得遠遠的了。
“什么改正,我看你根本是在想別的吧。”老師苦口婆心,“你一個人來公園閑逛?家長呢?”
“不是一個人,”我嚴肅糾正,“我是在約會啦老師。”
“約——”佐藤老師一時語塞,流露出了寂寞的單身人士才會有的那種怨憤。但是很快,他就板正了面孔。
“距離上次談話才過了多久啊。老師也是過來人,能理解青春期會有的種種煩惱。可學生的主業畢竟還是學習……”
滴滴答,啦啦啦哈嚯~
我在心里唱起歌來。
“老師當年上學的時候……就算是周末,也不可荒廢了學業……時光是一去不回的,不要給將來的自己留下遺憾……”
老師兜了一個大大大圈子,終于提起了“下次考試的班級平均分”這一話題。我意識到他快說完了,本在周游宇宙的精神頓時一振:
“佐藤老師,請不要擔心,平均分的事就放心交給我吧!因為我已經想到完美的解決辦法了!”
“齋藤、是齋藤!你想出來的辦法最好是好好學習——”
“學習我當然也有在學啦。”我振振有詞,豎起了一根食指,“但是保險起見,只要讓a班最后一名的沢田同學……”
話還沒說完。
噔噔噔!
嗖嗖嗖!
身后激烈逼近的腳步聲打斷了我們的談話。只見一道如颶風般的人影從小樹林里沖了出來,銀灰色的腦袋上還頂著兩片葉子。
眼前猛地一花。再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和佐藤老師已經被獄寺君揪住衣領、狠狠的往上提拉。我們的腳雙雙離開了地面。
……這個場景好像有點眼熟。
我眨眨眼睛。身旁傳來了哆哆哆”的輕微響動。那是佐藤老師的牙齒在打架。
“…你們兩個,打算對十代目做什么?”獄寺君的臉黑如墨汁。
“我剛剛沒說話。”我說謊不打草稿。
佐藤老師欲哭無淚,聲音很小:“關、關我什么事啦……”
“哈啊?!我怎么可能聽錯十代目的名字啊?!”獄寺君用一種半是驕傲半是威脅的臭屁語氣說。只要是牽扯到沢田同學的事,我覺得他的聰明才智就會瞬間清零,變得沖動暴躁,像個笨蛋一樣。
“真的沒有。我怎么可能對沢田同學動手,那不是違反了我和獄寺君之間的約定嗎。”
一邊這么說著,我一邊真誠握住了獄寺君的手,順勢拿掉了他腦袋上的葉子。他登時一抖,直接一臉嫌惡地松開了我們。
“……”
強烈的日光下,我、獄寺君還有佐藤老師呈三角形站立著。三人的影子都被拉得長長的,像一個矗立著的古怪錐體。
也是這個時候,我忽然意識到,我們形成了完美的食物鏈閉環:我對獄寺君,獄寺君對佐藤老師,佐藤老師對我。
…怎么說呢,心情有點微妙。
佐藤老師加入后,這個閉環看起來稍微有點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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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又說回來,原來啟太是老師家的孩子啊。”
剛剛,老師分別以啟太家長的身份與我的班主任老師的身份鄭重向尖錐頭的媽媽道了兩次歉,那一臉的勞苦相任誰看了都不忍心多加為難。
尖錐頭一家退出戰場后,事情變得簡單了許多。老師只要以我的班主任老師的身份與身為啟太家長的自己相互道歉,再輕輕松松跨越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就行了——
“…好痛!”忽然又是一個暴栗砸下,我捂著腦袋發出了痛呼。獄寺君冷眼旁觀,在我看向他時直接扭過了腦袋。
“我看你是一點反省的意思都沒有。是我這周作業布置得太少了嗎?”佐藤老師說,“竟然還有時間跑到公園里來約……”
“約會”這詞都才說了一半,獄寺君就沖老師露出了通緝犯的猙獰嘴臉。如果非要把其含義翻譯一下,基本就是“老師,我殺過人。你殺過嗎?”這種讓人不安的訊息。
“……約、約隔壁班的同學一起學習。”佐藤老師若無其事地拐了個彎,“你是a班的獄寺吧?哎呀,聽根津老師提起過,真是前途無量的優秀學生啊……”
真的嗎老師。從我這邊的角度看,獄寺君的前途可是布滿了重重黑暗啊。
我撇撇嘴,目光恰好落到不遠處的啟太身上。他已經坐回到沙坑旁邊了,寶貝兮兮的抱著那根玩具魚竿在沙中垂釣……是把沙坑當成了水坑嗎?這孩子活得真有詩意啊。
“啟太是老師的兒子嗎?”我像上課提問一樣舉起了手;順帶一提,我上課的時候從不提問。
佐藤老師默默橫了我一眼,然后說:“不要隨便打探別人的家事。”他的目光在我和獄寺君之間逡巡幾圈,又對著我說,“就算是周末也不要在外面玩到太晚。稍晚一點我會打給你家長確認的。”
家長那邊留的是【不在場證明】的聯系方式。他的話肯定能幫我完美搪塞過去……不過這一點可不能讓老師知道。
于是我應了聲“是!”。老師滿意地點了點頭。
“那,我們就先告辭了。”佐藤老師最后說,“周一上學不要遲到啊。”
他慢慢走到沙坑旁邊,叫了兩聲“啟太”。后者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小跑到了老師身邊。
佐藤老師稍稍蹲下身,幫啟太把身上的砂礫撣掉了。兩個人全程沒說一句話,也沒什么視線的交匯。
然后老師一手牽著啟太、一手拎著便利店的購物袋(一根大蔥從袋口俏皮地探出了頭),向著公園門口慢慢走去了。陽光下,一大一小的影子緊緊連在了一起。
本該是十分溫馨的一幕。我的重點卻偏移到了身著運動衛衣的老師出乎意料的挺拔身姿上。
平常老師總是穿得一本正經,和年過半百的教導主任站在一起也仿佛是同齡人。但現在仔細看來,或許他的年齡沒有40歲,甚至可能連30都不到呢……我忽然覺得成年人的世界有些殘忍。
“看起來不像父子,但有種相依為命的感覺呢。”我說。
獄寺君完全沒有搭理我的意思,而是興致缺缺地收回了視線。
對世界的態度好冷漠哦,獄寺君。
“笑一個嘛。”我歪歪頭。
“……”
他皮笑肉不笑地笑了。
在這之后,我們離開了公園。剩下來的時間都在閑逛,我還因此有了新的發現:即便是相同的街道,一個人走和兩個人一起時的心情也完全不同;于是興致勃勃地拉著獄寺君探索了一番。
路過某便利店的時候,出來倒垃圾的店員認出了獄寺君,很沒眼力勁兒的和他商量起調班的事。我這才知道獄寺君在勤工儉學,甚至包攬了深夜的便利店值班;怪不得他早上上學總遲到。
又是在某條街道,一位老人笑瞇瞇地過來打了招呼。原來,獄寺君曾在大雨天扶她過馬路。她親切地稱獄寺君為“那個嘴上說麻煩卻會主動滅掉煙的貼心學生哥”,然后半是強硬的塞給我們很多糖果。
“你完全是個好人嘛。”我這么告訴獄寺君。
“閉嘴。再敢這么說就殺了你。”獄寺君這么告訴我。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夜幕已悄悄將天空染成淡粉色了。
從沒想過分別會來得如此之快。就像一袋薯片剩下的最后一口,甚是短暫甚是美妙。我有點不舍,于是提出一起走回到今早碰面的巷口。
獄寺君冷冷答應了。
“總覺得今天后半段過得比較開心呢,”我說,“獄寺君呢?”
他沒回答,只是輕輕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擺明了不屑一顧。我稍微想了想,又說:
“那…獄寺君今天有什么收獲嗎?通過觀察我。”
這回密碼正確。他斜睨過來一眼,好像在說:“除了打小學生以外?”
“…呃,這也不是我的愛好啦。”我訕訕道。原本以為他不會接話,但沒想到他只是稍微頓了頓。
“你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和家里關系疏遠;有輕微的強迫癥,又或者說某種異常的執著心……”
獄寺君語氣冰冷篤定,看起來還能繼續往下說。我的嘴巴變成了“o”型。
“等等,你從哪看出我和家里關系疏遠的?”
“那個眼鏡說要找家長的時候。”獄寺君冷冷道(眼鏡指的多半是佐藤老師,這家伙真是有夠失禮的),“放松得太明顯了。”
“那也不一定是疏遠啊!”我立即抗議。雖然我和【不在場證明】的關系無論從哪個層面都算不上緊密,我基本是被放養了,“也可能是他特別溺愛小孩什么的!”
“哦,所以是父親?不對…只是男性監護人啊,”他看看我,目光和看白癡沒什么兩樣,“真的溺愛就不會用假設的口吻了。果然是疏遠啊。”
“…你耍詐!”我震驚地指著他。
“那又怎么樣?”獄寺君面露嘲弄,仿佛這種智商層面的碾壓是理所當然的,“不要小看了彭格列。”
…所以彭格列到底是什么啦!?
快走到巷口了。一只野貓察覺到我們這邊的動靜,豎著尾巴輕巧消失在了圍墻邊。
我更加放慢一點腳步,猶豫著問,“…還有嗎?”
“有啊。”獄寺君冷淡地說,“你還特別被動物討厭。路上無論碰到貓還是狗,看到你都會繞道走。”
我:“……”
這句話對我堪稱暴擊。因為是真的——雖然我超喜歡貓崽狗崽,但從來只能借助互聯網過把干癮。在現實中,愿意讓我親近撫摸的貓貓狗狗連一只都沒有……
我佝僂著背,拖著手臂搖搖晃晃向前,“這究竟是為什么啊……”貓崽狗崽明明是世間第一瑰寶!
獄寺君十分冷酷:“誰知道啊。和我又沒關系。”
我鼓成包子臉。
盡管遭受到了巨大打擊、以致于只能像腦干缺失的喪尸般行走,但我的心情卻沒有想象中糟糕。不,應該說完全相反——
因為啊…畢竟啊…既然獄寺君能這么順暢地說出關于我的這么多特點,這就意味著,今天我沒察覺到的時候,他也一直在默默的觀察我吧?
那雙漂亮的眼睛,沒有看著世界,一整天的時間,都只看著我……
心臟猛地一縮,腳也像是踩在一坨坨的棉花糖上。輕飄飄的感覺很不舒服,但我還是完全克制不住上揚的嘴角。
再怎么拖慢腳步,目的地也已在眼前。到達巷口后,獄寺君轉身就要走,被我一把拉住。
“…干嘛?”他擰眉。除卻不耐外,臉上還有種類似勝利的傲慢。他多半是很滿意對我造成的打擊,所以一路上都掛著這種臭屁表情。
是穿著私服、冷峻又帥氣的獄寺君啊。他站在巷口回望,身后是粉藍色的夜空,好看得像畫一樣。
我說:“想要親親。”
獄寺君的眼睛微微睜大。勝利的神情蕩然無存了。
“…哈!?”他滿臉震驚,下意識往后退了一大步,“突突然說什么呢你這白癡章魚女!”
“欸?可是作為約會的尾聲,這樣不是很正常嗎?”我將手背在身后,稍微歪了歪頭,“在答應和我出來的時候,獄寺君應該就做好覺悟了吧?”
他沉默著站在原地。
“還是說……獄寺君在害怕呢?”
一邊這么說著,我一邊緩緩退入巷子深處;私服的獄寺君看起來十分美味,我的思緒回到了公園的大象滑梯邊——
想將他拖入大象腹中。
聽到我的挑釁,獄寺君面色一寒,眼神驟然變冷:“…啊,你管那個叫‘答應’啊?”
一邊釋放著殺氣,他一邊跟著我走進了巷子;眼睛里有諸多情緒翻騰,但唯獨沒有恐懼。
我一路后退著,他一路前進著。夜空離我們越來越遠。
巷子里既沒有人也沒有光,曲曲折折,如同蛇身。即便偶爾響起細微的水澤聲,也如露珠般稀薄短暫。
我們的影子重疊在一起;漆黑的惡意與殺意,相互回應著,尖嘯著沸騰著,覆蓋住了整個墻面。
有很多想做的事。
想拽住獄寺君柔軟的銀發,想抵著他的額頭、深深望進那雙冷漠的、不肯屈服的翡綠色眼瞳。
想把他弄亂;想看他失神。
我想將這樣的獄寺君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