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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1章 舊夢流連 “我只上過你的當!薄

    謝云瀟催動內力, 凝神定氣,極力壓制躁動雜亂的情緒。真氣在體內運轉三周天?,他?的神智稍微冷靜了些:“我想陪在你身邊。正如你所說, 我并未中?毒, 只是氣血太過旺盛。每當我靠近你, 心神不受自己控制, 總在回憶你我……共處一室的情景。”

    華瑤認真道?:“那你離我遠點不就行了?”

    謝云瀟反倒更近了一步:“我若是站在遠處, 看不見你,確實不會有心潮激蕩之感!

    華瑤疑惑道?:“那為什?么我沒事?呢?我一點也不覺得心潮激蕩啊。”

    華瑤這一句話明明說得很?正經, 可她話音落后, 謝云瀟的耳尖已紅透了。她更想問他?, 你是不是心里有鬼?

    謝云瀟聲調低沉:“你意志堅定,沒有絲毫邪念。那一種補藥融入煙霧之中?, 一經吸入口鼻,只會增補你的氣血,不會勾起?你心里的邪火!

    “嗯嗯,”華瑤沾沾自喜,“我一般都是嘴上說說而已, 我心里坦坦蕩蕩、清清白白, 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沖動!

    謝云瀟又好氣,又好笑:“原來你也知道?你只是嘴上說說而已, 我總是把?你的玩笑話當真了。”

    華瑤下意識地問出一句:“難道?你不覺得自己很?好騙嗎?”

    謝云瀟的目光之中?, 似有野火燃燒:“我只上過你的當。”

    華瑤輕笑一聲:“我好厲害!

    謝云瀟還是忍不住笑了。

    華瑤調侃道?:“而且,我也沒從你身上占到?多少便宜。我和你總是互惠互利的, 你仔細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謝云瀟聽見了陌生人的腳步聲。他?拔劍出鞘,不忘回答華瑤:“誠然如此!庇终f:“我只想和你長久廝守, 天?長地久,卿卿。我并不在乎那些恩惠利益。若是我能給你什?么,請你盡管來取!

    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華瑤心想,她終歸是技不如人。她說情話的本領比不上謝云瀟。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請你盡管來取”。這種甜言蜜語,火候太過了,她光是想想都覺得不對勁,又怎么可能說出口呢?

    走廊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謝云瀟尚未出招,華瑤飛快使?出暗器,又擊倒了幾個守衛。

    華瑤始終不曾殺害一條人命,總是手下留情,一是因為她還不能斷定敵人身份,二是因為這些守衛或許知道?內情。她把?他?們活捉了,送入衙門審問一番,按照法律定罪,更穩妥些。

    截至目前,這一層船艙的十七個守衛全都昏過去了。華瑤如入無人之境,她從樓梯間大搖大擺走出來,從墻壁上摘下一盞燈,反手劈開了倉庫鐵鎖,把?倉庫仔細搜查一遍。

    船艙內共有五間倉庫,第一間、第二間倉庫儲存著白米、細鹽、黃豆、臘肉、高粱酒,品質當屬上乘。尤其是細鹽,精細雪白,像是出自官營鹽井,產地位于瑯琊近海的城鎮,市價比涼州細鹽更高一些。

    今日早晨,華瑤在繡城市集上轉了一圈,親自查明了米、肉、鹽、油、茶的市價,與當地官府上報的數字相差無幾。

    此時此刻,風浪之聲越來越響亮,船艙也在左右搖晃。華瑤身影一閃,溜進了第三間倉庫。

    華瑤才剛把?鐵門打開,就聽見了緩慢的呼吸聲。她提高了燈籠,定睛一看,地上躺著十個大活人,總共七個女人、三個男人,雙腳雙手都被綁住了。那三個男人之中?,竟有兩人是失蹤的暗探。

    華瑤蹲在一個暗探的身邊,仔細查看此人的狀況。如果此人能醒過來,華瑤就能打聽到?更多消息。

    華瑤小?聲道?:“喂,醒醒,你可還有知覺?”

    夜明珠光芒微弱,照出了此人的面容。此人喝過了迷魂湯,雙目緊閉,神志不清,說不出一句話,也聽不見華瑤的聲音。

    謝云瀟單膝跪地,緊挨著華瑤:“我們兩個人如何把?這十個人運出船艙?”

    華瑤放下了燈盞:“當然是召集侍衛,傳令繡城官兵,立即解救人質、逮捕逆賊。這一艘官船上全是贓物,人證物證俱在,逆賊無法抵賴。他?們連我的人都敢綁架,我看他?們是活得不耐煩了。”

    謝云瀟道?:“也許他?們并不知道?暗探是你的人!

    華瑤站起?身來:“我不管他?們知不知道?,侵占官船、拐賣人口都是重罪,罪無可赦……”

    華瑤這一句話還沒說完,走廊上腳步聲紛亂。她轉頭一看,竟有三十多個武功高手站在走廊上。領頭人提著一盞白紗燈籠,燈光輝煌,照得船艙一霎明亮。那人瞧見了華瑤和謝云瀟,卻沒看清他?們二人的容貌,只知道?他?們二人打暈了十幾個守衛,自己卻沒受一點傷,必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那領頭人大喊道?:“殺了他?們,不留活口!!”

    華瑤之所以?深入險境,正是為了磨練自己的武功。若要盡快提升功力,必須增加實戰經驗,不是切磋招式,而是殺人見血。

    華瑤興奮道?:“我的磨刀石,自己滾過來了?”

    那領頭人一劍斬向華瑤。華瑤身影如飛一般沖出了倉庫,眾人緊隨其后,她已跳到?了船舷上。

    大雨傾盆,風浪正盛,雨水敲打著長劍,寒光漫天?。華瑤凌空一跳,劍氣縱橫,劍風繞轉了幾個來回,似是化成了一條游龍,打到?了十多個人的身上,打出了“嘎吱嘎吱”的骨頭斷裂聲。

    眾人倒地不起?,哭喊道:“大俠饒命!”

    華瑤嘆了一口氣。她本來還想過兩招,練練手,可惜這些武夫都不是她的對手。雖然他?們也算是武功高強,比起?她還是差得太遠了。她完全沒把?自己的絕招施展出來,他?們已經喪失了再戰之力。

    華瑤收劍回鞘,正要吹響口哨,把?她的侍衛召集過來,忽然一道?冷風從她腦后削過。她急速一躍,躲過了敵人的殺招,那人緊追不舍。她掃眼一瞥,從積水的倒影里看見此人頭發花白,體格強壯,輕功飄逸如鬼魅,必是一代武學宗師。

    那老者大罵道?:“小?丫頭乳臭未干,拿命來。 

    謝云瀟與華瑤的距離約有七丈遠。他?看見華瑤遇到?了勁敵,當即揮劍砍向那個老者,華瑤卻喊道?:“別管我!你快把?侍衛叫過來!”

    那老者道?:“你們還有侍衛?你們到?底是何人?”

    “關你屁事?!”華瑤反手一劍猛刺他?心口,“你要死了!”

    老者非但沒有后退,反而疾步向前沖,僅憑一股真氣沖出肺腑,蕩開了華瑤的劍尖。他?的武功境界果然在化境之上,他?擅長的招式,

    不是化風為劍,而是化身為劍。他?整個人與劍氣融為一體,體內真氣剛猛渾厚,能從皮膚滲透出去,類似于“金鐘罩鐵布衫”這種護體神功。不過,他?的“金鐘罩鐵布衫”可攻可守,攻防兼備,他?的武功竟是比華瑤想象得更強。

    老者向著華瑤打出一掌:“你要死了!”

    華瑤縱身一跳,又躲過了這一招。

    那老者的掌風撞在桅桿上,把?桅桿震得稀巴爛,船帆也變成了零星碎布,船速減慢了許多。大雨滂沱,雨水拍打船舷,水花飛濺。

    老者又罵道?:“你要死了!死無全尸,小?丫頭。 

    華瑤嘲笑道?:“老頭,你只會學我說話?你認字嗎?”

    老者一掌接一掌連續打出,拼盡全力,只在一瞬間就使?出了上百個連招,華瑤依舊逃脫了。她的身影飄蕩在四?面八方,處處皆有,處處皆無。

    又因為大船的船速變慢了,附近的小?船也追上來了。那些小?船共有四?十多艘,每一艘船上竟有至少十個武功高手,總計四?百多個高手,從小?船跳到?了大船上,把?船上的賊人團團包圍。

    那老者此時才反應過來,這些高手身法絕妙,以?八人為一組作戰,分明是來自鎮撫司,那華瑤……華瑤就是當今皇帝?華瑤的年紀最多不超過二十歲,卻有此等功力,深湛絕倫,真像是修煉了上百年的武學宗師。

    老者大驚失色:“京城消息說,你只帶了一百多個侍衛下江南!你從哪里調來了四?百多人?!”

    華瑤又嘲笑道?:“傻子,聽什?么就信什?么。”

    老者曾經見識過東無的功力,又覺得東無也不如華瑤。倘若他?能早點知道?這個消息,他?一定不會與華瑤過招,只會率領眾人逃離繡城。

    老者道?:“老夫今日多有冒犯,請您恕罪,放老夫一條生路!”

    “你的主子是誰?”華瑤沉聲問,“你究竟是在為何人辦事??!”

    老者竟然大吼道?:“無可奉告。 

    華瑤道?:“那你必死無疑!

    老者瞬間暴怒:“擺陣,擺陣!老夫今日就要弒君!”

    此話一出,這一艘木船上眾多武夫竟然合力擺出一個陣型,只把?華瑤一個人圍在正中?間。那老者心知自己犯下了彌天?大罪,若不盡快斬殺華瑤,那他?多年來的經營必將毀于一旦,他?也不會再有活命的機會。

    他?抽出一把?長刀:“這一招就叫做‘神龍無影’,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他?和眾人一同合力揮動長刀,刀風一轉,化成無數旋風,氣流激蕩,向著華瑤的命門直刺過來。

    華瑤急忙運轉劍氣,凝成一道?屏障,護住自己的身體。她往上一跳,驚覺頭頂又刮過一陣旋風,迅速消解了屏障?v然她輕功蓋世,此時也是無路可逃。鎮撫司來不及救她,她必須在幾個瞬息之間,找出敵人的破綻。

    華瑤的掌心冒出冷汗,忽然又想到?了,當初在滄州戰場上,周謙為了保護她而使?出的絕招。她有樣?學樣?,立即把?招式融會貫通,又把?劍氣凝成了一層一層屏障,層層加固,等到?旋風斜劈過來,那旋風也被她一道?一道?削弱了。

    她趁機跳到?了半空之上,運劍猛刺,劍尖倒轉,瞬間連殺了四?個人,順利破開了敵人的陣法。

    鮮血四?濺,華瑤攻勢不減,劍上飛出上百道?明光,夾著驚雷之聲,沖入旋風之中?。而她本人又跳到?了那老者的身側。那老者揮刀劈向她,她反手一揚,毒粉五彩斑斕,隨風飄舞,老者驚叫道?:“毒蝶幻影!”

    此時躲避已是來不及,老者吸入了一點毒粉,動作稍微遲鈍了一瞬。

    華瑤劍尖一抬,直刺他?的胸腔,怎料此人的肌骨比鐵石更堅硬,華瑤不得不使?盡全力,刺穿他?心口的那一剎那,華瑤的長劍也裂開了幾條一寸來長的窄縫。

    寒光閃動,“啪”的一聲巨響,長劍爆裂開來,化作細小?銀針,盡數刺入老者體內,他?狂噴一口鮮血:“好歹毒的招式!!”

    華瑤尚未收回勁力,細碎劍光連成一道?光圈,把?老者的尸身震得粉碎,船上飄起?漫天?血霧,華瑤又立即啟用劍氣屏障,把?血霧擋在了自身之外?。

    這老者死狀太慘,已不僅是“死無葬身之地”,而是連一根骨頭都不剩了,全部變成了血霧,隨風飄落,落入河里,喂魚去了。

    華瑤后退兩步。她心想自己可不是故意的,只是她的內功十分威猛,她還不知道?如何運轉順暢。正因如此,她才會以?身涉險,希望自己能在險境之中?領悟訣竅。她沒想到?這老頭真做了她的磨刀石,她的武功長進了不少,又從實戰中?吸取教訓,學會了操控旋風的劍法巧技。

    華瑤環視四?周,只見眾人都用敬仰的目光凝望著她。她站定不動,沉聲道?:“朕不是嗜殺之人,本想饒他?一命,但他?引兵謀反,自尋死路,朕已親手把?他?處決了!

    這大船上的眾多賊人瑟瑟發抖,跪地不起?。鎮撫司高手齊聲道?:“陛下圣明!!”

    華瑤絲毫不心虛。她雙手背后:“你們調轉船頭,立刻靠岸,船艙里還有不少人質,需要盡快解救。”

    鎮撫司眾多高手分頭行動,華瑤登上了船樓。

    這一座船樓共有三層,修建得高大富麗,每一層都有十個船室。華瑤步入一間船室,第一眼就望見了桌上擺設著宮廷器物。那是一對紫煙翡翠瓶,瓶身溫潤,雕工精致,放到?皇城府庫之中?,也算是一件寶物。

    華瑤拎起?翡翠瓶:“看來宮里也有他?們的眼線!

    謝云瀟道?:“他?們究竟是什?么人?”

    華瑤放下翡翠瓶:“我還不能確定。我心里有幾種猜測。”

    船樓上的船室兩側開窗,窗外?河水洶涌,風景壯闊。大船正在風雨中?行駛,漸漸駛向碼頭,停泊在河岸邊上。

    冷風吹動謝云瀟的衣袖,他?的心境已然平和許多,不似之前那般躁動不安。補藥的藥性來得快,去得也快,他?語調平緩一如往常:“他?們不是你的對手。今時今日,你的實力遠在他?們之上。”

    華瑤忽然想到?了什?么要緊事?。她抬起?頭,盯著謝云瀟不放:“那個藥性,怎么樣?了?”

    窗外?風雨交加,謝云瀟觀望著煙雨江南之景,又聽出華瑤語氣里的關心之意。他?心念一動,猶豫不決道?:“藥性……尚未完全消退!

    華瑤半信半疑:“真的嗎?”

    謝云瀟以?退為進:“我自己獨處一日,大概會有些好轉,不必麻煩你了!

    “說的也是,”華瑤點了點頭,“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謝云瀟自言自語般念道?:“卿卿!

    華瑤說話的聲調比他?更輕:“你想做什?么呢,重溫舊夢?”

    謝云瀟與她相距一尺遠。他?不再眺望遠景,只看著她:“當然。”

    華瑤笑意盎然,卻不說話。謝云瀟身影一閃,瞬間站到?她的面前:“但愿可以?!

    大船已經靠岸了,華瑤轉身離開,謝云瀟扯住了她的衣袖。她反握他?的指尖,輕輕捏了捏,悄聲道?:“今晚再說吧!

    謝云瀟遞給她一把?長劍。劍鞘是滄州精鐵鍛造而成,雕紋繁復精妙,也是能工巧匠打造的。劍柄上鑲嵌著翡翠,可見造價不菲。

    華瑤拔劍出鞘,劍刃鋒利,銀光湛湛,果真是一把?寶劍。

    謝云瀟道?:“我在窗邊找到?了這把?劍。此劍做工精良,或許對你有用!

    方才華瑤和敵人交手時,不慎震碎了自己的佩劍,這一把?寶劍來得正是時候。

    雨聲未停,河上水煙朦朧,薄霧彌漫。

    大船已在岸邊停泊,華瑤和謝云瀟先后下船,侍衛紫蘇連忙追上來,稟報道?:“啟稟陛下,失蹤的四?個暗探都在船艙里,除了這四?人之外?,還有二十七個人質,其中?十七人為女子,十人為男子!

    華瑤只問了一句:“他?們現在能開口說話嗎?”

    第252章 始見因緣等無狀 “你會不會殺了我,取……

    紫蘇如實回答:“賊人強迫他們喝下了迷魂湯, 卑職給?他們找來了解藥,服用?解藥之后,現有十二人蘇醒過來, 其?中四人正是暗探。這四人武功高強, 身體復原比常人更?快, 已無大礙了!

    華瑤下令道:“你把他們帶過來, 我親自查問!

    紫蘇領命告退。片刻之后, 紫蘇又和那四個暗探一同回來了。

    華瑤仔細盤問了一番,終于把前因后果問清楚了。

    事?發當夜, 暗探登上畫舫后不久, 那畫舫主人竟然察覺到了他們的行跡, 當即放出了幾種煙霧。暗探吸入了煙霧,只覺得?神智恍惚, 連自己姓名都不記得?了。

    畫舫上的武夫把他們五花大綁,扔進了船艙,他們隱約聽見那些武夫說?,要把他們運到丹芝,當作奴隸賣掉。他們練過武功, 身強體壯, 正是丹芝富戶喜歡的模樣。丹芝富戶也有控制武功高手的秘法,能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華瑤聽完他們的描述, 又對丹芝人刮目相看。她?不該小瞧丹芝富商, 能在江南發大財的商戶,必定身懷過人的本?領。

    丹芝是吳州首府, 也是吳州最繁華富麗的大城。丹芝夜景向來熱鬧,青樓楚館徹夜不休,賭坊茶樓賓客不絕, 素有“一輪皎月,滿城燈彩”的美名。丹芝的賤籍人數,

    也是全吳州最多的。華瑤想要把丹芝整治過來,真是一件極難的事?,遠比整治秦州宛城困難得?多。

    華瑤又問:“那船上的姑娘是從?哪里來的?”

    紫蘇道:“也是從?民間?擄掠來的。卑職記下了她?們的姓名籍貫,也派人趕去了繡城衙門,把失蹤人口的數目核對清楚。”

    華瑤道:“好,你全權負責此事?!

    紫蘇雙手抱拳:“是,卑職遵命!

    華瑤思索了一小會兒?。她?站在河岸上,來回踱步。

    華瑤只能在吳州停留十天。再過十天,她?必須趕回京城,天下之大,江湖之廣,可不只有一個吳州。她?還?要在十天之內完成自己的計劃,她?感?覺肩上的負擔越發沉重了。

    華瑤輕嘆一口氣。

    謝云瀟依舊站在她?的身邊。大雨傾盆,他們二人身上不曾沾染一滴雨水,像是獨立于喧囂世界之外。

    風聲雨聲連成了一片,謝云瀟又低聲問:“你還?在擔心什么?”

    華瑤抬頭望天:“繡城奸商拐賣人口、私運官鹽,已犯下了重罪,若是繼續順藤摸瓜,應該可以抓到更?多犯人。然而,此案畢竟是在繡城發生的,審理此案的官員,多半來自繡城衙門。奸商與衙門之間?,是否存在任何?勾連?”

    謝云瀟道:“官商勾結,并不罕見!

    華瑤目光一轉,又看向了官船。她?已經猜到了,工部尚書鄒宗敏與此案相關。

    幾年前,她?還?只是一個不受寵的公主,她?也從?內廷外朝聽說?了不少消息,比如,?苡譄龤Я斯俅俑畵p失了許多貨物……諸如此類,數不勝數。官船的建造與修理,向來都是工部負責,工部尚書熟知每一艘官船的重量、容量,沒人比他更?明白要如何?把官船從?國庫偷運到私庫。

    “好他個鄒宗敏,”華瑤喃喃道,“真是膽大包天!

    難怪鄒宗敏整天奉承華瑤,甘愿從?自己的私庫里掏錢出來,補貼修繕廣明宮。他把孝敬皇帝當作了生平第一大事?,這也是他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他的所作所為一旦敗露,他本?人是逃不過一死的。

    謝云瀟又記起了前任戶部尚書在皇城自盡,以死為諫,只求昭寧帝能夠審理江南貪污案,把東無和鄒宗敏一并治罪。

    東無已死,鄒宗敏仍是工部尚書,至今沒有獲罪。謝云瀟并不知道華瑤有什么籌劃,他自言自語:“鄒宗敏不該與東無結黨營私!

    華瑤感?嘆道:“其?實鄒宗敏也沒得?選。東無要是看上他了,他拒絕東無,左右逃不過一個‘死’字!

    大概半個時辰之后,華瑤和謝云瀟正在談論東無,忽聽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

    華瑤轉過身去,只見一群官兵正在官道上疾馳。雨天路滑,這些人的行速分毫不減,領頭人是個會武功的文官,大約三十多歲,相貌端正,神色端肅,此時還?穿著一身官服,外面罩著一件破舊蓑衣,似乎是在營造一種清貧廉潔之感?。

    “那是繡城知府,”華瑤向謝云瀟介紹道,“名叫朱賢勤,他是昭寧十五年的進士。他本?來在京城順天府任職,后來又調任了繡城知府,算是升官了吧。我懷疑他和東無關系匪淺。當年他在順天府當值,東無的小舅子慘死街頭,順天府負責查案,幾個月都沒查出一點頭緒。”

    謝云瀟也聽說過這個案子。此案又名“昭寧第一懸案”。

    當年東無迎娶了一位貴族小姐。婚后不久,這位小姐患上了怪病,從?此再也沒人見過她?。她?的父親正是大名鼎鼎的曹國公。曹國公要為女兒?討說?法,幾次三番上書皇帝,皇帝也派了太醫去東無府上探望。太醫都說?,那小姐感?染了不治之癥。

    曹國公夫婦親自拜訪東無,又被東無趕了出來。曹國公夫人就在他家門口大罵“畜生”,她?把自己的安危拋之腦后,瘋了似的,只想再見女兒?一面。

    隔年開春,曹國公世子,也就是東無的小舅子,暴斃街頭。他的頭顱和身體分開了,死不瞑目。至少上千人看見了他的尸體。

    昭寧帝震怒,命令順天府徹查此案,順天府查了幾個月,卻沒找到一點線索。曹國公夫婦抑郁成疾,先后因病離世,昭寧帝漸漸也淡忘了此案。

    謝云瀟不禁問道:“昭寧帝為什么沒有繼續追查?”

    華瑤小聲道:“這個嘛,依我看來,我爹身邊的寵臣,多半都很?擅長阿諛奉承,我爹幾乎聽不見真話。久而久之,他就不會考慮太多實事?!

    謝云瀟道:“他不想顧全自己的臉面嗎?”

    華瑤道:“他的寵臣不會說?,那是昭寧第一懸案,只會告訴他,陛下圣明,陛下是千古一帝,曹國公一家命短福薄,幸得?陛下垂憐,實屬他們三生有幸。”

    謝云瀟總結道:“把壞事?說?成好事?,把好事?說?成幸事?!

    “不錯,”華瑤點了一下頭,“這就是阿諛奉承的精髓!

    *

    馬蹄聲由遠及近,眾多官兵勒緊了韁繩,下馬行走。繡城知府朱賢勤走在這一支隊伍的最前方,他心事?重重,始終不曾抬起頭來。他從?官道走向碼頭,只見鎮撫司高手排成兩列,華瑤和謝云瀟站在隊列之間?,氣勢非同一般。

    朱賢勤連忙跪到了地上:“微臣繡城知府,朱賢勤,拜見陛下,恭請陛下圣安,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賢勤身后的繡城官兵也跪下去了,齊聲道:“恭請陛下圣安,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地上鋪著一層青石板磚,雨水橫流,把朱賢勤的官服下擺浸濕了。他磕了一個響頭,腦門撞在石板上,悶聲一響。

    華瑤道:“起來吧,免禮,平身!

    朱賢勤這才站起來:“微臣不知陛下圣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陛下降罪,微臣恭領!

    華瑤略看了他一眼:“朕此次下江南,也是微服私訪,中元節將近,不宜興師動眾。”

    朱賢勤雙手抱拳:“是,陛下英武圣明,平定八荒,收復四海,世人皆知,盡數歸順。陛下圣慮,惠及天下,實是天下生民之幸!

    朱賢勤這一句話說?得?很?誠懇,謝云瀟聽得?心不在焉。謝云瀟還?記得?華瑤方才提到的阿諛奉承,原是官場上常用?的辭令。

    華瑤也有點不耐煩了。她?的語氣依舊平和:“圣祖的家鄉在吳州。朕巡視吳州,追憶圣祖開基創業之艱難,心有所感?。”

    朱賢勤道:“陛下是仁德之主……”

    華瑤打斷了他的話:“究竟是哪些人,正在侵吞官府資產,買賣良民,動搖大梁國本??”

    朱賢勤又要跪下去,華瑤的侍衛紫蘇一把扶住了朱賢勤。

    紫蘇看了一眼華瑤,華瑤略微點頭,紫蘇得?到了華瑤的授意?,就對朱賢勤說?:“朱大人,卑職是鎮撫司副指揮使,紫蘇,見過朱大人!

    朱賢勤連連擺手,又抱拳行禮:“不敢不敢,大人您客氣了!

    紫蘇道

    :“朱大人,您看,碼頭邊上這一艘大船,是官船,卻被商人占用?了,拿去做了骯臟勾當。您有沒有聽說?過此事??”

    朱賢勤又望了一眼華瑤,只見華瑤身邊又多了兩位文官。其?中一位是昭寧二十二年的進士,名叫郭燦亮,以正直廉潔而聞名,也寫得?一手好文章。

    紫蘇又喊了一聲:“朱大人?”

    雨水淋濕了朱賢勤身上的蓑笠,水滴落入他的領口,冰涼刺骨。他回過神來,連忙回答:“是,微臣……微臣聽說?過,繡城每個月都有人口走失。繡城全城共有一百一十萬人,本?地人口眾多,外來人口也不少……”

    紫蘇把朱賢勤請到了一旁,與他討論了更?多細節。朱賢勤支支吾吾,似乎還?有許多顧慮。

    紫蘇把他的回復轉告給?了華瑤。華瑤命令紫蘇率領一隊人馬,跟隨朱賢勤返回衙門,先把今日解救的人質身份調查清楚,再把朱賢勤好好審問一遍。

    今日風大雨大,水濕路滑,官府辦事?也急不得?,要慢慢來。而且,那一艘官船上查獲物品繁多,不僅有糧、油、茶、鹽,還?有幾捆不知名的草藥,散發著一股濃重的煙味。

    華瑤已經命令郭燦亮、白其?姝、岑越合力?清理物品,登記造冊。他們三人見多識廣,必定能把這件事?辦得?妥帖。

    華瑤略一思索,決定先返回客棧,把人質也帶回去,幫助他們調養身體,順便?從?他們嘴里挖出更?多消息。

    從?昨晚到今早,華瑤在繡城微服私訪,除了幾艘畫舫、官船之外,也沒查到重大線索。繡城知府朱賢勤顯然還?知道什么,卻沒有直說?。華瑤只愿意?給?他一天時間?,等到明天鐵證如山,他還?不開口,華瑤就要懷疑他的忠心了。

    華瑤和謝云瀟返回客棧之后,雨勢并未轉小,天色更?加暗淡。華瑤這才想起來,她?和謝云瀟中午都沒吃飯。他們二人出門在外,打得?是“微服私訪”的名頭,當然不能擺出排場,更?不能按照皇城的規格享用?山珍海味。

    華瑤派人去廚房打了個招呼。沒過多久,紀長蘅送來兩份食盒。盒子里裝著兩碗雞湯面條,配菜是涼拌黃瓜、清炒山筍。

    紀長蘅面露難色:“請您恕罪……”

    華瑤打斷了她?的話:“可以了,你不必緊張,退下吧。”

    紀長蘅如獲大赦,放下食盒就離開了。

    紀長蘅追隨華瑤僅有不到一個月,她?從?沒上過戰場,更?不知道華瑤南征北戰的這三年來,過得?是什么樣的日子。對華瑤而言,雞湯面條已是一頓美味佳肴,她?在滄州行軍的那幾個月,有時候甚至吃不上熱食,只能在山洞里咀嚼冷硬的米餅。

    華瑤和謝云瀟一起吃完了這頓飯,又洗了一個熱水澡,華瑤感?覺身體放松了不少。她?點燃了一盞燭燈,燈光滿室,她?抱著枕頭坐到了床上。

    謝云瀟坐在她?的身旁,用?一塊濕布擦拭長劍。她?忽然開口:“我好像明白了,為什么賊人要在此時拐賣婦女!

    謝云瀟順著她?的意?思問:“為什么?”

    華瑤抬起手,指向窗外:“你看,河岸對面的高樓上,懸掛著不少桃木符,符文是朱砂寫成,尚未褪色,嶄新的。”

    謝云瀟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繡城百姓深信鬼神之說?。中元節將近,尋常百姓家里人口失蹤,可以借用?鬼神之說?,把這些事?搪塞過去。”

    華瑤嚴肅道:“這只是我的猜測!

    謝云瀟道:“雖然只是猜測,卻也有些道理。”

    華瑤扔開了枕頭,向后一仰,躺在了床上:“還?好,我們今日救出了二十七個人質,沒有一人傷亡,這可比滄州戰場好多了!

    滄州局勢之所以危急,與東無也有幾分關系。

    謝云瀟把長劍放到一旁。他依舊端正地坐在床邊:“也許東無余黨還?想造反作亂。你可曾考慮過,下令追查東無余黨?”

    “不行,”華瑤翻了個身,“謀反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千萬不能輕易下定論,免得?傷及無辜。我初登大位,不止官員想巴結我,官員之下也有不少人想巴結我。倘若我下令追查東無余黨,那我的旨意?,就是黨同伐異的工具。”

    謝云瀟看向她?:“陛下思慮周全,固然是深謀遠慮。”

    “不要恭維我,”華瑤伸了一個懶腰,“我只想聽你說?真話!

    謝云瀟握住她?左手的手腕,輕輕按在了柔軟被褥上。他的食指探入她?的掌心,畫了一個圓圈,又一個圓圈。

    謝云瀟道: “我只會對你說?真話!

    華瑤道:“真的嗎?”又說?:“我想起來了,今天在船上,你舔了我的手心……”

    謝云瀟躺到了她?的身邊。她?聽見他吞咽了一聲。她?轉過頭,恰好看見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她?毫無猶豫,抬手摸上他的喉結,又往下摸到了他的鎖骨,一寸一寸慢慢撫弄,像是在把玩一塊美玉。

    謝云瀟抓住她?的手腕,側頭輕吻她?的指尖:“也許可以暫時忘記煩惱!

    華瑤還?沒回答,謝云瀟含住她?的食指,極輕地咬了一下,又在她?指腹上舔了舔,誘發酥酥麻麻的癢意?。她?忍不住湊過去,在他臉上親了親。

    謝云瀟撫上她?的側臉,低頭吻住她?的嘴唇。她?雙手環住他的脖頸,他抱著她?滾進了床榻里側,又一把扯下了床帳。帳幔垂落,擋住了風雨之聲。

    *

    夜半時分,雨停了,云散了。

    夜色深沉,若緣在侍衛的護送之下,走入街巷里的一條暗道。今夜,不知為什么,繡城忽然全城戒嚴,官府下達了“宵禁”的命令,沿河一帶的商戶全部關門了。

    大街小巷,閉門關戶,沒有一盞路燈,只有更?夫提著燈籠,正在四處行走。巡夜的士兵人數不多,僅有四隊,共計一百人,已從?南城轉到了北城,暫未發現任何?異動。

    若緣咒罵道:“全城一百一十萬人,沒有一個正常人。昨天晚上還?是熱熱鬧鬧的,今天晚上就像死人了似的,晦氣。”

    宋嬋娟跟在若緣的背后,顫聲道:“昨天晚上,你說?……”

    若緣當然知道宋嬋娟要說?什么,無非是要指責她?喜怒無常。她?承認道:“是啊,昨晚我罵人了,我嫌他們吵鬧。今天他們就死光了。”

    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宋嬋娟不會武功,膽子又小。她?不明白若緣為什么一定要把她?帶出來,難道是要殺了她?,再把她?的尸體拋到河里去嗎?只是這么一想,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別殺我!

    若緣陰測測地笑了:“你又哭了?”

    宋嬋娟哭聲更?大:“別殺我……”

    若緣道:“我還?以為你真想死呢,昨天你求我殺你!

    “我,我……”宋嬋娟啜泣道,“我不想死,我想回家……我爹娘、爹娘還?在等我。華瑤平定了滄州戰亂,我爹娘都活下來了,我是我們家里的獨生女……當初要不是東無威脅我家人,我不會嫁給?他,我娘、我娘是最疼我的,最疼我的……小時候,每次我生病,我娘一整夜都不睡覺……”

    眼淚越流越多,宋嬋娟斷斷續續道:“我再不回家、再不回家……我怕我娘也撐不下去了……她?想我,我也想她?,我不明白我為什么會在這里……我應該回家了……”

    若緣竟然許諾道:“你跟著我,我總會送你回家。”

    宋嬋娟驚訝地問:“你不反悔?”

    “不反悔,”若緣說?,“我也想回家,我娘也很?疼我。”

    宋嬋娟思考片刻,還?是淚如雨下:“你明白我心里是什么感?覺,為什么還?要折磨我?我想回家,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了……我只想回家……”

    宋嬋娟憎恨自己的膽怯?伤?一句話還?沒說?完,若緣牽住了她?的手腕。她?們二人的手掌都是溫熱的,牽在一處,深夜之中,竟也不覺得?冷了。

    燈光閃爍,提燈人正是霍應升。他體格高大,身材健壯,像是一頭黑熊,擋在若緣和宋嬋娟的身前。這一瞬間?,宋嬋娟下意?識地問道:“你和他的武功相比起來,誰、誰更?高?”

    若緣道:“我更?高!

    “霍應升是東無的侍衛長,”宋嬋娟不停地重復道,“你不知道他武功有多高,他是自己練出來的……”

    去年冬天,霍應升在永州追隨東無圍剿華瑤。當時霍應升身受重傷,勉強從?永州逃回了京城。今年春天,霍應升已經把傷勢養好了,自從?他痊愈之后,若緣還?沒與霍應升交過手。她?并不知道霍應升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又會用?什么招數,她?的心跳猛然加快了。

    若緣停下腳步,環視四周。

    約有四十個侍衛跟在她?的背后,都是她?器重的人,這些人都和她?一樣,通過“洗髓煉骨”的方法獲得?了高超武功;魬c他們不一樣,他從?沒遭受過“洗髓煉骨”,他的根骨是天生天養天注定。

    霍應升察覺到了若緣的遲疑:“殿下,您跟我繼續往前走,前面才是通向私庫的那扇門!

    若緣心神稍定:“好,我跟你走!

    霍應升又把燈籠提得?更?高了:“東無在私庫鐵門之外設下了五行八卦陣,卑職愚鈍,不明白這種陣法,只有皇族才知道破解的方法!

    “我要是把鐵門打開了,”若緣忽然問道,“你會不會殺了我,取而代之?”

    霍應升彎腰弓背:“卑職不敢。您是卑職的主子,卑職對您忠

    心耿耿,絕不會做出叛主之事?。”

    若緣并不相信霍應升的話。但她?打定了主意?,必須把東無的私庫打開。東無在江南共有二十座私庫,最大的一座就藏在繡城這一條小巷里。

    從?前若緣還?想過要與華瑤一較高低,不過如今華瑤登基了,坐擁數十萬精兵,若緣知道自己不可能撼動華瑤的地位。她?的那些小算計,落到華瑤身上,也只是以卵擊石罷了,對華瑤沒有任何?影響。

    若緣認為自己是瘋子,卻不是傻子。她?審時度勢,既不想屈服于華瑤,像瓊英那樣日日夜夜奉承華瑤,仰人鼻息,也不想繼續違逆華瑤,做出諸如“率兵造反”之類的蠢事?。她?要是犯蠢了,招來華瑤的絞殺,那她?肯定活不長了。

    若緣想要活下去。她?要繼承東無的遺產,逃到容州,或者蓬萊島上,去做一個悠閑快活的貴人。憑借她?的聰明才智,她?可以在當地掌權,也能做一個土皇帝,還?不用?為國事?而操心,或許她?的日子比華瑤更?自在,比瓊英更?愜意?。

    若緣的思緒已被她?規劃的未來占滿了。她?分神去看了一眼霍應升,像是為了表示對她?的忠心,霍應升把身體壓得?更?低。他原本?比她?高了幾寸,壓低之后,他的腦袋竟然和她?平齊了。

    “算你識相,”若緣冷聲道,“你敢和我耍花招,我是不會繞過你的。”

    霍應升謙卑道:“您是皇族,最高貴的皇族。您和東無一樣,以高陽為姓氏,在卑職看來,您和東無都是高高在上的主子,縱使給?卑職一萬個膽子,卑職也不敢對您不敬。您的手段,卑職也見識過了,這世間?可沒幾個人能把洗髓煉骨的解藥研制出來。卑職此前也不知道您精通岐黃之術……”

    若緣道:“我在皇城里生活了那么多年,總要學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

    “是,”霍應升道,“您是最聰慧的主子!

    他們二人的對話尚未結束,這一條小巷已經走到頭了;魬庙懸幻鎵Ρ,按下機關按鈕,那墻壁緩緩打開,露出一條更?深邃的暗道。

    這一條暗道深不見底。宋嬋娟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喘,哭求道:“我在門外等你,我從?小就怕黑,更?怕死,別讓我跟著你進去,我情愿一頭撞死在墻壁上……”

    若緣知道宋嬋娟是真的害怕,本?也不想強求宋嬋娟跟隨自己進入庫房?墒撬?轉念一想,萬一庫房有什么謎語,只有東無的枕邊人才知道,那時候才反過來問宋嬋娟,恐怕也來不及了。通往私庫的暗道,一天只能打開一次,而且,今夜,很?不湊巧,繡城官府突然加緊戒備,全城上下戒嚴。雖然巡邏的士兵已經離開了此地,但是,把宋嬋娟留在小巷里,終究不是一個萬無一失的法子。

    “你必須跟我進去,”若緣淡淡道,“你要是不進去,我就在這里殺了你。”

    宋嬋娟的聲音還?帶著哭腔:“我恨你……”

    若緣反倒笑了笑:“恨就恨吧,總比忘記我要好多了,不是嗎?”

    話雖這么說?,若緣還?沒放開宋嬋娟的手。她?把宋嬋娟帶入暗道之中,再往前走,果然看見了傳說?中的東無私庫。

    庫房門上鑲嵌著鋼筋鐵板,機關重重,遍布五行八卦之術,正是若緣從?七歲開始學習的術法。除了皇族之外,普通人很?難理解這其?中的奧秘。

    第253章 但令俊杰出 “姐姐會幫你報仇的!薄

    若緣站在鐵門之前, 抬起雙手,觸碰門上浮雕。她旋轉機關,鐵門發出“咔嚓咔嚓”幾?聲響動, 緩緩向兩側打開。

    鐵門之內, 竟然?還有一扇銅門。若緣沒來得及細看, 隱約聽見轉軸聲從門后傳來, 她大喊道?:“小心!”

    銅門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圓孔, 數百支毒箭一霎射出。

    若緣揮劍抵擋,又把宋嬋娟護在身?后。她使出畢生?功力, 迅速斬斷飛箭, 在她快要脫力的時候, 那飛箭終于放完了。

    若緣看著銅門上的圓孔,只見圓孔排列也有規律。她思考了一會?兒, 往銅門上踹了一腳,竟把銅門踢開了。

    “快把燈籠拿過來!”若緣催促道?,“這里頭藏了什么?東西?”

    霍應升把燈籠掛在劍鞘上,向前一伸,探進了銅門里側。

    燭光明亮, 照出一間?寬敞密室。室內擺放著數十個鐵箱, 其中九個鐵箱敞開了蓋子,箱子里堆滿了金元寶, 璀璨奪目。

    若緣朗聲大笑:“發大財了!!”

    空氣中彌漫著潮濕氣息, 隱含著一股鐵銹味,冰冷詭異。若緣心里卻有一把烈火正在燃燒。她要發大財了!黃金白銀、綾羅綢緞, 全是上天賜給她的寶物。她掌握了權勢和?財富,眾人都要對她俯首稱臣。

    若緣尚未邁進密室,耳邊掃過一陣疾風, 直戳她的頭顱。她反轉劍刃,接下那一道?殺招,劍上閃現幾?朵火花,四處飛散,霍應升又朝她劈了一劍。

    若緣向后一跳,急怒攻心:“你?造反了,霍應升!你?敢造反,我殺了你?!!”

    霍應升滿不在乎:“您的武功可不如我!

    劍光閃動,霍應升舉高了劍柄:“弟兄們,跟緊我,把她殺了。庫房最后一道?門打開了,咱們不用再?捧著她了!

    若緣只覺得一股熱血直往腦袋上沖。她憤怒到了極點,心里充滿了屈辱怨恨,渾身?顫抖得像是要爆炸了。她咆哮道?:“我是你?們的主?子!!”

    另一個侍衛說:“你?還真把自己當主?子了?冷宮里長大的小玩意兒,就和?宮女太監一樣,都是奴才命,不是主?子命!”

    還有一個侍衛說:“您全家都被?咱們的弟兄殺光了,弟兄們跟您不是一條心……”

    若緣打斷了他的話:“你?們每個月都要服用解藥,只有我能把解藥調配出來。你?們今日敢造反,明日就要等死了!

    霍應升邁出一步,鋒利劍尖直指若緣:“這就要怪你?自己不小心了。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京城醫藥局買入草藥。我在醫藥局隨便一問,就知道?了解藥配方,得來全不費功夫!

    若緣這才明白自己犯下了大錯。那一間?醫藥局曾經是晉明的私產。她通過岳扶疏的關系,占用了醫藥局,原以為自己行事隱秘,卻不曾想,霍應升竟然?發現了她的行蹤,還從醫藥局拿到了解藥配方。

    她不能再?用解藥控制侍衛,她和?侍衛之間?的契約就廢止了。她恨死了霍應升,更恨自己沒早點殺了他。

    “別?說廢話了,”霍應升大吼道?,“弟兄們,殺了她!搶到財寶,咱們平分?,這輩子都不愁吃喝了!”

    眾多侍衛一擁而上,若緣拼命抵抗。她的武功也是極高的,除了邪功之外,她還練過佛門武功。邪功與佛功兩相融合,聚成深厚功力,傾注在劍上,向著侍衛劈頭砍去,砍爛了兩個人的腦門。鮮血奔涌,濺到衣袖之下,從她手指縫里淌出來,她發狂般大笑:“殺光你?們!哈哈哈哈!”

    刀劍擊撞之聲接連不斷,正當若緣砍殺侍衛之時,霍應升眼疾手快,摟住了宋嬋娟的腰肢,把她從拐角處抱了出來。

    宋嬋娟又驚又怒:“你?別?碰我!”

    霍應升盯著她的面容,只見她五官秀麗,皮膚細膩,神色慌亂如同一只受驚的小鹿。他不禁笑了:“你?和?姜亦柔有點像。”

    “你?放肆……”宋嬋娟使勁掙扎,“你?放開我!!”

    霍應升右手攬著她的腰肢,左手按著她的腹部,仔仔細細摩挲著。他的嗓音渾厚沙。骸澳?懷過東無的孩子……”

    宋嬋娟打了個寒顫。她臉上繃得緊緊的,淚水漸漸在眼里漲滿,視線模糊,她咬住自己的嘴唇,寧死也不想叫出聲來。

    霍應升狠狠捏著她的下巴,在她肌膚上留下了一塊淤青。她竟然?沒喊一聲痛。她看似嬌弱,卻也有幾?分?倔強,這一副隱忍不屈的模樣,更像姜亦柔了。

    霍應升心里欲念大動,熾熱如火:“你?像伺候東無一樣伺候我,我會?保你?一生?榮華富貴!

    “你?真惡心,”宋嬋娟嫌惡地瞥了他一眼,“下賤。 

    霍應升揚起手來,“啪”的一聲,扇了她一巴掌。她臉上浮現一道?青紫色指印,劇痛入骨,淚水反倒止住了,她破口大罵:“你?就是下賤!!”

    霍應升提劍一刺:“敬酒不吃吃罰酒。”

    劍尖尚未碰到宋嬋娟,忽有一股剛猛內力打在劍上,震開了他的殺招。

    霍應升抬頭一看,若緣飛身趕了過來。她的左腿已受傷了,膝蓋破開一個窟窿,鮮血淋漓,兜滿血水的裙擺沉沉下墜,她的勁力還是一絲不減。

    若緣為什么?不顧自身安危也要來救宋嬋娟?

    霍應升走神的這一瞬,若緣一劍猛劈他的頭骨。他舉劍一挑,轉開她的劍鋒。她立即用劍光護體,另一只手飛速探出,使盡平生?之力,抓緊他的右耳狠狠一扯,竟是把他的耳朵生?生?撕爛了!

    血水灑滿霍應升的額頭,落到他的眼睛里。他急忙后退,只覺得雙眼一片通紅,疼痛刺骨,痛得他頭暈眼花。他怒火高漲:“殺了她們!殺了她們。 

    若緣大喊道?:“快跑!”

    宋嬋娟已經嚇傻了。她怔怔地站在原地,衣袖上血跡斑駁。她不會?武功,此時如何才能自保?她只怕自己注定要死在今日,注定不能再?見到父母雙親。她喃喃道?:“往哪里跑呢?”

    若緣抱起宋嬋娟,飛快地跑出了暗道?。

    夜深人靜,烏云遮擋了月亮,大街小巷沒有一盞明燈,路上黑得不能再?黑了。

    若緣腿上的傷口還沒結痂,鮮血慢慢往下淌,灌滿了布鞋。鞋底太滑了,忽然?從她腳上脫落了,她來不及把鞋子穿上,只能光腳在青石板上奔跑,留下一個又一個腳印,鮮紅刺目。

    四處漂浮著潮濕水霧,凍得她雙腳麻木。腳底踏過青石板,踏出一聲接一聲的脆響,噼噼啪啪,就像冰雹打在街道?上。

    若緣大口大口地喘氣,宋嬋娟哭著哀求道?:“你?把我放下來吧,他們快追上來了!”

    若緣氣急敗壞:“霍應升會?殺了你?!”

    “那就讓他殺了我!”宋嬋娟大哭失聲,“總好?過我們兩個人都死了……”

    若緣的力氣快耗盡了;腥?之間?,她想起了母親在冷宮里劈柴燒飯,宋嬋娟送給她的衣裳首飾,她的駙馬盧騰囑咐她好?好?活下去。往日的記憶交叉掃射,她感到一種銳利的痛苦,錐子般一寸一寸鑿穿了她的心臟。

    她疼得鉆心,疼得慘叫,疼得幾?近瘋魔了。她怒吼道?:“為什么??!為什么?啊啊。。 

    恨意滔天,她在大街上發狂嚎叫:“我要殺光你?們!我要殺光你?們!呃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瘋女人,無用的廢物,”霍應升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弟兄們,斬草除根!

    若緣把宋嬋娟放到了街邊一塊長滿青苔的石頭上。她拔劍出鞘,轉身?直面霍應升:“我要活扒了你?的人皮!”

    若緣憤怒之極,已有走火入魔之象,武功瞬間?暴漲了幾?倍。她急運劍光,飛刺霍應升的面門:“你?去死。 

    霍應升施展輕功,縱身?跳到了一棟民宅的房頂上。他指揮十個侍衛包圍了若緣。他低頭俯視著若緣與眾人決戰,又見宋嬋娟雙手抱膝坐在石頭上。

    宋嬋娟冷得發顫。她面色青白,閉緊嘴巴,牙齒咬得咯咯直響,這個女人如此柔弱,竟敢罵他下賤。他微微提高了聲音:“你?們可想嘗嘗東無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他的語調無情無緒:“殺了若緣,我就把宋嬋娟賞賜給你?們,咱們弟兄都能分?一杯羹!

    若緣尖聲大叫:“賤種!賤種!!呃呃啊啊啊。!”

    若緣怒不可遏,咆哮聲洪亮如驚雷,響徹街道?。

    鄰近民宅里走出來一個小女孩,穿著布衣,披著頭發,僅有四五歲大。她在睡夢中聽見巨大響動,醒了過來。初生?牛犢不怕虎,她不知霍應升有多兇殘,也不知躲避武功高手是民間?百姓的共識,她懵懵懂懂走到門前,仰頭看著房頂上的霍應升。

    劍尖一轉,指向小女孩,霍應升垂下眼皮,淡淡道?:“又來了一個送死的!

    霍應升反手一轉,劍刃在空中繞了一圈,倒削小女孩的肚皮。劍刃快要刺破皮膚的那一瞬間?,若緣舉劍相接,兩劍對撞,轟然?一聲巨響,她身?不由?己,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上,膝蓋砸出兩個血坑,背后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嚎:“不要殺我女兒。 

    霍應升循聲望去,望見一個中年婦女,披頭散發,正從家門口沖過來。他厭煩道?:“你?們一個也逃不過!

    他縱身?一躍,雙手持劍往下猛砍,劈開了若緣的護身?劍氣。眾多侍衛合力揮劍直戳過去,忽覺四周冷風大起,黑暗中閃現一道?耀眼白光,曲折一蕩,化為一團旋風,爆起千萬朵火花,扭轉出無窮巨大的勁力,把他們的長劍全部絞斷了。

    鋼鐵鑄成的劍刃,散成一塊一塊碎片,紛紛揚揚灑在地上,又在街巷中簌簌回響。

    霍應升心中一驚,飛快從腰間?抽出一把大刀,向前刺出,只聽一道?悶雷爆響,刀刃寸寸斷裂,接著又是一聲嘲笑:“蠢貨!

    火焰飛濺,霍應升急步后退,定睛一看,這才看見了華瑤的身?影。

    鎮撫司高手已經包圍了此地。華瑤收劍回鞘,又把小女孩抱了起來:“你?有沒有受傷,冷不冷?”

    小女孩睡眼惺忪,只叫了華瑤一聲:“姐姐?”

    華瑤點了點頭:“你?什么?都不用怕了,姐姐來了。”

    她斜瞟了一眼霍應升,低聲道?:“姐姐會?幫你?報仇的!

    第254章 義濟黎民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周圍一片沉寂, 霍應升的額頭流下?一滴冷汗。他從衣袖中抽出一把短刀,刀尖直指華瑤:“您要是敢動手,我們雙方只會打得兩敗俱傷。”

    華瑤輕蔑地笑了一聲。她甚至沒看霍應升一眼, 只把小女孩抱到了婦人?的面前, 小女孩張開雙臂:“娘, 娘親!”

    那婦人?笑著笑著, 就哭了出來:“娘在這里, 娘在,娘帶你?回家……”

    她從華瑤手里把女兒接過來, 淚流滿面。她猜不到華瑤是什么身份, 急切道:“小人?跪謝您的大恩大德!”

    華瑤語氣溫和:“好?了, 你?快帶孩子回家吧,今晚天?冷風大, 千萬別?忘記把門關?緊了!

    那婦人?連忙抱著女兒回家了,霍應升不敢追出一步。他緊握刀柄,刀刃寒光照在他臉上,他眼中殺氣分毫不減。

    霍應升擺出一副如臨大敵的姿態,打定主意要與華瑤決一死戰, 華瑤卻沒把他放在眼里。

    華瑤吩咐侍衛拿出兩件棉衣。她身影一閃, 親手把棉衣遞給宋嬋娟和若緣,宋嬋娟連連道謝:“妾身跪謝陛下?隆恩!

    “起來吧, ”華瑤扶住宋嬋娟的手腕, “你?身子弱,可別?著涼了。”

    宋嬋娟強忍淚水, 任由華瑤握著她的雙手。她本以為自己今晚死定了,現在她見到了華瑤,她全身都放松了下?來。她和華瑤沒說?過幾?句話, 僅憑直覺就相信自己可以依靠華瑤。她聲調嗚咽:“求您,救我一命,我不想死,我想回家……”

    棉衣包裹著她的身體,她感到久違的溫暖,像是逃離了冰寒地獄,重回人?間。她抽泣一聲,繼續說?:“當?年是東無把我從滄州搶到了京城,我爹娘敢怒不敢言……我伏低做小,伺候東無兩年,沒有一天?睡過一個安穩覺……我整日擔驚受怕,最怕東無一怒之下?殺了我。他武功高,權勢大,動動手指就能捏死我,我連螻蟻都算不上……”

    華瑤輕聲道:“你?放心,我會派人?送你?回家,君無戲言。”

    華瑤如此爽快,宋嬋娟又驚又喜:“陛下?真是仁德之君,妾身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

    “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出自《左傳》,形容百姓對君主的愛戴。

    宋嬋娟想起自己從前也?曾說?過華瑤的壞話。當?時是為了討好?東無,她把華瑤貶得一文不值。此時她回憶起自己的言行,不禁滿臉通紅,神思?恍惚,又見華瑤盯著自己,她的面頰紅得更鮮明,也?把華瑤的手抓得更緊了,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幾?丈開外之處,謝云瀟靜立不動。他看著宋嬋娟抓著華瑤的手不放,他出聲打斷道:“請恕臣直言,當?務之急是清理東無余黨!

    宋嬋娟以為謝云瀟暗指她是東無余黨。她嚇得臉色發白,渾身一軟,倒入華瑤懷里,顫聲道:“陛下?,求您垂憐,妾身柔弱之軀,只求您庇護,不敢有半點違逆……”

    宋嬋娟眨了一下?眼睛,淚水滾落。她仰頭望著華瑤,眼里仍有淚光閃爍。

    華瑤動了憐惜之心,本想安慰她兩句,忽然想起史書上“殺兄欺嫂”的故事,連忙放開了她的雙手,又把她扶正了,與她隔開一段距離。

    華瑤正氣凜然:“你?安心坐在這里,好?好?休息吧。”

    宋嬋娟坐到了石頭上。她轉頭看向了若緣。

    若緣與她僅有幾?步之遙,臉上是一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神情:“你?還記得我啊?”

    “殿下?,”宋嬋娟看著她腿上的傷口,“您、您還在流血,用?過藥了嗎?”

    寂寥冷清的長街上,寒意刺骨,若緣閉上眼睛,放任自己沉入黑暗之中,忽然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臂。她睜開雙眼,撞見華瑤的目光。

    華瑤遞給若緣一瓶金創藥,若緣擠出一個比哭還難

    看的笑容。她們二人?對視之時,殺氣猛然襲來,無數銀針飛射而出,挾裹著一股狂風,刺向華瑤和若緣。

    若緣大驚失色:“誰放了暗器!”

    華瑤揮劍一斬,劍光大亮,那些銀針也?消融了,華瑤和若緣毫發無傷。

    若緣還沒回過神來,華瑤提劍而起,劍刃直劈霍應升的面門。

    霍應升連退三步:“掩護我撤退!!”

    生死關?頭,霍應升環視四周,身旁竟然沒有一個人?。他暴怒如狂:“賤民之……”

    他沒來得及說?出最后一個“女”字,劍尖刺入他的后頸,停在第三與第四塊椎骨之間。劍上勁力猛增,只聽?“咔嚓”一聲脆響,他的脖頸斷裂了,頭顱落到地上,滾了幾?圈,流下?一行鮮血。

    他的尸身轟然倒地,身上也?是鮮血淋漓。

    華瑤的劍上沒沾一滴血。她看著眾人:“霍應升已死,你?們剩下?的這些人?,是要追隨霍應升下地獄,還是歸順鎮撫司?”

    眾人?立即跪下?,連磕了三個響頭:“卑職拜見陛下?,恭請陛下?圣安!”

    華瑤收劍回鞘:“不錯,識時務者?為俊杰。”

    當?夜,華瑤不僅收服了四十多個武功高手,也?順利地進入了東無的私庫。她走過暗道,停在私庫的門前。她看見門后是一間密室,約有十丈見方,地上擺滿了鐵箱和金元寶,墻上刻滿了錯綜復雜的花紋。

    華瑤思?考了一小會兒,飛身躍起,迅速穿過密室,抬腳踹在一塊花紋上。那花紋轉動兩圈,變成了一排內嵌的浮雕。華瑤又用劍尖撥動浮雕,這一堵墻緩緩向兩側打開,這才顯現出真正的藏寶閣。

    眾多侍衛提燈照亮前路,從藏寶閣里搬運出數不清的金銀財寶。他們的行動路線也?是華瑤親自規劃的,藏寶閣里機關?重重,稍有不慎,便會觸發毒箭,好?在華瑤把一切機關?都看得清清楚楚,還能教導侍衛如何避開暗器。眾人?仰仗華瑤庇護,從始至終,沒有一人?傷亡。

    若緣獨自一人?坐在暗道的拐角處。她看著侍衛忙前跑后,看著華瑤一呼百應,起初還覺得妒忌,后來只覺得自己可笑。擺在第一間密室里的金元寶、銀元寶,原來都是紙扎的假東西,就連“鎏金鍍銀”都算不上。

    她聽?見華瑤說?,那些假東西上涂抹了毒藥,她才明白自己技不如人?。今夜要不是華瑤及時趕到,哪怕她沒死在霍應升的劍下?,也?會死在密室陷阱之中。她裹緊身上棉衣,心里還是一片冰冷,恍然之時,她記起宋嬋娟的問?話:“你?到底要和華瑤爭什么?”

    到底要爭什么?!

    她太累了,累到忘記了答案。

    她精疲力竭,只想躺在地上睡一覺。眼前閃過一道人?影,她抬頭,又看見了華瑤。

    若緣皮笑肉不笑:“陛下?!

    華瑤的語氣依舊溫和:“你?傷勢嚴重,跟我走吧,我傳喚太醫為你?治病!

    “為什么?”若緣不禁也?流淚了,“你?為什么要救我一命?我對你?還有什么用??”

    華瑤遞過來一塊手帕:“方才我親眼看見你?救了那個小姑娘!

    若緣拿起手帕,拭去眼淚,笑得渾身顫抖:“我救了她,與您有什么關?系?您是大梁國主,我和她都是沒出息的小人?物。”

    華瑤扶住了若緣的肩膀,若緣不再顫抖。她與華瑤對視,華瑤輕聲說?:“她是平民,我是君主,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若緣譏諷道:“您和我說?這些大道理,我是聽?不懂的。我自幼在冷宮長大,可沒讀過幾?本書。”

    華瑤輕拍了一下?她的后背,頗有一種安撫的意味。她吃了一驚,話音止住了。華瑤這才開口說?:“你?是我的皇妹,也?是我的臣民,我自然會設法保全你?的性命。我知道你?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不過東無曾經強迫你?殘害了兩三個人?,這也?并非你?的本意。我既然能容得下?晉明和東無的舊部,又怎么會容不下?你??”

    若緣站起身來,做了一個深呼吸。她倍感無力,只用?氣音說?:“我派人?刺殺過你?,你?怎么饒得了我?”

    華瑤心思?一轉,聲調又緩和幾?分:“我知道你?有苦衷,我可以既往不咎。當?初晉明余黨在秦州宛城追殺我,我也?赦免了他們,還把他們收編為啟明軍!

    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仍未落下?來,若緣透過一雙淚眼,看著華瑤。

    華瑤認真道:“我對你?沒有惡意,你?對我也?沒有殺心,我和你?是一脈相承的姐妹,我可以像照顧瓊英那樣照顧你?一輩子!

    若緣喃喃自語:“可我不想像瓊英那樣奉承你?,我想做個人?……我從小就沒個人?樣,冷宮的日子太苦了,我吃過老鼠……”

    她咬住嘴唇,咬出血來:“我同你?講這些做什么?我不是在抱怨,我命苦,我活該……”

    像是講了什么笑話似的,她又笑出來了:“我活該,我就不配活在這世上!”

    華瑤忽然捧住了若緣的臉頰。昏沉陰晦的暗道里,光影寒涼如水,華瑤的掌心滾燙如火。她親手擦去若緣的淚水。若緣直往后退,退到后背緊貼石墻,硬挺的脊骨撞上墻壁,發出一聲悶響。

    若緣的身量比華瑤矮小許多,她們二人?對比之下?,倒是真像一對長姐幼妹。

    若緣悲憤交加,索性把下?巴抬高了:“你?砍死我吧,往我脖子上砍!”

    華瑤松手放開了她:“我說?過了,無論你?信不信,我不會殺你?,我還會救你?,正如你?救了那個小姑娘,你?命中注定要做一個好?人?。東無去世快一年了,你?不用?活在他的陰影里。”

    “我不需要你?……”若緣本想說?“假慈悲”,可她說?不出口,她初聽?那一句“你?命中注定要做一個好?人?”,她只覺得荒謬。她甚至想拔劍出鞘,去大街上瘋狂殺人?,殺給華瑤看看,可也?只是想想而已。

    她遲疑了一會兒,淚如雨下?:“你?為什么沒早點來……”她尖叫道:“你?為什么不早點來!”

    華瑤嘆了一口氣:“我和你?同歲,只比你?年長三個月,你?小時候,我也?沒有自保之力。”

    華瑤從若緣的眼睛里看見了自己的倒影,仿佛也?看見了年幼時的往事。母親去世時,沒有一個人?趕來救她。她心痛如刀絞,那痛苦深入肺腑,幾?乎把她千刀萬剮。她跪在殿門之前,嚎啕大哭,心里默默念著“救救我,救救我”,哭到嗓子啞了,她才明白過來,在這世上,只有她自己可以拯救自己。

    往事如煙,不必重提,華瑤轉身離去:“現在我來了,你?跟我走吧!

    若緣沒有回答。她顫顫巍巍邁出兩步,追隨華瑤走上一輛馬車。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她憎恨華瑤,卻也?相信華瑤。她跟著華瑤向前走,便從瀕臨死亡的困境之中解脫出來了。

    子夜已過,華瑤滿載而歸。她把財寶放入事先?準備好?的庫房里,打算等到明天?早上清算一遍,登記造冊,再把財寶運回京城,充入國庫。

    *

    次日清晨,華瑤起了個大早。洗漱完畢,她換上一身素衣,又去探望若緣和宋嬋娟。

    華瑤當?然也?有自己的私心。東無的私庫共有二十個,昨晚她只找到了一個,她還要通過若緣和宋嬋娟追查剩余的私庫。

    若緣交給華瑤一張地圖,又告訴華瑤一個消息:“岳扶疏還活著。”

    華瑤拿過地圖,仔細審視一遍,才問?:“晉明的謀士岳扶疏?”

    臥室里藥香繚繞,若緣躺在一張木床上,還沒起身。她雙腿傷勢太重,至少一個月不能下?床。

    若緣百無聊賴,閉著眼睛回答道:“是他,岳扶疏,你?想知道晉明余黨的消息,也?能從他嘴里打聽?出來!庇肿猿耙痪洌骸半y道我這一生,就是為了給你?做配嗎?我的全部身家,都歸你?了!

    宋嬋娟站在床前,立即伸手擋住若緣的嘴巴:“請陛下?恕罪,公主還在病中,她說?話不經腦子,全是胡謅亂扯……她,她腦子也?不大機靈,需要太醫給她治一治!

    華瑤默默收好?了地圖。

    臨走前,華瑤又看了一眼若緣:“你?應該這么想,天?塌下?來,我替你?撐著,你?終于能睡個安穩覺了。”

    今日天?朗氣清,天?高云淡,無風也?無雨,昨夜又繳獲了一大堆財寶,華瑤心情很好?。她和謝云瀟一起吃過早飯,不緊不慢趕到庫房,清查財寶。金銀珠寶琳瑯滿目,估計價值超過了一百萬兩,她一邊感嘆東無太貪財了,一邊在心里盤算著國庫開支。若要推行新政,錢糧必不可少。

    當?天?傍晚,黃昏時分,繡城知府朱賢勤趕來覲見華瑤。

    朱賢勤才剛離開衙門,身上還穿著四品緋紅官袍。他腳步匆匆忙忙,繞過回廊,邁入正廳,行過叩拜大禮,恭敬道:“微臣拜見陛下?,恭請陛下?圣安!

    華瑤高坐上位,淡然道:“免禮,賜坐!

    朱賢勤緩慢落座。他瞥眼一看,對面的一把木椅上,坐著一個老熟人?。

    此人?名叫溫良平,今年四十三歲,吳州繡城人?,原是昭寧十二年的進士,曾在戶部任職。后來她辭官歸鄉,又在繡城開辦了幾?所私塾,做了十多年老師,桃李滿天?下?。繡城讀書人?對她推崇備至,她竟成了華瑤的座上賓。

    溫良平抱拳作?禮:“草民參見朱大人?!

    溫良平畢竟是個進士身份,又得了華瑤青睞,不容小覷,朱賢勤立即回禮,又轉向華瑤:“承蒙陛下?召見,若能為陛下?分憂,微臣不勝榮幸!

    華瑤一語驚人?:“朕打算在京城設立農工商總局,在秦州、吳州兩個省份開設學堂、書院、醫藥局、育嬰堂,改革吳州農司,選用?優秀人?才,等到時機成熟之后,便能把新政推廣到全國各地,惠及天?下?民生!

    第255章 成大業 廢除賤籍,指日可待

    朱賢勤十分震驚:“微臣愚鈍, 斗膽請教陛下,您說要在秦州和吳州開設學堂,那學堂傳授的?課業, 可還是四書五經?”

    華瑤語調平靜:“吳州已有新式學堂, 朕也不?過是推波助瀾!

    吳州的?新式學堂, 與老式私塾全然不?同。學堂設立五門學科, 包括算術、經史、修身、書法?、財賦。

    這一門“財賦”大有講究, 原是“財貨賦稅”的?統稱,課業內容條理?分明, 講述吳州財政、稅制、貨物品類。

    大概一百年?前, 興平帝當政時期, 朝廷設法?打壓吳州世家貴族,此后世家沒?落, 吳州農業、工業、商業興起。吳州盛產細鹽、精鐵、米糧、茶葉、脂粉、以及各類布匹、絲綢,民間稱之?為?“綾羅綢緞之?鄉,絹絲錦紗之?地”。本地商戶、工匠經營多年?,積攢了不?少家產,不?求兒?女考取功名, 只?求兒?女能夠順利繼承家業。由此, 新式學堂應運而生。

    前任繡城知府曾經主辦了八所新式學堂,在繡城廣受歡迎?上Ш镁安?長, 昭寧二十一年?, 皇帝把他貶為?庶民,他回到家鄉, 不?久后郁郁而終。

    朱賢勤坐立不?安:“繡城現在還有八所新式學堂,是由官府承辦的?,學生來自富貴人家, 修習課業以經書為?主,以財賦為?輔……”

    所謂“經書”,還是“四書五經”。

    朱賢勤小心翼翼道:“古人云,‘立修齊志,讀圣賢書,存忠孝心,行仁義事’,綱常倫理?是治國之?本,世上沒?有一個讀書人敢違逆。臣以為?,不?論學堂開設了何種學科,忠君愛國總要擺在第?一位!

    華瑤當然明白這個道理?。歷朝歷代尊崇儒術,四書五經被讀書人奉為?“圣賢書”,已流傳了上千年?。民間盛行的?說法?是,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莫道儒冠誤,詩書不?負人”。士農工商之?中,士族位列第?一等,地位遠高于農人、工人、商人,這種習慣也不?是一年?兩年?能改過來的?。

    更何況,若要維持國家長治久安,倡導“忠君愛國”百利而無一害,“忠君愛國”恰恰是四書五經的?綱領。

    華瑤低聲道:“誠然,新式學堂的?學生,必須要學習經史。官府修訂經史教材,可以從?四書五經之?中選擇篇目。學生不?用背誦全書,便能把精力投入算術、修身、書法?各類學科,博采眾長!

    直到此時,朱賢勤才反應過來:“陛下,您、您已經定好了教材?”

    溫良平站起身來:“朱大人說的?是,陛下深謀遠慮,高瞻遠矚,早已把教材修訂過了。這新式學堂總共分為?三?類,小學堂、中學堂、大學堂,其?中小學堂采用啟蒙教材,涵蓋四個學科,算術、經史、書法?、修身。學生從?小學堂畢業之?后,升入中學堂。中學堂增設財賦、法?學、博物、地理?、算學五門科目。學生若能通過中學堂考核,朝廷便會給?予貢生身份……”

    “貢生”等同于舉人副榜,只?比舉人略低一級。

    朱賢勤聽完溫良平的?敘述,神色微動。他握了握自己的?雙手,長嘆一聲:“這一番大改革,傷筋動骨啊。”

    溫良平暗示道:“那也不?得不?改啊,繡城二十年?前就有新式學堂,尋常百姓家的?孩子也愿意?去新式學堂念書!

    朱賢勤聽出了溫良平的?言外之?意?。

    吳州自古以來便是繁華之?地,尤其?是丹芝、繡城兩地,群英薈萃,人才輩出。朝廷錄用貢士人數,以吳州最多,長此以往,吳州之?外的?讀書人深感不?滿,朝廷也擔心江南出身的?官員結黨營私。

    昭寧十七年?,吳州鄉試科場鬧出作弊丑聞,隨后朝臣參奏吳州官員“賄賣舉人”,此案審理?了一年?之?久,最終不?了了之?。同年?,吳州出身的?貢士人數減少了一半以上,南北兩派讀書人的?爭端緩和了許多,唯獨吳州讀書人心有怨言,認為?朝廷選用人才有失偏頗。

    從?昭寧十七年?,到昭寧二十七年?,吳州出身的?貢士總人數不?到兩百,進士不?到四十,吳州人敢怒不?敢言。又因為?吳州商戶繁多,商人地位不?算太低,士人地位也不?算太高,普通人家愿意?讓自己的?子女入讀新式學堂。

    華瑤輕敲了一下桌面:“教育是興國大業,不?能不?慎重。朕回京之?后,與內閣商議細節,將?會頒布新式學堂章程,在吳州和秦州試行!

    溫良平雙手抱拳:“近二十年?以來,吳州和秦州貢士人數最少,朝廷在吳州和秦州開辦新式學堂,也算是體恤這兩個地方的人才。”

    朱賢勤忍不?住問了一句:“那州府衙門是不?是也要改制了?”

    “不?錯,”華瑤坦然道,“州府衙門,增設七品以下官員,分別掌管財賦、教育、典獄、巡警!

    朱賢勤又問:“您方才還說,要改革農司。這農業相關事宜,在不?在衙門管轄范圍之?內?”

    華瑤道:“農司改革在秦州已經成功了。農司各項

    事宜,歸屬農業局管轄!

    溫良平在官場上歷練的時日比朱賢勤更長,閱歷更豐富,交際也更廣泛。她感嘆一句:“陛下英明,這農司官員,不?同于尋常文官,最不能沾上官場風氣……”

    溫良平還沒?說完,白其?姝從門外走進來。她向華瑤行過禮,又接過溫良平的?話:“是啊,農人看到了農官,只?把他們當成官老爺,萬萬不敢得罪。官老爺和農人不?一樣,不?用靠天?吃飯,旱澇保收。官老爺大耍威風,農人只能打碎牙齒往肚子里咽。”

    白其?姝諷刺之?意?極強,朱賢勤不?知道她在諷刺誰,只?怕她針對自己,連忙換了一副嚴峻神色。

    華瑤把白其?姝招到了身邊。白其姝低頭彎腰,對華瑤耳語幾句,華瑤大感震驚。她看向朱賢勤,直接問道:“朱賢勤,你知不?知道,鎮撫司從那一艘貨船上搜出了什么?”

    冷風乍起,朱賢勤打了一個寒顫。他聽見華瑤叫出他的?全名,心里暗道一聲“不?妙”,他立即跪到了地上:“微臣不?知,跪求陛下明示!

    白其?姝輕聲細語:“那貨船上,裝著四百多斤煙葉。這種煙葉,產自納連國,不?僅能麻痹肢體,還有致幻功效,多次吸食之?后,就會上癮,對身體損害極大。”

    華瑤冷聲道:“真是無法?無天?!

    “可不?是嗎?”白其?姝瞟了一眼朱賢勤,“殘害同胞,危害社稷!

    販賣這種成癮性的?毒煙,那是滔天?大罪,官府向來嚴懲不?貸。朱賢勤嚇得呆住了,他喃喃道:“陛下,陛下……”

    他聲調顫抖:“微臣不?知,微臣當真不?知!”

    華瑤語氣嚴厲:“昨日朕問你,繡城可有什么異狀,你為?何支支吾吾?”

    朱賢勤坦白道:“陛下駕臨吳州之?前,內閣重臣楊芳樹寄來一封密信……”他把密信拿出來,交給?華瑤,又把前因后果全部說明白了。

    內閣重臣楊芳樹,曾經在吳州做過三?年?巡撫。此人調任京城之?后,仍與吳州富商往來密切。他委派子女,在吳州購置多處田產、房產,當地富商也送了他不?少金銀財寶。他擔心華瑤會清查他的?家業,因此他寫信給?朱賢勤,明里暗里敲打一番,全然不?提他這些年?來從?吳州得到了多少好處。

    華瑤看完密信,又想起楊芳樹一向擁戴自己,全力支持自己推行新政。華瑤尚未登基時,楊芳樹就在朝堂上號召眾臣擁立華瑤,眾臣都說他有從?龍之?功。

    當初華瑤還以為?楊芳樹是“良禽擇木而棲”,如今想來,楊芳樹和鄒宗敏都是同一類人。他們效忠華瑤,盡職盡責,更是為?了保全自己身家性命。

    華瑤在心中默念一句,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華瑤收下密信:“楊芳樹畢竟是內閣重臣,三?朝元老,他門下學生人數超過了兩百。朕不?能聽你一面之?詞就判定他的?罪過,等到朕回京之?后,朕會派人仔細調查他。朱賢勤,你安心做好你的?份內事,朕器重你,朝廷對你必有嘉獎!

    朱賢勤連忙回答:“是,微臣謹遵陛下圣諭。承蒙陛下圣恩照拂,微臣感激涕零!

    華瑤又與朱賢勤、白其?姝、溫良平等人商議了片刻,隨后,華瑤起身離開這一間廳堂。她留下一句話:“傳令鎮撫司與繡城官府聯合辦案,務必盡快把案件查個水落石出。”

    *

    次日傍晚,案件偵查已有了眉目。

    朱賢勤生怕華瑤懷疑自己勾結奸商,危害社稷,那可是滿門抄斬的?大罪。

    今日他親眼看見了白其?姝,也想起了滄州白家滿門抄斬的?傳聞。不?論傳聞是真是假,他不?愿拿自家人的?腦袋冒險。他立即調動了全城捕快,其?中不?乏武功精妙的?高手。眾人按照線索一路追查,查到了繡城第?一富商的?家門前。

    繡城第?一富商名叫駱子尚,百姓稱之?為?“駱大善人”。他常年?經營幾座粥廠,每月都會賑濟貧民。他在吳州聲名遠揚,華瑤也曾聽過他的?事跡。

    華瑤真沒?想到,這個駱子尚竟然也是涉案人員之?一。

    天?色向晚,夕陽垂落。

    捕快舉起了火把,搜查駱子尚全家上下。駱家護衛也算得上武功高手,卻比不?過繡城捕快功夫精湛。捕快當場從?駱家搜出來煙葉一百斤、毒酒四十壇、私人令牌三?十多個,正是華瑤在貨船上看見的?那種令牌。

    事關重大,華瑤決定親自審問駱子尚。

    酉時已過,天?色漆黑,駱子尚以及他的?妻妾兒?女、仆從?奴婢,全被關押在一棟官宅之?中。華瑤才剛進門,就聞到了一股煙味。

    華瑤的?武功境界至高至圣,她的?嗅覺也比常人更靈敏。她順著氣味走過去,看見了駱家幾個護衛,那煙味是從?他們身上傳來的?,腌漬入味了似的?。

    這幾個護衛年?紀都是二十歲出頭,修煉過粗淺功夫,身體應該比一般人更壯實。然而他們的?體形有些精瘦,氣息也有些混沌,不?合常理?。

    白其?姝和謝云瀟分別站在華瑤的?左右兩側。華瑤看了一眼謝云瀟,又轉過頭,問白其?姝:“你記不?記得,鎮撫司說過,吳州富人有一種控制武功高手的?辦法?!

    白其?姝道:“記得,那可不?是什么好辦法?!

    華瑤走近一步,對上一個護衛的?視線:“你在駱家做了幾年?差事?”

    那護衛回答:“三?、三?年?!

    華瑤聽出此人的?吳州口?音。她話音一轉,也說出了吳州鄉音:“駱子尚對你們怎么樣?你平時的?日子過得可好?”

    那護衛初見華瑤氣勢非凡,只?當她是朝廷派來的?大官。她如此年?輕,便能坐上高位,必是手段高明的?大人物,不?會憐惜他們這種無名小輩。突然聽見華瑤說出吳州鄉音,他心情激動,又把華瑤當成了同鄉人,不?自覺流下眼淚:“不?好,不?好,駱老爺不?是大善人……”

    他抽泣道:“駱老爺娶了好多小妾,他有三?十多個孩子!”

    華瑤吃了一驚,心里暗想,三?十多個,真多啊,比我爹還能生。

    那護衛繼續說:“老爺不?做惡人,他叫管家做惡人,打死、打死了幾個奴婢,我身上也有好多塊傷疤……”

    他說著說著,就解開衣裳,把他背后的?傷疤露出來。那些陳年?老傷,觸目驚心,印在他條條分明的?肋骨上,深入肌理?之?中。

    華瑤想到他剛才說的?“駱老爺打死了幾個奴婢”,不?禁皺起了眉頭。官府嚴禁各門各戶打殺奴婢,可是“奴婢”也是賤籍,就算她們從?世上消失了,主人家還可以說,她們逃跑了,以此來掩蓋自身罪行,官府不?會繼續追查下去。

    她們無親無故,無朋無友,誰來為?她們伸冤呢?她們辛辛苦苦勞累多年?,賺不?到一分錢,終此一生,都是人人喊打的?賤民。

    華瑤喃喃自語:“總有一天?,我會廢除賤籍。”

    白其?姝微笑道:“吳州正在籌辦新式學堂,秦州農司改革圓滿告成,經歷了春秋兩季大豐收,現在秦州戶籍可值錢了。涼州和滄州改革初見成效,糧倉儲備充足,今年?冬天?也不?會鬧饑荒。陛下大業將?成,廢除賤籍,指日可待!

    第256章 封侯拜相 各方勢力都會有所變動

    華瑤點了一下頭:“確實?。”

    華瑤今年也才二十歲。三年前, 她離開京城,趕赴涼州,彼時?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 三年后, 自己竟然登上了大位, 全國各地的戰事都?結束了。秦州、康州、岱州等地糧食產量大增, 涼州、滄州、永州、虞州稅制改革推行順利, 假以時?日,她必定能實?現平生抱負。

    近年來, 大梁臣民?飽受戰亂饑寒之苦, 和平局面來之不?易。推行新政, 必須循序漸進,戒驕戒躁。

    她會耐心等待合適時?機, 哪怕等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她總會等到?那一天。

    華瑤沉下一口氣,心神稍定。她對護衛說:“你放心,官府會為你們?做主!

    掌燈時?分,華瑤快步

    走入官宅正廳, 見到?了傳說中的“繡城第一富商”駱子尚。此人年過半百, 身穿一套湖藍色綢緞長袍,脖頸上掛著一條金鏈, 那金鏈長約三尺, 在?燈下閃耀著燦燦金光。

    繡城知府朱賢勤站在?一旁,眼見華瑤漸行漸近, 朱賢勤連忙迎了上去,小聲道:“微臣參見陛下,恭請陛下圣安!

    華瑤明知故問:“那人就是駱子尚?”

    朱賢勤面露難色:“正是嫌犯駱子尚, 他?……他?一直不?肯開口,捕快試過了各種辦法……”

    朱賢勤在?繡城當官的這些年,和商人往來甚少,雙方井水不?犯河水,既沒有?多少交情,也沒有?任何過節。朱賢勤從未親自審理過一樁大案,這一回又碰上了駱子尚這個軟硬不?吃的倔驢,朱賢勤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他?想動?用夾棍刑罰,又不?想擔上“屈打成?招”的惡名。

    華瑤緩步走向駱子尚,眾多捕快向后退開,為華瑤讓出一條路。眾人彎腰低頭,恭敬不?已,只有?駱子尚抬起頭來,直視華瑤。

    華瑤沉聲問:“你為何要在?吳州買賣人口,販運毒藥?”

    駱子尚閉上雙眼。

    華瑤猜出了他?的心思:“你在?等誰?你以為誰還能救你?”

    駱子尚仍未睜開眼睛。他?的臉皮繃得緊緊的,雙手攥成?了拳頭,隱隱散發?著一股兇狂戾氣。

    華瑤心知駱子尚是個老油條,不?好對付。她下令道:“把駱子尚的長子帶過來審問。”

    駱子尚的長子僅有?二十七歲,年紀尚輕,閱歷尚淺。衙門捕快一路將他?押送過來,他?大聲辱罵道:“駱某人在?江湖上結交了許多朋友!駱某人的好友圓真散人是天字第一號化?境高手!他?的絕招旋風無影刀能把你們?都?收拾了。 

    華瑤聽見“旋風無影刀”五個字,立即明白了“圓真散人”究竟是誰。她很想告訴駱家人,他?們?倚仗的這一位化?境高手,已在?一艘大船上被?她砍成?血霧,隨風而去了。

    華瑤點明道:“圓真散人已經死了。”

    駱子尚猛然睜開眼睛:“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正廳之內,門窗緊閉,掛在?房梁上的燈籠輕輕搖晃,無風自動?。

    只聽“嘩啦”一聲重響,駱子尚掰開了手上鐵鎖,飛身一躍,眨眼間就躥到?了華瑤面前。他?運足了十成?內力,雙手打出一道猛烈掌風,掃動?了華瑤的長發?。

    華瑤疾步后退,萬萬沒想到?駱子尚會突然動?手。她立即反應過來,駱子尚還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只見她年紀輕輕,就想把她抓去做人質。

    真是可惡!前有?一個圓真散人,后有?一個駱子尚,這兩人都?不?會好好說話,寧愿大打出手,也不?愿講出真相。

    華瑤腳尖在?地上一點,縱身跳到?了半空之中。

    駱子尚見她輕功高強,還不?死心,雙腿向前一踢,催動?鞋底上的暗器,放出一把細密毒針。那針頭黑光閃爍,劇毒無比,稍微沾上一點,毒性就會在?體內發?作。

    華瑤反扣劍柄,甚至沒有?拔劍出鞘,瞬間把劍氣凝成?一股狂風,毒針隨風飛轉起來,叮叮亂響,回旋不?停,如?同飛雪融化?一般漸漸消失了。

    “妖女!”駱子尚已知華瑤武功之高,遠勝自己,他?不?能把華瑤抓來當人質,只能先砍傷華瑤,造成?混亂,再想辦法逃跑。

    然而這一聲“妖女”才剛叫出口,眾多侍衛趕來捉拿駱子尚。眾人武功境界高深精妙,雖不?如?華瑤,卻也是天下第一流。

    直到?此時?,駱子尚總算明白過來,今日他?竭盡全力也跑不?出這一座官宅。罪行敗露,他?逃不?脫死罪,與其在?監獄里等候判決,還不?如?自行了斷。他?轉換方向,飛速撞上一把長劍,那劍尖刺穿了他?的心口,鮮血直流,他?倒地不?起。

    繡城知府朱賢勤大喊道:“不?好,嫌犯畏罪自盡了!”

    華瑤走近駱子尚:“你要是坦白交代,我本可以饒你一命。”

    駱子尚聲息微弱,鮮血從嘴角淌出,他?呢喃道:“你不?多管閑事,就不?會鬧出人命……你、你非要管……吳州人也會恨你……”

    他?最后一句話還沒說完,華瑤冷聲打斷道:“拐賣良家婦女,販賣成?癮毒藥,這是你自己犯下的死罪。”

    駱子尚聽不見華瑤的聲音,他?斷氣了。

    說來奇怪,駱子尚自盡身亡,死相慘烈,他?的長子卻沒有?流露出半點哀傷。

    這位長子與駱子尚相距不過七丈遠。他?臉上是一副驚訝神色,眉頭緊皺,唇線緊繃,看向父親的目光中隱隱透出來一絲快意。

    華瑤大概猜出了實?情。駱子尚并非慈父。他?妻妾成?群、兒女眾多,恐怕連孩子的姓名、年齡都?記不?清楚。他?毆打奴婢,苛待護衛,擅長用暴力手段解決問題,他?的子女在?家里也受盡了欺辱。

    華瑤下令道:“嫌犯駱子尚已經畏罪自盡,朱賢勤,你加緊審問駱家上下一百二十七人,務必把案情查個水落石出!

    朱賢勤以及一眾捕快跪下領旨:“謹遵陛下口諭。”

    駱子尚的長子這才知道華瑤身份何等貴重,他?慌忙下跪,抬頭時?,恰好瞥見了謝云瀟。他?父親搜羅了許多江南美人,他?大飽眼福,卻不?曾見過任何一人比謝云瀟更出眾,儼然是出塵絕世之風范。

    謝云瀟注意到?旁人視線,他?看向了駱子尚的長子。那人立即把頭低下去,眼角余光還在?偷瞄自己斷氣的父親。

    駱子尚的尸體趴伏在?地上,背后衣衫破開一個洞口,露出后背皮膚,竟有?幾?分油彩顏色。

    謝云瀟開口道:“陛下。”

    華瑤順著謝云瀟的目光望向駱子尚,當即明白了謝云瀟的意思。她劍尖一挑,劃開駱子尚的衣衫,頓時?吃了一驚,尸體后背上紋著一副“五鬼抬棺圖”刺青,是五只小鬼抬著一副空棺材,諧音“升官發?財”,民?間稱之為“五鬼運財術”。

    據說,這種術法能使人突發?橫財,由?道行高深的道士運作。道士把圖畫刺在?一個人的背上,念過咒語,辦過儀式,此人就能驅使五個小鬼,獲取源源不?斷的財富。如?果道士的道行不?夠高深,那“求財之術”就會變成?“害命之局”。

    華瑤小時?候,曾經在?志怪小說里看過這一類怪談。她讀得津津有?味,只當是江湖傳聞,胡編亂造的故事,她最喜歡看了。她沒想到?世上真有?人相信這種術法,還把“五鬼抬棺圖”當作紋身,刻在?自己的后背上。

    這種術法究竟能不?能招財,華瑤也有?自己的獨特見解。如?果一個人的求財之心強烈到?甘愿把這種圖畫刺在?背上,那他?必定是毫無顧忌、毫無畏懼的,總會想方設法拓寬自己的財路。

    華瑤不?禁嘆了一口氣。

    次日,朱賢勤呈上了駱家人的供詞,果然證實?了華瑤的猜測。

    駱子尚拐賣人口,由?來已久。他?之所?以經營粥廠,賑濟貧民?,不?僅是為了宣揚名聲,也是為了滿足他?自己的私欲。前來粥廠領取糧食的年輕男女,往往出身于貧寒門戶,無依無靠。駱子尚瞄準了這些人,每年從中挑選幾?十個相貌姣好的,高價賣到?吳州各大城鎮,偶爾也會用毒藥控制他?們?,專供權貴尋歡取樂。

    華瑤想起了自己當初曾經在?虞州土匪寨子里大鬧一場,那土匪寨主也是個色鬼,只因他?一己私欲,把許多百姓坑害得家破人亡。這一樁又一樁大案,來來回回,反反復復,總是和“財色錢權”相關。

    華瑤正在?沉思時?,白其姝看完了供詞。

    白其姝經商多年,深知商人脾性。她直言不?諱:“駱家的靠山在?丹芝。丹芝是吳州首府,人口眾多,人際關系錯綜復雜,您要把案件查明白,恐怕還得等上幾?個月。”

    華瑤早有?預料:“我是一國之主,不?可能事事親力親為。我會命令丹芝衙門審理此案,把案件審清查明,也是他?們?的本分!

    鎮撫司副指揮使紫蘇附和一句:“陛下英明。”

    晨曦初照,華瑤站在?窗前

    ,天光灑在?她的腳邊。她眺望遠景,似乎還有?什么心事。

    紫蘇忍不?住說:“陛下……”

    她停頓一瞬,才說:“卑職曾經學習過‘相面術’,依卑職看,駱子尚雖有?三十七個子女,這其中,至少有?十個不?像是他?親生的兒女。”

    華瑤疑惑道:“什么意思?難道他?連孕婦和幼童都?搶回家了?”

    紫蘇第一次在?背后說人閑話,難免有?些尷尬:“駱子尚妻妾成?群……”

    華瑤明白過來:“哦,我懂了,她們?給孩子找了不?同的親爹,駱子尚本人并不?知情。孩子太多了,他?管不?過來!

    白其姝“噗嗤”笑出了聲:“您打算如?何處置駱家人?”

    華瑤思考了一會兒,又把繡城知府朱賢勤喊來了。

    朱賢勤膽怯謹慎,愛惜名聲,不?愿動?用酷刑,倒也不?失為一個好官。

    華瑤傳令道:“查抄駱子尚的家產,由?官府接管粥廠,每月照舊發?放糧食,賑濟貧民?小戶,以安民?心。駱子尚妻妾眾多,其中不?少人是他?拐賣來的,官府應當給她們?發?一筆錢,妥善安置她們?,她們?的子女必須更改姓氏,不?再姓駱,各立門戶,或是各自回家。”

    白其姝輕聲說:“依照駱家人的供詞,駱子尚經商的這些年,從同行手里搶來了幾?十個商鋪……”

    華瑤又囑咐道:“這些商鋪,依照大梁律法,也要歸還老東家。駱子尚侵占的田產,經過丈量登記之后,重新分給農戶。駱家修建的三座大宅,可以改建為育嬰堂、養濟院和新式學堂!

    朱賢勤雙手抱拳,誠心誠意道:“陛下圣明,藏富于民?,施惠于民?,江山社稷方能長治久安!

    *

    兩天后,華瑤在?繡城巡視了幾?座工廠,順便又打開了東無的三個私庫,總共查出了價值一百二十萬兩白銀的財寶。

    京城將領祝懷寧接到?華瑤命令,率領一隊精兵趕來繡城,護送財寶運往國庫。鎮撫司副指揮使紫蘇一路隨行。這一支軍隊浩浩蕩蕩,從繡城出發?,直奔京城而去。

    華瑤站在?高樓上,透過窗戶,遠望隊伍向北行進。隊伍漸行漸遠,華瑤收回視線,又看向了坐在?桌前的岳扶疏。

    若緣歸順了華瑤,自然放棄了岳扶疏。她把岳扶疏的藏身之處告訴華瑤,華瑤派人追查岳扶疏,整整三天,岳扶疏沒有?調動?一個親信。他?身邊僅有?兩個奴仆伺候,看來晉明余黨確實?消失了,晉明的勢力已是蕩然無存。

    從位高權重,到?灰飛煙滅,只是短短四年而已。

    華瑤好心問了一句:“你還有?什么遺言?”

    “孽畜!!”岳扶疏坐在?輪椅上,破口大罵,“你這個下賤孽……”

    半空之中,浮起一把鋒利匕首,刀尖直指岳扶疏的咽喉,華瑤輕聲道:“你要是不?會說話,我就送你一程!

    華瑤的武功境界堪稱至高至圣,招式變幻無窮,技法精妙絕倫,普通人連做夢都?不?敢想象如?此高深的功力,她只在?一瞬間就使出來了。

    岳扶疏又驚又怒,不?知華瑤還想從他?嘴里打聽什么消息,他?寧死也不?會透露只言片語。

    華瑤暗示道:“我聽若緣說,你病入膏肓,沒幾?天可活了!

    岳扶疏猜到?若緣出賣了他?,他?憤怒到?了極致:“你故意利用若緣……只有?霍應升知道東無私庫藏在?哪里,霍應升恨你恨到?了骨子里,他?不?會與你合作,你就利用若緣接近他?,謀取私庫地圖……你狼心狗肺,所?有?人都?是你的工具!”

    華瑤聽完這句話,又看了一眼岳扶疏的神色,竟然轉身就走了。

    岳扶疏這才明白,華瑤對若緣仍有?懷疑,她親自過來問話,只是為了試探岳扶疏,確保若緣是真心投靠她。

    如?此狡詐的賤民?之女!

    岳扶疏急怒攻心:“賤民?!賤民?!”

    華瑤被?他?逗笑了:“岳扶疏,我看你是忘記了自己的出身。你父親是礦工,你母親是暗娼,你哪兒來的臉面罵賤民??你母親泉下有?知,都?要跳出來扇你幾?個耳光!

    “我母親不?是……不?是賤民?,”岳扶疏氣得神智不?清,雙掌緊握著輪椅扶手,他?大吼一聲,“你母親才是妓院生養的娼妓!骯臟下賤。 

    其實?華瑤很能理解岳扶疏的心思。

    晉明是岳扶疏的救命恩人,卻因華瑤而死,岳扶疏與華瑤結下了深仇大恨。這兩年來,岳扶疏飽受病痛折磨,他?對華瑤的憎恨,深之又深,終此一生,無法消解。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岳扶疏不?能鎮定下來,也就不?能好好說話。

    岳扶疏罵過華瑤,沒從華瑤臉上看到?一絲惱怒。相較于兩年前,華瑤的言談舉止竟然沉穩了不?少。她在?戰場上幾?經歷練,心性遠比年少時?更加堅韌穩固。

    華瑤聲調平靜:“你家境貧寒,受盡欺辱,晉明做了你的靠山,你感激他?,幫著他?壓榨貧苦人,連你自己的志向都?忘記了!

    岳扶疏不?答話,只發?出艱難的呼吸聲。

    華瑤又說:“但愿天公憐貧苦,農人寒士共安寧!

    這一句詩,是岳扶疏十七歲時?的作品。岳扶疏伺候晉明將近十年,晉明從未提過,華瑤竟然把它念了出來。

    岳扶疏怒火更旺:“你不?配……”

    華瑤打斷了他?的話:“如?今秦州人過得比從前好多了,連續兩年糧食大豐收,家家戶戶都?能吃飽飯。十七歲的你,若是看見這般情景,必定會由?衷感激我,說不?定還會罵幾?句晉明!

    匕首懸停在?空氣之中,刀鋒一亮,華瑤打算殺了岳扶疏。

    岳扶疏一口氣沒喘過去,又記起自己當年在?秦州收稅,把農戶留存的種子全部收了上來,逼得農戶上吊自盡。秦州要給朝廷繳納稅糧,還要供養晉明吃穿用度,負擔深重,而他?一心一意伺候晉明,就算盡到?了為人臣子的本分……他?心里是這么想的,眼角卻流下淚水。

    淚眼模糊之時?,窗前昏黃光影亂閃,他?隱約看見一個高大身影,戚歸禾!他?猛然想到?了這個名字。他?和晉明一起害死了名叫“戚歸禾”的武將,那一道影子越來越近,煙霧翻騰繚繞,回憶浮動?閃變,恐懼一點點吞噬著他?,他?大叫出聲:“啊。 

    他?尖叫道:“啊……不?是我殺的,是晉明!!”

    話沒說完,岳扶疏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岳扶疏竟然活活嚇死了。他?看到?了什么?華瑤想不?明白。她推開窗戶,向外一看,街上人潮涌動?。今日是中元節,依照吳州風俗習慣,午時?過后,繡城百姓開始舞獅、揚幡、誦經、游城隍。

    謝云瀟恰好從門外走進來。他?看見岳扶疏魂斷氣絕,他?提醒道:“岳扶疏已經離世了!

    街上傳來誦經聲,華瑤喃喃道:“是啊,岳扶疏死了,我替你大哥報過仇了。”

    謝云瀟沉默了一會兒。晉明和岳扶疏都?死了,晉明余黨消失殆盡,仇怨停息,謝云瀟依然記得戚歸禾深受重傷的種種細節。

    華瑤輕聲問:“你想如?何處置岳扶疏的尸體?”

    “人死債消,”謝云瀟低聲回答,“把他?火化?了,入土為安,血海深仇終有?了結。”

    華瑤牽住謝云瀟的右手,謝云瀟反扣她的掌心,他?們?二人的十指緊密相扣。

    華瑤看著他?的雙眼,他?全神貫注凝視她,她認真道:“好,就按你說的辦。”

    當天下午,鎮撫司高手把岳扶疏的尸體火化?了,埋到?了繡城郊外亂葬崗。此地空曠寂寥,寒鴉滿樹,方圓十里之內,沒有?一處人煙。

    次日華瑤改道去了吳州首府丹芝。她在?此地停留三日,打開了東無遺留的幾?座私庫,運出黃金白銀,總計價值二十萬兩。她又命令丹芝衙門嚴查拐賣人口、販賣毒煙的惡行。

    繡城官府早已把走失人口統計出來,上報給了朝廷。根據這些人的姓名、畫像、籍貫,丹芝衙門解救出來三十多人,由?鎮撫司護送,全部順利返回家鄉。此外,丹芝衙門徹查全城,銷毀毒煙六百多斤。

    華瑤此次下江南,算是告一段落。她親自押送金銀財寶,安安穩穩回到?了京城。

    京城仍是一片風平浪靜,官場上卻流傳出一些奇聞。中元節休沐尚未結束,戶部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官員提前開工,只因華瑤從吳州帶回來數不?清的金銀財寶,全部充入了國庫。吳州本地人都?沒聽見一點風聲,數額如?此巨大的一筆橫財,并非民?脂民?膏,又是從何而來呢?難道是鬼神恩賜嗎?眾臣不?敢議論,只能加倍小心做好自己份內之事。

    明年便是天成?元年,依照慣例,華瑤會在?今年冬天之前,冊封功臣。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堂上各方勢力都?會有?所?變動?。

    眾臣忐忑不?安等待了一段時?日,總歸等來了華瑤的旨意。

    昭寧二十七年八月四日,華瑤冊封秦三為護國將軍,加封侯爵,統轄滄州軍營;許敬安為驃騎將軍,加封伯爵,協理鎮國將軍掌管涼州軍營;祝懷寧為京城車騎將軍,加封伯爵,同時?追封已故的戚歸禾為上軍大將軍,孔元青為南中大將軍,其余武官功績不?如?這幾?人,各自也得到?了豐厚封賞。

    華瑤廢除了司禮監對奏章的批紅權。由?此,內閣成?為最高級別輔政機構。內閣首輔金曼苓權勢更

    甚,杜蘭澤更受華瑤器重,朝廷眾臣私下議論,都?說金曼苓位同宰相,杜蘭澤位同副相。雖然金曼苓職權遠不?如?唐宋時?期的宰相,卻也讓眾臣欽羨不?已。

    第257章 豈止以 “我在看你眼里的月光!薄

    轉眼已是八月中旬, 中秋節將近,朝臣又要迎來?七天?假期。

    如今全國太平安定,北方?各省糧倉豐足, 全部做好了過冬準備。西?南戰事結束了, 東南海寇不?再侵擾海港城鎮, 國庫充盈, 糧價平穩, 京城節日氣氛比往年?更濃厚。

    華瑤的心情也很不?錯。她?正坐在文淵閣里,與金曼苓、趙文煥、沈希儀、杜蘭澤一同商量新式學堂章程。

    議事完畢, 趙文煥、沈希儀、金曼苓告退了, 杜蘭澤仍然坐在座位上。

    此時正是晌午時分, 天?光明亮,華瑤從衣袖中取出一只平安符, 約有半個巴掌大小,光滑布面上刺繡著八瓣蓮花。

    華瑤把平安符遞給杜蘭澤:“我從寶山寺求來?了平安符,請師太開過光了,送給你。寶山寺香火鼎盛,人人都說這里的平安符是很靈驗的!

    杜蘭澤微微一笑:“承蒙陛下厚愛, 我此生報答不?盡!

    她?抬起指尖, 輕撫一瓣蓮花紋。

    “你最近是不?是又瘦了一些?”華瑤握住杜蘭澤的手腕,“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杜蘭澤抓緊平安符, 臉上神色不?變:“天?氣轉涼, 我向來?畏寒怕冷,近日胃口也不?太好, 瘦了幾?斤,尚無大礙,有勞陛下牽掛。”

    華瑤半信半疑:“是嗎?”

    杜蘭澤點了一下頭:“您與我既是君臣, 更是至交知己?,我怎敢欺瞞您?您若是相信我,就請不?要再擔心了!

    華瑤仔細觀察杜蘭澤的神色,輕輕按住了她?的脈搏。

    華瑤曾經?學過診脈技巧,略懂醫術。杜蘭澤的脈象還?算平穩,華瑤也查不?出什么大問題。

    平安符仍在杜蘭澤手心里。她?反復把玩了一會兒,又把平安符掛在了自己?的腰帶上。她?的腰帶是一條緋紅錦緞,與平安符上蓮花圖案相襯。

    華瑤思索片刻,開口道:“對了,我正想告訴你,我打算命令大理寺重?審舊案,還?你們瑯琊王氏一個清白。你父母蒙受多年?冤屈,朝廷虧待了他們,我可以為他們翻案了!

    杜蘭澤抬起頭來?:“陛下……”

    華瑤伸手去試了一下杜蘭澤懷里的暖爐,爐火正旺,杜蘭澤并未受涼。華瑤松了一口氣:“怎么了?”

    紫金銅爐里炭火微紅,銅爐底部已有一層灰白浮塵。淡淡煙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如同夢幻泡影一般漂浮不?定。人這一生,也像是一塊木炭,燃燒過,閃亮過,就要化作煙灰了。杜蘭澤正想得出神,華瑤又喊了她?一聲:“你怎么了?”

    杜蘭澤回?過神來?:“您還?沒有正式廢除賤籍,朝廷也在改革官制,現在并不?是重?審舊案的最好時機!

    華瑤端起茶壺,倒了一杯水:“那要等到什么時候呢?”

    杜蘭澤輕聲說:“天?成?四年?之后!

    華瑤把瓷杯推到了她?面前:“你深明大義,把國事放在第一位,你的苦衷我都明白,可你還?要再等上四年?……”

    杜蘭澤從華瑤手里接過瓷杯。茶水溫熱,她?抿了一口,嘗到了枸杞、紅棗、人參、當歸的味道。她?明白華瑤特意為她?準備了藥茶,此茶功效顯著,可以溫補氣血,調養元神。

    杜蘭澤低下頭,含笑道:“陛下有耐心,我也有耐心。四年?光陰,并不?算長,等到時機成?熟了,您再替我翻案,才不?會留下話柄,爹娘在天?之靈也會感?到欣慰!

    華瑤仔細斟酌,認可道:“確實,四年?后,我根基穩固,朝臣也不?敢反對翻案。”

    杜蘭澤說服了華瑤,又與華瑤談論?起明年?的殿試。明年?是華瑤正式登基的第一年?,也即“天?成?元年?”,華瑤想從全國選拔人才,填補各州各府職位空缺。

    涼州、秦州、永州、康州、滄州以及東南四省遭受了連年?戰亂,近來?戰亂平息,朝廷更加關注這些地方?的吏治民?情。

    半個時辰之后,華瑤和杜蘭澤擬定了明年?的殿試題目。

    想到自己?將在明年?欽點狀元、榜眼和探花,華瑤心里十?分期待。她?盼著朝廷招納一些才高八斗的大學士,更盼著全國一年?比一年?更興旺發達。

    *

    昭寧二?十?七年?八月十?四日,正是中秋節前一天?,外朝休沐,內廷還?在準備明日的中秋宴。今年?中秋宴排場不?大,相較于往年?,宴會開支減少了一半以上。

    昭寧帝喜愛美色,享盡富貴豪奢。他在位時,三宮六院美人如云。每年?中秋宴上,各個妃嬪都要多添幾?件衣裳首飾,光是這一項就要花去不?少錢。

    華瑤當然知道她?爹揮霍無度。還?好,她?和她?爹不?一樣,她?從未動過花天?酒地的心思。自古以來?,還?有哪個君主比她?更懂得修身?養性呢?她?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夜色深沉,湖畔涼風吹來?,衣袖漂浮,謝云瀟接住了華瑤的衣帶:“卿卿?”

    華瑤和謝云瀟剛吃過晚飯,他們正在御花園散步。御花園占地廣闊,浩渺湖水一望無際,周圍沒有一絲人聲,僅有他們兩個人。

    謝云瀟停下腳步,抬頭眺望天上月亮。中秋佳節,合家團圓,他緊握著華瑤的手腕,又想起自己遠在涼州和永州的親人。他的祖父謝永玄年?事已高,本月上旬,謝永玄遞上一封奏章,請求告老還鄉。華瑤挽留了幾次,謝永玄去意已決,華瑤終歸同意了。

    謝永玄是三朝元老,內閣重?臣,歷經?多年?殘酷黨爭,最終全身而退。他回到永州老家,與京城相距百里,卻還?掛念著謝云瀟。前日,他托人給謝云瀟寄來一封信,寫明了他在家鄉安享晚年?,清靜度日,感?受到天?倫之樂。

    “你在想誰?”華瑤忽然問道,“你把我的手抓得好緊。”

    謝云瀟對上華瑤的目光,她?眨了一下眼睛,他竟然舉高了她?的手腕,在她?手背上輕輕一吻。溫熱氣息貼近肌膚,酥酥癢癢的,她?笑了笑,拉著他向前跑:“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謝云瀟跟上華瑤的腳步:“去哪里?”

    華瑤立即松開了他的手:“你到了就知道了。”

    她?輕笑一聲:“有本事你就抓住我!

    她?動用輕功,飛快掠過湖面,涉水而行。她?記起了自己?小時候也喜歡在御花園亂跑,越跑越快,越跳越高。她?繼續往前跑,流風吹起她?的黑緞繡金龍紋衣袍,她?闖進一座樹林之中。此處有一條曲折小路,連通著疏密相間的石峰,穿過一個石峰洞口,竟是一片露天?空地,四周峰巒環合圍攏,石壁上懸掛著大大小小

    數十?條瀑布,水流沖射,浪花飛濺,激起一層茫茫水霧,直涌向潭水深處。

    潭心立著一塊巨石,約有三丈見方?,石頭上鋪著一層沃土,種滿了柔軟纏綿的碧草藤蘿,像是絲網一般密集,芬芳撲鼻。

    華瑤登上石峰,縱身?一跳,穩穩落到巨石上,忽然聞到了一種幽淡清香,她?察覺到謝云瀟的聲息。她?玩鬧似的,手往背后一伸,攥緊了謝云瀟的一小塊衣袖。

    謝云瀟順勢把她?一抱入懷:“抓到了,卿卿。這里是什么地方??”

    “不?,”她?糾正道,“是我先抓住了你!

    謝云瀟低頭在她?耳邊說:“我認輸!

    他的嘴唇似乎碰到了她?的耳尖,只是一瞬而已。她?轉身?面朝著他,雙手環住他的脖頸:“你在做什么?”

    巨石周圍水浪激蕩,謝云瀟只看著她?,卻說:“在賞月!

    華瑤質疑道:“那你為什么盯著我呢?”

    謝云瀟竟然回?答:“我在看你眼里的月光。”

    水聲亂響,水霧迷蒙,此時情景如同仙境一般,華瑤心頭一熱,雙手搭住謝云瀟的肩膀,使勁用力往后一推,他毫不?反抗,任由她?把他撲倒了。

    他抱著她?躺進草叢里,碧草細長柔韌,茂密綿軟,草葉輕輕戳到她?的臉頰,她?立即把頭埋進他懷里:“有點癢!

    謝云瀟把草葉一根一根撥開,指尖有意無意之間,碰到她?的肌膚,尤其是她?的耳朵。她?輕聲道:“耳朵更癢了,你是故意的,我要扯斷你的衣帶!

    謝云瀟手指一頓,華瑤抬頭看他:“我瞎說的。”

    謝云瀟直視她?的雙眼:“我當真了!

    “真的嗎,”華瑤在他耳邊問,“你這是什么意思?”

    華瑤左手往下摸,摸到了他的衣帶,似是威脅,似是玩鬧,那衣帶已在她?手中繃得筆直。

    她?親了一下他的耳尖:“你不?怕被人看見嗎?”

    謝云瀟聲調低沉:“會有人路過嗎?”

    四周石峰環繞,瀑布滔滔不?斷,濺起幾?尺高的水浪,水煙隨風飄蕩過來?,輕紗般稀薄透明,籠罩著藤蘿碧草。當空一輪明月光輝皎潔,倒映在華瑤眼里,更有細碎流光。

    華瑤坐起身?來?:“這里是我小時候發現的一塊風水寶地。”

    謝云瀟依舊躺在草地上,他順手拔出一根碧草:“這也是你親自種的?”

    “嗯嗯,”華瑤點頭,“其實我膽子很大,小時候還?有點貪玩,宮里的嬤嬤說我頑皮,還?說我言行舉止粗魯莽撞!

    謝云瀟把碧草根莖重?新埋入泥土之中。他不?看華瑤,只看著碧綠草葉:“我第一次見你時,你年?僅十?五歲,既有趣,又有靈氣,我同你說話,總是忍不?住想多聽你說幾?句!

    華瑤傾身?靠近他,在他唇角上親了一口。他抬手沿著她?后背一路摸到她?的后頸,從輕吻到深吻,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寒潭上秋夜涼風一吹,熱血澎湃,竟比盛夏時節更加燥熱。

    謝云瀟把華瑤的右手按到了他的腰間,指引華瑤扯開了他的衣帶,觸及他精壯滑韌的肌理,華瑤突然回?過神來?。她?往后退了半尺距離。

    她?衣衫整齊,坐姿端正:“我們畢竟是在御花園里,我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

    謝云瀟緩緩坐了起來?。他衣領大敞,心神激蕩,呼吸尚未平復,只能說:“你真是進退有度,卿卿!

    第258章 仁德舉賢良 人人都知道他是賢良之士……

    “那當然了, ”華瑤還很驕傲,“我的定力是很強的!

    月光在潭水上灑落,清澈明瑩, 謝云瀟坐到巨石邊沿, 俯身把右手探入冷水之中。華瑤湊近他:“水里有金魚, 我給你抓一條。”

    謝云瀟猜到了她小時候是真頑皮, 堂堂一個公主, 經常跑來御花園下水抓魚。他有些想笑,推拒道:“多?謝你的好意, 不必了, 你想把金魚帶回宮嗎?”

    華瑤坦白道:“我抓到了金魚, 稍微玩一下,就會把它?放回去!

    謝云瀟把手從?水里收回來:“放它?一條生路, 不愧是仁心俠骨。”

    華瑤又躺了下來。她枕著他的雙腿,盯著他的雙眼?:“你在恭維我嗎?”

    謝云瀟不說話,只是低頭看著她。煙水茫茫明月夜,她忘記了許多?煩惱,真像小時候一樣開開心心玩耍。月光之下, 滾滾水流翻出銀波雪浪, 山巒仿佛化作了瓊樓玉宇,金宮銀殿, 謝云瀟忽然開口:“是在講實話!

    這一回, 華瑤沒有自夸自贊。她只說了一個字:“嗯!

    謝云瀟把她抱了起?來,她坐在他的腿上, 雙手搭住他的肩膀。她與他對?視,他輕聲念道:“卿卿。”不等她回應,他又念了一聲:“卿卿!

    華瑤小聲問:“為什么又叫我?”

    謝云瀟貼在她頸窩處:“想親你。”

    華瑤真沒料到, 謝云瀟竟然會說這種話,她心跳猛然加快,情緒反倒更冷靜了。她改口道:“我們還是說些正事吧,明天就是中秋節了。”

    謝云瀟不假思索:“我與你相識已有五年!

    “我想說的是,”華瑤解釋道,“明天早晨,包括你我在內的皇族都要去皇陵祭祀,顧川柏也要跟隨我們一同前往皇陵。這半年來,他一直住在顧家大宅里,從?未當眾露面?……”

    謝云瀟重新坐直了,華瑤繼續說:“你能?不能?幫忙照看他?姐姐走了,顧川柏畢竟還是我們的姐夫!

    今年初冬,方謹去世之前,把她的遺產全部留給華瑤,解決了華瑤燃眉之急;首逵H情與常人不同,愛恨交加,錯綜復雜,謝云瀟大概可以理解一二??v然方謹追殺過華瑤數次,華瑤對?方謹的懷念遠大于怨恨。

    謝云瀟答應道:“請放心,我會多?留意他的動向。”

    華瑤捧住他的手:“你做什么我都放心!

    華瑤稍微考慮了一會兒,又向謝云瀟透露了一件皇族秘聞。

    回想當年,顧川柏還不是方謹的駙馬,他以貢士身份高?中狀元,其實也是遇到了好時機。那是昭寧十七年,民間盛行一種傳言說,京城會試的試題早已泄漏了,吳州、瑯琊、秦州、虞州等地的貢士全部看過了試題。這些貢士無法自證清白,或多?或少受到“吳州科場舞弊案”影響,鬧得不可開交。大理寺和刑部查不出前因后果,江南民怨沸騰,昭寧帝放棄了江南貢士,挑選了紹州出身的顧川柏高?中狀元。

    顧川柏精通詩詞,聲名遠揚,人人都知?道他是賢良之士。他一舉奪魁,原本應該是一樁美?談,然而江南考生還是不服氣,更不認同顧川柏的賢良之名。顧川柏身為世家子弟,竟然奪得了狀元之位,皇帝是不是偏袒世家公子,士族門閥會不會卷土重來?

    后來顧川柏做了駙馬,遠離朝政,也算是平息民怨了。

    謝云瀟從?前曾經聽過

    關于顧川柏的風言風語,但他并不了解這一段往事。他沉默不語,片刻后,才說:“當年若是沒有吳州科場舞弊案,皇帝應該不會欽點顧川柏做狀元!

    華瑤嘆了一口氣:“哎,確實。不過話說回來,顧川柏還是很有才學的,他在紹州名聲很好,紹州讀書人都說他才高?八斗!

    謝云瀟又問:“顧川柏對?你是否還有敵意?”

    “這個我也不知?道,”華瑤語氣淡然,“無論他有沒有敵意,顧家對?我是忠心耿耿,他不能?與顧家斷絕關系,只能?順應時局!

    *

    次日清晨,天色尚未大亮,華瑤已從?皇城出發,趕往京城郊外?鳳山皇陵。華瑤向來不喜歡鋪張浪費,不過今天她要去皇陵祭祀,車馬儀仗必不可少。她撩起?車簾,向外?一看,旌旗飄動,宮扇高?懸,明黃傘蓋光彩耀眼?。

    她心里暗想,天吶,好大的陣勢。

    她向側邊一躺,枕到謝云瀟的腿上,睡了一個回籠覺。謝云瀟一直摟著她的肩膀,還會調整坐姿照顧她的睡姿,她睡得很安穩,還做了一場美?夢。

    大概兩個時辰之后,隊伍抵達了鳳山皇陵。

    華瑤從?馬車上走下來,眾多?侍從?跪地行禮:“卑職恭迎陛下圣駕,恭請陛下圣安!

    華瑤沉聲道:“免禮,請起?。”

    眾人道:“謝陛下恩典!彪S后全部站了起?來。

    華瑤向旁邊瞟了一眼?,瞥見了若緣、瓊英、顧川柏,F存的皇族僅有這么幾?人了,依照皇族祭祀禮儀,華瑤親自祭祀之時,皇族位列華瑤身后,眾臣跪在祭壇之下,萬一顧川柏想要鬧事,謝云瀟可以及時制止他。

    祭祀時辰已到,鼓樂聲起?,華瑤緩步走上玉石雕成的臺階,前方不遠處是一座巍峨壯麗的圓形祭壇,位于皇陵正中央,祭壇上擺滿了鮮花瓜果,散發著陣陣芳香氣息。

    華瑤點燃了三炷香,親自念誦祭詞。今日她率領眾人祭告皇陵列祖列宗,言行舉止不得不慎重。她略微抬頭,看向東南側,方謹的陵墓正是位于東南方向。

    方謹的陵墓,華瑤心里閃過這五個字,竟然覺得有些陌生。

    與此?同時,謝云瀟、顧川柏、若緣、瓊英都站在華瑤背后,他們與華瑤之間的距離超過了三十丈。

    瓊英今天早晨沒睡醒,現在還有點困乏,又因為她背對?著眾臣,眾臣看不見她的神色,她索性閉目養神,打起?了瞌睡。若緣看了一眼?瓊英,自己?也走神了,她與瓊英的相同之處在于,她對?高?陽家的列祖列宗也沒有太多?敬意。

    祭壇上微風吹拂,謝云瀟的嗅覺遠超常人,他忽然聞到了一股血腥氣。他立即看向顧川柏,只見顧川柏唇角泛出了一絲血水。

    謝云瀟當機立斷:“你中毒了,我去喊太醫!

    祭壇之下,鼓樂齊鳴,祭祀典禮聲勢浩大,顧川柏幾?乎聽不見謝云瀟的聲音。他呢喃道:“我自己?服毒了!

    謝云瀟轉身就要離開:“你何必如此?!

    謝云瀟只想盡快宣召太醫,顧川柏一把攔住了謝云瀟。眾臣仍然跪在地上,無人知?道謝云瀟與顧川柏的爭端,顧川柏聲線顫抖:“我也……我也不想這么做,但我忘不了,半年過去了,我還是忘不了……日日夜夜,永無解脫……”

    顧川柏死?死?盯著謝云瀟:“你不會明白……你的妻子還在世,你和她情深意切,你豈會明白我心里是什么滋味!我一想到方謹就痛不欲生!成王敗寇,你和華瑤是王,我和方謹是寇!我至今還不知?道方謹究竟是被羯人殺了,還是被你們害死?了?兩軍交戰之時,你們是何居心?!”

    謝云瀟怒火中燒:“戰場上兵將九死?一生,你對?此?一無所知?,別再大放厥詞!

    “我就問你一句!”顧川柏緊抓著謝云瀟的衣袖,“究竟是羯人毒死?了方謹,還是華瑤謀害了方謹?”

    謝云瀟毫無猶豫:“是羯人。”

    顧川柏渾身肌肉緊繃,痛苦難忍,雙耳都出現了輕微耳鳴。他仍未放開謝云瀟的衣袖:“你對?天立誓,若有半句虛言,你不得好死?……”

    這句話還沒說完,謝云瀟打斷道:“你嘴里血流不止,毒性已經侵入五臟六腑。你應該坐到地上,鎮定心神,以防毒性蔓延全身,”

    謝云瀟身影一閃,只因他輕功太過高?深,無人看清他去往何方,顧川柏卻知?道他是去找太醫了。他寧愿中斷祭祀典禮,也要救人一命。

    顧川柏反倒覺得諷刺,換做是顧川柏看見謝云瀟毒性發作,顧川柏不一定會施以援手。他依舊憎恨華瑤,憎恨謝云瀟,更憎恨方謹不辭而別。

    過去這半年來,是他人生中最痛苦的半年,他飽受回憶煎熬,半瘋半癲,幾?乎分不清現實與夢境。他一會兒是揭下皇榜的狀元,一會兒是懷抱公主的駙馬,過往人生還不到三十年,他已經精疲力竭。

    但他又不愿承認自己?意志消沉,他照常吃飯,照常睡覺,在家里扮演一個正常人,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早已病入膏肓。他的姻緣、仕途、才學、名望化為烏有,身體一天比一天更虛弱,這一副血肉之軀,他也不想再要了。

    疼痛深入骨髓,他自言自語:“你當時也有這么疼嗎?”

    若緣扯了扯瓊英的衣袍,小聲說:“姐夫瘋了。”

    瓊英也發現了顧川柏身中劇毒,但她不愿牽扯是非。她試探道:“姐夫?”

    遠在三十丈之外?,華瑤隱約聽見了響動。她聞到風中參雜的血腥味,心中大驚,她猜到了顧川柏會大鬧一場,但她沒料到他竟然會服毒自盡。她根本不相信他會選擇自盡。他在公主府上備受折磨時,偶爾會說他想重回顧家,如今他心愿已了,為什么還要自尋短見?

    華瑤立即停止念誦祭詞。她走下祭壇,傳令禮官代為念誦,這在祭祀典禮上也不罕見。

    此?時顧川柏身形搖搖欲墜,鎮撫司幾?名侍從?察覺不對?,把顧川柏扶了下來。顧川柏尚未站穩,竟是一頭撞向石柱,鎮撫司侍從?再次攔住顧川柏。

    顧川柏使盡全力,轉向東南陵墓,放聲大喊:“高?陽方謹……高?陽方謹!”

    他口吐鮮血,雙膝一軟,“砰”的一聲,跪倒在地上,魂斷氣絕了。

    第259章 做牛馬蒼生 天成元年

    顧川柏身體傾倒, 仰臥在臺階之上,群臣嘩然,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只聽?見顧川柏叫了幾聲“高陽方謹”, 那聲音從遠處傳來, 悲愴沉痛, 透著一種撕心?裂肺的絕望, 響徹天地之間。

    眾人正在竊竊私語,謝云瀟領著太醫趕到了。

    這兩位太醫都是德高望重的名醫, 年過六十, 還?有一副強壯身體。他們二人不僅醫術高強, 還?修煉過上乘武功,真如世外高人一般, 飛身而來,迅速落到了地上。

    顧川柏的侍衛大叫道?:“請太醫快來救命!”

    白?玉臺階上鮮血淋漓,全是從顧川柏口中流出?的鮮血,殷紅刺目。兩位太醫跪了下來,稍作診斷, 就說:“殿下悲痛過度, 當眾昏厥了。”

    謝云瀟能聽?見十丈之內一切聲息。他可以斷定顧川柏去?世了,太醫明知顧川柏已不在人世, 卻只說顧川柏昏過去?了, 又是為了什么?

    為了皇族的體面嗎?

    內閣次輔趙文煥匆忙登上祭壇臺階。他只是個文臣,腿腳不及武官輕便靈活, 但他腳步飛快。他撩起緋紅官袍,跪在顧川柏身旁,斷言道?:“殿下對莊敬公主情深意重, 今日?殿下觸景傷情,怕是傷到了心?肺,殿下的病情萬萬拖延不起,還?請太醫院立即把殿下送回?京城救治!

    “莊敬”是太皇太后親封的方謹謚號。趙文煥的動作雖然慌亂,禮節還?是一絲不漏的。

    兩位太醫聽?見趙文煥的一番敘述,不禁也對趙文煥升起敬佩之意。

    趙文煥為什么能坐穩內閣次輔的位置?這就是他的本事。他反應敏捷,臨危不亂,處處為皇帝著想?,時?時?為皇帝分憂。他只說了短短一句話?,就把顧川柏服毒自盡的慘狀輕輕揭過了。

    顧川柏既是方謹的駙馬,也是紹州顧家的長?公子。自從方謹去?世之后,顧家對華瑤投誠了。除了顧川柏之外,顧家上下幾百人,不論在朝在野,都對華瑤忠心?耿耿。

    顧川柏不愿出?席皇族典禮,他家里的長?輩卻盼望他出?門交際,只要他在皇族典禮上露面了,京城權貴就會知道?,皇帝對顧家的恩寵一如既往,顧家還?是大梁朝數一數二的世家,以此保全整個家族的體面。

    可惜顧川柏自己想?不開,落到這般地步,太醫也救不了他。那兩位太醫悄悄嘆息一聲,又用銀針扎入顧川柏的幾處穴位,他臉上浮現出?淡淡紅潤色澤,竟像是一個活人。隨后,太醫合力搬動顧川柏,把他送入一輛馬車。

    從始至終,華瑤都沒有出?聲打斷太醫,太醫就明白?了華瑤的意思。他們在宮里當差多年,見慣了大風大浪,自然懂得如何應對。

    太醫與顧川柏一同離開了。

    天高云淡,蒼茫大地上旌旗飛揚,旗面拍動旗桿,撞出?“刷刷”的聲響,華瑤恍然回?過神來。她正站在權力的高峰上,她身邊還?有很多聰明人,凡事不需要她費心?,無數人會為她出?謀劃策,處理善后事宜。

    華瑤冷靜下來。她繼續主持祭祀典禮,眾臣又跪在了祭壇之下。

    半個時?辰之后,祭祀典禮結束,華瑤率領眾人返

    回?京城。

    當天傍晚,顧家的家主趕來皇城,把顧川柏留存的一封遺書獻給了華瑤。華瑤看完遺書,親自去?了一趟宗廟,此處有一間宮室,修建得富麗堂皇,供奉著方謹的牌位。

    案臺上燈燭閃動,香煙繚繞,華瑤跪在蒲團上,手?里拿著一雙白?玉雕成的占卜工具,形狀像是兩只竹筍,名叫“杯筊”,分為正反兩面。

    華瑤在心?里默默問了一句:“姐姐,顧川柏在鳳山皇陵服毒自盡了,我看過了他的遺書,他想?與你合葬。姐姐,你同意嗎?”

    華瑤把杯筊拋向空中,片刻之后,兩個杯筊落到地上,全是反面。

    華瑤又連續投擲了兩次,每一次的結果都是兩個反面,這意味著方謹斷然拒絕了顧川柏。

    華瑤忍不住又問:“姐姐恨我嗎?”

    她再次拋出?杯筊,“啪”的一聲脆響,玉石撞擊金磚,她看見了答案,不恨,竟然是不恨。

    她一向不信鬼神,此前她從未做過“擲杯筊”這種事,今日?不過是心?血來潮。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解釋這種巧合。她放下杯筊,緩步走出?了宗廟正門。

    方謹的墓室位于鳳山皇陵,建造得十分精妙,暗設了重重機關。墓室正中央是方謹的棺材。她本人躺在水晶棺里,這水晶館的外層嵌套著三座棺槨,里層是紫檀木,外層是精煉鋼鐵,檀木與精鐵之間灌入水銀密封,劇毒無比。

    這樣?復雜的一間墓室,一旦關閉,就不可能再打開了,顧川柏注定不能與方謹合葬。

    七天后,顧川柏的死訊傳遍了京城,太醫說他的死因是心?病。依照大梁律法,他的棺材也葬入了鳳山皇陵,不過與方謹的墓室相隔甚遠。

    顧川柏下葬后不久,坊間流傳出?不少風言風語,都與顧川柏有關。三四個月之后,京城官民?漸漸淡忘了顧川柏,全城上下,幾乎無人再議論他了。偶爾有幾人記起他的聲名,不禁感嘆道?,昔日?名滿天下的大才子,來日也只是一具白骨、一杯黃土。

    *

    秋去?冬至,京城下了一場小雪。

    年關將?近,朝廷各部正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更改年號的各項事宜。

    大年初一當天早晨,積雪融化,晴空萬里,大梁國正式改年號為“天成”,至此,華瑤就是一國之主天成帝。

    兩年前,華瑤在秦州設立了鑄幣廠。秦州匯聚了許多能人異士,技藝超凡的工匠也不在少數,經過兩年的改良、打磨,秦州生產出?來的錢幣流通價值極高,制造工藝極難,包括銅幣和銀幣在內,民?間匠人幾乎不可能仿制成功。

    這種錢幣,名叫“天成通寶”,在天成元年正月十號,由京城官府正式發行,短短一個月之后,成效顯著!疤斐赏▽殹痹谑忻嫔狭魍◤V泛,京城的錢貨買賣更頻繁了。百姓上繳了私鑄的錢幣,按照官府設定的比例,兌換“天成通寶”,戶部和鹽鐵局又把民?間私鑄的金、銀、銅幣運到秦州鑄成新幣,這一來一往之間,秦州和京城的商業更?是興旺發達。

    天成元年春天,華瑤一心?撲在錢法和稅制上。由于“天成通寶”試行效果很不錯,她又在永州、虞州、京城三個地方開設了新的鑄幣廠。同時?,永州造紙廠也傳來好消息,經過永州工匠不斷改良,造紙廠能生產出?一種輕薄草紙,雖不及宣紙平滑光潔,卻勝在價格低廉、原料簡單,平民?百姓也能買得起。

    開春以來,大梁國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氣象。

    今年的“耕藉禮”也與往年不同。所謂“耕藉禮”,是每年春耕之前,皇帝本人親自在京城一塊農田里演習耕種,為期一天,顯示皇帝對農業的看重。這個規矩從西?周流傳下來,已有上千年之久。

    自從昭寧帝病重之后,大梁國的耕藉禮就暫停了,今年華瑤又要去?耕田了,官府允許百姓在遠處觀禮。

    行禮當天,華瑤起了一個大早。天還?沒亮,她已經下地干活了。

    這一塊田地約有一畝大小,名叫“圣田”,是華瑤的老祖宗親自開辟的。老祖宗還?留下了一句話?,大梁國歷任皇帝,除了重病臥床的病秧子,其余人等,必須在田地里老老實實耕種,不得偷懶。

    偌大一畝田里,只有華瑤和謝云瀟兩個人,眾多官員都站在田埂上,觀望華瑤和謝云瀟勤勤懇懇做農活。

    華瑤推動鐵犁,把田地里的泥土全部翻了一遍。她力氣大,干活也快,還?有閑心?和謝云瀟說話?:“好多人在看我們!

    謝云瀟抬頭望去?,這一畝田的四面八方,站滿了大大小小的官員。更?遠處的街道?上,又聚集了不少平民?百姓,可謂是人山人海,人潮涌動。

    鎮撫司和拱衛司一同維持秩序,人群也并不喧鬧,謝云瀟輕聲問:“耕藉禮什么時?候結束?”

    華瑤揮動鋤頭:“等我忙完以后!庇中÷曊f:“你看天色,還?早著呢!

    謝云瀟又問:“你累不累?也許可以把農活全交給我!

    華瑤看了他一眼:“這么多人盯著我們,我一點?懶都不敢偷。”

    謝云瀟笑了笑,不再說話?。他拎著一只竹筐,在田地里挑揀雜草。他想?到了自己和華瑤在永州逃難時?,也曾在山上挖過野菜,從荒廢的農田里撿來蘿卜和生姜,熬成魚湯,一人一口喝完了。

    翻過了田地泥土,除去?了雜草害蟲,華瑤開始播種了。她把小麥的種子一排一排種下去?,謝云瀟提著一桶水,不緊不慢追隨她,她隨手?從水桶里舀出?一瓢水,澆到田地上,半個時?辰之后,她終于耕種完畢了。

    晌午已過,華瑤扶著鋤頭,長?舒一口氣。她站在田野之間,精神恍惚了一瞬。她并不覺得疲憊,她平日?里吃得好,穿得好,又經常練武健身,體力遠比佃農強得多。若要讓她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耕種,她也是無法忍受的。那佃農的生活究竟有多苦,可想?而知。

    “耕藉禮”大功告成,眾多官員趕來恭賀華瑤,華瑤的目光穿過眾人,落到了工部尚書鄒宗敏的身上。

    鄒宗敏打了一個寒顫,連忙道?:“恭賀陛下,耕藉禮成,農神必會保佑大梁國五谷豐登……”

    華瑤只問了一句:“滄州和永州的城鎮重建得怎么樣?了?”

    鄒宗敏躬身彎腰:“托陛下的鴻福,滄州和永州……都建好了,百姓安居樂業,今年春天也能有個好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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