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分家也不是一個稀奇事。現在大多數人家都遵守著老人在,不分家這規矩。
即使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鼻子不對鼻子,眼不對眼的,因著老人在世,也都忍了。
在村里,老人去世后再分家的人家多的是。
但是,因為分家,差點鬧出人命,那可就是一樁大新聞了。
笙笙正聽著陳露說著衛生站這些藥材要怎么炮制處理呢,周家的周月月就跑了過來,直接沖進了院子,眼眶通紅,嘴唇顫抖,話都說不利索了。
“醫……醫生,我嫂子……嫂子吐血了!”
孟笙笙一驚,這是怎么了?不是說周家正在分家嗎?怎么就突然吐血了?分個家還鬧出人命了?
出了這事,陳露肯定不能推脫,提著旁邊的藥箱就要走,“快去周家叫我師傅,他今天休息沒在醫療站,我醫術沒他好,我先去看看,師傅來救人更穩當。”
都是村里人,周月月也知道周剛家怎么走,當即就跑去叫人了。
孟笙笙跟著陳露到了周家。
周家男人大部分都臉色凝重的在院子里,周家老二周啟文正在罵著自家大兒子,話里話外的意思是不應該對自己媳婦兒下那么重的手。
三個面黃肌瘦的女孩子站在墻角,穿著不合身的破舊衣服,驚惶無助的看著家里的大人們,時不時盯著一個方向面帶焦急。
女人們都在小女孩盯著的地方,嘰哩哇啦的各說各話,聲音很大很雜,聽不清在說什么。
進了屋子,看到陳露帶著藥箱來了,圍在一起的人讓出了一條道。
躺在床上的人孟笙笙認識,上次見人的時候,對方還活蹦亂跳的對著孟笙笙翻白眼,這才半個月沒見著人,對方已經面色慘白的躺床上了。
高秋香躺在床上,臉白的和紙一樣,左臉有個巴掌印,嘴角在不停往外滲血,連胸口的起伏都看不怎么清了。
陳露湊近一探,連呼吸都很輕了。
陳露一驚,這情況她處理不了啊,這些日子,她也只是跟著周剛學了怎么包扎皮外傷,還有怎么給感冒發燒的人抓藥。
一看人病的這么嚴重,她真不敢上手。
沒多久,周剛就來了。
他在村子里做了這么多年大夫,平時也就治治小病,大本事沒有,但是判斷自己能不能治好病人的本事倒是有的。
看到躺在床上的高秋香,當機立斷直接說道,“趕快準備牛車,把人送到縣醫院去。”
說著,給高秋香嘴里喂了一個黑色的藥丸子,就這樣給人吊著一口氣,愣是撐著給送到了醫院。
周家的人一窩蜂的動了起來,借車的借車,借錢的借錢,收拾屋子的收拾屋子,忙成一團,孟笙笙和陳露也就悄悄的走了。
這件事直接成了村子里大娘們的談論焦點。
那周光合是怎么打人的,高秋香又怎么往外吐血的,屋子里又是怎么飆的到處都是血,說的有模有樣,好像這些大嬸子們當時就趴在人家屋檐上親眼看著一般。后來越傳越離譜,還有那缺德的,甚至說高秋香被拉著去醫院的時候就已經斷氣了,回來也得蓋著白布回來。
孟笙笙雖然不怎么喜歡高秋香這女人,但是也沒跟著一起說長道短。
幫著陳露收拾好了一些藥材,拿著她幫自己配的熏蚊子的藥,回家做晚飯去了。
孟笙笙出來納涼的時候,村里曬谷場那一片是真熱鬧。
“今年的蚊子是真毒,才五月份,我家大牛的臉蛋子都被咬紅了,過兩天上縣里買盒清涼油去。”
旁邊李家大嬸子插了一句嘴,“小桃你買的清涼油念叨了好幾年了,還沒買回來呢,你嫂子家好像前兩天還買了好些香膏呢。”
陸小桃聽到這話尷尬了一瞬,接著又說道,“我家的清涼油用完了,過兩天買新的去,我嫂子那一家子的閨女,用香膏也是應該的,我家全是小子又沒閨女,用啥香膏。”
可能是不想再提清涼油的事,說道,“秋香被拉去醫院了,家里三個孩子飯都沒得吃了,我路過周家門口,可憐巴巴的,坐在門檻抹著眼淚呢,我也是心善,讓家里的小子給送去了三個雜面窩頭。”
誰家沒個孩子,說到這里,都面露不忍,不過現今誰家都不富裕,今天給個窩頭沒事,但是頓頓都接濟,那是不可能的。
接著眾人又興致勃勃的說起來高秋香兩口子的事。
“秋香也可憐,生了三個閨女,不招家里男人待見,我看光合這人平時也是個憨厚老實的,想來也是想要兒子想狠了,憋久了,這猛的一巴掌就把人打出毛病了,一進醫院那地兒,不知道還得花上多少錢。要我說啊,這生男生女是有個定數的,你們瞅瞅,這秋香在家為了生兒子,啥都干了,不知道喝了多少藥,不都沒用?我啥都沒干,藥也沒喝,一進門就生了兒子,這不是命數是啥?”
孟笙笙心說這大概是炫耀自己生了兒子,高秋香沒生出兒子。
旁邊的桂花聽了這話之后搖著蒲扇,站起身,“走了走了,天要黑了,得回去睡了。”
孟笙笙覺得桂花是被說的心里不高興了,因為她不僅沒生兒子,連女兒都沒有。
李家大嬸子說,“今兒個這么早就睡啊?”
桂花搖著蒲扇,“得早點回去,家里人等著,回去的晚了,男人得不高興了。”
李家大嬸子可不是什么靦腆小媳婦,什么話都敢嚷嚷出來,“咋的?老六晚上不摟著你還睡不著?”
周桂花順手就把手里的蒲扇給扔了過去,整個村子里在那一塊兒納涼的人都笑的高興,看著兩人一個打,另外一個躲,其他人在旁邊瞎起哄,熱鬧非凡。
孟笙笙聽著這些葷素不忌的話也覺得有意思,興致勃勃的跟著這些人聊著她知道不知道的話題。
她知道的,就跟著說兩句,不知道的,就聽著,村里人熱情,即使孟笙笙問了些在村里人聽起來很傻的問題,比如黃豆什么時候熟,哪里去榨菜籽油……村里人都一人一句的和她聊著,也不嫌棄她“無知”。
第二天去挑水的時候,孟笙笙就看到了門口坐著的三姐妹。
真看到人了,和昨天聽到旁人說起來的感覺真不一樣。
衣服還是穿的那幾件,臟亂不堪,頭發枯黃雜亂,臉頰上也一點肉都沒有。她們像是被拋棄的小貓崽子,相互依偎在一起報團取暖,坐在在家門口等著她們的媽媽回來。
孟笙笙像是被刺了一下,心里忽的一酸,想起來自己那么小的時候,在福利院被欺負的時候,她也想過自己的親人,自己的媽媽,想她們來接自己回家,那種恐懼,是沒經歷過的人體會不到的。
挑第二擔水的時候,孟笙笙帶上了自己做的饅頭,叫了三姐妹過來,把東西遞給了她們。
老大招娣怯生生的,抖著手把要來拿饅頭的妹妹的手攬了回去,像是下定決心似的,眼里含了一包淚,“孟知青,我們不要饅頭,能借給我們錢嗎?只要……只要五毛就成。”
孟笙笙把饅頭遞給了那臟兮兮的小手,“你要去縣里看你媽?這不行,你們太小了,從沒出過村,根本就不知道路,去了縣里很可能會遇到人販子。還是在家里等著,沒多久你們媽就回來了。”
招娣攬著兩個妹妹低垂著腦袋直掉眼淚。
孟笙笙輕嘆了口氣,揉了揉她的腦袋。
“家里沒大人了嗎?”
“我爹還在醫院,昨天半夜的時候,家里人都回來了,現在都還沒起。”
還行,至少家里有人了,不用擔心孩子被餓著了。
沒兩天,人就被拉回來了,死是沒死,但是躺在床上起不來了。
整個村的人都帶了自家自留地里剛長出來的黃瓜絲瓜啥的來看了人,說了些安慰人的話就走了。
孟笙笙在家腌蘿卜纓子,這些蘿卜纓子是她幫著村里人寫了幾封信,嬸子硬塞給她的。
現在家家戶戶都困難,蘿卜纓子也是村里人家藏著的好東西,洗干凈了切了姜絲,用鹽腌制好了,吃起來脆脆的,同樣是下飯的好吃食。
孟笙笙正在簸箕上曬剛洗干凈的蘿卜纓子,門外就有個小腦袋探頭探腦的。
孟笙笙瞧見了,笑著說道,“招娣?進來吧。”
小孩身后沒跟著人,聽到孟笙笙叫她,她就紅著臉進門了。
孟笙笙摸摸兜,又若無其事的放下了,她上次去縣里買的桃酥被自己當零嘴吃光了,下次去縣里多買兩斤。
“怎么過來了?你媽好些了嗎?”
招娣點頭,幫著把盆里的蘿卜纓子擰干水,一個一個的放進簸箕里。
懂事的孩子是真惹人疼。
活兒不重,蘿卜纓子也不多,孟笙笙也就不阻止,兩人沒幾下就忙活完了。
孟笙笙進屋,給小孩泡了小半碗紅糖水。
“喝吧,甜甜嘴。”
小孩抿了一口,嘗到了甜味,不喝了。
“孟知青,你的對象是公安嗎?”
孟笙笙嘆了口氣,怎么連小孩都知道了。
“不是,只是認識而已,不要聽大人胡說八道。”
“那……那你能幫幫我娘嗎?”
“我不是醫生,你娘的病找我沒用。”
招娣搖搖頭,“不是因為這個。”
“我娘不是被我爹打病的,她是被那老婆子給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