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是我不好,弄疼了你……
“今日之事, 若有敢妄言外傳的,一律處死。”
雪沛怔了下,剛想說些什么, 就被蕭安禮按回去了。
陛下背對著那群樂人, 緊緊地給雪沛護(hù)在懷里, 收回目光。
對上視線的剎那,雪沛看得清楚。
蕭安禮輕笑了下,口型是——
別怕。
回去路上,雪沛就一直在想這事,他有些悶悶不樂, 很蔫地趴在床上, 枕著自己的臂彎。
蕭安禮剪了燭芯, 走來, 坐在床邊:“怎么了?”
“說不上來,”雪沛嘟囔道,“但是, 我好像不太開心。”
蕭安禮一點(diǎn)點(diǎn)地捻著雪沛的發(fā)尾:“為什么,因?yàn)榻裢肀蝗丝吹搅藛? 還是……”
他突然噤聲。
蕭安禮想起了雪沛剛才的眼神, 在他稀松平常地說出處死這類的話語時(shí), 那雙眸子里有些不可置信,仿佛世外桃源驟然暴雨傾盆, 平靜的表象被揭開后,是必須要面對的冰冷現(xiàn)實(shí)。
他是一國之君,生殺予奪,大權(quán)在握。
而雪沛的心腸,又那樣柔軟。
“朕不會真的去處死他們的, ”蕭安禮連忙道,“只是嚇一嚇,你放心……別生朕的氣。”
他慌了,可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不是啊,”雪沛偏頭過來看他:“我沒那個(gè)意思,陛下說出這些話,是很正常的事。”
雪沛又不傻。
治國不是過家家,自然要恩威并施賞罰分明,以及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我怎么可能因?yàn)檫@種事,跟你生氣呢,”雪沛坐了起來,表情認(rèn)真,“只是覺得陛下你,高處不勝寒。”
蕭安禮還捻著雪沛的發(fā)尾,有些怔然:“真的?”
寢殿內(nèi)只留了一盞燭火,昏暗的光線中,蕭安禮聽到了一聲好輕的嘆息。
“我又不是沒長嘴,不會和你鬧什么誤會的。”
雪沛說著,就靠住了蕭安禮的胸膛:“因?yàn)槲蚁矚g陛下,所以陛下做什么事都沒關(guān)系,想做就去做吧,不用瞻前顧后的,你也要相信我呀。”
“即使做了也沒關(guān)系,”懷里的人打了個(gè)呵欠,“我還是會喜歡你。”
過了會兒,蕭安禮把手放在雪沛的后背上,“嗯”了一聲。
雪沛困了。
他感覺蕭安禮在輕輕地拍著自己,動作不疾不徐,這種感覺太像哄小孩睡覺了,所以雪沛呵欠一個(gè)接一個(gè):“陛下,你不睡嗎?”
陛下沒有回答。
黑暗里,一點(diǎn)衣料的悉悉索索就格外明顯,雪沛感覺自己的腰帶被扯開了,初夏衣衫薄,落在地上也沒發(fā)出什么聲音。
但是,落在身上的吻,就有些明顯的燙了。
雪沛往后躲:“你干什么呢?”
蕭安禮啞著嗓子:“想你……”
雪沛還在納悶:“我不就在你面前嗎,有什么可想的?”
可隨即,他就被捂住了嘴。
蕭安禮在摸他。
雪沛腳背都繃直了,呼出的氣噴在蕭安禮的掌心:“陛、陛下……!”
“別怕,你放松一點(diǎn),”蕭安禮咬他的耳朵,“來親熱親熱,好嗎?”
雪沛一點(diǎn)也不想親熱。
他的雙手死死地扒在陛下的小臂上,指甲都陷了進(jìn)去,額上出了層薄薄的汗,疼得臉都白了。
而罪魁禍?zhǔn)走渾然不覺,繼續(xù)動作:“這樣對嗎,你不要緊張……”
雪沛聲音發(fā)顫:“我不緊張……”
才怪。
螢火蟲最重要的就是腹部和屁股,這里能夠發(fā)光,確保他們可以嚇退天敵,吸引配偶,同時(shí),也是最為驕傲的地方。
蕭安禮把手放進(jìn)去,雪沛當(dāng)然受不了。
他終于怕了。
怕陛下魯莽,怕陛下給他弄壞,怕自己再也發(fā)不了光,以及,僅僅是兩根手指而已,他就已經(jīng)開始疼了,雪沛眼尾泛淚,哆嗦著抓蕭安禮的胳膊,試圖商量:“陛下,要不咱們先睡覺吧?”
蕭安禮的聲音也在抖:“我、我這不就是要跟你睡覺嘛。”
雪沛使勁兒搖頭:“我現(xiàn)在,不想睡這個(gè)覺!”
“為什么,”蕭安禮撐起身體,仔細(xì)地觀察他的表情,“你不喜歡我嗎?”
雪沛張了張口:“沒有,我很喜歡……啊!”
這混蛋趁他不備,居然又加了手-指。
雪沛快瘋了,他沒被人碰過這里,這種感覺太陌生又太恐怖了,陛下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喘著粗氣,像是真的要把他吃掉似的。
“很快就喜歡了,”蕭安禮低頭,不放過雪沛臉上任何的表情,“我再慢一點(diǎn),行嗎……你真好。”
他反復(fù)地親雪沛的耳朵,聲音又啞又燙,說自己好喜歡雪沛,說雪沛是他見過的最好的人,要把全部的寶貝都給雪沛,讓雪沛躺在亮晶晶的金子上睡覺。
不行。
任憑蕭安禮此時(shí)說的再怎么天花亂墜,雪沛也受不了了,他哆嗦著掙開對方,拼命往外爬,剛鉆出被子呢,就被蕭安禮攥住了腳腕,而就在這個(gè)瞬間,雪沛實(shí)在沒忍住——
蕭安禮目瞪口呆地坐在床上。
雪沛消失了。
一只小小的螢火蟲,落在了床尾的被褥上,似乎有些委屈,沒飛,猶猶豫豫地不敢上前。
“雪沛?”
蕭安禮連忙湊近,試探著開口:“你還好嗎?”
可隨著他的動作,小螢火蟲受驚地飛起來,眼看就要往外跑。
蕭安禮不敢追了,這天大地大的,外面還正值深夜,雪沛要是真的飛走,他該上哪兒找才行啊,掘地三尺都沒辦法,只得徒勞興嘆。
“我錯(cuò)了,”他再三道歉,“是我不好,弄疼了你,以后不這樣了,你能回來嗎?”
過了好一會兒,螢火蟲才慢慢地飛回來,停在他的指尖——
另一只手的。
蕭安禮舉起手,目光和雪沛齊平:“能變回來嗎,我想抱著你。”
而就在這時(shí),他聽到了很細(xì)微的聲音,像是雪沛發(fā)出的,但很輕,仿佛小小的羽毛似的,撓著他的耳朵。
“不要臉。”
“我剛都說疼了還不停,現(xiàn)在變小了,看你還怎么鑿我。”
“一點(diǎn)都不舒服,誰讓你手長那么大,還有繭子,太粗糙了,你真是混蛋。”
雪沛仗著對方聽不到,啰里吧嗦地罵了個(gè)痛快,但不知怎么回事,他感覺蕭安禮的表情越來越復(fù)雜,目光幽深。
“算了,看在金子的份上不和你計(jì)較,”他紆尊降貴地?fù)]動翅膀,準(zhǔn)備變回人形,“要是再敢弄我的話……咦?”
蕭安禮雙手合十,用掌心虛虛地?cái)n住了他。
“雪沛,”他再次問出了那個(gè)問題,這次的語調(diào)里有笑意,“你喜歡金子,還是朕?”
螢火蟲不動了。
內(nèi)心掙扎得太明顯了。
蕭安禮也不著急,就這樣微笑著看他,不發(fā)一言。
片刻后,他終于聽到自己掌心處,傳來微弱的聲音。
雪沛:“嗚。”
第32章 “陛下,是要娶那男子為……
雪沛實(shí)在不想騙人。
他覺得, 金子和蕭安禮,干嘛非要從中選出一個(gè)來呢,對于雪沛而言, 兩者都很重要, 他都好喜歡的。
可是看著陛下的表情, 似乎今天他不說出口,就不會輕易繞過他。
雪沛著實(shí)怕痛。
輕紗似的翅膀輕輕地?fù)]動,他就這樣飛在蕭安禮的掌心里,來回繞了幾圈。
蕭安禮的手是虛虛地?cái)n著,只要雪沛愿意, 隨時(shí)都可以順著指縫間的空隙逃跑。
他沒有逃。
過一會兒, 蕭安禮把手完全打開了。
隱約的光暈中, 那個(gè)臉紅的雪沛重新出現(xiàn), 他坐在床尾,抱著自個(gè)兒的膝蓋,聲音很小:“都喜歡。”
蕭安禮故意板著臉:“只許選一個(gè)呢?”
雪沛猛地抬頭:“啊, 你好煩人呀!”
陛下大笑起來。
他給雪沛拉回自己懷里,不住地親對方的頭發(fā):“你怎么這樣可愛, 實(shí)在太喜歡你了……”
喜歡到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就使勁兒親。
雪沛覺得自己變成了木頭, 被一只不知疲倦的啄木鳥啄個(gè)不停,他開始耍賴, 往外躲,兩人鬧來鬧去的,重新滾在了一起,到了最后,雪沛伏在蕭安禮的腿上, 有些累了,就叫對方的名字。
“陛下。”
“嗯?”
“阿荔。”
“……嗯。”
雪沛沒抬臉:“你放心,不管是被發(fā)現(xiàn)了,還是哪怕以后沒有金子了,我都喜歡你的。”
他今晚,真的哄了蕭安禮很久。
可惜陛下恩將仇報(bào),給雪沛弄疼了,再加上雪沛這會兒有些疲憊了,于是顧不得看對方的反應(yīng),就打了個(gè)長長的呵欠。
并沉沉睡去-
那么多雙眼睛都看到了,陛下離開宴會,偷偷跟人耳鬢廝磨,無數(shù)雙耳朵也聽得清,被陛下護(hù)在懷里,擋著不讓他們發(fā)現(xiàn)的,明明是個(gè)男子。
傳言一點(diǎn)點(diǎn)地滋生,蔓延。
就像夏季的雨水一樣,在不知不覺中,把石階上的苔蘚變得顏色更為幽深。
雪沛站在屋檐下,仰頭看外面的天。
過了會兒,他把手里的油紙傘打開,沖院墻那招了招手:“過來吧,雨大,但是我必須要出門一趟。”
他很誠懇地道歉:“真不好意思了。”
斑駁的院墻上光禿禿的,偶爾冒出一兩顆長莖葉的雜草,雨水給地上的土都浸透了,浸得往外吐泡泡,雪沛又催了兩聲,才有個(gè)人影出現(xiàn),倏忽一閃,就也立在了屋檐下面。
雪沛很驚訝:“你功夫好厲害啊。”
丁佳撓了撓自己的頭,嘿嘿一笑:“都是些三腳貓功夫,不入流的。”
他一身短打褐衣,肩頭濕透了,看起來和街頭老百姓沒任何區(qū)別,只是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看了雪沛,又往屋里看。
黑的,沒有燈,也沒有人。
王大海一家已經(jīng)回鄉(xiāng)下去了。
“所以,我得買菜呀,”雪沛笑笑,“我以為這雨很快就停的,沒想到下這么久,廚房里的那些……”
丁佳立馬接話:“我知道。”
雪沛有點(diǎn)懶,喜歡享受,還稍微有些笨拙,所以不懂柴米油鹽,王大海離開前給他留了很多的瓜果蔬菜,也交代了,該怎么去煮飯。
可雪沛一個(gè)人,能吃多少呢。
飛蛾也不在他的身邊。
夏天的雨下個(gè)不停,青菜壞得好快,雪沛蹲在房檐下看了很久,還是決定要出去走走。
丁佳還是那副笑嘻嘻的語氣:“沒必要你再跑一趟啊,我出去就成。”
雪沛搖頭:“不用,你盯著我也很辛苦的。”
說著,他就把自己荷包打開:“你是不是沒什么錢了,我聽說陛下給你的金子都贏光了,實(shí)在太不應(yīng)該了。”
丁佳立馬擺手:“別,哪兒用你再給我錢啊!”
雪沛已經(jīng)把金塊掏出來了:“陛下不是說了,讓你聽我的嗎?”
他沖著丁佳笑:“并且我也不知道這會兒,還能再去哪兒買菜吃飯……拜托啦。”
丁佳就繼續(xù)撓頭,只好給金子收下。
眼看著雪沛已經(jīng)打著傘,一步步地邁入雨中,他才連忙抓起旁邊的傘,不遠(yuǎn)不近地在后面跟上。
而出門的剎那,丁佳不著痕跡地使了個(gè)眼色,幾道身影悄然消失,在雨水的掩蓋下,連腳步聲都聽不到。
聽到了也無所謂了,雪沛充耳不聞。
他就這樣靜靜地往前走,雨太大了,泥點(diǎn)濺到了衣衫下擺,留下些許痕跡。
丁佳嘆了口氣。
他想起那天,侍梨老人和胡太傅帶領(lǐng)眾多學(xué)子,齊刷刷地在門外跪下,說國君不可荒淫無度,沉溺享樂!
山呼海嘯。
跪的卻不是陛下,而是雪沛。
也不是在宮中,而是麻奶奶胡同。
雪沛正在院子里黏風(fēng)箏呢,被外面的動靜唬一跳,小孩都嚇著了,被母親捂著耳朵抱回屋里,王大海把門栓上了,滿頭滿臉的全是汗,說小仙君,你千萬別出去,小仙君——
雪沛還是出去了。
那個(gè)被陛下特意從深山里請出來,極盡尊敬和禮數(shù)對待,親自相迎,給予賞賜,想要求他為雪沛祈福的侍梨老人,跪在最前面,正連連咳嗽。
他太老了,雪沛看了眼,覺得他好像一支快要融化完的蠟燭啊。
燃燒的火焰不會太亮,但是依然可以引來目光。
好多的百姓聚集起來,一塊兒往這邊看,焦急的馬蹄聲越來越快,可侍梨老人已經(jīng)伏在地面,求雪沛不要再勾引圣上。
學(xué)子都是聽圣人言長大的,慷慨激昂。
但讀了那么多的禮義廉恥,罵出口的,怎么也都是些腌臜的話呢。
雪沛不想聽,他覺得有點(diǎn)臟。
禁衛(wèi)軍很快就控制了現(xiàn)場,訓(xùn)練有素,銀白色的鎧甲閃著寒光,學(xué)子們護(hù)著侍梨老人,說這是讀書人的種子,不可折辱!雪沛也被人群裹挾著,他幫忙推開侍衛(wèi)的刀鞘,喊著別動手,千萬別動手啊。
可還是見了血。
雪沛不太解,那個(gè)看著一臉木訥的年青人,怎么就一頭撞到禁衛(wèi)軍的刀上了呢。
明明——明明只是抽出了一點(diǎn),嚇唬人用的。
雪沛想起蕭安禮的安慰,說雖然伶人看到了咱們,朕說有傳言就處死,但都是嚇唬的,你放心。
看吧,說是嚇唬,還是會傷了人。
周圍亂糟糟,像是往滾油里澆沸水,哪兒來的這么多人呢,雪沛低頭去看,蠟燭燃燒得越來越矮,燭油蔓延到了他的腳邊,侍梨老人滿臉溝壑,伸出布滿褐色斑點(diǎn)的手,沖他笑——
“抓到你了。”
那天晚上,雪沛第一次做噩夢。
他冷汗淋漓地坐在床上,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一個(gè)蕭安禮能給他攬進(jìn)懷里,當(dāng)時(shí)蕭安禮也做噩夢了,夢見他消失,所以才請來德高望重能賜福的老先生,想著討點(diǎn)吉利的話,蕭安禮的心是好的,并沒有做錯(cuò)什么。
只是朝野震動。
連太后都親自出面,斥責(zé)陛下胡作非為,愧對列祖列宗。
蕭安禮冷笑:“朕胡作非為?”
“先帝駕崩時(shí),外有強(qiáng)敵入侵,內(nèi)有奸佞當(dāng)?shù)溃蘧共恢簖R都可賣官鬻爵!每年的白銀絲絹茶葉全部往外送,割地,賠款!只圖茍且,只圖一時(shí)安寢!”
廳堂內(nèi)鴉雀無聲。
“朕對得起黎民百姓,對得起河山,”蕭安禮額角突突直跳,“現(xiàn)在去太廟里,朕也有臉當(dāng)著祖宗的面,說朕在位這些年來,收復(fù)了關(guān)山十八州!”
太后頓了頓,艱難地?cái)D出:“你沒有子嗣……”
“沒子嗣的帝王多了,少我一個(gè)不成?”
蕭安禮整個(gè)人都陰惻惻的,仿佛籠著寒冰,這段日子以來,陛下慢慢地轉(zhuǎn)了性子,變得和煦體恤,人也愛笑許多,大臣們喜不自勝,幾乎都快忘了,他曾經(jīng)是怎樣說一不二,剛愎自用,用的又是怎樣的雷霆手腕。
畢竟,這是位能力挽大廈之將傾的人君。
“之前的文帝沒有子嗣,但在位期海晏河清,長治久安,”蕭安禮咬牙道,“前朝靈帝共有二十六子,結(jié)果兄弟不睦禍起蕭墻,為了東宮之位手足相殘,亂了整整十年!”
他很少這般情緒激動,以前再怎么叱責(zé)大臣,摔東西時(shí),也都是簡短而不耐的呵斥后,扭頭就走。
“又不是沒有宗室子弟!”
今日勸諫的,都是高官顯爵的重臣,數(shù)十人跪得整齊,蕭安禮一個(gè)個(gè)的從面前經(jīng)過,挨個(gè)看他們的表情:“你們是看這兩年日子好起來了,就給朕找不痛快?”
無人敢直視他的目光,只覺得被刀子似的眼神剜過。
片刻后,蕭安禮猛地直起身體:“民為邦本,本固邦寧,關(guān)朕有沒有什么子嗣屁事!”
一枚青花云紋瓷瓶應(yīng)聲而碎。
太后嚇得退后兩步,撫了撫胸口:“皇帝這是要做什么,你、你若真是喜歡……”
她小心翼翼地覷了眼大臣們:“留在身邊,打發(fā)時(shí)間也未嘗不可,干嘛動這么大火氣。”
對于太后而言,她對朝政毫無興趣,也是被架出來的,內(nèi)心沒覺得這算多大的事。
不就是寵幸了個(gè)男子么,至于如此大動肝火,鬧得雞犬不寧的,誰還沒點(diǎn)喜好了。
只要陛下肯低頭,敷衍幾聲,她覺得這群大臣也不會再繼續(xù)嚷嚷,等這口氣下去了,抓緊時(shí)間辦場選秀,充斥后宮,什么事都沒有了。
可是陛下突然沖她一笑。
太后被唬得頭皮發(fā)麻:“皇帝,你這是……”
“留在身邊是必然的,”蕭安禮不緊不慢道,“只是得選個(gè)良辰吉時(shí)才好,朕之前是有些唐突了,還沒下貼,也沒三媒六聘,實(shí)在不合適。”
話音落下,原本低著腦袋的大臣們,全部給頭揚(yáng)起來了,嘴巴瞪得很大。
太后則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雖然不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但她太了解皇帝的性子了,要么不做,要么做絕,所以這些年來母子二人,一直能維持著表面的和平,就是她從不會過多干涉,樂得清閑。
都怪那群吃飽了沒事干的大臣,天天催她出面!
戶部尚書顫巍巍地開口:“陛下此言,莫不是要娶那男子為……妻?”
蕭安禮慢條斯:“嗯。”
短暫的沉默后。
“萬萬不可,后位怎可由男子來坐!”
“說出去不成了笑話!”
“陛、陛下三思啊!”
只有禮部尚書擦了擦汗,諂媚地笑了起來:“陛下今日可能心煩意亂,不如改日再議?”
說不定是陛下嫌他們管得太多,干脆拿件匪夷所思之事,來嚇眾人一大跳,畢竟和迎娶男人比起來,寵幸算得了什么,史書工筆,大概連寥寥的幾句話都不會添。
“若是你們覺得不可,”蕭安禮情緒似乎好了不少,已經(jīng)坐回椅子上,單手撐在額側(cè),“朕嫁也行,這次得多置辦點(diǎn)嫁妝。”
陛下不要臉,真的滔滔不絕地報(bào)起單子來,給自己的身價(jià)抬得那叫一個(gè)高,大有給國庫搬空之意。
甚至還帶著羞赧的笑。
在震驚的嚎叫聲中,陛下刻意放低的聲音,就無人注意。
“畢竟那個(gè)小窮鬼……貪財(cái)。”
所以,陛下若是帶的財(cái)物多,雪沛一定喜歡-
雪沛嘆了口氣:“……哎呀。”
好容易找到了飯店,人家不賣給他。
表面功夫還在做著,說公子你看,外面下著雨,我們早就打烊了,還請另覓他處。
但話語里的嫌棄溢于言表,甚至連一個(gè)半大孩子都探出頭說,這不是那個(gè)狐貍精嗎?
話音落下,就被家人連忙捂住嘴巴,畏懼地看過來。
丁佳惱了,捋起袖子沖過去:“你們這是什么意思?”
“好啦,”雪沛連忙叫著人,“我正好也想換一家呢!”
這會兒雨漸漸小了點(diǎn),丁佳被雪沛連推帶搡地拽出去,又一腳踩中泥坑,氣得嗷嗷罵了好幾句,才轉(zhuǎn)過頭看雪沛:“跟我回宮吧,主子離不開您!”
雪沛猶豫了下,松開拽著丁佳胳膊的手,沒說話。
“您什么都別怕!”
丁佳說著,還往后面啐了一口:“陛下這些年來,大風(fēng)大浪的,什么沒見過呀?一些亂七八糟的話而已,再說了,他們那群人才最惡心呢,什么爛糟事沒干過?”
他很生氣的模樣:“主子才是真正潔身自好的!”
雪沛笑了:“我知道呀。”
丁佳是真的氣壞了,怒火攻心,連雪沛都一塊兒懟:“你知道個(gè)屁,別看他是天潢貴胄,以為是什么金枝玉葉,實(shí)際上過得跟苦行僧似的,這些年來,我從來沒見主子在心里惦記過誰!”
他說著說著,居然有些淌眼抹淚的:“好容易有個(gè)記掛的人了,干嘛啊,鬧成這個(gè)樣子!”
雪沛張了張口:“我……”
“呸,一個(gè)個(gè)表面上冠冕堂皇的,實(shí)際上亂得沒眼看,屋里頭娶小妾,外面養(yǎng)小館的比比皆是!我不是拿你比的意思啊,我就是替陛下委屈!”
丁佳抽了下鼻子:“反正就是,我難受!”
雪沛連忙寬慰:“別難受了,等會兒我請你吃飯,還有那幾個(gè)盯梢的……陛下派了多少人呀,別大家坐不下了。”
他一邊說,一邊漫無目的地找飯館,雨水打在傘面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音,雪沛還挺喜歡的,覺得心里會很寧靜。
就像陛下說的,他喜歡很多的東西。
但是丁佳不說話了,雪沛也找不到合適的飯館,他突然有些氣餒,轉(zhuǎn)身嘟囔:“算了,回去吧……”
就在這時(shí),一處低矮的宅屋開門了,里頭的人沖雪沛招手:“怎么還淋雨呢,快進(jìn)來,我正剁餡!”
雪沛眼睛一亮。
正巧,這是那個(gè)每天都出去擺餛飩攤的老爺爺,他和丁佳把傘上的水甩干凈了,才坐在了屋內(nèi)的凳子上,丁佳恢復(fù)了嬉皮笑臉:“嘿,那今天就蹭飯吃嘍。”
雪沛低著頭:“沒關(guān)系,我知道是陛下讓你跟著我的。”
丁佳不笑了,伸手摸了摸鼻子:“主子他……真的可在乎你了。”
說完,大概是也嫌太酸了,丁佳扭頭去廚房幫忙,老頭不跟兒子一塊兒住,天天出去賣餛飩貼補(bǔ)家用,別看年齡大了,但聲如洪鐘,手腳利落,包的餛飩也干凈而美味。
端上來的時(shí)候,特意灑了很多的蝦皮,芫荽嫩綠,湯色鮮亮,裊裊的白煙帶著香味兒,使勁往人鼻子里鉆,老爺爺給雪沛和丁佳都遞了筷子:“快吃,趁熱呢!”
雪沛有些餓了,埋頭吃了好一會兒才抬頭:“爺爺……”
話沒說完,又給腦袋垂下了。
老頭這會兒不餓,坐在門邊敲旱煙,雨水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他扭頭看雪沛:“心里頭難受?”
雪沛給筷子放下:“我不難受,我怕他難受。”
老頭咧著嘴笑起來,轉(zhuǎn)過頭,繼續(xù)看外面的雨:“活到我這個(gè)歲數(shù)就知道了,什么都是虛的,有個(gè)知冷知熱的人,真不容易。”
丁佳悄咪咪地給自己的碗筷收了,溜去廚房。
屋里只剩下兩人,雪沛說:“爺爺,我覺得陛下不容易,我不想他為難,我也不是害怕或者什么……就,我也說不出來。”
他看起來很傷心的樣子,肩膀都耷拉下去了。
那天侍梨老人拽著他不放時(shí),還是王大海他們擠過來,幫忙給推開的,可雪沛忘不了那一雙雙的眼睛,以及對方蒼老嗓子發(fā)出的咒罵。
“你這是要他遺臭萬年,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若是有點(diǎn)良心,就該自我了斷……”
王大海一聽就惱了,武夫嘛,到底不懂侍梨老人的文壇地位,伸手給人抽了個(gè)嘴巴子:“關(guān)你屁事!半截身子埋土里了也不消停!”
當(dāng)時(shí)賣餛飩的老頭也在旁邊,雪沛連忙扭頭:“爺爺,他沒有罵老人的意思。”
給老頭樂壞了。
這會兒,他依然笑得爽朗。
“娃娃,還記得我曾經(jīng)跟你說,什么叫做人嗎?”
他拿著煙筒,在地上劃了兩道。
“一撇一捺是個(gè)人,關(guān)什么身份地位,都不相干!只要你堂堂正正的,就是頂天立地。”
雪沛鼻子好酸,不知怎么的,他感覺老爺爺好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但他也沒說出口,就說爺爺,做人好辛苦啊。
原來一顆血肉之心,除了跳動之外,也是會疼的。
他不想蕭安禮被千夫所指。
可是,雪沛也同樣的,相信蕭安禮。
“爺爺,你聽過夏蟲不可語冰嗎?只要熬過去,不怕冷的話,哪怕是只小蟲子,也能活到冬天,看到冬天的雪。”
所以,他才不要走,不會傻到去自我了斷。
雪沛乖乖地等著陛下。
他不給陛下添亂,笑瞇瞇地給盯梢的人送水,雪沛覺得,自己在想念陛下的時(shí)候,陛下也一定在想他。
只是——只是——
雪沛捂著自己的胸口,他覺得自己越來越接近人了,因?yàn)槿藭鲐瑝簦瑫耐矗瑫优骋矔赂摇?br />
僅僅因?yàn)樗悄凶樱腿绱硕嗟娜朔磳Γ羰蔷值纳矸菰俦┞赌兀?br />
雪沛還是膽小,不肯再去想了。
他只是低頭,繼續(xù)低頭吃那碗餛飩,還好,沒有太涼,是溫?zé)岬摹?br />
雪沛用胳膊擦臉,努力地吃飯。
因?yàn)橐燥枺庞辛鈸]動翅膀,飛得更高。
第33章 “是夫君。”
雪沛開始在院子里種菜了。
他不太出門, 成日待在屋里頭,努力不出現(xiàn)在外人面前,這樣的好處是傳言漸漸平息, 但壞處也很明顯, 就是雪沛已經(jīng)不太知道, 現(xiàn)在宮中的情況。
丁佳來去匆匆的,似乎有些忙,經(jīng)常是一些生面孔在悄悄盯梢。
雪沛知道,他們是陛下派來保護(hù)自己的,所以他不嫌煩, 也不惱, 坐在屋檐下剝花生的時(shí)候, 除了給小鳥留一份外, 也會跟人打招呼:“你們要嘗嘗嗎?”
墻頭的腦袋就立馬縮回去了。
雪沛嘆氣。
還好,他現(xiàn)在每天都過得很忙碌,不會為一點(diǎn)小事而傷心, 王大海一家為了避禍回老家,臨走前, 給他留了不少的書, 大人小孩的都有, 寫滿了字——
雪沛當(dāng)然看不懂!
但他可以看明白小孩兒的畫冊呀。
有傳說中的開天辟地,還有圣人傳道授業(yè)的故事, 雪沛最喜歡講述山野精怪的,尤其是那些遠(yuǎn)古的精怪,被畫筆描繪得栩栩如生,他趴在床上,把書頁翻得津津有味, 甚至能依葫蘆畫瓢的,跟著描上那么幾筆。
幸好當(dāng)時(shí)給陛下磨過墨,他知道該怎么去握筆,信手涂鴉完了,心癢癢,也學(xué)著開始認(rèn)字。
就這樣,天慢慢地黑了。
雪沛很想念陛下。
直到今天,他今天實(shí)在沒忍住,偷偷摸摸地化作原形,順著墻根往宮中溜,想要看看蕭安禮最近怎么樣,有沒有認(rèn)真吃飯,好好睡覺,這皇宮太安靜了,一點(diǎn)兒也不熱鬧好玩。
以前睡覺的時(shí)候,蕭安禮會偶爾蹙一下眉,雪沛知道陛下頭痛了,就會幫著揉一揉太陽穴,過會兒,蕭安禮就偏頭過來,吻他的手指。
雪沛太想念陛下了。
可皇宮,他居然沒能進(jìn)得去。
巍峨的宮墻前,一只不起眼的小螢火蟲怔住了,他躲在路邊的草叢里,呆呆地看著前面的天羅地網(wǎng),和金色的符咒。
還有無數(shù)侍衛(wèi)手持刀刃,冷眼以待。
微弱但包含惡意的靈力,像是個(gè)堂而皇之的陷阱,附著在碧瓦宮墻上,對于普羅大眾而言,他們看不到這些隱藏的殺機(jī),但雪沛知道,他很慢地收攏翅膀,看著黑壓壓的天空中,那一輪好小的月亮。
這點(diǎn)的光,足夠了。
他小心翼翼地飛,飛得很低,任誰走路快一點(diǎn)就能給他踩到,王大海家的小孩之前抱怨過,說自己壓根就不喜歡去逛廟會,因?yàn)閭(gè)子太矮了,一抬頭全是大人的屁股,擠得看不見前方,但對于雪沛來說,他更加渺小,看到的都是翩飛的衣擺和靴子。
不能碰到那些絲線。
這是用靈力凝結(jié)而成的,對于人不會有傷害,但若是精怪碰到的話……呀,雪沛的翅膀碰到了!
他痛苦地叫了一聲。
好燙,好疼,雪沛感覺自己的身體都要燃燒起來,再前進(jìn)一步,就是刀山火海,生生地撕扯,吞噬他的心臟!
還要前進(jìn)嗎?
只要過了這道門,前面就沒有可怖的絲線,雪沛歪歪扭扭地落在地面,喘了會兒,還差點(diǎn)被經(jīng)過的一個(gè)大臣踩到,大家手持笏板步履匆匆,都很忙碌的模樣,無人注意有只小螢火蟲悄悄飛了起來,藏進(jìn)了禮部尚書的袖子里。
雪沛以為,這樣就能高枕無憂。
可他又被絲線傷到了。
灼燒感太痛,雪沛實(shí)在受不了,慌不擇路地后退,哪怕躲在衣衫里也不行,凝結(jié)著法力的絲線靜靜地停在那里,等著他自投羅網(wǎng)。
跌跌撞撞地回去后,雪沛給門拴上,去井里汲水,回屋后,才澆在自己燙紅的胳膊和后背上。
夏天再如何炎熱,晚上的井水還是冷得像冰,雪沛一聲不吭,很仔細(xì)地對待自己的傷,沖洗完畢后,還去涂抹了藥膏,又用紗布仔細(xì)地纏起來。
他很愛惜自己的。
可惜后背那里夠不著,沒有人能幫他。
最后的結(jié)打完了,雪沛去洗干凈手,躺床上睡覺。
疼。
那就趴著睡。
他不怨蕭安禮,雪沛知道,這些能夠傷害自己的絲線,肯定不是陛下安排的,而既然能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做這些手腳,就說明現(xiàn)在宮里,也不安全。
所以,雪沛是硬撐著飛進(jìn)屋子里,才化為人形的。
沒有讓盯梢的人發(fā)現(xiàn)。
那天晚上,他給枕頭和被褥疊起來,然后拍了拍,用腦袋拱在最柔軟的地方,蹭來蹭去的,若是賣餛飩的爺爺看見,定會笑話雪沛,說他像小狗找窩。
雪沛給自己做了個(gè)窩,就睡著了。
他等啊等,吃飽穿暖,給自己上藥,仔細(xì)地觀察盯梢的人。
等到第三天的時(shí)候,丁佳才出現(xiàn),嬉皮笑臉地敲門:“在家不,看我給你帶了什么……咦?”
雪沛給人拽進(jìn)來,“砰”地一下給院門關(guān)上了。
丁佳沒反應(yīng)過來呢,就被一溜煙地拉進(jìn)屋子里,他有些慌張的樣子,往外掙,可雪沛怕外面有人偷聽,還是拼著勁兒給丁佳推屋里,關(guān)上了第二道的門。
剛進(jìn)屋,他就迫不及待地問:“陛下怎么樣了?”
丁佳有些結(jié)巴:“挺、挺好的啊……你呢?”
一點(diǎn)也不好!
雪沛委屈壞了:“是他讓你來的嗎,有沒有什么話要交代給我呢,對了……他現(xiàn)在身邊有壞人!你們知道嗎?”
丁佳的眼神原本還飄忽呢,老往后面瞄,一聽這話就嚴(yán)肅起來:“什么?”
“有壞人,在門口布置了機(jī)關(guān),”雪沛說著就開始撩袖子,想要展示自己胳膊的傷口,“我進(jìn)不去!你看我的……”
他差點(diǎn)忘了,丁佳并不知道自己精怪的身份,所以拉了一半才想起來,吞下了后半句話,而對方則慌亂起來,整個(gè)人都極為驚悚的模樣,就在這個(gè)瞬間——
門被人從外面踹開了。
好大的力氣。
蕭安禮胸口微微起伏,沉默地站在門口,看著屋內(nèi)的景象,兩個(gè)人似乎正在拉拉扯扯,回眸的表情都很震驚,而雪沛的衣袖撩起一半,露出白皙的小臂,和那一道細(xì)細(xì)的紅繩。
短暫的安靜中,蕭安禮瞇了瞇眼。
“砰——!”
丁佳連滾帶爬地往外跑,跑一半又拐回來,幫著給門從外面拉上了,蕭安禮站在原地,視線一直沒從雪沛身上離開。
屋內(nèi)只剩下了兩人。
雪沛的嘴角向下撇了撇,然后,蕭安禮朝他展開雙臂。
“過來,抱。”
雪沛這才低著頭,慢吞吞地走過去,給腦袋埋在陛下的胸前。
蕭安禮抱住了他。
熟悉而溫暖的懷抱中,低啞的話語也傳來:“好想你啊……”
說完后,蕭安禮就一句話也講不出來了,他用盡力氣把雪沛按在懷里,像是要揉進(jìn)骨血:“對不起,是朕不好,現(xiàn)在才出來見你。”
他一邊說,一邊低頭去親雪沛:“跟朕講講,你都做什么了呢,有沒有好好地吃飯睡覺,剛才要給丁佳看什么呢?”
雪沛卻把胳膊別身后了,不給蕭安禮看。
也不說話,就這樣由著陛下抱他。
蕭安禮干脆給人托著抱起來,一塊兒坐在旁邊的凳子上,他太想雪沛了,想得受不了,可如今見著人在自己面前,怎么還是想呢,可惡的雪沛,不講的雪沛,好容易見面了,為什么不說話——
他頓住了動作。
雪沛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你受傷了?”
蕭安禮放開雪沛的肩,驚訝道:“你是不是身上受傷了,在哪里,胳膊還是后背?”
他能感覺到衣料下的紗布。
雪沛的手抓著蕭安禮的衣襟,聲音很小:“抱會再說嘛……”
“誰干的?怎么回事!”
陛下龍顏大怒。
他捧著雪沛的臉,氣得聲音都在抖:“跟我講,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那幫子廢物沒有保護(hù)好你嗎,還是出了什么事端?”
雪沛握住蕭安禮的手:“別傷心,我不瞞著你,都講給你聽。”
他一五一十地說了,前半部分和蕭安禮得知的情況一樣,雪沛很乖地在家里待著,不怎么出門,按時(shí)吃飯睡覺,所以陛下也能略微放下心來,在宮里處自己的事。
可后面的,蕭安禮就不知道了。
“因?yàn)槲一髟瘟搜剑毖┡娼忉專八麄兛床灰娢遥隙ú恢牢彝低惦x開了,對不起,我真的太想你了。”
雪沛說著,就去親蕭安禮的臉頰,很認(rèn)真地哄。
“我之前從來沒見過這些法力,好奇怪……我不敢往外說,怕你身邊有壞人。”
他跟蕭安禮講過的,如今天地間靈氣稀薄,有幸開靈智,得以修煉的精怪寥寥無幾,更遑論能布下這般天羅地網(wǎng)的了。
蕭安禮紅著眼看他。
“沒事,”雪沛又去親他,“見面就好,咱們一起想辦法。”
“給我看看。”
蕭安禮啞著嗓子:“傷在哪兒了,給我看。”
雪沛突然扭捏起來——
他不喜歡誤會,更討厭那種猜來猜去的感覺,若是發(fā)生什么事,都要跑著去告訴喜歡的人,從來不隱瞞,迫不及待地捧著自己的心給人看。
但這會兒,雪沛不太想讓蕭安禮看自己的傷。
有點(diǎn)丑。
以及,感覺很狼狽的樣子。
似乎他一點(diǎn)也不厲害,只會慢吞吞地飛,要是他的翅膀再大些就好了,能飛得比云還要高,布滿城墻的絲線就傷不到他了。
雪沛在心上人面前,有點(diǎn)虛榮。
要面子呢。
可蕭安禮還是要看。
他仿佛對什么陰謀和壞人不感興趣,現(xiàn)在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雪沛身上,連抱一下都不敢了,不舍得,怕給雪沛弄疼,雪沛往后躲,陛下好聲好氣去央求,說我的心都要碎了,你給我看看——
弄得雪沛手足無措起來,而此時(shí),陛下的手已經(jīng)扯去了他的腰帶。
沒什么情欲或者狎昵,很輕柔的動作,一點(diǎn)點(diǎn)地解開衣衫,露出漂亮白皙的肩頸。
雪沛害羞了。
他倆之前在床上再怎么親熱,都是關(guān)了燈,黑燈瞎火的看不甚清,這會兒光天化日呢,蕭安禮就要看他,雪沛把衣衫往上拉,蕭安禮追著去握他的手,半推半就的,看起來,像是要強(qiáng)迫似的——
“住手!”
伴隨著一聲怒吼,整個(gè)屋子恍若抖了那么幾下,一陣強(qiáng)勁的風(fēng)傳來,刮得雪沛都打了個(gè)寒顫,而與此同時(shí),一只灰撲撲的飛蛾出現(xiàn)在空中,義憤填膺地開罵。
“你要對雪沛做什么!”
“無恥!”
“這朗朗乾坤的就扒人家衣裳,簡直禽獸!”
蕭安禮的動作凝滯了。
這飛蛾的詞匯量比雪沛強(qiáng)太多了,罵人不帶重樣的,拐著玩兒罵他祖宗八代,雪沛連忙開口:“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我們……”
他卡殼,還在思考怎么形容彼此的關(guān)系。
“我們都要成親了,”蕭安禮背對著飛蛾,給雪沛的衣服拉上去,“你說,我怎么就禽獸了?”
飛蛾不罵了。
也不揮動翅膀了。
雪沛的眼睛瞪得很大,一時(shí)不知道該震驚蕭安禮居然能聽到聲音,還是該震驚于成親,什么成親,他和陛下嗎!
片刻后,飛蛾顫巍巍地落在桌子上:“這啥情況?”
雪沛的臉已經(jīng)紅了。
蕭安禮記得這飛蛾,雪沛提過,說是一位關(guān)系很好的朋友,于是湊近懷里人的耳朵:“不想回答的時(shí)候,反客為主就好。”
雪沛這才磕磕巴巴的:“你、你怎么回來了,能修煉成人了嗎?”
飛蛾立馬被轉(zhuǎn)移注意力,嗷一嗓子叫起來:“別提了,天地間的靈氣壓根就不夠,我辛辛苦苦地到了仙山,只修煉成了這樣!”
它說著,重新飛到空中:“看,我能變這么大!”
——蕭安禮和雪沛目瞪口呆地看著前方,一只比人都高的灰色飛蛾正揮動翅膀。
這場面太驚悚了。
還好,下一刻飛蛾就恢復(fù)了原狀,繼續(xù)道:“修煉的結(jié)果就是,我能變成一只大撲棱蛾子!”
它半是無奈,半是驕傲:“是不是還挺好看的?”
蕭安禮立馬低頭,視線相對的同時(shí),雪沛也開口了,一臉的誠懇。
“你放心,我不會變成這樣的。”
“太丑了。”
飛蛾“嘖”了一聲:“你真是不懂,大了多好看啊!”
對于雪沛而言,能發(fā)光就夠了,他完全不想變得這么大,一點(diǎn)也不漂亮,而飛蛾顯擺完自己的翅膀后,重新回到剛才的話題:“等等,這誰啊,你倆怎么就好上了,還要成親了?”
雪沛:“啊,他是我……”
“是夫君,”蕭安禮側(cè)眸,“或者說,雪沛是朕的夫君也行,所以才解開衣衫的。”
他還保持著把人摟在懷里的動作,很和顏悅色的模樣。
“現(xiàn)在,朕要察看一下夫君的傷勢。”
“你能回避一下嗎?”
第34章 陛下喜歡我,還夸我亮……
雪沛被“夫君”這倆字砸得暈頭轉(zhuǎn)向。
飛蛾什么時(shí)候離開的, 他不知道。
衣衫什么時(shí)候被解開的,他也不知道。
只知道微涼的指尖按在肌膚上,很慢地揉著圈給他涂藥, 微苦的味道蔓延, 雪沛扭過臉看蕭安禮, 笑得很傻。
他說:“陛下,你能再叫一聲嗎?”
蕭安禮輕聲:“夫君。”
“還要聽。”
“夫君。”
雪沛就嘿嘿地繼續(xù)笑。
蕭安禮垂著睫毛,一點(diǎn)點(diǎn)地幫忙把夠不到的地方涂了膏藥,紗布也給換了新的,動作輕柔, 雪沛趴在床上, 完全感覺不到疼痛, 他小聲問:“陛下, 你是不是經(jīng)常受傷啊?”
不然,為何這樣熟練呢。
蕭安禮打好了最后一個(gè)結(jié),給雪沛的衣服穿好, 才開口:“都是小時(shí)候的事了。”
雪沛枕著自己的臂彎,把手放在蕭安禮的胳膊上, 那里有陳年的細(xì)密疤痕, 他見過的, 大概是刀傷,已經(jīng)發(fā)白變淺。
“以后就好了, ”雪沛給他揉,像是真能替多年前那個(gè)小孩疼一疼似的,“你有我了。”
他說著就仰起臉,去親蕭安禮的嘴唇:“夫君在呢。”
蕭安禮笑了起來,他把雪沛抱在懷里, 小心地避開傷口的地方:“現(xiàn)在宮門那里,還有臟東西嗎?”
雪沛搖頭:“我不知道,得親眼過去看了才行。”
“那你知道這是誰做的嗎?”
“唔……”
雪沛思考了會兒,又搖頭。
“那就不用管了,”蕭安禮微笑道,“你好好休息,別的交給朕就好。”
陛下聲音冷沉,語速很慢:“除此以外……你想繼續(xù)住這里嗎,還是相國寺?那邊會更加安全一點(diǎn),離朕也不遠(yuǎn)。”
目前的情況就是,有人在蕭安禮不知情的情況下,于皇宮城門布下天羅地網(wǎng),針對的就是他這樣的精怪,所以,對方很可能是有靈力的同類。
可奇怪的是,似乎又不打算對雪沛趕盡殺絕,只是單純地不許他再入宮,想到這里,雪沛略微放下心來:“我還是在這里吧,別的地方怕睡不好。”
更何況現(xiàn)在飛蛾回來了,也能陪著他呀。
只要?jiǎng)e突然變大就好,大撲棱蛾子實(shí)在是太嚇人了。
蕭安禮點(diǎn)頭:“好。”
大齊建國以來,還從未聽過這般匪夷所思之事,若不是親眼見到雪沛化為原形,蕭安禮絕不相信這世間竟真有精怪的存在。
奇怪,為何沒有一點(diǎn)類似的傳言呢。
連欽天監(jiān)之類的地方,也從未有過這種說法。
雪沛繼續(xù):“也別派人盯梢了,有時(shí)候我在院子里吃飯,還挺不好意思的。”
他說著,就被蕭安禮抬起下巴,雪沛“哎”了一聲,眨著眼睛問:“怎么了?”
蕭安禮凝視著他:“想你。”
陛下是真的,太想雪沛了。
他生平頭一遭有這種感情,和人同吃同睡,把人揣在自己心尖尖的地方,這種感覺好幸福,以至于都有些微微的哀傷,偶爾雪沛在蕭安禮懷里睡著了,他就低著頭,一點(diǎn)點(diǎn)地用眼睛看雪沛的臉,從闔著的睫毛到小巧的下巴,不說話,就一直看。
還被丁佳發(fā)現(xiàn)了,這人最近窮得嗷嗷叫,絞盡腦汁想討好陛下,湊近來問,說陛下,需要我去安排畫師嗎?
“那種民間畫師,特厲害的!栩栩如生跟真人沒兩樣!”
丁佳已經(jīng)淡定了,他家陛下一顆心全掛在雪沛身上,白天夜里都放不下,干脆給書房也掛幅畫像拉倒,批完折子,一抬眼就能瞅見。
陛下沒答應(yīng)。
他不肯留雪沛的畫像,只用自己的眼睛看。
說來也可笑,相識已經(jīng)一年多了,蕭安禮手里攥著的,也就雪沛送的那個(gè)荷包,他稀罕得跟什么似的,走哪兒都帶在身上,里面的東西還不重樣。
可能是一把金瓜子,幾粒瑪瑙,也可能是自己親手撿拾的落葉,或者一枚松子糖。
不管是什么,都要揣著,然后帶回去送給雪沛。
太黏糊了,丁佳受不了,總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個(gè)事,萬一,萬一雪沛不在身邊,陛下該瘋成什么樣?
沒想到,這一天來得比想象中快。
陛下居然很平靜。
他還和以前一樣上朝,讀書,批折子,每日往荷包里裝不同的東西,整個(gè)人看起來并沒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并且和大臣們吵架的時(shí)候,絲毫不落下風(fēng)。
攻擊力很強(qiáng)。
看得丁佳膽戰(zhàn)心驚。
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雪沛的針線功夫?qū)嵲谔珷,那豬肚子似的荷包沒幾日就開線了。
陛下親手穿針引線,又給縫上了。
講真,雖然也是第一次做手工活,但居然比雪沛強(qiáng)上不少,不僅沒有戳中自己的手指頭,還縫得更為細(xì)密。
蕭安禮很得意,想要拿去給雪沛看。
——這也是為什么今日,他們會出現(xiàn)在麻奶奶胡同的原因了。
“什么悠悠之口,”蕭安禮冷笑道,“有一個(gè)算一個(gè),朕全都處干凈了。”
他是來接雪沛回去的。
萬萬沒想到,居然看到了對方身上的傷。
車輪聲甸甸,偌大的車廂內(nèi),放了梔子和茉莉,雪沛喜歡有香氣的花,但是來的時(shí)候,是陛下一個(gè)人,回去的時(shí)候,也只有陛下一個(gè)人。
雪沛沒有跟來-
傷口的恢復(fù),要比想象中更快。
飛蛾有些無聊,沒事干的時(shí)候,就在屋里變來變?nèi)サ模┡孀铋_始被嚇了很多次,一睜眼就是只碩大的撲棱蛾子,后來也慢慢習(xí)慣,甚至能淡定地側(cè)著身,從灰撲撲的翅膀旁經(jīng)過。
并對好友的八卦,充耳不聞。
飛蛾一開始還特別好奇,問雪沛怎么跟陛下好上了呢,可任憑它怎么問,雪沛愣是一個(gè)字也不肯說,逼急了就用被子蒙著自己的腦袋,開始裝死。
裝就裝,飛蛾也很會裝死!
所以這間清貧的房屋內(nèi),絕大多數(shù)時(shí)間,都是他們倆在那比著裝死。
特別像,連呼吸都聽不到的。
反正他倆都極為擅長這個(gè),雪沛已經(jīng)不輕易化為原形了,眼睛一閉就行,而飛蛾是本體,更加相像,躺在地上的時(shí)候翅膀耷拉著,觸角和細(xì)細(xì)的足都仿佛失去了生命力,一動不動。
就這樣,能一直裝到黃昏時(shí)分。
不知是誰先忍不住,輕輕地笑了一聲,另一個(gè)也立刻跟著笑了,雪沛把被子掀開:“我肚子都餓了!”
“誰讓你腦殼有病,裝什么死,”飛蛾落在他肩膀上,還是忍不住:“跟我說說嘛,你真的跟陛下相好了?”
雪沛抿著嘴。
“他是陛下,你是精怪,以前的故事里,最后你就是得被打死那個(gè)。”
飛蛾說著,還做了個(gè)撫胸口的動作:“哦對,說不定也能留下一條命,那就是跟白娘子一樣,被鎮(zhèn)壓在雷峰塔下,你想想被鎮(zhèn)壓的話,多可憐呀,不能吃不能喝的。”
雪沛的表情有一絲動容:“可是,那是因?yàn)樵S仙不知道她的身份,喝下雄黃酒嚇到人了……”
飛蛾震撼地抬頭:“陛下知道你的身份?”
“嗯,”雪沛目光有些飄忽,“他、他早就知道了。”
話音落下,就見這小撲棱蛾子飛到空中,胡亂飛舞:“我不是跟你說了,別輕易暴露身份,后果很危險(xiǎn)啊!”
它恨鐵不成鋼地看著雪沛:“以及為什么陛下能聽到我的聲音……還有什么,一塊說了吧!”
雪沛坐在床沿邊,低著頭晃自己的腿:“我不知道,不過,我發(fā)光給陛下看了,他很喜歡的,還夸我亮。”
飛蛾:“……”
飛蛾:“陛下真的沒被嚇到?”
當(dāng)然沒有!
雪沛記得很清楚,當(dāng)他第一次在陛下面前化為原形時(shí),對方緊張地給他攏在掌心,呼吸放得那么輕,似乎他是天底下最小的生靈,說話聲重了點(diǎn),就能給嚇得消失不見。
看著對方泛紅的臉,飛蛾不忍直視:“那也是因?yàn)槟愕娜诵危瓦@個(gè)皮相……”
它說著,就上下打量著雪沛:“似乎在人的眼里,還不錯(cuò)的樣子。”
唇紅齒白,眼眸清亮,飛蛾和雪沛一塊兒出行的時(shí)候,見過路上不少人驚羨的目光。
最早,飛蛾還以為看自己呢。
結(jié)果都是在看雪沛。
飛蛾很不以為然,它還是覺得大灰翅膀最好看,并且它身上還有細(xì)密的絨毛,多漂亮!
“所以,要是你只是螢火蟲,陛下還會喜歡你嗎?”
雪沛表情疑惑:“我本來就是螢火蟲呀。”
“我意思是,”飛蛾有些無語,“要是你變不成人形,只是螢火蟲的形態(tài),陛下就不會喜歡你了。”
此時(shí)天色已暗,雪沛低著頭,表情隱在黯淡的光線里,飛蛾自知失言,忙解釋:“啊,我不是那個(gè)意思……”
“不行,我肯定是要保持人形的,”雪沛突然仰起臉,認(rèn)真地回答,“只是螢火蟲的身體,沒法兒親嘴。”
飛蛾:“……哎?”
“也沒法兒讓陛下抱著我睡了,”雪沛繼續(xù),“他翻個(gè)身,說不定就能給我壓死了,畢竟陛下很大的。”
飛蛾:“……”
雪沛頓了下,忙接著下面的話:“不,我意思是陛下的身體很大,你看,他比我高,所以抱著我的時(shí)候,正好能把下巴擱我頭頂上,我很喜歡人形的自己,也不會被壓死。”
飛蛾面無表情。
夠了。
剛開始不是還沉默著,一個(gè)字都不肯透露嗎,現(xiàn)在怎么就開始喋喋不休了?
“所以,不會發(fā)光的陛下,我喜歡,原形是螢火蟲的我,陛下也喜歡。”
雪沛說著就捂住臉,有點(diǎn)幸福了,晃腿的幅度也更大,都忘記肚子餓的事了。
就是飛蛾……
飛蛾怎么不動了?
飛蛾看起來像是要死了!
雪沛連忙開口:“你怎么了?”
可是飛蛾已經(jīng)躺在地上,觸須無力地顫了兩下,就翻著白眼不他了。
“別生氣了,”雪沛笑著跳下床,蹲到他旁邊:“我發(fā)光給你看,好嗎?”
飛蛾有氣無力:“不看。”
雪沛:“我給你發(fā)最好看的光,最亮的!”
飛蛾:“給陛下看去,陛下那最亮。”
哎呦這脾氣酸溜溜的,雪沛干脆也化作原形,停在飛蛾旁邊:“走吧,咱們?nèi)ビ邢牡胤健?br />
“正裝死呢,”飛蛾翻了個(gè)身,“別打擾。”
話是這樣說,但觸須已經(jīng)愉快地抖動了兩下,雪沛就知道,飛蛾不生自己的氣了。
飛蛾很好,它只是在為好友擔(dān)心。
雪沛笑了會兒,也往地上一躺,陪著對方裝死,剛才飛蛾說他腦殼有病,其實(shí)飛蛾也是這樣的,所以才能成為朋友呢。
就喜歡一起做很莫名其妙的事。
今夜沒什么星星,夜幕已深,濃重的烏云沉甸甸地往下壓,這種季節(jié),小生靈們都喜歡躲在草葉下面,因?yàn)槌岚驎兂薄⒆儽恐兀堇锇察o極了,雪沛微闔著眼,把這窗戶當(dāng)做花朵,房梁看成草莖,而那一磚一瓦就是葉片的紋路——
外面突然響起動靜,沙沙的,有些奇怪,像是細(xì)密的土壤被傾瀉而下,流動的聲音。
雪沛和飛蛾對視一眼,都屏住了呼吸。
聲音越來越近。
卻在靠近門口時(shí),突然消失。
雪沛安靜地閉著眼睛。
屋里再次響起沙沙聲,帶著土壤和腐朽落葉的味道傳來,嗅聞聲也出現(xiàn)了,像是在檢查地面上的兩只小蟲,是否真的已經(jīng)死去。
漫長而揪心的沉默中,飛蛾率先沉不住氣,睜開了雙眼——
門窗上全是細(xì)密的蛛網(wǎng),發(fā)著慘白的光,而一只毛絨絨的黑色蜘蛛停在上面,正在吐絲。
飛蛾大腦一片空白。
它第一反應(yīng)是,原來細(xì)密的絨毛一點(diǎn)也不漂亮,太可怕了!
而在這個(gè)電光火石的瞬間,雪沛也被動靜驚到,翻身爬了起來。
狹小的屋子里,一只碩大無比的大撲棱蛾子,正在一邊尖叫,一邊瘋狂地用翅膀抽打蛛網(wǎng)和蜘蛛,嗓門嘹亮到要刺破耳膜——
“嚇?biāo)牢伊藝標(biāo)牢伊撕贸蟀≡趺催@么丑!”
那蜘蛛似乎完全沒有料到,飛蛾能長得這么大,被抽得暈頭轉(zhuǎn)向,連連慘叫,而泛著白光的蛛網(wǎng)也紛紛落下,纏在蜘蛛身上。
雪沛心頭一跳。
這雪白而雜亂的絲網(wǎng),好像侍梨老人稀疏的白發(fā)啊。
可飛蛾完全不給他認(rèn)真去看的機(jī)會。
“啪嘰——!”
由于力氣太大,大撲棱蛾子都在空中趔趄了下,屋內(nèi)重新恢復(fù)寂靜,片刻后,飛蛾顫巍巍地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翅膀。
雪沛目瞪口呆。
飛蛾不僅掙開了蛛網(wǎng)。
那碩大無比的撲棱翅膀,直接給蜘蛛打到了墻上,幾乎成了餅狀,然后緩緩地滑落而下。
不愧是令飛蛾和螢火蟲都恐懼的蜘蛛。
真可怕。
然后“啪嗒”一聲,落在了地上。
可怕死了——!
第35章 好解風(fēng)情的小螢火蟲
雪沛和飛蛾, 沉默地對視了一眼。
又同時(shí)移開目光。
他倆一個(gè)螢火蟲,一個(gè)飛蛾,都對蜘蛛有著本能的恐懼, 畢竟屬于天敵, 所以, 剛才飛蛾乍然變成大撲棱蛾子,實(shí)在是本能作祟。
太可怕了,控制不住啊!
還是雪沛先開口的:“死、死了嗎?”
話音剛落,地上的蜘蛛就抽搐了兩下。
飛蛾已經(jīng)嚇壞了,立馬揮動翅膀, 眼看著又要抽打過去, 雪沛連忙攔住:“等等, 我想問話, 等我問完你再打。”
抽搐的蜘蛛停下了動作,不動了。
雪沛化為人形,小心翼翼地蹲下, 努力不挨著那散亂的蛛網(wǎng):“侍梨老人,是你嗎?”
大概是剛才被抽得太猛了, 蜘蛛摔得夠嗆, 沒有回答。
雪沛從旁邊找了根樹枝, 過去戳它。
“你為什么要在皇宮布下那種網(wǎng)呀,都是你吐出來的嗎, 這么多,不累嗎?”
“織網(wǎng)就算了,怎么還布了法力呢,我背上的傷現(xiàn)在還沒好。”
雪沛一邊說,一邊戳, 試圖叫醒蜘蛛。
“你看,我也沒有得罪過你,陛下兢兢業(yè)業(yè)地治國,你卻說他荒淫,還說他胡作非為,實(shí)在不應(yīng)該。”
直到這時(shí),蜘蛛才終于動彈了下,顫巍巍地伸出帶有細(xì)密絨毛的腳:“你、你……”
“提到陛下,你總算有反應(yīng)了,”雪沛皺著眉頭,“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那蜘蛛可能是上了年紀(jì),不僅動作遲緩,吐出來的絲沒什么光澤,看起來白慘慘的,說話也不順暢——
“你住手,不許再戳老夫……啊痛痛痛!”
雪沛愣了下,不大好意思地給樹枝收回去:“你早說呀。”
蜘蛛這才緩了口氣兒,抬頭看向雪沛,又看了眼后面碩大的撲棱蛾子,冷哼一聲:“無恥小兒,居然裝死來騙我。”
它在窗戶外面盯了好久,眼看這兩只小蟲都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動,還以為真的死了,畢竟它在外面也吐了毒絲,若是那種靈力低下的小蟲,聞到就會暈頭轉(zhuǎn)向,昏厥,甚至暴斃。
可蜘蛛不放心,就進(jìn)來再吐了一圈的絲,反正無論是一時(shí)昏倒還是真的死了,帶毒的蛛絲給門窗都黏住,不怕它們碰不到。
結(jié)果,怎么會有如此大的撲棱蛾子!
以及這兩只小蟲,為何依然神采奕奕,沒有絲毫不適的模樣!
“你到底是誰啊?”
飛蛾沒忍住,從雪沛身后探出腦袋:“長得好嚇人。”
蜘蛛瞬間抬高音量:“你這等畜生,也配說老夫……啊痛!不許戳!”
雪沛繼續(xù)用樹枝戳它:“你怎么能這樣說話呢?”
什么畜生不畜生的,雪沛不太高興,都開始擺臉色了,他覺得這蜘蛛很沒禮貌,心眼不太好。
蜘蛛被戳得連連呼痛,往后退了好幾步,突然原地一轉(zhuǎn),憑空化出一道佝僂的人形,蒼老,陰鷙,但衣著文雅,峨冠博帶。
雪沛瞪大眼睛:“果然是你……”
而下一刻,那枯瘦的手如閃電般伸出,眼看就要掐住雪沛的咽喉——
“啪!”
飛蛾瘋狂地?fù)]動翅膀,尖叫得嗓子都劈叉:“好可怕的蜘蛛快點(diǎn)給我滾吶!”
侍梨老人被拍了個(gè)正著,但這次他穩(wěn)住身形,沒有摔到墻上,甚至還能騰出另一只手去掐飛蛾:“你們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蟲……”
他咧著沒牙的嘴:“抓到你們了。”
雪沛驟然被控制住,呼吸不過來,亂蹬亂踢:“唔……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為什么?”
侍梨老人嫌惡地看了眼右手,飛蛾也被他拽住了,翅膀不住地抖,但動作幅度越來越小,他陰惻惻地笑著:“難道你們就沒發(fā)現(xiàn),天地間的靈氣越來越少了嗎?”
——以至于蜘蛛開始采食童男童女,才能讓自己的靈力逐漸提升。
他最早也不想這樣的。
侍梨老人至今都記得,自己初開靈智時(shí)的感覺,似乎一個(gè)盲眼多年的人,忽然得以看清世間,它不再僅僅是只知吐絲的蜘蛛,慢慢的,它有了心跳,能化為人形,當(dāng)踩在柔軟的青草上,俯瞰山川之際,有種恍惚的錯(cuò)覺——
它可以擁有一切。
最開始,真的很順利。
侍梨老人借助靈力,用了一些小小的取巧,它連中三元,不到而立之年就官至宰相,平步青云的同時(shí),也從未放棄過修煉,夢想著能夠得道長生,羽化登仙。
可真相狠狠地打了它的臉。
在相國寺的密室里發(fā)現(xiàn)那本古書時(shí),它壓根不肯相信,雖然天地間靈氣越來越少,但它可以繼續(xù)修煉啊,怎么可能和普羅大眾一樣,生老病死呢?
侍梨老人撕了那本記載了奇聞異志,說明靈力的書。
它不甘心,趁著過年期間探訪名山,終于認(rèn)識到了一個(gè)現(xiàn)實(shí),那就是成仙不可能實(shí)現(xiàn),因?yàn)槭篱g真的沒什么靈氣了,不足以支撐它的長生,甚至除了自己,侍梨老人從未見過別的精怪。
像是天地只是打了個(gè)盹,泄露出了一點(diǎn)點(diǎn)的靈氣,就連忙收回,可已足夠留下不少的傳說故事,而如今,便是美夢醒來之際。
侍梨老人急流勇退,回歸鄉(xiāng)野。
都說它看破紅塵,懂陰陽之術(shù),已位列仙班,但其實(shí),它始終沒有放棄過尋覓長生之道,最后,終于窺得一絲天機(jī)。
它知道了,該如何吸取童男童女身上的靈氣,雖說普羅大眾身上的靈氣微乎其微,但聊勝于無,起碼侍梨老人是這樣認(rèn)為的。
而稚子心性,最是純善。
山林間,有名士開壇講學(xué),桃李滿天下。
都說得到侍梨老人的祝福,能長命百歲。
所以,為了孩子給侍梨老人磕頭的人,越來越多,尤其是嬰兒。
這就最好辦了。
嬰兒易夭折。
它不會全然吸食對方的全部靈氣,總會留下一點(diǎn)兒,日后的是非好歹就與其無關(guān),再加上往往去祈求禱告的父母,都是抱著自己的病孩子,它只需要撫摸一下孩子的腦袋,嘆口氣,就夠了。
孩子沒了,父母也只是哭,恨其福薄,而不會怨恨老先生。
侍梨老人很坦然,它覺得自己是做了好事,能讓孩子們少受幾天的罪。
但為什么,它還是一天比一天地衰老?
不可以!
感知到陌生靈力那天,侍梨老人激動得從床上滾下來,摔斷了腰。
“……所以,你一早就想抓我們了,只是受傷臥床了一整年,所以才耽擱到現(xiàn)在?”
雪沛呆呆地看著他,吃力地從喉嚨里發(fā)聲:“你這是在殺人,你真惡心。”
侍梨老人興奮得手指都在抖:“你知道老夫等了多少年嗎,世間以后就沒有精怪了,終于,只有你們……咳、咳咳!”
它劇烈地咳嗽起來,但是手勁兒還是很大,雪沛和飛蛾完全掙脫不開,呼吸也更加困難。
“你們現(xiàn)在有兩條路,”侍梨老人喘了會兒氣,“要么和老夫一道,共謀長生成仙,要么,就暴斃于此,如何?”
飛蛾的翅膀抖了下,使勁兒去踢對方:“長生有什么好的?”
侍梨老人悶聲笑了:“你們難道不想長生?”
——雪沛還真的不想。
他現(xiàn)在只想活著,無論能活多久都足夠了,因?yàn)槊恳惶於寄敲凑滟F。
可喉嚨處的手指,又加重了力氣。
侍梨老人貪婪地吞咽著,它的靈力要比對方高出許多,剛才真的是大意,才被那大撲棱蛾子抽個(gè)正著,天知道它得知陛下請自己出山時(shí)有多興奮,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
只是可惜這螢火蟲和陛下有茍且之事,侍梨老人只得造勢,試圖將其從陛下身邊帶走,它早就想好了,這倆小蟲先吸食殆盡一只,然后養(yǎng)著一只,使其長期供給靈力,讓自己能夠延年益壽。
萬萬沒想到,沒有飛蛾的蹤影。
而雪沛,它居然近不了身。
陛下盯梢已經(jīng)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別說是直接求見了,哪怕一只蚊子都不能飛進(jìn)去,侍梨老人對于陛下還是有所忌憚的,他總覺得此人不懷好意,心思陰沉,若是被識破身份,極有可能惹得一身麻煩。
它只得在宮墻布下天羅地網(wǎng),想要私下捉住雪沛。
結(jié)果,又被跑了。
好容易逮著機(jī)會,麻奶奶胡同這里的禁衛(wèi)軍臨時(shí)撤走,侍梨老人悄悄化為原形,剛從窗戶縫看一眼,就心跳起來,那飛蛾居然也在!
侍梨老人不打算多話了,準(zhǔn)備直接給飛蛾掐死,將雪沛帶走,畢竟后者看起來更好掌控,就在這個(gè)瞬間,它的瞳孔突然緊縮——
“啊……!”
眼睛像是被灼燒一般,痛得直接飆出淚水,而手勁兒甫一松開,雪沛一把抓住飛蛾就往外沖,他們明明沒有任何交流,但像是早已商量好一般,飛蛾變?yōu)樵瓉淼拇笮。媚鼙谎┡孢谑掷铮粗刖W(wǎng)的門被推開,卻沒有想象中的疼痛,雪沛踉蹌著奔跑,聽到了后面的怒吼,而與此同時(shí),烈馬揚(yáng)蹄嘶鳴,赤紅的鬢毛在夜幕下翻飛——
蕭安禮扯緊韁繩,一把將雪沛攔腰抱起:“放箭!”
“咻!”
無數(shù)支箭矢帶著尖銳的哨聲,恍若炫目的流星,刺破肅殺的風(fēng)。
隨即,房屋就燃起了熊熊烈火。
雪沛身形一僵,蕭安禮已經(jīng)湊近他的耳畔:“朕和王大海說過了,已經(jīng)給他賠了新的宅子,放心。”
說完,蕭安禮重新看向前方,翻滾和嚎叫聲隱藏在夜色里,禁衛(wèi)軍早已將此處團(tuán)團(tuán)包圍,不住地放箭,浸了油的尾羽在空中就已開始燃燒,落在房屋頂上,更是火光沖天。
當(dāng)著眾多將士的面,蕭安禮也要低頭去親雪沛,微燙的嘴唇落在臉頰上,聲音很輕:“是朕不好,讓你受委屈了……放心,這種東西怕火,不會再出來興風(fēng)作浪。”
雪沛“啊”了一聲:“你已經(jīng)知道了?”
蕭安禮喉結(jié)滾動:“嗯,回去了再講給你聽。”
雪沛的后背靠在陛下胸膛上,蹭到了傷口,但他一點(diǎn)也不疼,而是很高興的樣子:“陛下,我剛聽侍梨老人說,世間以后可能就沒有小精怪了,而我們,也不會長生不老。”
夜風(fēng)呼嘯,蕭安禮有些怔然。
雪沛笑著:“和你一樣,生老病死。”
他們低聲交談,似乎沒有注意到,有只焦黑的蜘蛛順著門縫往后院爬,受了重傷,已經(jīng)茍延殘喘,而一只雄偉的大公雞踱著步子飛奔而來,一口將其啄住,吞進(jìn)肚子里。
丁佳打了個(gè)響指,贊嘆道:“還是陛下心細(xì)。”
除了放火,附近還安排了一溜兒的雞籠,全是色彩斑斕的公雞,就等著這漏網(wǎng)之魚。
陛下剛愎自用嘛。
說了讓那人死,就不可能留其到五更。
這才叫天羅地網(wǎng),萬無一失。
雪沛只顧看蕭安禮,他把手放在陛下的手背上:“多好呀,這樣能一直互相陪伴著了……咦?”
手心里似乎有什么東西。
雪沛疑惑地打開一看,一只灰色的小飛蛾靜靜地躺在掌心里,觸須不住地抽抽。
雪沛:“啊,對不起,我差點(diǎn)把你給忘了!”
飛蛾不說話。
雪沛繼續(xù):“沒關(guān)系,你可以說呀,陛下是能聽到的!”
蕭安禮也跟著低頭去看,只見那飛蛾抖了兩下,就掙扎著要爬起來,而雪沛突然表情一變,暗叫一聲不好,就迅速合攏了雙手——
飛蛾胡亂地撞著他的掌心:“讓我出去,我要去撲火!你看那火多漂亮!放我撲火!”
蕭安禮:“……”
雪沛笑著抬頭:“不好意思啊陛下,飛蛾喜歡火,有時(shí)候它控制不住的。”
蕭安禮點(diǎn)頭:“朕能解。”
房屋依舊燃燒,禁衛(wèi)軍早已疏散了附近的百姓,也在防止著火勢蔓延,噼里啪啦的爆裂聲中,黑煙裊裊升起,有些嗆人,蕭安禮從后面抱著雪沛:“去旁邊看吧?”
雪沛點(diǎn)頭:“好。”
駿馬調(diào)轉(zhuǎn)了身體,很慢地往外走,蕭安禮問:“你會覺得朕殘忍嗎?”
“不會,”雪沛說,“它罪有應(yīng)得,害了很多人。”
蕭安禮嘆了口氣:“是的。”
個(gè)中曲折,他不想現(xiàn)在就和雪沛說,因?yàn)榛鸸庥骋r下,雪沛的眼睛好明亮,蕭安禮只想吻他。
可偏偏有人不解風(fēng)情。
雪沛偏過了臉,沒讓陛下親,他的兩只手還握著,臉頰已被火色染紅了:“陛下,飛蛾在我掌心里亂撞呢,你知道這種感覺嗎?”
蕭安禮靜靜地看著他。
“就像我喜歡上你之后,一樣的感覺。”
雪沛的手不由自主地松開,捂住自己的胸口:“這里,感覺有一千只飛蛾和蝴蝶,一起在撞。”
飛蛾沒眼看,悄悄地溜走了,月亮也覺害羞,幸好有煙霧可以躲藏,雪沛伸手勾住蕭安禮的脖子,湊過去親他:“后來我認(rèn)了字,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好解風(fēng)情的小螢火蟲,笑得那么美,眼尾都帶了鉤子——
“陛下,這叫怦然心動。”
第36章 雪沛嗚咽著:“喜歡。”……
雪沛吹牛呢。
他雖然知道了這個(gè)詞, 但并不明白該如何去寫,只知道是形容動心的。
就像此時(shí)。
好多的飛蛾,不, 是蝴蝶, 因?yàn)楹某岚蛭宀拾邤? 像是閃爍著瑩潤的光,在雪沛的心里撞啊撞,一點(diǎn)也不疼,柔軟得要命,他就這樣勾著陛下的脖子, 絮絮叨叨地說你看我逃出來了, 好厲害的, 但才說兩句, 就不想提別人的事了。
雪沛貼著蕭安禮的臉:“陛下,我剛才說了這么好聽的話,你怎么不來親親我呢?”
蕭安禮胸口起伏著, 湊近,把滾燙的嘴唇貼在了雪沛的眼皮上, 癢酥酥的, 而下一刻, 駿馬嘶鳴著奮蹄,掉頭沖入如墨的夜色中。
長街寂靜, 兩側(cè)的侍衛(wèi)全部背轉(zhuǎn)過身,只有噠噠的馬蹄聲,響在夏夜的石板路上。
奔跑的速度太快了,雪沛被人從后面抱著,都覺得有些害怕, 微涼的風(fēng)吹得他睜不開眼,剛一偏頭,陛下就捏了下他的側(cè)腰。
“別說話,喝風(fēng)了肚子疼。”
雪沛就真的閉上了嘴。
很快就到了皇宮,朱紅色的城墻下立著手持刀劍的侍衛(wèi),卻沒有了閃著寒光的蛛網(wǎng),雪沛眼睛一亮,忙不迭地拍蕭安禮的手:“陛下,你怎么給這玩意去掉的?”
陛下沒有說話。
跑得急,肋下甚至開始微微發(fā)疼,蕭安禮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說來也可笑,明明沒有人追他,臟東西也被一把火燒光,但蕭安禮就是慌,不痛快。
就像他查出侍梨老人的腌臜事時(shí),那猛地跳起來的心臟——
當(dāng)時(shí),蕭安禮的冷汗一下子就出來了。
原本還以為是朝中利益糾葛,黨羽紛爭,結(jié)果事情卻越來越不對勁,蕭安禮早就心里有數(shù),那胡太傅是個(gè)擺設(shè),跟風(fēng)倒的墻頭草,腹內(nèi)空空的飯桶,一聽能有個(gè)好名聲就屁顛顛地跟過去,差點(diǎn)給自己也搭進(jìn)去。
不然,他不會容忍胡太傅這么久。
身邊適當(dāng)?shù)挠行┐廊耍怯杏玫摹?br />
可問題出在哪里?
為什么特意針對的是雪沛?
樁樁件件,事無巨細(xì),蕭安禮都要親自給過了目,見面的時(shí)候雪沛說,陛下別派人盯梢了,怪不好意思的,其實(shí)他哪兒只派了幾個(gè)人啊,幾乎給麻奶奶胡同都給層層包圍了,怕雪沛出事,又怕雪沛嫌他多疑,賣糖人的老頭,走街串巷的小販,包括白日里來來往往的路人,全部都是陛下安排的。
陛下心細(xì)如發(fā)。
也終于查出了侍梨老人的問題。
雖說開壇講學(xué),隱居山林,但稱頌他的文章可不少,再三潤色傳抄天下,一開始,蕭安禮沒有過多在意,文人好名聲,情有可原,但沽名釣譽(yù)太多,夾雜在里面的一些秘密,終于被發(fā)現(xiàn)。
斂財(cái),欺詐,以及,似乎對幼童格外上心。
若是抱著孩子去求見他的,無論當(dāng)時(shí)多忙,侍梨老人也一定會見,而令人稱道的是,若是孩子夭折,侍梨老人慈悲為懷,還會給予父母一筆體恤。
見雪沛之前,蕭安禮已經(jīng)不動聲色地將其軟禁起來。
而當(dāng)回宮后,面對他看不見的那些“天羅地網(wǎng)”,蕭安禮親自前往相國寺,在佛像前長跪不起。
菩薩莊嚴(yán),金剛怒目,遠(yuǎn)處的撞鐘聲悠悠傳來。
陛下最討厭熏香,也嫌和尚們的誦經(jīng)聲吵鬧,但檐下金鈴聲響,有鳥雀掠過湛藍(lán)的天,蕭安禮怔然地抬頭,摸了摸自己的臉,濕涼一片。
方丈站在他的身側(cè),雙掌合十,頌了聲佛號。
“萬物有靈,我即萬物,”方丈垂下眼眸,“陛下悟了。”
蕭安禮站了起來,不發(fā)一言。
“……那,蛛網(wǎng)你是怎么弄掉的呢,那東西有沒有毒啊?”
都到了寢殿內(nèi),雪沛還在喋喋不休地問,他實(shí)在是好奇,搖曳的燭光映在眼眸里,顯得好是明亮。
蕭安禮看著他:“應(yīng)該是有毒的。”
下馬那會兒,蕭安禮就給雪沛打橫抱起了,他就這樣在夜幕里,大搖大擺地抱著人進(jìn)了寢宮,值守的宦官嚇得潑灑了茶水,侍衛(wèi)們?nèi)寄坎恍币暎?dāng)做沒看見,幸好晚上人少,百官也未入朝,不然雪沛就要臊起來了——
也可能是他只顧得上好奇,沒有關(guān)注陛下的目光。
太直白了。
他就這樣肆無忌憚地看著雪沛,走進(jìn)寢殿,繞過跪著的李福康和屏風(fēng),徑直給人放在床上,燭火跳動了下,門從外面闔上,是帷幔被放下,帶起了輕微的風(fēng)。
蕭安禮親手給雪沛脫了鞋子,不緊不慢道:“其實(shí)很簡單。”
雪沛眼睛瞪得很大:“那會兒,你已經(jīng)知道它是蜘蛛了?”
修長的指尖劃過衣襟,勾在了腰帶的地方,蕭安禮輕輕地往外一扯:“不知道。”
雪沛還沒來得及繼續(xù)追問,就“啊”了一聲,捂住自己的衣衫:“你、你干什么呢?”
“看你的傷啊,”蕭安禮很無辜的模樣,“今晚折騰許久,朕怕傷口紅腫發(fā)炎,怎么,你不愿意讓朕看?”
當(dāng)然愿意。
事實(shí)上,蕭安禮這個(gè)不要臉的人,早在剛認(rèn)識的時(shí)候,就給雪沛看光了,那會兒他被懷疑是刺客,被丟到浴桶里看是否敷粉熏香,如今陛下親手為其寬衣解帶,柔聲溫存。
雪沛不免有些得意了。
衣衫滑落,露出漂亮的肩頸線條,胳膊上的傷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后背那里還纏著紗布,雪沛趴在床上,任由蕭安禮給他檢查傷勢,微涼的藥膏涂抹在肌膚上,還挺舒服。
而陛下一邊上藥,一邊為他講。
“沒什么特殊的,就全部拿來試,先是用火燒,然后換了些別的。”
他這會兒輕描淡寫了,完全看不出當(dāng)時(shí)有多焦頭爛額,畢竟世間已經(jīng)許久沒有精怪異聞了,而那狡猾的侍梨老人守口如瓶,完全打探不出來。
后來,還是蕭安禮突發(fā)奇想,用桃樹枝進(jìn)行了抽打,那些侍衛(wèi)們一頭霧水,不明白為何陛下先是令他們拿著火把胡亂揮舞,然后憑空揮動樹枝,但既然吩咐了,照做便是。
蕭安禮就站在旁邊,沉默地看著。
沒有前例,沒有謀士,也看不到所謂有靈力的網(wǎng),他只是帶著一身淺淡的檀香,安靜地注視前方。
不知是否是錯(cuò)覺,蕭安禮心頭一痛。
而與此同時(shí),金色的光芒閃爍了下,太快了,幾乎就是那一個(gè)瞬間,像是什么無形的桎梏被掙開,陛下突然臉色一變,翻身上馬。
“……就這樣?”
雪沛眼睛都忘了眨,神情怔然。
蕭安禮給他換好了藥:“嗯。”
像是冥冥注定一般,帶著惡意的靈力悄然消散,清澈的氣息卷起了花香。
雪沛后背上的傷好了大半,不需要再用紗布了,但陛下還是不放心,給他拉起來,堅(jiān)決用紗布纏了兩圈,雪沛只得坐在床上,展開自己的雙臂,最后一個(gè)結(jié)打上的時(shí)候,蕭安禮才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好了。”
“嗯,”雪沛笑出了顆小虎牙,“謝陛下。”
帷幔放下了,視線就看不甚清,只覺得陛下的眼眸冰冷而美麗,正出神地凝視著自己,雪沛伸手去拿里衣,被扣住了手腕,灼熱的氣息又撲在耳畔,陛下聲音很輕。
“不用穿了。”
雪沛的動作頓住了。
他當(dāng)然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又不傻,早就聽到陛下越來越重的呼吸聲了,不由得開始緊張:“真、真的不穿了?”
“嗯,”蕭安禮抱著他,語調(diào)好啞,“要不,朕也不穿了,陪你。”
說著,他就拿雪沛的手,去解自己的衣衫。
雪沛嚇了一大跳,說話結(jié)巴:“現(xiàn)在就要嗎?”
“朕無所謂,但你穿著衣服不方便,”蕭安禮還握著雪沛的手,“麻煩事解決了,朕發(fā)誓,以后不會再讓你為難。”
溫?zé)岬能|體覆了上來,給雪沛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壓在下面,柔軟的被褥也拉了過來,遮住了兩人,擋住了外界的所有打擾。
雪沛的臉紅透了。
他感覺蕭安禮的嘴唇好燙,親得受不了,火星子似的撩著自己的喉結(jié)和頸窩,陛下對這里好著迷的樣子,反復(fù)地親,輕輕地咬,而手則在一點(diǎn)點(diǎn)地往下,揉他。
哪兒都揉。
陛下的手還是太粗糙了,繭子和疤痕都成了甜蜜的折磨,雪沛不敢動,也做不到真的不動,只有給腦袋頂在對方的胸口上,咬牙不說話。
過了會兒,蕭安禮突兀地停下了動作:“可以了嗎?”
雪沛喘得厲害:“嗯……”
陛下這次沒有用手,所以他并不疼,反而泛起了沒來由的感覺,很奇怪,可身體的反-應(yīng)是騙不了人的,他感覺自己像是躺在夏夜的草地上,旁邊是潺潺的小溪,潮濕而悶熱的氣息籠罩著他,以至于掌心都要悄悄出汗。
雪沛決定相信陛下。
哪怕疼了,他也不會叫。
“太好了。”蕭安禮很興奮的樣子,劈手給被子往下拽了拽,“來,你可以發(fā)光了。”
短暫的沉默后。
雪沛傻眼了:“……啊?”
“很久沒看到了,”蕭安禮語調(diào)有些激動,“今夜好不容易能抱著你,當(dāng)然要看一看。”
他說著,就從雪沛身上下來,兩人并排著趴在被窩里,蕭安禮催促:“你不想發(fā)光嗎?”
雪沛想。
雪沛認(rèn)為發(fā)光的自己很漂亮。
但不知為何,他這會兒一點(diǎn)也不想發(fā)光!
柔軟的被子“嘩”地一下扯開,雪沛坐了起來,不大高興地拿眼睛瞪人:“你只是想看我發(fā)光的話,剛才摸我干什么?”
蕭安禮也跟著坐起來:“朕、朕是看你有沒有受傷啊……”
別的不說,他對于跌打損傷還是有點(diǎn)了解的,所以特意避開了敏-感部位,順著給雪沛摸了一個(gè)遍。
然后得出初步結(jié)論——
雪沛的身體底子相當(dāng)不錯(cuò),沒有任何脾腎虛寒,或者胃火盛的情況,看著瘦,但某些地方,摸起來很有種肉墩墩的感覺。
蕭安禮心虛地移開目光。
總之就是,雪沛吃嘛嘛香,睡眠良好,皮膚白凈透亮,茁壯成長。
讓陛下很欣慰。
但雪沛這會不樂意了:“我以為你要跟我睡覺!”
“你受著傷呢,”蕭安禮本能反駁,“怎么那個(gè)……不合適啊。”
雪沛氣得一下子湊近,鼻尖幾乎都要撞到蕭安禮臉上了:“你、你剛才摸得那么起勁,給我都摸得有感覺了,這會兒說只是看我有沒有受傷?是不是太過分!”
被他吵得一臉懵的陛下,突然瞇起眼睛,敏銳地抓住了里面的重點(diǎn):“有感覺了?”
“是啊,”雪沛委屈壞了,“這黑燈瞎火的,氣氛這么好,我真的以為……”
他突然噤聲。
這次,是陛下湊近了,他一手?jǐn)堉┡娴暮笱皇州p輕動作:“這樣呢?”
雪沛的手抓住蕭安禮的肩,咬著嘴唇:“……唔。”
“說呀,”蕭安禮催促,“什么感覺?”
陛下當(dāng)然有備而來。
除了治療燙傷的藥膏,床頭那還有一排的小瓷瓶,可憐雪沛粗心大意,再加上燭光黯淡,竟無從發(fā)覺。
藥膏被體溫融化,變得透明,變得似水清亮,可又無比黏滑,雪沛已經(jīng)說不出話了,趴在蕭安禮的肩膀上,身體微微抖動。
陛下也沒真的碰他,還是摸摸而已。
到底沒舍得,惦記著今日受了驚嚇,操心著后背的傷。
蕭安禮含著雪沛的耳垂,聲音模糊不清:“喜歡嗎?”
雪沛嗚咽著:“喜歡。”
臉紅成那樣,回答倒是坦蕩,陛下問什么就回答什么,疼了,酥了,有些不舒-服了,都老老實(shí)實(shí)地告訴人家。
但也有代價(jià)。
蕭安禮肩膀被撓出了紅印,他努力壓抑自己的呼吸和滿腔的躁動,喜歡的人在懷里成了這幅模樣,他硬得發(fā)疼,手都在抖,把所有的耳鬢廝磨變成了漫長的折磨。
寢殿內(nèi)的氣味發(fā)甜,像是有誰在搗爛一只水蜜桃。
到最后,雪沛把臉埋在陛下懷里,羞得不肯抬起來。
蕭安禮沒洗手,只得用另只手抱著他,笑了好久,才去親雪沛的頭發(fā)。
雪沛聲音啞了:“陛下,我給你也……”
“不用,”蕭安禮抽出條帕子,給手擦干凈了,“你早點(diǎn)休息吧,都累了一天。”
雪沛的心砰砰跳著,剛才太過激動,渾身都好熱,出了薄薄的汗。
蕭安禮就撥開他的額發(fā),又去親那濕-潤的眉眼:“是不是熱了,朕拿扇子去。”
畢竟已是夏天。
雪沛沒攔,趴在床上看,陛下出去了,不消片刻,重新坐了回來。
“給你扇一會就睡覺,好嗎?”
蕭安禮輕輕搖著扇子:“你剛出了汗,還熱著,別受涼了。”
所以幅度就好小,風(fēng)好溫柔,連扇子都沒那么討厭了。
雪沛伏在蕭安禮的腿上,就像普通人家,在夏天的晚上,新婚夫妻對坐話纏綿,稀松平常地聊天。
“陛下,我之前很不喜歡扇子。”
“為什么呢?”
雪沛低低地笑了:“因?yàn)闀淮虻桨。鞘自娬f了,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蕭安禮怔了下,手上的動作也隨之停頓。
因?yàn)檠┡嬉呀?jīng)撐起身體,一點(diǎn)點(diǎn)地親他:“可后面還有兩句,我挺喜歡的,叫天階夜色涼如水……接下來是什么,我不記得了。”
這人撒嬌呢:“陛下教教我。”
蕭安禮由著雪沛親自己的臉頰,放柔聲音:“但這首詩有點(diǎn)寂寞,寓意幽怨。”
雪沛仗著自己不認(rèn)字,耍無賴:“我不懂,我要聽。”
蕭安禮只得依他:“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雪沛這才滿意。
夜色自然涼,寢殿內(nèi)也看不到被銀河隔開的牛郎織女,可雪沛很厲害的,他伸手給陛下看,指尖萌出柔潤的明亮。
“陛下你瞧,”雪沛笑著,“好看的星星,漂亮嗎?”
蕭安禮也在笑,湊過去,親了親雪沛的指尖——
“漂亮。”
“朕喜歡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