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沛不是個喜歡八卦的人。
所以,一直到吃完早飯,他洗完手擦干凈嘴,才擠著和孩子們一起坐下,仰起臉問王大海。
“陛下和胡太傅……是不是有什么淵源呀?”
實在憋不住了,就問問嘛。
在王大海心目中,雪沛是小仙君,偶爾神出鬼沒不回來很正常,昨晚的徹夜不歸,并沒有讓他多想,再加上雪沛到家時還帶著雞汁包子,所以這會兒收拾完碗筷,笑呵呵的:“有。”
他揮了揮手,給孩子們都趕到院子里玩,和阿娘一起剝花生。
“胡太傅是三朝元老了,位高權重,當今陛下還在東宮的時候,就是受其教誨,翰林院的諸位大臣,也多是胡太傅的學生。”
這些事,大齊子民都知道。
“那陛下怎么荒唐了呢?”
雪沛不由得有些興奮,腦海里閃過無數話本子的片段:“難道是做了些不太應該的事?”
“對,”王大海嘆了口氣,“都說匪夷所思,罔顧人倫。”
天吶。
雪沛的眼睛瞪得很大:“你細說。”
“這件事陛下大張旗鼓,完全沒有瞞著的意思,最開始我還以為胡鬧呢!沒想到是真的,竟然把胡太傅……”
“等等,”雪沛坐直身子,“胡太傅多大年紀了?”
剛才說什么來著,三朝元老!
“已過古稀了吧,”王大海撓了撓頭,“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有次遠遠地看過一眼,頭發胡子都是白的。”
……天吶!
雪沛吞咽了下。
這叫什么事呀!
“所以,”他往前傾了下身體,壓低聲音,“陛下怎么荒唐了?”
王大海皺著眉:“陛下要把胡太傅送去和親!”
“哎?”
雪沛愣住,反應了下才開口:“胡太傅不是男人嗎,為什么要送去和親……也就是給太傅嫁人?”
王大海點頭:“嗯!”
他官職低微,不過一個小小的值守侍衛,諸多的宮內傳聞不夠清楚,只知道這件事出來后,胡太傅已經絕食三天,而門下的眾多學子都跪在勤政殿前,要求陛下收回成命。
“別的我也不清楚了,”王大海說,“只知道陛下置之不理,堅持要送太傅和親。”
雪沛呆呆地坐著,連腿都不晃了。
完全理解不了,想不通。
王大海又絮絮叨叨地講了些,大致就是陛下的生平,說先皇子嗣不多,膝下的皇子也就那么一個,自小就予以厚望,而陛下也格外聰慧,教導他的夫子都贊不絕口。
聽起來很順風順水,那為什么如此多疑,整日里陰陽怪氣呢?
雪沛沒問出口,他還震驚于七十多歲的胡太傅要被送去和親,想象了下白胡子老頭戴紅蓋頭,他就沒忍住,笑出了聲。
“那……小仙君接下來呢?”
王大海一臉認真:“我母親如今病情好多了,娘子也恢復大半,至于宮內值守的事,不需小仙君再費心,也不必擔心會牽連我。”
“無論小仙君要做什么,去哪兒,”王大海繼續道,“只要您說一聲,我定萬死不辭,肝腦涂地!”
他滿腔感激。
“還有,不管小仙君回不回來,這兒都永遠有您的房間。”
說著說著,王大海就有些鼻腔發酸,都開始揉眼睛了。
“太好了,”雪沛笑吟吟的,“等冬天的時候,我回來吃臘肉!”
王大海抽了下鼻子:“好!”
他看出來了,小仙君雖然很喜歡麻奶奶胡同,但他更向往外面的山川河流,裹挾著細雨的夜風拂過,他都要仰著臉看好一會兒,滿是憧憬和懷念。
“我打算今晚入宮,給寶石找出來,”雪沛想了想,“你就編個理由,跟大家說我死了……哎呀別誤會,這樣能省很多麻煩。”
對于小精怪來說,裝死,實在是一件很擅長,也很有用的事。
雪沛心里都謀劃好了。
早上回來的時候見到飛蛾,對方也贊成自己的看法,覺得京城實在可怕,而昨夜蕭安禮讓自己磨了那么久的墨,一宿沒睡,今夜肯定要早些歇下。
所以,擇日不如撞日!
破舊的木門被推開,金色的陽光灑在雪沛臉上,染得肌膚恍若透明:“我也去幫忙剝花生,然后……我就不回來了。”
王大海張了張嘴。
雪沛朝他揮手,笑得露出一顆小虎牙:“那就再見啦。”
-
細軟,鈴鐺,還有王家娘子給他做的衣裳,雪沛都認真地疊好收拾起來,提前送了出去。
飛蛾不敢陪他進宮,只說在京畿一處土地廟里等他。
“不著急,我天明前趕到。”
他走得有點慢。
除了力氣大,會一點點法術之外,雪沛沒那么靈巧的,走路時間久了,還可能會不小心摔跤。
所以他花錢雇了輛馬車,只待從皇宮出來,就上車離開。
雪沛喜歡享受。
那就少走點路嘛。
今夜陰冷,天地間籠著薄薄的霧,月亮都看不甚清,隱在濃重的烏云后面。
一點微弱的光芒閃爍了下,又于朱紅色的宮門前消失。
雪沛飛得很慢。
膽子小,怕被侍衛或者宮人發現,他很早就化作螢火蟲,順著墻根前行。
事實上修煉成人后,沒有特殊情況,是不應再化為原形的,很損修為,也容易受傷,畢竟他沒那么聰明,靈智也是很晚才開的。
雪沛給自己鼓勁,不要怕!
等拿回了寶石,他就立刻離開這個鬼地方!
太和殿門口是大片的漢白玉臺階,看起來涼薄極了,像是下了一夜的雪,泛著清冷的光。
他飛啊飛,擦過紅漆雕花的窗楹,又穿過開著花的玉蘭,順著浮雕獸紋的墻壁,最終停在了龍椅前方。
雪沛的心砰砰直跳。
紅色的寶石,正發著耀眼的光。
這就是他魂牽夢縈的寶石,無論見過多少次,雪沛都會毫不吝嗇地發出贊美。
真好看!
他這次長了記性,沒敢像上次一樣留下痕跡,于是小心翼翼地化為人形,伸手去取那顆寶石。
屋外樹影晃動,值守的禁衛軍正在換班。
雪沛屏住呼吸,他需要把寶石拿下來藏進衣襟,再化為螢火蟲逃走,可不知道是手生還是緊張,死活摳不下來。
正較勁呢,他的身影突然一頓。
偌大的勤政殿內空無一人,靜悄悄的,雪沛擰著眉頭轉過身子,目光穿過肅穆立著的銅鶴,看向南方。
似乎有不對勁的味道。
猶豫的時間只有片刻,雪沛化為原形,謹慎地順著墻壁往外飛,貼在門縫處看了眼。
像木料燃燒的味道。
夜色中的禁衛軍,戒備森嚴。
卻對空氣中的味道毫無察覺。
小精怪的嗅覺較為敏銳,雪沛幾乎都能想象得到火焰逐漸擴大,在寂寥的夜里慢慢肆虐,席卷,囂張地吞噬掉一切。
并且這場火有蹊蹺,不是單純的木柴或者墻壁烤焦的味道,而是有很淡的硝煙……加了東西!
雪沛一怔,毫不猶豫地飛了出去。
-
今日無需熏香。
蕭安禮的頭痛好了許多,前半夜睡了兩個多時辰,此時正坐在桌前批折子,一碗紅豆蓮子湯放在前方,還冒著熱氣。
陛下喜靜,尤其這種時候更不喜歡伺候,殿內空無一人,偶爾能聽見朱批落筆的聲音。
蕭安禮動作不疾不徐,似在等人。
是時候了。
“嘩啦啦——”
是珠簾被掀開的聲音,蕭安禮垂著眼眸:“來了?”
他手上動作不停,冷笑道:“難為太后……”
“要著火了!”
蕭安禮猛地抬頭。
雪沛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進來,跑得氣喘吁吁:“外面怎么一個人都沒有,啊?你是被架空了嗎,我找不到人……又怕被禁衛軍抓起來!”
沒有人能聽到螢火蟲的聲音。
他只有化為人形,提醒哪位值班的宮人去看一下,可一路上半個人影都瞧不到!
更可惡的是,只能聞到硝煙味,卻瞧不見著火的痕跡,到底在哪里?
蕭安禮站了起來:“你說什么?”
雪沛喘著氣:“我說,我聞到了……”
話音剛落,他發現蕭安禮突然臉色一變,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四下看了眼。
雪沛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對方一把拽過去,按住后腦勺往下壓,摁進了書桌下面。
他被塞進去,踉蹌著跌坐在地。
“唔……!”
雪沛剛要往外探頭,就聽見椅子擦過地面的聲音,緊接著,蕭安禮坐了回去。
狹小的書桌下方,雪沛呼吸一滯。
他的臉頰離蕭安禮的膝蓋,不過咫尺。
“陛、陛下……”
一只大手按在頭頂,給他往下壓了壓。
語氣很兇。
“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