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chapter92男友【尾聲……
比回應先來的, 是聞暨白的心跳聲。
楚星野伏在聞暨白的胸膛上,也不知道對方是怎么想的,嚴冬的季節只穿一件單衣,這下, 薄薄的一層衣料被他身上帶著的水浸透, 兩個人都濕漉漉的,偏偏聞暨白體溫高得不像話, 楚星野被緊緊抱著, 只覺得自己快要融化了。
“我是跟著警方一起來的,”
“阿姨, 我已經保護起來了,你放心。”
聞暨白舔了舔干澀的唇, 寒風適時地刮過,模糊了他的音色。
楚星野頓了下, 然后點了點頭。
很快, 此起彼伏的腳步聲向兩人襲來, 楚星野推開聞暨白, 隱約看見了一大片的閃光燈與嘈雜的人流,站定在原地, 靜候這場鬧劇的最后一個高潮。
媒體以排山倒海之勢襲來,在干燥寒冷的天氣里,洶涌的腳步聲與人聲鈍刀子一樣滾過楚星野的耳膜, 很難受,但楚星野已經習慣了。
很快,
他們面前壘起了人墻,楚星野一眼望去,人頭攢動, 而他本人不動如山,身后兩步,即是幽深的湖。
“請問您是出于什么樣的動機去揭發‘愛迪生’的呢?!”
“您是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個騙局嗎?可以正面回答一下這個問題嗎!?”
“網傳您是與利明分贓不均才撕破臉的,是真的嗎?!”
“您好……您可以回應一下您的幾條緋聞嗎……!”
“您好……”
耳邊的嗡嗡聲太煩,楚星野先發制人,從站在前頭的記者手里隨機搶了一只話筒來。
用力一拍話筒頂端,發出砰——一聲巨響,周圍聒噪的嘴終于稍稍安靜。
楚星野深吸一口氣,眉眼壓下來,濃密的睫毛過濾了他的眼神,使得鏡頭中,他的眸光晦暗不明,
“首先,‘愛迪生’被公之于眾的那個晚宴開始,是我第一次知道這臺驗血機。”
“從這個騙局開始運轉的第一天,我就是被迫的——甚至一開始,我根本不知道這是個騙局。”
“第二,”
“我舉報飛鷗慈善協會挪用公款、陰陽賬目、偷稅漏稅。”
“我為我說的每一個字負責。”
“第三,”
“我舉報紐黑文學院存在長期的、普遍的、被默許的校園霸凌行為——飛鷗慈善協會在其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我有充足證據懷疑,二者之間存在不正當的利益輸送 。”
這一刻,
數千臺攝像機對準楚星野拍攝,他知道,此時實時收看實況轉播的觀眾不會低于八位數,這場龐大的騙局是一次從上到下的浩劫,從今天起,上浦市的權力結構迎來洗牌、股市迎來轟炸,而他,將迎來自由。
作為“愛迪生”騙局絕對的中心人物,楚星野的話很有分量,媒體們短暫的安靜后,一陣更高的浪潮襲來——
沖在最前面的記者幾乎是膝行到他足下,藤蔓一般纏住了他、狼犬一般撕咬著他,在這個注定要被歷史銘記的時刻,沒有人甘心保持沉默。
“請您回答為什么要在a股開盤前揭露‘愛迪生’的真相?!”
“請問您與白家兄弟關系真的非同一般嗎?!”
“您最初真的對‘愛迪生’的真相毫不知情嗎?”
“請您正面回答與聞暨白的關系!”
……
就在這個沸騰的時刻,楚星野沉默著一言不發,但意外并不因他的消極而遲來。
一直默默站在楚星野身邊的聞暨白,突然倒地不起。
只見地上的人嘔出一灘鮮紅的血,在色彩蒼涼的冬日,他唇邊的紅格外醒目。
楚星野連忙扶起聞暨白,語氣里帶了點不自覺的擔憂:
“你……你怎么了?”
“小事,”聞暨白聲音淡淡的,“我上去的時候,白家的人劫持了阿姨,我只能同意把自己作為人質來換下阿姨……過程不太順利,受了點傷,大概是有臟器破裂了。”
“……為什么?”
楚星野呼吸一滯。
“沒有為什么,星星。”
聞暨白露出一個虛弱的笑。
千言萬語涌到喉頭,楚星野想要痛罵聞暨白愚蠢、想要斥責對方的擅作主張、想要指責對方根本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但最后,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握緊了聞暨白冰涼的手。
“我愛你,星星。”聞暨白眼睛里跳躍著虛弱的光,“你覺得我惡心也好,煩人也好,我沒辦法不去愛你,對不起,如果討厭我的話,我會和你保持距離的。”
才怪,
他根本做不到。
非要他消失在楚星野眼前的話,他大概會變成下流、陰暗、偏執的瘋子。
把自己的“眼睛”安插在楚星野身邊,只有反反復復地吻那些偷拍來的照片,才能壓抑住骯臟的想法;只有確保在楚星野身邊沒有別的男人,才能壓下洶涌的嫉妒……
只有楚星野愛他,他才能從無望的牢籠里掙脫。
在愛上楚星野之后,
聞暨白才明白,為何那些毀滅性的龍卷風總是以人來命名。
他的心臟被楚星野用指甲剖開,而他卻只留戀對方指尖的體溫。
聞暨白低著頭,
等待楚星野的回應。
哪怕他知道,楚星野大概率什么也不會回應。
然后,楚星野松開了握著聞暨白的手,站了起來。
聞暨白苦笑。
他想,
汲汲營營了這么久,還是被人討厭了。
抬頭,他的視野里全是楚星野茬弱單薄的身軀。
聞暨白又想,
他穿得太少了,一定很冷。
冷風刮過楚星野的臉頰,水氣滲入體內,他現在確實很冷。
但奇怪的是,腦子卻很熱。
楚星野握緊話筒,說:
“關于我和聞暨白的關系……”
“就是你們想的那樣。”!
人群中發出尖叫。
沒人想到這種微妙的同性緋聞竟然能得到正主的蓋章,一時間,線上線下,輿論炸開。
閃光燈高頻次閃爍,亢奮的聲音不絕于耳,飛鳥被鼎沸的人聲驚起,竄入密林,不見蹤影,只留下尖銳的鳴叫。
在萬千驚嘆聲中,聞暨白卻從未如此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正在跳動。
他的心跳得越來越快,幾乎要躍出胸膛,變成一只鳶,飛向天際。
“你很沉誒。”
楚星野說。
聞暨白被楚星野用力攙扶起來,他雙腿無力,幾乎要再次倒在地上。
“你要是再這么消極對待自己的身體,我就直接松手,讓你在地上摔個狗爬。”
楚星野有點生氣。
幸好,此時警方分出人手,在媒體中開出一條道來,把他們二人帶走。
聞暨白被帶到一邊處理傷情,楚母也在,楚星野與母親匯合,終于止不住淚,大地大滴的淚滾落頰邊。
楚星野問:
“媽……你還好嗎?”
楚云英點點頭,兩人抱作一團,共享著彼此的體溫,就像許多年前燒不起炭的那個冬天。
醫務人員例行對三人做了簡單的檢查,楚云英沒有大礙;楚星野的角膜在落水時受到沖擊,可能要進一步處理;而聞暨白問題最大,氣管破裂,幸好沒傷到要處,臥床休息一段時間即可。
在等救護車時,楚星野注意到了兩個人影。
是陳明湛和白和禮,
準確來說,是打人的陳明湛和被打的白和禮。
閑著也是閑著。
楚星野靠近,貓著腰,把自己藏進圍觀的人海里。
陳明湛拳拳生風,一邊的白和禮被羈押著,毫無還手之力。
白和禮的身體顫了顫,冷笑,
“這時候開始充英雄了?別忘記了,直到兩個小時前你還在和我合謀……”
陳明湛照著白和禮的臉,又是一拳。
他說:
“明明、明明一開始你只是和我約定,你來掩護,我用陳家的人把星星帶走,面對面地,把這些天收集的證據都拿出來,讓他知道聞暨白都安插了多少人在他身邊,讓他知道聞暨白是什么人……明明……”
“那是你蠢。”
白和禮完全摘下了面具。
“你不會真的以為,只要過家家一樣地在楚星野面前揭露一下聞暨白,他就會轉而投入你的懷抱吧?”白和禮小口喘著氣,神情不屑,“……他根本就沒有心!對這樣的人,用一點強硬的手段也……”
“可是你沒告訴我他會被你逼得跳湖!”陳明湛又是一拳,關節用力得泛白,“十二月的天氣,他被你逼得無路可走,從七樓跳下湖!”
“狗爹養的東西!你為什么沒有拉住他?!為什么?!”
陳明湛又是重重一踹,白和禮的肋部發出清脆的聲響,大概是骨折了。
陳明湛一邊揮拳,一邊落淚,眼睛里結滿了紅血絲,樣子可怖又可憐。
喘息的間隙,隔著人海與冷風,陳明湛卻一抬頭就與楚星野對視,在那個瞬間,他低頭去看自己帶著血的拳頭,眼睛里只有慌亂。
然后,他又在驚措間想起了自己通紅的眼睛,也許是怕嚇到楚星野、也許是覺得通紅的眼睛丑陋不堪,便匆匆用手掌遮住自己的眼睛,只留下一道縫,忍不住去看人群中那個單薄的身影。
誰知白和禮抓住時機,出腿一個橫踢把陳明湛踢得人仰馬翻,所幸警員終于是看不下去了,站出來把兩人拉開。
陳明湛不停道謝,又配合地提供了證言和證據,隨后便急不可耐地要向楚星野的方向沖去,卻被警員一把拉住。
“還有什么要問的趕緊問!”
陳明湛語氣很急。
“其實沒什么要問的了。”
警員語氣很緩。
“那……”
陳明湛人還在,魂卻已經飛走了。
“你打人,得拘留。”
“也不久,就三天。”
警員攤了攤手。
陳明湛一下子變得垂頭喪氣,任由拳頭上的血滴到地上、弄臟他那雙有喬丹簽名的限量球鞋也毫不在意。
不過,他的眼睛依舊緊緊盯著楚星野。
甚至忘記了眨眼與呼吸。
直到——
他看見一個人牽起楚星野的手。
那個賤人隔著人群,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陳明湛在這個眼神中看到了不屑。
這微量的不屑點燃了他。
他想要不管不顧地沖上去分開兩人,卻被身后的警員一把抱住,警員一邊給他拷上手銬,一邊警告:
“老實一點!敢跑十五天起步!”
陳明湛置若罔聞,只是朝著楚星野的方向癡癡地伸著手。
然后,聞暨白牽著楚星野的手,向著反方向離開了。
他們走得很慢,陳明湛卻被人拉著,怎么也追不上。
大概,是因為他來遲了一步吧。
冷風依舊在刮,刮過頭發與衣服,刮過裸/露的肌膚與眼珠,刮過某些人的心房。
“今天真冷。”
楚星野趴在車窗上,哈了一口氣,窗子上起了霧,便伸出一根手指畫了個圈。
他們上了警方的車,現在正趕往醫院。
這是老式車,連車窗都要手搖拉桿升上去,楚星野卻倍感親切。
聞暨白沒說什么,卻把楚星野的另一只手捧在掌心去暖,兩個人靠近了些,他問:
“你在畫什么?”
楚星野圓溜溜的黑眼珠子轉了轉,說:
“你猜。”
“我猜是硬幣,你一會兒是不是還要畫鈔票?”聞暨白沒忍住,捏了捏楚星野的臉頰肉。
楚星野翻了個白眼:
“才不是。”
他又在那個圈下面添了個“人”字,接著又照貓畫虎地畫了個一模一樣的。
楚星野眨巴眨巴眼睛,笑著說:
“這邊這個矮一點的是你,那邊高一點的是我,懂了嗎?”
聞暨白揉了揉楚星野的腦袋,低低地笑著,瞇起了眼睛:
“懂了。”
楚星野向后仰,倒在了靠背上。
他問:
“現在,一切都要結束了,是不是?”
聞暨白一起向后靠去,側過臉,熱氣氤氳在楚星野的發旋上,答:
“是的,星星。”
楚星野把頭埋進聞暨白的頸窩里,蹭了蹭,
“那就好。”
“星星。”
聞暨白的聲音從楚星野頭頂傳來。
“嗯?”
楚星野哼了聲。
“你……你在媒體前說的話……”
“我可以理解為,我們現在是在一起了嗎?”
聞暨白的語氣里,少見地帶上了點緊張。
楚星野輕輕地點了點頭,
“好蠢,連弦外之音都聽不懂。”
“男朋友,以后可別叫我養你。”
聞暨白把楚星野緊緊地抱進懷里,然后,珍而又珍地在他的額頭上啄了一下。
楚星野什么都沒說,卻往聞暨白的懷里又縮了縮。
車依舊向前駛著,穿過郊區荒無人煙的密林、穿過市中心車水馬龍的街,穿過鳥鳴與風聲、穿過人聲與尾氣,就這么從可怖可畏的世界回到了人間。
故事結束了,而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