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chapter81審會 聞家會議……
聞家會議室的座位大致呈倒u形排列, 現(xiàn)下,陳家人在左、白家人在右,而東道主聞家人在最中央。
會議室中間本是一張長桌,但考慮到這次會議不為議事而為審判, 改成了一套單人桌椅。
四周目光加諸于一處, 審判還未開始,三分威壓已到。
為什么是審判?
因為在座眾人早就默認楚星野是有罪的。
楚星野很自然地做了上去, 雙腿交疊, 身體放松地后仰,看起來完全不受會議室內(nèi)壓抑的氣氛影響。
當然, 哪怕對犯人也是要講究人文關(guān)懷的,上等人從不吝嗇蠅頭小利, 楚星野左手邊就是一杯水,甚至配置了一名專員侍奉在側(cè), 看起來氣派極了。
楚星野拿起杯子, 傭人急急地要添滿杯, 卻被楚星野擺手拒絕。
他搖晃著杯子, 也不喝,主打一個有什么玩什么, 一邊盯著杯子里晃動的水波,一邊笑著道:
“怎么了,還不開始嗎?”
“還以為大家有很多想要問我的呢……”
楚星野先發(fā)制人, 滿座皆驚。
捧著文書的宣讀官被迫打亂了節(jié)奏,提前開始了這場審判。
“星野,放輕松,這只是一場小小的會議,你只要把今天發(fā)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我們說清楚就好了……飛鷗是友愛的慈善大家庭, 不會冤枉任何一位善良正直的成員。”
是的,友愛是有標價的,價碼就叫做“善良正直”,
至于“善良正直”的標準是什么……當然是由友愛的慈善大家庭來決定。
楚星野冷笑,并把手上的水杯輕輕砸在手邊的小案上:
“所以,第一個問題是什么?”
宣讀官臉色僵了僵,繼續(xù)循循善誘道:
“首先,大家想要知道今天拍攝現(xiàn)場發(fā)生了什么……才會讓你摔到另一間房里。”
楚星野兩手一攤:
“我不知道。”
“啊……?”
宣讀官沒忍住,發(fā)出了一聲小小的驚嘆,但他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連忙輕咳幾聲作為掩飾。
“楚成員,請認真回答問題,不要在會議上開玩笑。”宣讀官稍稍嚴肅了語氣,“希望你可以誠實說出事情的經(jīng)過,不要抵觸大家的幫助……”
人不可能擁有自己無法理解的品質(zhì),就像楚星野不可能擁有誠信。
雖然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才是對的,但他知道實話實說一定是錯的。
不把水攪渾,讓天龍人們互相猜忌,他怎么能死里逃生呢?
楚星野臉上帶著淺淺的笑,聲音里帶了幾分無措:
“啊……哲雅沒有告訴你們嗎?”
“我摔下來的時候砸到腦袋了……什么都記不住了。”
“……我還以為,哲雅已經(jīng)預(yù)先把事情的經(jīng)過復述了一遍,才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的……真抱歉。”
宣讀官、乃至在場的所有人都不太相信楚星野的說辭,但又拿他沒有辦法,只能繼續(xù)下去。
“司哲雅目前還在虛弱狀態(tài),不宜進行……”
宣讀官話音未落便被楚星野打斷:
“天吶!昏迷……我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
“嚴查!必須嚴查!太惡劣了!”
楚星野激動地站起來,義憤填膺地要求嚴肅處理,簡直倒反天罡。
宣讀官被他這一下嚇到了,但又硬著頭皮質(zhì)問道:
“你是說……你對司哲雅昏迷這件事一無所知嗎?可根據(jù)監(jiān)控,你明明是在他進入地下檔案室之后離開的!這、這根本……”
宣讀官的音量提高了些,楚星野便比他更高:
“所以必須嚴查!我懷疑是什么特殊物質(zhì)讓哲雅陷入昏迷、讓我失去記憶的……”
他就不信了,司哲雅和那幾個手下的藥里沒點不合法的成分。
當然要查,往死里查,最好是能把整個飛鷗都拖下水。
果然,右側(cè)坐著的司哲雅舉手示意,宣讀官很快就放棄了關(guān)于這個問題的討論。
想必在飛鷗的評價體系中,司哲雅一定是個無比“正直善良”的人,才能夠一句話左右審判進程。
而正直善良的司哲雅正用溫情脈脈的眼神盯著最中央的人,讓楚星野心里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幸好,白和禮背過手用力去扯司哲雅的頭發(fā),陰惻惻地對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說:
“小雅,”
“你該吃藥了。”
司哲雅不情不愿地收回熾熱的視線,咽下了兄長遞來的藥丸,苦澀的味道在喉間蔓延,只有回想著方才庭上楚星野的聲音,才能緩解一二。
被星星關(guān)心了,
好幸福。
司哲雅瞇起眼睛,臉上泛起紅暈,說不清是犯病還是思/春了。
幸好,坐在中央的楚星野對此一無所知。
宣讀官繼續(xù)問道:
“楚成員,可否請你復述一遍事情發(fā)生的經(jīng)過。”
楚星野佯裝思索,片刻后回答道:
“拍攝的過程并不順利,中途損壞了一些器材,所以我們決定暫停拍攝,在打開大門前,地板下塌,我突然掉進了地下檔案室。”
“就這些?”宣讀官對楚星野的敷衍感到不可置信,“聽起來像是一件單純的工程意外。”
“誰說不是呢?這年頭,豆腐渣工程真是越來越多了……所以我建議飛鷗總部也進行一下建筑質(zhì)量評估,千里之堤毀于蟻穴,安全問題,刻不容緩。”
既然選擇了裝傻,那就只好貫徹到底咯。
宣讀官幾乎要忍不下去了,而有人新仇舊恨累計,已經(jīng)忍破功了。
陳荊和用力一拍身前的紅木小桌,發(fā)出砰一聲巨響,起身厲聲質(zhì)問:
“楚星野,你別裝傻!這是建筑工程的事嗎……?別轉(zhuǎn)移重點!”
楚星野也站了起來,連連鼓掌,做了個擦眼淚的假動作,認真道:
“陳董事長說得真是太好了!看看,這就是格局!”
“檔案室地板塌陷,這怎么能是簡單的建筑安全問題呢?這事關(guān)大家的人生安全,是生命問題啊!哪里容得輕視?一定要嚴查施工單位!”
紐黑文建校近百年,期間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的翻新整改,最初的施工團隊根本無法溯源,叫陳荊和一拳打在棉花上,氣得整張臉漲得發(fā)紫。
偏偏,他的兒子還在一旁跟著添亂。
陳明湛悄悄去拉父親的衣袖,小聲道:
“爸,星星都這么說了,多有道理。你就別為難他啦……”
“你看,他手掌都拍紅了……多可憐啊。”
陳荊和被人氣得臉漲紅,獨子卻只關(guān)心喜歡的小男生手拍紅了,一時間,他真覺得這個兒子是老天派來討債的。
陳董事長左想右想氣不過,干脆一巴掌扇到陳明湛臉上,罵道:
“你個小兔崽子,怎么這么拎不清!”
“你你你……真是,好賴話都分不清,養(yǎng)你不如養(yǎng)塊叉燒!”
一巴掌還不解氣,陳荊和直接上手去擰陳明湛的耳朵,好好修理了一番家里的不孝子。
陳明湛還在一邊低語:
“爸……你別老針對星星不就好了……我就是覺得他好!”
陳董事長捶胸頓足,恨他英明一世卻生出這么個祖宗,怕是要晚節(jié)不保。
楚星野瞥見陳董事長當眾教育兒子,沒忍住笑了。
但他想起自己雖然沒被打,可也沒爹,嘴角又耷拉下來了。
幸好,前頭的人持續(xù)發(fā)難,讓他無暇神傷。
宣讀官高聲道:
“最后一個問題——”
“最后一個問題,就由我作為當事人來進行提問吧。”
“勞駕了。”
白和禮竟然起身走向中間,從宣讀官手中接過話筒,搶過了提問的職責。
宣讀官一臉震驚,不似作偽,看來白和禮此舉并沒有與其他人商量過。
他應(yīng)當是意識到了,對付楚星野,是不能講道理的。
而他們撰寫的文稿,恰恰太講道理。
白和禮看著楚星野,就像看一只愛憐的貓或是狗,也像在看脫離自己胸膛的心臟,總之不是人,他很少能把眼中之物視為人,幸好他舉止有度、相貌儒雅,很少有人能意識到這點。
而楚星野只覺一陣心慌,偏過頭去不看他。
“真奇妙,明明上午才見過,這會兒又覺得你有些不同了。”
白和禮走近了些,沒對著話筒說話,音量只容得他們兩人聽清。
楚星野一言不發(fā)。
“身上有別的男人的味道,”
“‘他’知道你有多壞嗎?知道你是怎么玩弄我們的嗎?”
“……好過分,什么都不知道,就這樣玩弄別人的伴侶……”
白和禮吐氣如蘭,楚星野眼神如刀。
楚星野搶過他手上的話筒,提高了音量:
“有什么要問的就趕緊問吧……我想這次的會議并不是用來溝通感情的,對吧?”
白和禮輕輕地嘆氣,拿回了話筒,后退一步,單手撐在桌案上,
“好吧……”
“那么,星星,最后一個問題。”
“07年的檔案中缺失了9月27日的記載,而檔案的封面與內(nèi)頁中均檢測出你的指紋,可以給我們一個交代嗎?”
艸,
這才是你們的正題吧?
楚星野想要想之前一樣渾水摸魚,大腦缺一片空白。
一想起他可笑的身世,大腦就像被抽走了發(fā)條,再沒法正常運轉(zhuǎn)。
“與我無關(guān)。”
楚星野的狡辯非常蒼白。
“那你要如何解釋上面的指紋。”
白和禮笑著說。
“上面有我的指紋就一定是我撕下的檔案嗎?”
楚星野繼續(xù)狡辯。
白和禮和煦道:
“如果我說上面還檢測出了你的血跡呢?”
“那也……”
楚星野演不下去了。
說到底,這些人早就給他在心里判好刑了,只待他簽字畫押,即刻了事。
不行不行不行……就算結(jié)局已定,他也要好好惡心一番這些天龍人,不為別的,就為他開心。
對,他不開心,這些東西都別想好過。
就在楚星野準備硬著頭皮繼續(xù)孤身奮戰(zhàn)時,席位上聞暨白舉手示意,起身發(fā)言:
“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指出,”
“白和禮,白家似乎并沒有取得接觸10年之前的檔案的權(quán)利,你剛剛的意思是,你翻閱過07年的檔案了,對吧?”
第82章 chapter82拿去 漂亮的回……
漂亮的回擊。
白和禮一時怔住, 隨后舉重若輕地解釋:
“暨白,話不是這么說的……事態(tài)緊急,為了第一時間確認資料是否完整,這也……”
聞暨白沒看白和禮一眼, 他甚至沒走下桌與白和禮對峙, 聽了對方的辯解,鼻腔發(fā)出一聲極輕的悶哼, 越過白和禮直接對飛鷗的宣讀官說:
“白部長完全承認了我的質(zhì)疑, ”
“這項違規(guī)沒有商議的必要了。”
宣讀官雙手空空,充其量只是宣讀文稿的話筒, 算不上判官,最多算是主持人。
聞暨白并不是在與他商量自己的判斷, 而是向這位主持人陳述自己的觀點。
聞家與白家爭鋒,宣讀官進退兩難, 干脆翻看手上的文稿, 保持沉默, 冷眼旁觀。
白和禮環(huán)視四周, 目之所及皆是冷眼,鞋尖調(diào)轉(zhuǎn)方向, 面朝聞暨白,神情謙卑,語調(diào)高傲,
“白家有沒有過失先不提……這次的會議主題并不在此,希望聞部長可以在事態(tài)明朗前保持安靜,只要飛鷗的事能解決,事后聞部長要怎么對我千刀萬剮來解氣都無所謂。”
言語間,一頂飛來橫帽就這么扣在聞暨白腦袋上。
這時,
聞暨白不說話了。
但并不是被這帽子嚇到了,而是某人終于找回了自己的狀態(tài),暗暗示意他讓出舞臺。
聞暨白終于抬眼,卻不是在看白和禮——
“那么,這場會議的主題是什么?”
楚星野雙手撐在桌案上,冷冷的眼神刀一般劃來。
白和禮轉(zhuǎn)身,在前后夾擊的境況下只是無聲地笑笑,仿佛并沒有把楚星野的質(zhì)問放在眼里,
“就檔案室被誤入,以及資料損毀這件事進行事實認證和善后討論。”
“我想這就是本次會議的主題,足下有何高見?”
楚星野抱臂:
“那就奇怪了……”
“為什么只審我不審白家的二位,難道只有我的誤入會對檔案室造成影響,二位不會嗎?”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二位同樣沒有百分百的檔案閱覽權(quán),二位的權(quán)限是多少來著?百分之五十、六十、七十還是八十?難道二位就沒有把手伸向自己權(quán)限外的資料嗎?”
“這樣一來,二位似乎與權(quán)限為零的我沒什么區(qū)別。”
管你是幾十,
通通等于零。
楚星野抓住痛處猛打。
他不信白家沒有趁機染指資料,一定要查?大家一起完蛋吧!
白和禮不說話了。
片刻后,他十指合攏,淡淡道:
“事有輕重緩急,當務(wù)之急自然是先理清最大意外。”
“只要拿出缺失的那頁資料,或是復述資料的內(nèi)容,問題即可迎刃而解……我并不是要與你作對,星野,希望你可以好好思考一下我的話,做出對大家都有利的行為。”
楚星野冷笑,然后舉起自己的手機,
“好啊,”
“既然要查就查個徹底,報警吧,讓警察來處理這件事……順便把飛鷗的隔間檔案室披露出來,什么都清清楚楚才好!”
全場鴉雀無聲。
修暗室不違法,但不光彩。
作為慈善組織,沒有什么比名聲更加重要的了。報警自然是萬萬不行的,要是牽扯出賬目更是了不得,飛鷗堆積成山的爛賬可經(jīng)不起查,要知道水至清則無魚,要是什么都清清楚楚,哪里來的油水滋養(yǎng)呢?
最終,在一陣此起彼伏的議論聲中,這次的會議不了了之。
白家人氣氛陰沉,卻還為著社交臉面保持著微笑,笑容僵在臉上,皮和肉各笑各的。
司哲雅咬著嘴唇,十指掐進大腿里,血液從指縫中涌出。白和禮臉色陰沉,只是低語著不成調(diào)子的話,兩人的目光好像鐵鏈,要把楚星野栓進籠子里才好。
陳董事長臉色鐵青,陳明湛臉色倒是不錯,叫陳董事長看見氣不打一處來,低低地罵著什么“胳膊肘往外拐”、“白眼狼”、“小兔崽子”……不勝枚舉。
聞家人從頭到尾都沒有什么表示,聞父一尊佛似的坐在主位上,漠然地看著小輩們爭吵,只在會議尾聲對親子說了句:
“暨白,”
“今晚來書房一趟。”
“是。”
聞暨白應(yīng)道。
而楚星野作為唯一的贏家,悠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抄起手邊的水一飲而盡,然后順走了擺在面前的果點。
離開聞家時,夜已經(jīng)深了。
楚星野抬頭,今夜月明星稀,天色郎朗。
聞家莊園地處綠地,他伸了個懶腰,夾雜著水汽與泥土芳香的氣息鉆進鼻腔里,渾身舒暢。
最終,他坐上聞家人派的車回校。
只是,自會議結(jié)束之后,便再不見聞暨白的身影。
楚星野周身疲乏,上車后倒頭就睡,倒完全沒在意過聞暨白。
只是在下車后,獨自一人走在樹影搖曳的校道上,莫名覺得今夜的風格外涼。
大概是降溫了吧。
楚星野裹緊身上的外套,這么想著。
*
凌晨三點,宿舍的門被打開。
一道披著大衣的高大身影喘著粗氣推開門,行止踉蹌,形容狼狽,一步一頓地走過宿舍的公共區(qū)域,推開了臥室的門。
他躺倒在床上,渾身發(fā)涼,后背的鞭痕發(fā)燙,讓人坐立難安。
聞暨白細數(shù)著這些天來身上的傷口,冷靜地拿起藥物處理。
手邊沒有止痛藥物,他面無表情地去翻自己的包,手機屏幕亮起,一張照片被點開。
準確地來說,是偷拍的照片。
楚星野在照片上笑得燦爛,眼中的光濾過眼睫,燦若星辰。
似是與為數(shù)不多的朋友在食堂相談甚歡。
畫面中的另一位友人是誰便無從得知了——因為聞暨白把他的臉截掉了。
傷口處理完了,聞暨白卻沒有放下手機。
亮著的手機被放在枕邊充當夜燈,聞暨白側(cè)身躺下,看著枕邊的照片,喃喃道:
“黑心的騙子,”
“嘴里沒一句實話。”
“……對別人倒是笑得真誠。”
*
第二天,楚星野早早醒來。
他睡得并不安穩(wěn),但身體太過疲乏,睡得很沉,醒來時四肢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幸好大腦得到了十足的修養(yǎng),
楚星野下床,邊吃早飯邊復盤著昨天發(fā)生的種種。
事情已然明朗,
白家人自導自演了紀錄片拍攝時的意外,誘導他進入真正的檔案室,然后借此意外進入檔案室,為的是閱覽超出自己權(quán)限的資料。
結(jié)合昨天白和禮在白家的表現(xiàn),
他們想要的資料呼之欲出——正是他翻找到的那本。
準確來說,
是他撕下的那一頁。
為什么呢?
楚星野咽下最后一口吐司,思考出了答案。
為了楚泰和、不,是楚文山的真實身份。
這樣一來,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這么多年來,白家人守著楚泰和這個假名字尋找多年未果,只查出楚文山與十五年前那位司機關(guān)系匪淺,便順著這條線往下查,卡在了最后一步。
于是,檔案室十五年前的那份資料便成了他們的目標。
只可惜,他們將永遠與真相隔著一層紗,楚星野會把自己的身世爛在肚子里,然后帶進墳?zāi)梗尦溆鴥|萬微生物的泥土來分解這跨越兩代人的恩怨。
邏輯通了。
但楚星野始終想不明白,白家人對自己的偏執(zhí)究竟源于何處。
他把牛奶盒吸空,決定不再為此事煩心。
——正常人還是不該與精神病共情。
楚星野閉著眼睛把牛奶盒丟進垃圾桶里,然后哼著歌離開臥室,敲響了另一間房的門。
片刻后,門被打開,聞暨白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邊。
“有事嗎?”
聞暨白側(cè)身讓楚星野進門,關(guān)掉了床頭屏幕亮了一夜的手機。
楚星野在沙發(fā)上坐下,伸出兩只白凈的手,笑著道:
“借你的電腦一用。”
“為什么?”
聞暨白語氣平靜。
楚星野關(guān)機了自己的手機,向聞暨白解釋道:
“是這樣的,”
“我要檢索一個人的信息,但又擔心白家人監(jiān)控了我的電子設(shè)備,左想右想,還是你這里安全。”
“多謝。”
聞暨白拿出自己的筆記本電腦,說:
“沒什么不行的。”
“……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講吧。”
楚星野點頭。
聞暨白摩挲唇瓣,片刻之后,緩緩道:
“我要你……笑。”
“啊?”楚星野呆住了,“我現(xiàn)在就在笑啊。”
聞暨白在楚星野身邊坐下,優(yōu)越的眉骨在眉眼間投下陰影,淵一般望不見盡頭的眼睛凝視著他,
“不是這樣的,”
“真心的笑。”
楚星野陷入沉思,
不是在思考何為真心的笑,而是在思考聞暨白的腦子是不是出了問題。
他在笑與不笑間,選擇了伸手去探聞暨白額頭的溫度。
“沒發(fā)燒啊……”
楚星野苦惱道。
“……你把我當傻子看?”
聞暨白扭過頭去,咬緊了下頜。
“沒有沒有……”
楚星野連忙否認。
聞暨白不聲不響地站了起來,抬腿就要往后走,許是走得急,不小心撞上了書柜。
他個子高,骨頭硬,書柜給撞得發(fā)顫,書嘩啦啦地掉下來,白花花的書頁紛飛,場面一時狼狽。
楚星野沒忍住,笑出聲來了。
當他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聞暨白已經(jīng)走到了身前,高大的身軀投下陰影,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壓迫感極強。
完了,
楚星野汗流浹背。
“拿走吧。”
聞暨白把自己的電腦遞給楚星野。
第83章 chapter83忘記 “?” ……
“?”
楚星野歪了歪腦袋。
“……不接嗎?”
聞暨白側(cè)過頭不看他, 聲音依舊平靜,尾音卻微微發(fā)顫。
“哦哦,”
楚星野連忙接過了電腦。
好怪,
楚星野問:
“不是讓我對你笑嗎……?為什么……”
聞暨白輕輕嘆氣, 語氣間幾分無奈幾分好笑:
“你剛剛不是笑得很開心嗎?”
楚星野想起剛剛聞暨白撞倒書冊的囧樣, 又有點想笑了。
嘶,聞暨白真的沒有燒壞腦袋嗎?
算了,
正事要緊。
楚星野打開了電腦, 開始了檢索。
他點開裁判文書網(wǎng),檢索了楚文山的名字, 跳出來好幾條同名同姓的犯人,他一條條比對, 終于鎖定了目標。
【楚文山,1975年生人, 小學學歷, 閩省人, 十六歲來到上浦務(wù)工。】
不意外,
他的父親不是母親對他念叨了十幾年的上浦財閥,甚至連城里人都算不上, 只是一名早早輟學務(wù)工的農(nóng)民工。
果然,
窮鬼最擅長騙窮鬼。
十幾年的富豪夢破碎,楚星野摸了摸自己的左胸,
很好,還在跳。
那便不是什么大事,
繼續(xù)看吧。
楚星野對自己說。
他的手指繼續(xù)下滑,更多的信息展開。
【1991年偷竊入獄,判刑三個月】
【1994年務(wù)工, 洗碗、苦力、流水線】
【1995年翻新機詐騙入獄,判刑三年】
【1998年售賣黃色作品入獄,判刑兩年】
【2000年經(jīng)營電子煙,開設(shè)六家分店】
【2003年無牌取消經(jīng)營資格,同年,在地下市場收購一張身份證,開始使用“曾建章”作為假名。】
【2004年入職利明,成為司機,同年,短暫回到家鄉(xiāng),開始非法集資。】
楚星野對著屏幕露出苦笑,
坐牢三次,歸來不到三十。
老爹,你的人生還真夠精彩的。
在生機勃勃的千禧年,楚文山一直游走在法律的灰色地帶,堅決不靠勤勞致富,錢被大風刮來又被大風刮走,活在螞蚱繩上,財產(chǎn)隨時清零,十分刺激。
在這些資料中,楚星野逐漸拼湊出當年的真相。
楚文山在二十年前回到閩省老家,以白家人的身份集資,在非法集資之余結(jié)識了母親,然后有了他,集資的目的達成后光速離開,留下了他們兩個孤兒寡母相伴二十年。
甚至……
楚文山知不知道自己在閩省農(nóng)村有個兒子都難說。
難怪十幾年來難尋蹤影,楚文山在地下市場多次購置□□,常年同時使用三個身份,來無影去無蹤,能找到就有鬼了。
……如果見到楚文山,
一定要親口質(zhì)問他憑什么、憑什么這么心狠……
楚星野感覺到眼睛發(fā)酸,
他并不為自己感到難受,他只是想起了媽媽。
媽媽大半輩子都在等一個不存在的人。
賤貨,
他要讓這個生理上的父親跪下來、 把額頭磕得血流如注來謝罪。
楚文山騙錢會坐牢,但從母親那里騙走珍貴千萬倍的東西卻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
楚星野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在發(fā)抖,應(yīng)該是氣的。
“你哭了……?”
聞暨白的聲音傳來。
楚星野一驚,用力合上電腦,
“別過來!”
“……”
聞暨白的腳步頓住,心臟酸痛,垂在身側(cè)的手攥成拳,掌心的紙巾被揉捏成球。
最終,聞暨白在不遠處坐下,整個人埋在陰影里,看不真切面容,
“有需要的話,可以叫我。”
楚星野也不知有沒有聽清他的話,只是埋著腦袋,再次打開了電腦。
他的鼠標繼續(xù)下滑。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楚文山現(xiàn)在究竟在哪所監(jiān)獄。
【2007年成為利明的董事長司機】
【2009年因身份證造假入獄,數(shù)罪并罰,判刑十年。】
鼠標繼續(xù)下滑,如無意外,監(jiān)獄的地址會出現(xiàn)在文書的下一頁。
但是,
意外比下一頁更早到來。
【2011年,心臟病并發(fā)癥突發(fā),死于上浦市仙湖區(qū)第二監(jiān)獄,享年36歲。】
楚文山死在了十幾年前。
在看到死訊的那個瞬間,楚星野瞳孔緊縮,四肢癱軟在沙發(fā)上,心臟卻跳得比任何時候都要快,快得幾乎要破開胸膛,直接罷工。
是的,對楚星野來說,
比惡人父親更可怕的是死人父親。
人一死,留在世上的恩怨便一筆勾銷了。不論是善人還是惡人,富貴或是貧窮,在燒成灰后,便什么也不剩了。
有人去恨是個很幸福的事,仇人長命百歲更是幸福中的幸福,恨如果失去了對象,便只能郁結(jié)在胸腔中,把胸膛炸成一朵花。
楚星野的鼻息亂了節(jié)奏,忽而忘記了怎么呼吸,于是張開唇舌大口呼氣,成了田里的水牛、樹上的知了、以及地上的死魚。
如果真的是死魚就好了,
魚只有七秒記憶,短暫的生命中不曾有機會品味真正的苦痛。
楚星野摔在地上。
準確來說,
是摔在另一個人身上。
“別怕……別怕……”
耳邊是男人的低語。
男人……
男人!
男人能有什么好東西!
楚星野抓住了浮木,翻身去掐身下人的脖子,身下人竟是一動也不動,甚至伸出手去輕拍他的后背,任由他折磨。
掐了一會兒,指尖傳來溫熱的液體,燙傷了楚星野冰涼的指腹。
他手一松,驚覺自己干出了十足可怕的事。
“累了?”
聞暨白從地上坐起來,喘著氣,臉上是蒼白的笑。
“對不起。”
楚星野的聲音細若蚊聲。
“你說什么?”
聞暨白靠近了他。
楚星野唇瓣摩挲:
“對、對不起。”
“聽不清。”
聞暨白的額頭抵在了楚星野的額頭上,兩人鼻間相觸,瞳孔中只有對方的身影。
“我說……”
楚星野的話被打斷。
“好啦……不要你道歉。”聞暨白隨手抹干凈脖子上的血跡,似乎并不十分在意自己的傷,“我只要你對我笑一下就好了。”
“啊?”
楚星野呆了呆。
“不明白嗎?”聞暨白雙手包住楚星野冰涼的手,溫熱的觸感傳來,讓人怔了怔,“我的意思是,只要你開心就好。”
楚星野下意識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來,用了點力氣,紋絲不動。
他不敢看聞暨白的脖子上涌出的血,更不敢看聞暨白的眼睛,側(cè)過臉,聲音比風還要輕:
“只要這個?”
“嗯。”
聞暨白點點頭。
不知怎的,楚星野膽子大了起來,悶聲道:
“先說好,我現(xiàn)在不想談戀愛,也不缺男朋友。”
“我知道。”
聞暨白語氣里夾帶了幾分無奈。
“你可以跟在我身邊……但是不許覺得自己是男友,明白了嗎?”
楚星野兇巴巴地說。
“好。”
聞暨白給楚星野戴上手套。
“……你有沒有在聽啊。”
楚星野左看右看聞暨白的臉色,平靜得不像話,不由質(zhì)疑道。
“我聽得很清楚,”聞暨白掰正了楚星野的臉,直視那雙挾云帶霧的眼睛,不給楚星野一點逃避的機會,“我不能算你的男朋友。”
“以及,”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放心。”
話音未落,
聞暨白便在楚星野的臉頰上留下一個帶著體溫的吻。
這個吻太輕了,以至于楚星野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結(jié)束了。
“不過,我也是有要求的。”
聞暨白笑了笑,英俊的眉眼舒展開。
他很少笑,現(xiàn)在與平時大為不同,楚星野呆了呆,沒習慣現(xiàn)在這個聞暨白。
“我不是你的男友……別人也不許是,”聞暨白頓了頓,指腹摩挲著楚星野的下巴,“要是哪天讓我發(fā)現(xiàn)你交了其他人做男友……”
“我會讓他消失。”
“哦。”
楚星野撓了撓后腦勺,并不覺得這算得上懲罰。
“還有,”
“你也會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只有我能見到你,明白了嗎?”
聞暨白捏起楚星野下巴上的軟肉,放在指尖反復揉捏。
楚星野有點理解不了聞暨白的話,但又隱約覺察出兩個“消失”似乎不是一個意思。
可聞暨白目光如炬,實在可怕。
他只能連連點頭,脖子發(fā)酸。
“真乖。”
聞暨白大掌往下,揉捏著楚星野的后頸,像提溜一只貓崽。
楚星野被安放在沙發(fā)上,聞暨白在不遠處處理著自己的傷口,動作熟悉得可怕。
少年眼珠子骨碌碌轉(zhuǎn),最終,想起來再次打開電腦,然后一鍵清除所有的檢索記錄。
在敲下確認鍵的同時,
他決心把楚文山其人徹底遺忘。
常言人一生會死兩次,一次心臟停搏、肉身成灰,一次被活人完全遺忘、姓名湮沒在歲月中。
楚星野揮起鏟子,為楚文山的第二次死亡添上最后一把土。
再然后,他不記得自己是怎么離開聞暨白臥室的,他的記性越來越差,遺忘的速度越來越快,仿佛這樣精神上的創(chuàng)傷就會愈合得更快。
他只記得,回房間前碰到了很吵鬧的人。
有點像狗。
“星野——!”
陳明湛擋在前頭,不放他走。
楚星野不想理他,卻被抓住手臂。
“為什么……你戴著聞暨白的手套?”
陳明湛語氣不可置信。
“你剛剛是從聞暨白房間里出來的對不對?你們獨處了多久?”他又問,“一個小時、一個上午,還是一個晚上?!”
楚星野是真不記得了。
他說:
“不久的。”
陳明湛臉色陰沉如墨。
兩人之間死一般寂靜,僵持在宿舍走道上。
就在此時,
吱呀一聲,聞暨白的房門開了。
聞暨白推門走出,目下無人,泰然自若地走到楚星野面前,眼皮緩緩抬起,視第三人為無物,說:
“走得真急……東西都忘拿了。”
第84章 chapter84眼淚 楚星野一……
楚星野一摸口袋, 空的。
……他怎么會把手機忘在聞暨白那里?
聞暨白一邊說著,一邊把一部手機遞給楚星野。
楚星野一下便把陳明湛當成了空氣,連忙接過手機,對著光細細檢查, 確認了完好無損才放下心來。
“星星, ”
“你的手機,為什么會落在聞暨白那里?”
陳明湛垂著腦袋, 語氣聽不出喜怒。
他也想知道。
楚星野不回答, 開始看天花板。
他的留白給陳明湛留下了想象空間,陳明湛似乎覺得這是某種默認, 一時氣血涌上心頭,調(diào)轉(zhuǎn)方向, 對著情敵犬吠。
“聞暨白……我從前怎么沒看出來你是這么不要臉的人!”
“……你們到底在臥室里做了什么?!有什么事是要把手機拿遠才能做的?媽的你個下賤東西……你就是看星星好騙……”
陳明湛一個箭步?jīng)_上前,拿出四分衛(wèi)沖鋒的氣勢壓著嗓子質(zhì)問聞暨白, 而聞暨白只是淺淺一笑, 似乎并不把陳明湛放在眼里。
聞暨白也不回答陳明湛的指紋, 大概是看出來對方一心敵視自己, 聽不進去一點人話,便以退為進, 扭頭對楚星野說:
“星野,”
“他說我們不要臉。”
不巧,
楚星野手都摸到臥室門了, 眼看就要金蟬脫殼,留聞暨白與陳明湛二犬相爭,被聞暨白這么一問,當場拿個正著。
他只能轉(zhuǎn)身,繼續(xù)裝傻:
“沒有吧……明湛不是這種人, 是你聽錯了吧。”
不就是被罵不要臉嗎?
這點小事,有什么可在意的。
再說了,
他要是要臉,就不會和這些可怕的同性戀糾纏在一起了。
楚星野兩手一攤,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
聞暨白依舊被陳明湛逼近著,對方?jīng)]有一點退讓的意思,結(jié)實的手臂蓄勢待發(fā),只等一個好時機一拳揮出,把聞暨白這張俊美的臉打得缺牙,好讓他在楚星野眼里徹底消失。
聞暨白依舊不正眼看陳明湛,而是輕飄飄地說出了十分可怕的話:
“星星,”
“他的意思是,我們兩個在宿舍里暗中茍且,不要臉面。”
“我都是無所謂……你確定不說兩句?”
“我、我才不是這個意思!”陳明湛的臉一時漲得通紅,說話也結(jié)巴了,他這個在國外開過party狂歡過,聽過桃色軼事見過槍戰(zhàn)的小海歸,此刻表現(xiàn)得比面上冷冽的聞暨白要生澀多了,上嘴唇碰下嘴唇,竟是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楚星野同樣震驚,
他揉了揉眼睛,反復確認眼前的人是聞暨白。
聞暨白臉上的表情依舊淡漠,這讓楚星野更加懷疑自己的眼睛了。
他明明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聞暨白是個高冷死人臉,現(xiàn)在這種腌臜的話怎么張口就來?
楚星野臉頰燥得發(fā)燙,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可能是發(fā)燒了。
“你、不是……你污蔑人!”陳明湛組織了許久語言,總算是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我才不會把星野想得這么壞……”
聞暨白冷冷地笑,眉眼深邃,眼睛睫毛黑得連片,透出一股森森的鬼氣,
“是嗎?”
“你敢說……你對星野一點骯臟的想法都沒有嗎?”
陳明湛腦子里不知涌上來什么東西,一時呆在原地,話語噎在喉間。
聞暨白很狡猾,巧妙地偷換了概念,把壞等同于骯臟,打了陳明湛的七寸。
幸而在場另外兩人頭腦發(fā)熱,讓他把持了局面。
聞暨白渾然不覺,
他的心肝越來越黑,牙齒越來越毒,從前的他見了這種人必是不屑一顧、暗自遠離。
現(xiàn)在儼然一尾滿口獠牙的毒蛇,
看起來生人勿進,因為真的會生吃個人。
陳明湛是個蠢人,對他的評價卻十分中肯。
“你偷換概念!你……”
陳明湛終于反應(yīng)過來,破口大罵。
卻不想,聞暨白稍一偏脖子,露出楚星野留在上面的指痕。
鮮紅如血,
讓陳明湛眥目欲裂。
“好啊……你們真的做了這種事!”
陳明湛本就不多的理智被徹底清空,不管不顧地向聞暨白撲過去。
聞暨白將角度把控得恰到好處,楚星野沒看見他的小動作,見陳明湛暴起,一個頭有兩個大,連忙上前攔人。
聞暨白受傷是小,
聞家要是來找他麻煩怎么辦!陳明湛他要打就打,找個他不在的時候出手不行嗎?
楚星野把自己橫在二人中間,陳明湛自然立刻停手,拳頭從楚星野的臉頰擦過,帶起一陣急停的風。
只是終究郁結(jié)于心,雄性動物的本能支配著陳明湛,他一雙眼睛濕濡,像俯首的虎,連對心儀的人說話都停止不了摩擦自己的后槽牙。
就好像那種分不清食欲與情/欲野獸,只有把心怡的人拆吃入腹才能安心。
“你們……你們真的是那種關(guān)系嗎……”
陳明湛的聲音很低很低,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樣低落。
楚星野聽岔氣了,誤以為陳明湛是在道歉,便敷衍地點點頭。
點頭,他的拿手好戲。
每當他想要敷衍誰,便會認同誰。
點頭很有成效,陳明湛一下子不說話也不動彈了,似乎連呼吸都忘記了,只是垂著腦袋,呆呆地站在那里。
不錯,很安靜。
楚星野非常滿意。
他打了個哈欠,準備回房間睡個回籠覺。
然后,
宿舍的大門被人打開,不速之客登門,
白和禮笑盈盈地出現(xiàn)在門口,饒有興致地看著失神的陳明湛、狼狽的聞暨白以及詫異的楚星野。
他一夜未歸,此時身上還穿著量身定制的正裝,從頭體面到腳,與面前的一片狼藉格格不入。
但這并不影響他迅速加入混戰(zhàn),并把事情弄得更糟。
所以常言道,不可以貌取人。
白和禮一把擒住腳底抹油的楚星野,手法像在擒一只上瓦的貓。
楚星野聽見背后傳來聲音,心里捏了一把汗。
“星星,我有事想跟你說說。”
白和禮聲音溫潤。
楚星野說:
“我沒興趣。”
聞暨白皺眉,神情不滿:
“放開他。”
白和禮置若罔聞,只是繼續(xù)說著:
“我是代表飛鷗來通知你的,星星。”
楚星野小臂發(fā)力,甩開白和禮的手,不管不顧地向前走,一把擰開房門,把幾個死同性戀甩在身后。
就在房門關(guān)上的前一秒,他身后傳來白和禮的聲音。
“星星,”
“這次的通知和楚阿姨有關(guān)。”
房門邊長出一顆腦袋,悶悶地問:
“哦,”
“那你說吧,我在聽。”
白和禮瞇起眼睛,長長的睫毛垂下來,眸中暗波閃爍,
“飛鷗那邊決定,”
“紀錄片拍攝繼續(xù)進行。”
“并且,把患癌的楚阿姨作為重點拍攝對象。”
“我是來通知你的,下周開機,地點應(yīng)該已經(jīng)發(fā)到你的郵箱里了,別遲到。”
門被重重地摔上,咔噠一聲,門鎖落死。
里面的人,一個字也不愿多聽。
“脾氣越來越大了,你說是不是?”
白和禮看向聞暨白,話語意味不明。
聞暨白凝視著眼前的門,語氣森冷:
“與你無關(guān)。”
話音未落,他轉(zhuǎn)身便走,似是不愿與另兩人多待哪怕一秒。
在他轉(zhuǎn)身的那個剎那,白和禮鑲嵌在臉上的笑霎然消失,手攥成拳,指節(jié)發(fā)出咔嚓的脆響。
白和禮看向聞暨白的眼神,是嫉恨怨毒的。
但這難得的真情流露只存續(xù)了片刻,很快就被從容、體面的假笑取代。
他把目光移向一直以來失魂落魄的陳明湛,唇邊勾起一個若有若無的笑。
“明湛,你站在這兒做什么?”
白和禮關(guān)切道。
“……沒什么。”
陳明湛心不在焉。
突然,他猛地抬頭,問:
“你們……你們是不是都知道星野和聞暨白是那種關(guān)系?是不是?”
白和禮默不作聲。
陳明湛愈發(fā)激動,呼吸不穩(wěn),脖子上青筋凸起,連聲音都在顫抖:
“只有我不知道是不是?好……都拿我當傻子,他……他眼里根本就沒有我……”
“都瞞著我……那種事都做了……”
白和禮居高臨下地看著陳明湛抱頭蹲下,腳邊的人喃喃自語,陷入沒有邊際的自我懷疑之中。
“你有想過做點什么嗎?”
白和禮聲音溫潤。
陳明湛抬起頭,被光刺得睜不開眼,蜜色肌膚的淚痕被照得明明白白。
白和禮背著光,臉上的笑意不易察覺,只是漫不經(jīng)心道:
“我的意思是……”
“你想拆散他們嗎?”
陳明湛不說話了,
不是否認,而是在沉思。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白和禮低語,“來,把眼淚擦擦,想想你能做點什么。”
陳明湛沒接白和禮遞來的紙巾,自己胡亂地用手背擦拭臉上的淚水。眼神一斂,認真考慮起了白和禮的話。
最終,他開口道:
“你想讓我?guī)湍阕鍪裁矗俊?br />
事實上自十二歲之后陳明湛就不再掉眼淚了,因為他在十二歲時發(fā)現(xiàn)了一個真理——世界上沒有錢解決不了的問題,而他非常有錢。
可他剛剛默默流了太久的眼淚,他的真理被打破了,世界上確實有錢解決不了的問題——當你的對手比你更有錢時。
他把十二歲積攢到現(xiàn)在的淚全部流光了,現(xiàn)在喉嚨現(xiàn)在缺水,干澀異常。
“這就對了。”
白和禮柔柔地笑,不把陳明湛的冷臉放在心上。
第85章 chapter85子彈 陳明湛被……
陳明湛被白和禮扶起來。
如果不是他的精神太過恍惚, 二人之間是絕無可能如此和諧的。
事實上,在白和禮的手觸碰到衣袖的第三秒,他就后知后覺地泛起了惡心。
眼前人的手冰涼異常,觸之好似幽居沼澤的兩棲動物, 沒有體溫、沒有脈搏, 陰森的冷血種也不過如此了。
只是白和禮臉上掛著笑,他又剛和人達成了合作, 不好一下子甩開, 便虛與委蛇半晌,罷了一揮手, 順利地拉開距離。
陳明湛背過手,不停摩擦自己與白和禮有過肢體接觸的部位, 肌膚表面升溫,這才帶走了些許粘稠的涼意。
“你說的計劃……真的可行嗎?”
陳明湛心里還是沒有底。
白和禮以退為進:
“你不信我……算了, 那你就袖手旁觀吧, 等著他們兩個珠胎暗結(jié), 你我收到婚禮請柬吧。”
陳明湛連忙否認:
“我不是這個意思……但這件事也太大了, 我必須弄清楚。”
白和禮嗤笑一聲:
“天底下哪兒來高收益低風險的好事,拆散他們, 不擔點風險怎么行?”
陳明湛撓了撓后腦勺:
“是這個理,”
“不過我想不明白,你看不慣聞暨白和星星走得近, 難道就容得下我嗎?你拉我合作,我戒備點有什么問題。”
陳明湛確實是個直腸子,心里藏不了一點事,連猜忌都能明晃晃脫口而出。
白和禮淺笑,長睫蓋住眼中幾分嘲弄, 整個人看起來那么富有親和力,就像公益節(jié)目里摳出來的一樣,
“人和人總是不一樣的,”
“聞暨白冷冷清清活了十幾年,驟然有了戀人,縱然一時甜蜜,久了便也面目可憎。這種人,先是干涉交友、再是插手前程,最后連僅剩的人身自由也要一并獨奪走,活著掌控呼吸,死了吃掉血肉,實在可怕,就算星野與我有緣無分,我也不能接受他和這種人糾纏。”
“你就不同了,至少……星野最后選你,我不會不服氣。”
陳明湛聽著他的話,心頭一軟,腦子登時冒出被糟糕對待的楚星野。
可怕的是,
比起心疼,一股無名的興奮占據(jù)了他的大腦,只要稍稍想象那種畫面,他的血液便要沸騰,皮膚是涼的,脈搏卻是燙的。
他才沒有比白和禮嘴里的聞暨白好到哪里去……他們這種人,說到底都一樣惡劣。
明明擔不起白和禮的話,陳明湛還是緩緩地點頭,心防弱了些,然后逃似的走了
白和禮凝視著他的背影良久,直到房門關(guān)上,人徹底消失在視野里,嘴唇才稍稍開合,
“蠢、貨。”
回房前,白和禮關(guān)上了公共區(qū)域的燈,整間宿舍忽而陷入黑暗,光源唯有窗外射進來的燈光。
昏黃的路燈折射進來一縷光亮,恰好打在白和禮的瞳孔上,他琥珀色的眼珠起了杠性光,反射出一點淺金色,
不似人類。
披著人皮的野獸,莫不如此。
當野獸直起身談?wù)摗皭邸边@樣的字眼,一般意味著狩獵的發(fā)端。
野獸沒有愛的能力,只有把獵物拆吃入腹的欲望——或者說,這就是野獸的愛。
白和禮進入自己的臥室,其中一面墻掛上了簾子,一拉開,是鋪天蓋地的照片。
照片的主角都是一人。
白和禮趴在上面,囈語著破碎的字詞,他甚至沒有開燈,因為撫摸過這些照片太多次,哪怕一片漆黑也能在腦海中還原圖像。
“……我的……”
野獸的愛,只在光照不到的地方現(xiàn)身。
*
人的恐懼,只在獨處時爆炸。
楚星野把自己埋在被窩里,被子厚得像土,他冷得像死人。
手機亮著,瑩白的光照到臉上,用蒼白來形容不夠貼切,慘白就恰當多了。
楚星野已經(jīng)看了六遍郵箱里的拍攝計劃。
簡單來說,拍紀錄片這件事明明一開始是白家人為了借他的手探入檔案室布的局,現(xiàn)在白家希望落空,事卻鬧大了,飛鷗決定把拍攝計劃繼續(xù)下去,局成真了。
荒謬,
更荒謬的是,飛鷗全盤采用了白家人一開始的方案。
包括白家一開始對楚母的安排——
對楚母的身體進行癌癥誘導,人造癌癥再人為治療,其間安插“愛迪生”作為日常檢測設(shè)備,把“愛迪生”身價炒上去,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在大眾眼里,楚母由“愛迪生”確診、再由“愛迪生”治療,最后由“愛迪生”宣布治愈,環(huán)環(huán)相扣。
四舍五入,“愛迪生”不僅能驗血,還能抗癌。
楚星野在腦海中捋了一遍邏輯,發(fā)現(xiàn)飛鷗的計劃不僅大膽,成功率還不低。
唯一的風險是楚母的癌癥由假變真,操作不當,容易死人。
可是,
死了就死了,紀錄片不播不就好了。
把失敗案例全部藏起來,成功率自然百分百。
利明與飛鷗持有的產(chǎn)業(yè),從醫(yī)療到傳媒,從上游到下游,應(yīng)有盡有,完全可以全封閉進行紀錄片拍攝與癌癥誘導。
那是癌癥,
從第一個癌細胞分裂開始,健康的細胞會不斷被吞噬,巨量的痛苦熊熊燃燒,需要飲鴆止痛,不斷注射成癮性藥劑茍活。
最后,人成了癌細胞的養(yǎng)料,內(nèi)臟與骨骼化為纖維,肌膚與肌肉變成一灘水,大腦在絕望與痛苦中死亡。
楚星野閉上眼睛,眼淚打濕了睫毛。
現(xiàn)在,
他要確定一件事。
癌癥的誘導,進行到哪一步了。
然后,他才能想辦法救出媽媽。
楚星野終于關(guān)上了那份紀錄片拍攝方案,拿出聞暨白給他的備用機,撥打了一個號碼。
電話接通,那頭傳來成年男性的聲音。
“……星野,這么晚了,你遇到什么困難了嗎?”
是聞高澹。
楚星野緩緩道:
“看我給你發(fā)的文件。”
“好。”
聞高澹簡單應(yīng)答。
不知過了多久,電話那頭才傳來響動。
不是人聲,而是什么東西碎裂的聲音,聽著像花瓶被人打碎。
然后,聞高澹的聲音才繼續(xù)傳來:
“艸……!狗爹養(yǎng)的東西!”
“這種事……已經(jīng)完全突破了人的底線……”
楚星野的淚又涌了出來,他掩住自己的口鼻,好讓泣音不那么明顯,
“我想問你,”
“有辦法弄到白家誘導計劃的進度嗎?”
聞高澹沉默了片刻,隨后說:
“很難,”
“就算我一時安插進去人手,也沒辦法實時匯報進度。”
“這種事,必然從里到外都是白家人負責……不論是策反還是插人,都是指數(shù)級難度。”
“好,我知道了。”楚星野打斷了聞高澹的話,嘆了口氣,又說道,“那……你幫我搜集點資料吧,什么都行,找到了就第一時間發(fā)給我,多謝。”
聞高澹應(yīng)好。
隨后,楚星野便掛斷了電話。
緊接著,他又向聞暨白提出了同樣的要求。
那頭沉默良久,聞暨白沒多說什么,只是答道:
“我盡力。”
“所以,這件事連你都覺得吃力,對嗎?”
楚星野聲音里透出一股深深的疲憊。
“……你還向誰求助了?”
聞暨白頓了下,幽冷道。
楚星野不太把對方的情緒放在心上:
“你別管。”
隱約聽見對面沉了氣,又道: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你該先向我求助的。”
“我最好用。”
楚星野哦了一聲,心不在焉。
那頭又問:“如果始終無法確定阿姨的情況,你打算怎么辦?”
楚星野淡淡道:
“還能怎么辦,照常救人。”
“救下來后,要是沒有大礙,皆大歡喜;要是已經(jīng)無力回天了……我找個好日子,送媽一程,讓她走得舒坦。”
他的聲音很輕,
言語卻很有分量,近乎把自己的所有都系了上去。
“楚星野,你知道這是違法的吧?”聞暨白壓低了聲音,把字咬得很緊,卻難掩里頭翻涌的怒意,“你要是真這么干,會坐牢的。”
“我知道。”
楚星野不咸不淡地應(yīng)了一句。
“你知道還……”
楚星野打斷了聞暨白的話:
“我困了,晚安。”
隨后,電話被掛斷,那頭的人卻沒再打來。
他不敢,
怕那頭的人被刺激到,真做什么傻事。
聞暨白知道,楚星野什么都做得出來。
他就是這樣的人,孤身赤膽,無所畏懼。如有必要,切下自己的頭顱狠狠砸向?qū)κ忠苍谒幌А?br />
電話斷了,兩頭人的憂思卻不可避免地燃燒起來。
楚星野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最終,他干咽下一小把安眠藥,緊繃的精神這才放松下來。
他甚至沒有用水送服,干澀的藥片劃過腸胃,像生咽一把子彈。
這不是他第一次吃安眠藥了,自從卷進上等人的愛恨與陰謀中,夜便漫長了起來。
第一次服藥,只消半片就起效,后來是一片、兩片、三五片……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很久不數(shù)著藥片吃了,手伸進瓶子里一把抓,抓到多少算多少。
托這把子彈的福,楚星野睡了很長的一覺。
當他睜眼時,床頭隱約出現(xiàn)三個人影。
臥槽,
人影!
楚星野霎時間恢復清醒,掙扎著爬起來。
三個高大的身影靠近,將楚星野團團圍住,沒給他留下太多喘息的空間。
第86章 chapter86挑撥 楚星野觸……
楚星野觸目即是鋪天蓋地的白, 揉了揉眼睛,這才看清周身的環(huán)境。
他躺在醫(yī)院里。
進醫(yī)院,對他來說就是回家了。
“你睡了十六小時四十分鐘。”
“醫(yī)生診斷,病因是過量服用安眠藥物。”
其中一個人影靠近楚星野, 是聞暨白。
他眉毛緊鎖, 眼睛里滿是憂慮,目光有如實質(zhì), 幾乎要把楚星野穿透。
楚星野眨了眨眼睛。
他剛醒, 大腦還在接受信息,組織不出完整的語句。
另一個人就顯得急切多了, 一把推開聞暨白湊到楚星野面前,關(guān)心則亂, ,伸手要去捧起面前人蒼白的小臉端詳, 卻被一巴掌打開, 也不生氣, 深色的臉紅了紅, 不太明顯。
來者聲音急促:
“星星,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剛剛醫(yī)生給你喂了藥, 胃痛不痛……要不要吃東西?我讓人買了粥,一會兒就送上來。”
這么吵,楚星野不看也知道是陳明湛。
陳明湛是運動好手, 掌心與指腹布滿了老繭,貼在臉上,磨得楚星野臉頰很不舒服,遭了白眼。
只可惜,陳明湛被翻了白眼也開心, 只覺得楚星野剛醒就有力氣翻白眼,脾氣越來越大,很可愛。
楚星野拿起床頭的水潤嗓,緩緩道:
“沒什么……都挺好的,你別靠我這么近,很熱。”
“……手也拿走,更熱。”
陳明湛蔫了下來,手縮了回來,眼睛卻舍不得從楚星野身上移開。
“明湛,你太冒失了。”第三人的聲音傳來,“星野,感覺還好嗎?”
楚星野抬眼看去,是白和禮。
這并不讓他意外。
意外的是,白和禮手上捏著一只藥瓶,似乎正是他昨晚吃的安眠藥。
白和禮注意到了他的視線,輕輕搖晃藥瓶,藥片隨之發(fā)出聲響,動靜不大,落到楚星野耳朵里卻格外清晰。
“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看見自己的藥在白和禮手上,楚星野心中莫名不適,聲音悶悶的,也不看人,如果他是貓,此刻,身后的尾巴一定不安地擺動著。
他想拿回自己的藥,
剛探出身,卻被另一個人抱住,白和禮的視線越過擋在中間的幾人,直直看向他——就像在看自己的東西那樣,讓楚星野渾身不舒服。
“你吞了安眠藥,整整十五片,為什么?”
聞暨白一把抱住楚星野向前探去的身體,面容埋在楚星野的頸窩里,說話時熱氣撲在懷中人的肌膚上、甚至鉆進衣襟里,很惱人。
楚星野垂下腦袋,思考了一會兒后回答:
“因為這個牌子的安眠藥質(zhì)量比上瓶差,所以要多吃一點才能睡著。”
聞暨白一頓,神色暗了暗。
“醫(yī)生說,你養(yǎng)成這個習慣已經(jīng)半年了。”
“……對不起。”
聞暨白的后一句話很輕很輕,輕得只有彼此才能聽得真切。
“對不起什么?”
楚星野感到莫名其妙。
“對不起……沒有早點發(fā)現(xiàn)這件事。”
聞暨白的眼睛垂下來,失神片刻。
楚星野依然不能理解聞暨白,
他吃藥,關(guān)別人什么事。
幸好,有人替他拉開了聞暨白,好讓他不必直面那雙充滿憂思的眼睛
嗯,看不見就是不存在。
楚星野十分擅長掩耳盜鈴。
陳明湛把聞暨白甩到一邊,沒好氣道:
“星野很怕熱的……你靠這么近,他會難受的。”
聞暨白明明可以站穩(wěn),卻放任自己撞到墻上,脊背生遭了重擊,發(fā)出一聲難以忽視的悶響,
“誰告訴你的?”
“他向來嘴上怕熱,其實怕冷得很,你不知道嗎?”
陳明湛眼睛里先是浮現(xiàn)出疑惑,然后是思索,最后是憤怒。
蠢人的思考,有時比憤怒更可怕。
他一步上前,緊抓聞暨白的衣領(lǐng),質(zhì)問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怎么就不怕熱了。說,你和他做過什么了?你是怎么哄騙他的……?趁人之危的東西……”
聞暨白卻是緘默以對,恰如其分的沉默,更像無聲的炫耀。
他們兩人劍拔弩張,給了白和禮機會接近病床上的人。
見他靠近,楚星野縮了縮身子,卻不想對方也不說話,拉起他的手,而是把那瓶藥放回他的掌心。
“給,還你。”
白和禮柔柔道。
身后的聞暨白瞥見這一幕,也不管邊上的陳明湛了,少見地失態(tài)了,上前一把推開白和禮,沉著臉道:
“他現(xiàn)在需要的是休息,不是藥物。”
“……愛吃藥就自己留著吃。”
“暨白,此言差矣。”白和禮輕掃肩上的灰塵,語氣溫和平靜,“這是星野自己的事,該讓他自己來決定。”
話音未落,他便看向病床的方向,挑了挑眉,把這個問題拋到楚星野本人身上。
只見聞暨白轉(zhuǎn)身,同樣看向楚星野,狼一般的目光鎖定在纖瘦的人身上,等著他的答案。
陳明湛一直盯著楚星野看,沒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簡單的大腦開始思考,只隱約覺得,既然白和禮的話讓聞暨白冷臉,那就是站自己這邊的,附和道:
“對,讓星星來決定。”
現(xiàn)在,
三雙眼睛在等待楚星野的回答。
楚星野一個頭有三個大。
他伸手,一把拿起藥瓶。
白和禮臉上的笑意濃了些,
而聞暨白眸光一暗,呼吸沉了下來。
然后,
楚星野一甩胳膊,小小的藥瓶精準命中垃圾桶,發(fā)出哐一聲清脆的聲響。
“呼——”楚星野拍拍手,“怎么樣,快準狠吧?”
聞暨白先是一愣,然后壓著嗓子笑出聲來,眉眼一瞬間放松,眼睛里多了幾分無奈。
楚星野把這視為對自己的贊許,并認為聞暨白雖然是個同性戀,但眼光不錯,有幾分可取之處。
他看他,他也看他,心跳同頻、目光交織,氣氛沒來由地融洽,一時竟插不進去第三個人。
身后,有人攥緊了拳頭,有人咬碎了牙齦。
更不巧的是,病房的門開合,門栓的響動引起了在場幾人的注意。
第五人進入病房,輕描淡寫地就要趕客。
“二位,我是來和星野商議HY新一季代言事宜的,可否暫時回避?”
聞高澹緩緩走到二人面前,不經(jīng)意間露出手上的一疊文件,語氣謙和,內(nèi)容強硬。
作為HY的副總,即使在聞家的地位遠沒有兩位繼承人在家族內(nèi)部來得高,但憑借著閱歷上的優(yōu)勢,聞高澹對付兩位少爺還是游刃有余的。
陳明湛眉毛一豎,下意識地要反駁,卻被白和禮拉住。
“好,那我們就不打擾了。”
白和禮禮貌一笑,隨即拉著陳明湛離開。
直到房門關(guān)上,陳明湛還是有些不服氣,對著白和禮口無遮攔地抱怨:
“不是……我們?yōu)槭裁捶堑寐燞Y那個副總的話,他不懂先來后到的嗎?代言的事晚點談又怎么樣……”
白和禮先是溫溫柔柔地望著他,耐心聽著陳明湛的不滿,聽著聽著,突然嗤笑一聲,
“你還不明白嗎?”
“明白什么?”
陳明湛疑惑道。
他不太理解,白和禮為什么老是說話說一半,不累嗎?
“聞家人這是把星野當自己人了,嫌我們礙眼呢。”白和禮淡淡道,“你沒發(fā)現(xiàn)嗎?星野和聞暨白走得越來越近,連帶著和聞高澹這個旁支都混熟了。”
“這還只是我們親眼看到的……聞家內(nèi)部,怕不是早就默認星野和聞暨白關(guān)系非比尋常了。你還蒙在鼓里,人家都要成一家人了。”
白和禮步步逼近,一點一點卸下陳明湛的心防,戳中了對方地方心事。
“那……那你要我怎么做?總不能就這么干看著……”
陳明湛垂著腦袋,聲音也悶。
醫(yī)院的走廊里燈光明亮,燈管倒映在白和禮琥珀色的眼瞳里,折射出幾分滿意,
“我不是說了嗎?”
“胡又蓮,現(xiàn)在是在陳董事長那里對吧?”
“辛苦你了,白家作為監(jiān)審嫌疑人之一,沒辦法和胡又蓮接觸到,我們的計劃,煩請你多上心了。”
“多點耐心,一步一步按我們的計劃來……把星野身邊多余的人一個一個連根拔起,割草,得選在換季的時候。”
陳明湛見白和禮講得頭頭是道,深覺有理,但又隱隱覺察出有什么不對勁,只可惜方才楚星野與聞暨白對視的畫面太刺眼,攪得他無心深思,被白和禮帶著走。
“這就對了。”
白和禮淺淺笑著,把眼底的不屑壓在深處。
蛇披上了人皮,搖身一變,身段比真正的人類還要柔軟。
*
病房內(nèi),楚星野打開了聞高澹帶來的文件。
這里面存放的當然不是什么代言合約,而是一份法律文件與媒體名單。
聞高澹一路過來風塵仆仆,在床邊坐下,喝了口水潤喉,說:
“這是這段時間,針對‘愛迪生’這個局,我和暨白整理出來的關(guān)鍵資料。”
“利明內(nèi)部的法務(wù)團隊給‘愛迪生’的所有相關(guān)人員定制了一套非常嚴苛的合同,其中,保密排在首位,如果有人敢提出離職,或是在被辭退后出現(xiàn)異心,利明的律師天團會第一時間告他們個傾家蕩產(chǎn),然后手握欠條,把這些人牢牢攥在掌心里。”
“不過,百密一疏,還是讓我拿到了‘愛迪生’的原始實驗數(shù)據(jù)。利明確實沒有停下過研發(fā)出真正的‘愛迪生’的腳步,只是從數(shù)據(jù)上看,這個目標根本遙遙無期。”
“以及,我簡單篩查過了,這上面是有可能協(xié)助我們曝光的媒體,可以重點關(guān)注一下。”
楚星野看完了資料,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你有什么想法嗎?星野。”
聞暨白第一時間注意到了他的小動作。
楚星野一把合上文件,笑了笑,說:
“這名單很好,就是少了點什么。”
“——警方。”
“警車開過來,媒體自然也就跟來了,沒必要特別聯(lián)系。”
第87章 chapter87不歡 “很激進……
“很激進的方法。”
聞高澹身體后仰, 簡單評價道。
楚星野卻擺擺手:
“我還有更激進的方法。”
坐在他身邊的聞暨白聞言沒有說什么,膝上的手卻陡然收緊,青紫的血管在白皙的手背上凸起,是無言的警惕。
他了解楚星野。
面前人的計劃很少考慮目標之外的事, 比如自己的身體。楚星野無數(shù)次傷害自己, 只要目的達成,就算肚子上剖了個洞, 他也能淡定地把腸子抽出來打個結(jié)止血。
楚星野沒有留意身邊人的緊張, 眼睛轉(zhuǎn)了一圈,笑著道:
“我們可以一邊暗中聯(lián)系警察, 一邊以報警為要挾,勒令利明在職權(quán)范圍內(nèi)保障我媽的安全, 兩頭吃。”
“以利明在飛鷗的股份,讓我媽健康活到紀錄片開拍前問題不大, 至于開拍后的事……就看我們的本事了。”
聞高澹單手托著下巴, 沉思道:
“這倒是個辦法。”
“如果執(zhí)行起來的話……得拉個表格做保密工作。”
就在楚星野準備把早已打好腹稿的方案脫口而出時, 聞暨白抿了抿桌上的白水, 輕輕放下玻璃杯,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打破了三人間微妙的和諧。
他眉毛下壓,深邃的眉眼平添幾分壓迫感,對上心性孱弱的人, 只是對視就足以讓人脊背發(fā)涼,
“楚星野,”
“你知道著可能會讓你坐牢的,對吧?”
楚星野聳聳肩:
“不會很久的,劃算。”
聞暨白的話音頓了頓, 他直直從沙發(fā)上站起來,雙手抱臂,回避著楚星野的視線,儼然是在拼命壓抑胸中的怒火。
“你在敲詐利明,與此同時,你還敢聯(lián)系警方,如果沒辦法一次做實利明的騙局,你就會變成警方的業(yè)績。”
“況且——就算事情進展順利,你為了勘破騙局游走在灰色地帶,也不見得在警方手里全身而退。”
“你這是把自己押上賭桌。”
聞暨白的語氣森冷,垂在身側(cè)的手攥成拳,代償了他劇烈起伏的情緒。
“不可以嗎?”
楚星野同樣回避著聞暨白的視線。
聞高澹剛想說點什么來緩和氣氛,就見聞暨白整個人向楚星野撲過去,雙手撐在沙發(fā)的靠背上,完全籠罩住了面前人。
楚星野與聞暨白的鼻尖咫尺之距,聞暨白驟縮的瞳孔陡然闖入他的視線,隨后,面前人一字一句咬著牙說:
“你到底把自己的人生當成什么了?”
“你不覺得很奇怪嗎?這是我的人生,我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又沒讓你擔風險,為什么非要征得你的認同。”
楚星野瞇起眼睛,語氣沉了下來。
那一刻,聞暨白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許難以置信的脆弱,就像冬雪消融,活水從開裂的河面汩出來,活躍已久的東西,終于破冰而出。
很可惜,
這脆弱之存在了一瞬,等楚星野意識到那是什么的時候,聞暨白已然給自己套上了堅硬的盔甲,那一絲的脆弱與真情,水汽般蒸發(fā)了。
聞暨白直起身子,籠罩在楚星野周身的陰影消失了,房內(nèi)的亮光驟然射入虹膜,反倒讓他眼睛發(fā)酸。
也不知道是為什么。
聞暨白一揮衣袖,留下深灰色的背影和一句話:
“如果你一定要拿自己冒險,”
“——那我將不會提供任何幫助。”
然后,房門開啟又合上,門的底部摩挲著地毯,發(fā)出莎草紙摩擦般的沙沙聲,落在沉默的密閉空間內(nèi),格外清晰。
切,
誰稀罕。
楚星野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殷紅的嘴唇過分用力,唇縫微微發(fā)白,看起來可憐又可愛。
他想讓自己看起來毫不在意聞暨白的離開——當然,他實際上也認為,自己毫不在意這件事。
可是,
誰來告訴他,為什么手指會突然發(fā)抖,就算攥成拳頭也無濟于事呢?
“星野,”
“現(xiàn)在,是你自己做決定的時候了。”
聞高澹嘆了口氣,語氣認真了些。
楚星野沒聽清他的話,只是本能地點了點頭。
聞高澹攤手,看著楚星野的眼睛說:
“現(xiàn)在,你有兩種選擇。”
“放棄你的計劃,享受聞暨白帶來的所有幫助,你的人身安全和營救計劃能得到切實的保障,但你母親的安全狀況或?qū)⒈环胚M薛定諤的盒子,生或死,沒人說得準。畢竟,人工植入癌癥菌群的失敗率并不低,稍有偏差命喪當場也是正常的。”
“又或者,你可以堅定你的計劃,兩頭吃。雖然我仍然愿意為你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但聞暨白作為繼承人,對聞家的掌控程度非同小可,我的行動一定受限,或許幫不上你太多。不過你母親的人身安全能夠得到保障,我想這對你來說同樣重要。”
“選吧,星野。”
楚星野身子向后仰,不停地深呼吸來調(diào)節(jié)自己的呼吸節(jié)奏,手心發(fā)著冷汗,他明白,自己正站在命運的分叉口上。
“放輕松,星野。”聞高澹不知何時走到楚星野身邊,彎下腰扶起他癱軟在沙發(fā)上的腰,一下一下地替人順著氣。
放松什么?
他這是在緊張嗎、或者是難過?
別開玩笑了。
聞高澹看著在沙發(fā)上縮成一團的少年,明白這是他僅有的機會了。
長久以來,他從沒得到過楚星野的在意,面前的人只拿他當工具,而他天性下賤,即使如此,依舊一步一步地成為少年鞋跟下的俘虜,他只能用西裝革履的外形或是成熟知進退的言談舉止來偽裝自己,好讓他看起來不像一條狗,好讓楚星野依舊需要他。
他不那么年輕了、也不那么有趣,似乎只能止步于一個成熟的伙伴或是識趣的幫手這樣的位置,但沒人會甘心的,而現(xiàn)在,命運垂憐他。
機會,總是悄無聲息地降臨。
聞高澹抓緊楚星野冰涼的手,用自己的體溫來焐熱楚星野不斷失溫的掌心,低語著:
“沒關(guān)系的、沒關(guān)系的星星,我會永遠陪著你的。”
“……如果你入獄了,我就舉報自己私下做賬平賬,HY的賬那么雜,找一個有問題的出來輕而易舉,經(jīng)濟罪只進本省的監(jiān)獄,你不會只剩自己一個人的。”
有病,但正常。
事已至此,楚星野早就意識到了——他身邊根本沒有一個正常人。
掌心熱了,楚星野的精神也好起來了點。
他低頭去看面前的人,聞高澹已經(jīng)不年輕了,是二十七歲還是二十八歲來著……他記不清,他好像從來沒有把太多的目光放在聞高澹身上過,也許是因為聞高澹太好用了,也許是因為他對同性本能的排斥,亦或者是兩者兼而有之……
總之,這是他第一次認認真真地看著聞高澹的臉龐。
他不明白聞高澹為什么愿意為自己做到這個地步,也有些抵觸去深思。
火升起來了,何必在意下頭的柴有沒有生蟲呢?
感受到楚星野的目光,聞高澹把少年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他確信自己的胡子剃得干干凈凈,不至于遭人厭棄。
聞高澹說:
“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喜歡上你了。很奇妙,我用一面之緣喜歡上你,卻花了數(shù)倍的時間想明白這是喜歡。”
“……在我發(fā)現(xiàn)我喜歡你的同時,我也發(fā)現(xiàn)了你完全不喜歡我,應(yīng)該說,你不喜歡所有人。”
“所以,我不是在祈求你的愛或是喜歡,我只想要你在意我,僅此而已。”
楚星野看著聞高澹,就像在看一條好狗,最后,他伸出手撫了撫聞高澹的發(fā)旋,說話的聲音很輕很輕:
“好,”
“謝謝你。”
“我已經(jīng)做出決定了。”
然后,楚星野拿出手機,把聞暨白移除出聯(lián)系人的行列。
*
自次不歡而散之后,楚星野再沒看到過聞暨白。
不論在宿舍還是課室、飛鷗基地還是HY總部,聞暨白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徹底隱形在他的生活中。
與此同時,聞高澹全面替代了聞暨白在楚星野生活中的分量,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因著楚星野失眠厭食的老毛病,他“不得不”把人接來同吃同住,像影子一樣亦步亦趨地伴著楚星野,計劃也進行得穩(wěn)中有序,一切都是那么地完美,除了楚星野愈發(fā)嚴重的失眠。
其實沒什么不好的,
楚星野對自己說。
“什么不好?”
坐在他身邊的人淺笑。
楚星野揉了揉眼睛,發(fā)現(xiàn)是聞高澹在說話。
這些天,他一直和聞高澹待在一起,計劃進行得井然有序,他的心卻總覺缺了一塊,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的失眠愈演愈烈,吃再多的藥也填不滿缺角的心臟,說不清是為什么,也許是太過擔心媽媽安危的緣故。
楚星野總是這么想。
“我發(fā)現(xiàn)你越來越喜歡自言自語了。”
還是聞高澹在說話。
是嗎?
楚星野沒感覺,反倒覺得聞高澹話越發(fā)多起來了。
“沒關(guān)系,有的話只適合自己對自己說……不過,可以的話,向我傾訴一點也無妨。”
聞高澹的聲音非常溫柔,這是他在年長的歲月里習得的。
楚星野不說話。
其實,
聞高澹自己又何嘗不是在自言自語呢?
只不過他本人樂在其中,甘之如飴罷了。
狗只要能啃到骨頭便心滿意足了,難怪是人類最好的朋友。
楚星野站了起來,他環(huán)視四周,想起自己身處聞高澹的辦公室里,沉默又持續(xù)了許久,他說:
“聞高澹,”
“我覺得,我們是時候啟動計劃了。”
這幾天來,他們一直都在搜集資料。
紀錄片開拍的時間飄忽不定,幾方勢力扯皮,不是能輕松平衡的。
也許是逃避心理,也許是為了計劃完全,他們這幾天親力親為整理資料,時間過得飛快,楚星野才意識到,他們可以出手了。
聞高澹什么也沒說,而是給他遞上了辦公室里的座機。
不聯(lián)網(wǎng)的通訊工具對他們來說最安全。
楚星野接過,撥打了報警號碼。
隨著一陣歡快的音樂,接話員友善地詢問楚星野撥號的目的。
楚星野根本沒聽清她的問題,沉下氣,腦海中滾過一遍這幾天來整理的資料,簡明扼要道:
“我是楚星野,身份證號628389649190,實名舉報利明集團聯(lián)合飛鷗慈善集團專利造假,非法集資,構(gòu)成多項罪名,利明集團現(xiàn)有人質(zhì)在手,請求警方配合行動解救人質(zhì)。”
對面的語氣嚴肅起來:
“好的,感謝您的舉報。”
“您是這幾天來,第二個向我們舉報利明集團的人,非常感謝您的……”
嘟嘟——
話筒失手砸下來,楚星野雙腿癱軟,扶著墻摔在地上。聞高澹大驚失色,連忙去扶他,找來熱毛巾擦拭他的臉頰和雙手,不斷地詢問按他的情況,而楚星野雙目失神,沒有一點動靜。
就在聞高澹準備呼叫醫(yī)護人員時,楚星野叫停了他的行為。
不知不覺間,淚水濡濕楚星野的臉龐。
他什么都明白了。
楚星野伸手去抓自己的手機,翻找著聞暨白的聯(lián)系方式,指腹壓著屏幕邊緣,指甲用力得泛白。
第88章 chapter88探視 從頭到尾……
從頭到尾翻了通訊錄兩次之后, 楚星野才想起來,聞暨白早就被自己刪了。
他的手無力地下垂,連同手機一起砸到地板上,所幸聞高澹鋪了通屋地毯, 脫力的手非但沒被砸疼, 反而滾在羊毛毯上,感受到了一股扎實的溫暖。
哦,
這肯定不是聚酯纖維織的吧。
楚星野一面流著淚, 一面覺得好笑。
他伸手,用了點力氣掀開地毯, 在背面看見了商標。
【百分百羊羔毛/手工梭織/意大利進口】
嘖,
楚星野突然在巨大的震驚中意識到一點,
在抽象的現(xiàn)實里,他實現(xiàn)了自己一直以來的目標, 坐在寶馬或是其他昂貴的東西上哭, 而不是騎著共享單車傻笑。
想到這點, 楚星野心情好了不少。
“星星, 放松——放松——把手停下來。”
聞高澹的呼喚縈繞在耳邊,像風吹起蒲公英那樣吹過楚星野的耳際。
淚水濕濡了他的眼睛, 似乎也模糊了另外他的聽覺與觸覺。在楚星野聽來,聞高澹的聲音忽遠忽近,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 像魔咒又像呢喃,聽不清、避不開。
最終,化為無物消失了。
“星野!你聽到了什么……不要急,慢慢告訴我吧。”
一雙手抓緊楚星野的雙肩搖晃,這才讓楚星野恢復了清醒。
楚星野伸手去擦自己的眼淚, 結(jié)果把一小撮羊絨毛蹭到睫毛上,看起來狼狽又可愛,定睛一瞧,原來他剛剛一直在無意識地拔地毯上的絨毛,難怪聞高澹覺得他不正常。
看著聞高澹的眼睛,楚星野突然發(fā)現(xiàn),其實他和聞暨白長得有那么一分相像。
二人同樣地高鼻深目、俊美無鑄,只不過聞暨白的骨骼線條鋒利些,聞高澹的眉眼溫和些。
一瞬間,楚星野有很多話想要說,但最后,他只對聞高澹說了一句:
“我要去警察局,”
“離紐黑文最近的那個。”
言畢,
楚星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蹭到的絨毛,直直向外走。
聞高澹原本想要拉住他問個清楚,但他還是收回了自己的手,撥打了電話,讓人派車來。
而他本人帶上了這些天整理出來的部分紙質(zhì)資料,也是最核心的那些,隨著楚星野,一并坐車離開了。
車上,楚星野早早升起了分隔板,將駕駛座與后座隔離開,車廂內(nèi)的氧氣封閉而不流動,一時間好似有千斤重,壓在身上,讓人呼吸困難。
“為什么?”
聞高澹問。
楚星野歪了歪腦袋,頭發(fā)被蹭亂了點,
“為什么去警局么?”
“不。”聞高澹輕輕搖頭,“我是說,為什么你突然陷入了一種……一種類似于愧疚的情緒。”
愧疚?
楚星野雙手捂住自己的臉頰,眼睫眨動,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對這樣的字眼感到陌生。
隨即,他否認了聞高澹的話:
“你肯定是看錯了,”
“愧疚?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聞高澹突然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先是面無表情,然后突然笑了一下,把楚星野嚇了一跳,
“星野,”
“你從前根本沒有對誰愧疚過,對不對?所以你根本不知道愧疚是什么樣子的。”
楚星野不回答他的話。
聞高澹知道,這是楚星野在思考。
楚星野閉上眼睛,開始睡覺。
聞高澹知道,這是楚星野在逃避。
楚星野把身體扭過去,背對著他。
聞高澹知道,這是楚星野煩他了。
聞高澹什么都知道。
他還知道,
此刻,他的心正被酸澀的檸檬水浸泡著。
*
下車后,楚星野直奔警局大門,開口就是要見聞暨白。
開玩笑,誰會理他?
接待的姐姐柔聲解釋著:
“不好意思,我們這里并沒有……”
楚星野一揮手,聞高澹遞上了他的個人信息,他把資料拍在桌面上,打斷了接待的官話,
“我是第二個舉報利明的人。”
“聽說我不是第一?有意思,讓我會會第一,”
接待當場被噎住。
她開始解釋提供線索的正常渠道與流程,并盡量回避眼前這個美麗少年的眼神,盡管這是她見過最讓人賞心悅目的報案人。
和警方打交道,像楚星野這么亂來顯然是行不通的。
聞高澹無奈,只得拉開楚星野,上前與接待員交涉。
經(jīng)過一番拉扯,兩人先是被送去大廳的長椅上、然后被帶去辦事窗口簽字、最后被請進局長辦公室喝茶。
聞高澹與局長攀談交心,楚星野還沒喝完茶,便被人帶走了。
他被帶到一扇門前。
望著門上開的窗,楚星野隱約瞧見一個人影,問道:
“這是哪兒?”
“不會吧小兄弟?”領(lǐng)著他的人對這個問題感到意外,“你都走到這兒了,居然不知道這是哪兒嗎?”
“這里是審訊室。”
面前人開始開鎖,并請楚星野回避。
楚星野轉(zhuǎn)過身子,聽著鑰匙在門鎖里扭動的聲音,心跳莫名地快了起來。
他問:
“里面關(guān)的是誰?”
那人一邊開鎖一邊答道:
“還能有誰?”
“因為提供了重大線索,被警方暫時扣留的人唄。好了,進來吧。”
在門鎖彈開的那個瞬間,楚星野恰好轉(zhuǎn)身,隔著一層玻璃,他看見了被拘留的人——
是聞暨白。
只是隔得太遠,讓人看不真切他的面容。警局里光線冷調(diào),襯得聞暨白膚色冷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一時間,楚星野眼睛發(fā)熱,頭腦也發(fā)熱,直直沖進去,差點被門檻絆倒,幸好憑著本能穩(wěn)住了身體的平衡,才不至于讓警局里的工作人員看笑話。
“十五分鐘——別忘了——”
身后的人在提醒完本次探視的時長后,啪嗒一聲,帶上了門鎖。
楚星野抬頭看鐘,現(xiàn)在是下午四點整。
四點一刻一到,他就會被請出去。
看來時間是不容浪費的,楚星野拉開椅子坐下,一面墻隔開了他與聞暨白,上半面是玻璃,下半面是磚墻,聞暨白雙手撐在桌子上,楚星野猜,他和自己一樣,也是坐著的。
“你不止干了舉報這件事,對不對?”
楚星野低聲問,企圖讓自己看起來嚴肅而不近情面,但遺憾的是,發(fā)顫的睫毛暴露了他不安的內(nèi)心。
一只貓,破天荒地扮起虎來了。
聞暨白看著他,想要在楚星野的臉上畫老虎的花紋。
“是不是?”見聞暨白沒反應(yīng),楚星野再次詢問,“你是不是……是不是還拿‘愛迪生’威脅了利明,就像我原先計劃的那樣?是不是?”
在楚星野凝滯的目光下,聞暨白緩緩點頭。
“……你替我承擔了所有的風險。”
楚星野緊抿著嘴唇,牙齒幾乎要把唇瓣咬出血來。
“星星,”
聞暨白坐直了身子,向前探去,手掌貼在玻璃上,在擠壓下,他的掌紋現(xiàn)出了形狀,楚星野看見他的手破了個大口子,橫亙在手掌中央,掌紋破碎不堪。
“我說過的,咬嘴巴不是好習慣。”
“你盯著我的嘴巴看做什么!”楚星野拍案而起,“我問你……你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擅作主張就替我去……”
聞暨白輕輕地哼笑,把腦袋歪向一邊,這是楚星野一直以來的小動作,
“沒有為什么,星星。”
“謎底就在謎面上,因為我不想讓你置身險境,就這么簡單。”
楚星野哼了一聲,卻不看聞暨白的眼睛。
聞暨白看著不給他正臉看的楚星野,百無聊賴地在心里給對方畫上了“王”字紋,語氣有點無奈:
“星星,你好像一直在逃避一件事。”
“什么事?”
楚星野問。
“逃避我喜歡你這件事。”
聞暨白舉重若輕地答。
楚星野的身形僵住了。
他不明白聞暨白在說什么,也可以說,他不想明白。
“好了, ”楚星野坐回椅子上,瞟了眼時間,現(xiàn)在是四點零五分,“時間不等人,說吧,你為什么會在這兒。”
聞暨白瞇起眼睛,淡淡道:
“因為我實名威脅利明,再然后實名舉報。”
“實名?”楚星野不可思議,“不是……你親自下手,你的助理呢?”
在話脫口而出的那一刻,
楚星野意識到自己正在與資本家共情,這是從前的他絕對說不出來的話。
他的心漏了一拍。
“……我的名字,對利明來說最有分量。”
聞暨白慢條斯理道。
是的,
如果是普通職員的威脅,哪怕隱約看得出背后有聞暨白的手筆,利明恐怕也不會全然放在心上,大概會先向小職員開刀,以此試探HY的態(tài)度。
這么一來二去,在互相猜忌與試探中,楚云英的人身安全必然沒有十足的保障——畢竟,飛鷗不止有利明一個金主。
楚星野臉上燥了燥,他想要開口感謝聞暨白,卻怎么想怎么別扭,只是軟了語氣,問:
“那聞家呢?不管你嗎?你這種情況,是可以取保候?qū)彽陌桑俊?br />
聞暨白攤開手:
“是的,不管。”
“我做這件事前并沒有和爸媽商量,事實上,直到我被拘留的第二天,他們才得知這個消息。”
“他們想讓你長長記性?”
楚星野問。
“這恐怕是最好的一種情況。”聞暨白搖了搖頭,語氣卻很輕松,“也可能是要干脆放棄我……你知道的,對財團來說,孩子是可以批量制造的,甚至可以定制眼珠和頭發(fā)的顏色。”
楚星野呼吸一滯,心跳重了起來。
“如果我流落街頭的話,你會給我一口飯吃嗎?”
聞暨白笑著問。
他怎么笑得出來的!
楚星野有點生氣,但還是回答道:
“只有冷飯,”
“我吃肉、你喝湯,我喝湯、你喝水,我睡床、你睡地。”
“好。”
聞暨白鄭重地點點頭,仿佛楚星野應(yīng)下了天大的諾。
這一刻起,楚星野冥冥之中有種預(yù)感。
他恐怕,這輩子都擺脫不了面前的人了。
……好吧。
叮——
頭上的鐘發(fā)出聲響,楚星野抬頭一看,四點十五分,他得走了。
門被打開,原先的那名工作人員拉走了楚星野,楚星野像是還沒意識到情況似的,身子動了,腦袋還在原地,被一再催促。
在門合上的前一秒,聞暨白突然站了起來,對楚星野比著口型。
“不用謝我。”
奇怪,
……聞暨白怎么知道他想說什么。
楚星野沒來得及問出口,鐵門便咣啷一鎖,震了震,下次打開,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后。
一股悵然若失的感覺縈繞在楚星野心頭。
楚星野只知道自己有點難受。
不過,雖然他不擅長解決情緒,但很擅長轉(zhuǎn)移情緒。
臨走時,楚星野發(fā)現(xiàn)聞高澹讓人開來的車是寶馬,鉆進車廂后便把頭一仰,任由晶瑩的淚從眼角滑落。
他來不及悲傷,心里感慨萬千。
好嘛,如今他也是成了在寶馬后座哭的人了。
人果然會活成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楚星野一邊很做作地用紙巾去擦濕重的睫毛,一邊在心里接上了方才的感慨。
——不論是他、還是聞暨白。
第89章 chapter89提前 “所以,……
“所以, 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都發(fā)生了什么嗎?”
后座上,聞高澹打開車載冰箱,遞給楚星野一瓶橙味汽水,笑容淺, 語氣也淡。
“現(xiàn)在是冬天, 你確定要讓我喝冰的?”
楚星野嘴上嫌棄,身體卻很誠實地接過汽水并擰開了蓋子。
“好車上, 是沒有四季的。”
聞高澹笑了笑, 百無聊賴地撥弄著暖氣溫度的調(diào)控器。一雙溫情脈脈的眼睛嵌在深邃的眼眶中,很輕易地就能從里面瞧出深情。
楚星野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上面的淚水已經(jīng)被烘干成了淚痕。
這年頭,坐在寶馬車里哭也是有難度的。
他沒見過這個牌子的汽水, 手上的玻璃瓶很有分量,十八歲以前, 他從沒喝過玻璃瓶裝的飲料。原因也很簡單——貴, 不過他撿破爛的時候收到過玻璃飲料瓶, 有時他會做作地把瓶子清洗干凈, 然后往里面倒入白水偽裝成無色汽水,閉著眼睛把水喝進肚子里, 想象汽水的氣泡會如何輕咬他的喉嚨。
這瓶汽水上寫的甚至不是英文,而是某個東南亞小國的文字,哪怕冬日的寒風一陣一陣地刮著車窗, 這樣的文字也會第一時間讓人在腦海中想起陽光與沙灘、海浪與椰樹。
楚星野的心情奇跡般的好了點,他一口氣把汽水喝完,然后自以為十分隱蔽地把玻璃瓶放進背包里,單手托腮,看著聞高澹說:
“奇怪, 你剛剛都替我去和局長交涉了,難道還會猜不出來發(fā)生了什么嗎?”
聞高澹給自己擰開了一瓶橙子味汽水,猛飲一口,然后板起臉緩緩道:
“我笨,你聰明。我只會做這種打雜的活,其他的什么也不會。”
楚星野被聞高澹一本正經(jīng)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睫羽輕顫,像一把小扇子。但隨即,他想起了拘留所內(nèi)聞暨白那雙他讀不懂的眼睛,語氣頓了頓,故作輕松道:
“不是顯而易見嗎?”
“聞暨白替我威脅了利明、舉報了‘愛迪生’,在消失的幾天里,他沒想和我決裂,而是愚不可及地把所有棘手的事都一股腦攬到自己身上了。”
“我看他比你蠢多了。”
聞言,聞高澹的神色暗了暗,但他是個十足善于偽裝自己的人,這是成年人的必修課,他很快又換上了好好先生的表情,認真地為這個荒誕的結(jié)論點了點頭。
他在想,
他這個人,連楚星野心里最蠢的狗都做不成。
實在是失敗透頂了。
這幾天的幸福猶如白駒過隙,眼睛一睜一閉,幸福便悄無聲息地溜走了。
并且,似乎永遠不會重新光顧他的家門了。
車輪滾滾向前,這趟獨處的時光就像命運對他的愛一樣短暫,車子在紐黑文宿舍負一樓的停車場停下,距離直達宿舍樓層的電梯只有幾步的距離。
“這幾天打擾你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還是比較習慣宿舍的床,回見。”
楚星野摸了摸包,確認自己把喝空了的汽水瓶帶上了,便伸手去開車門。
車門紋絲不動,
而聞高澹也沒有回應(yīng)楚星野的告別。
聞高澹靠近了楚星野,這一刻,他看清楚星野后頸上有一顆小痣,是肉粉色的,很可愛。
他伸出手,手指懸停在半空,指尖生癢。
但最終,聞高澹什么樣沒做,手臂一展,修長的手指反扣把手,打開了車門。
“原來是要這么開啊。”
楚星野看著聞高澹的動作,恍然大悟。
“拜拜 ”
楚星野對周遭微妙的一切無知無覺,臨走前沖聞高澹笑了笑,全然不知自己與什么擦肩而過。
車門開啟又關(guān)上,楚星野走得急,除了一句匆匆的言語,什么也沒留下。
人走了,聞高澹卻沒讓司機立刻把車開走,而是坐在后座上,慢慢把橙子汽水喝得見底。
他一向自律,很久很久沒有碰過汽水了,直到汽水里的氣泡全消了,才將將把汽水喝完。
聞高澹閉上眼睛,汽水的甜味在舌尖蔓延,那些見不得光的情緒,在他的心頭滋長。
他不會告訴楚星野,
看見那顆痣的瞬間,他有多想干脆把人直接鎖在車上。
聞高澹盯著手中的空汽水瓶,末了,把橙子貼紙撕下來,貼在大衣衣襟的內(nèi)側(cè)。
他想,
年紀大了,香甜濃烈的橙子汽水已經(jīng)不適合他了。
但他可以把橙子撕下來,貼在衣服里,壓在心底
*
楚星野回到了宿舍。
意料之外的是,陳明湛竟然坐在共用客廳的沙發(fā)里,什么也不干,一見到他,就晃起尾巴抬起頭,看樣子,是專程在等他。
他離開宿舍好幾天了,
也不知道陳明湛等了他多久。
——不過,這又關(guān)他什么事呢?
楚星野打了個哈欠,準備裝作沒看到。
誰知,陳明湛大大咧咧地攔住了他的去路,
“星星……我等你好久了,你這幾天都在哪里啊?我特別擔心……”
楚星野敷衍道:
“我很好,不用擔心。”
陳明湛卻沒有一點放過他的意思,不依不饒道:
“所以你到底在哪……不會是在哪個男人那里歇腳吧?你這樣會被人騙的星星,不可以的。”
其實陳明湛的話倒也沒說錯,
但怎么聽著有點不對勁呢?
對哦。
楚星野突然想起一件事,陳明湛是個同性戀。
那就難怪了,同性戀的話,他聽不懂也正常。
楚星野一下想通,便不愿在陳明湛身上浪費時間,拿出他的三板斧開路。
第一板:
“聽不懂你在說什么,讓開啦。”
第二板:
“我沒有、我不是、別瞎說。”
第三板:
“你成熟一點好不好,不要再無理取鬧了!”
楚星野將身一扭,靈活地向臥室的門把手摸去。
奇了怪了,
楚星野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打不開臥室的門。
低頭一看,原來是陳明湛在壓著門栓。
“陳明湛,你放手。”
楚星野有點不耐煩了。
陳明湛確是不接話,只是一個勁地自說自話:
“星星……其實我什么都知道的。”
“你又知道什么了?”
楚星野這才初覺麻煩上身。
“我知道你這幾天都和誰待在一起,是聞高澹,對不對?”陳明湛喃喃自語,“剛剛你才從按他的寶馬上下來,老款車,根本配不上你。”
接下來,陳明湛在不正常的路上猛踩油門,幸好,楚星野聽得不認真,攻擊性也就低了點。
“你們這幾天都在做什么,你們做了對不對?對不對?也是……不做的話為什么要搬出去呢?那你和聞暨白做過了嗎?什么時候做的?”
“剛剛你還在聞高澹的車上和他接吻對不對……同時玩弄一長一少兩個聞家人的感覺如何?為什么不試試我呢……我是說,我會很聽話的。”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楚星野被雷劈中,愣在原地。
不對勁,根本不對勁!就陳明湛那個簡單的大腦,怎么能在區(qū)區(qū)幾天里想出這么多炸裂的東西?!
一定是有人教他的,天殺的,不許教傻子臟東西!
楚星野驚駭下的無言被陳明湛理解為了默認,他的眼睛越來越濕潤,眼看就要大滴大滴地掉下眼淚,像條淋雨的狗。
當然,作為一名四肢發(fā)達的四分衛(wèi),他的胳膊也沒閑著,一左一右鉗制住了楚星野的肩膀,真把人當成了洋娃娃對待。
不怕傻子生氣,就怕傻子思考。
楚星野想要解釋,但他發(fā)現(xiàn),就像所有蠻不講理的人那樣,陳明湛根本不需要他的解釋,陳明湛只想要他乖乖聽話不再和其他男人糾纏在一起,這就棘手了——因為他并不覺得自己有在和哪個男人糾纏。
都是工作關(guān)系,小陳啊,你做人大度點,別太敏感。
眼睛一睜一閉,這輩子忍忍就過去了。
嘖,
他的腦子里都是什么啊?!陳明湛聽了準爆炸!
平靜——平靜——想想有什么哄人的話來脫身。
就在楚星野焦頭爛額之時,另一只手插了進來,柔柔地緩和了氣氛。
“明湛,這是怎么了?”
“鬧得這么大可不好,快把星野放開。”
這聲音,楚星野閉著眼睛都能聽出是誰。
白和禮,你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果不其然,
只見白和禮傾身去攔陳明湛,陳明湛竟也給他面子,稍稍松開了對楚星野的桎梏。
這就更不對勁了,
楚星野摸了摸下巴。
陳明湛什么時候?qū)W會給人面子了,還是給白家人面子。
他沒記錯的話,陳明湛明明誰也瞧不上,火氣上來了,見人就是一巴掌,白家這種裝腔作勢的更是兩巴掌。
白和禮之前……和陳明湛的關(guān)系有這么好嗎?
楚星野心頭升起不詳?shù)念A(yù)感。
只見白和禮三兩下就舒緩了陳明湛的情緒,楚星野悄悄聽兩人的交談,沒但太聽懂。
“……忍耐……狩獵……擁有……”
“……平分……暫時蟄伏……”
“星野,今天的事,我代明湛向你道歉,他只是太擔心你了,沒有壞心的。”
白和禮臉上帶著春風化雨般的笑。
楚星野不知道該說什么,點了點頭。
“來,向星野道歉。你今天實在是太沖動了……這樣是不對的。”
白和禮去拉陳明湛的胳膊,卻被人下意識躲開,也不尷尬,順勢收回了手。
令人震驚的是,
陳明湛竟然真的向楚星野道了歉。
道歉不稀奇,可陳明湛聽話到這個地步,讓楚星野警鈴大作。
“好了,改天你給星野提點東西好好表示認錯的誠意,這件事也就這么過去了。”
白和禮臉上笑容和煦,琥珀色的眼睛像一汪楓糖漿,他那張端正俊秀的臉,因為這雙眼睛而顯得格外有親和力。這樣的眼睛,只有站在演講臺上拉選票競選總統(tǒng)才能算是物盡其用。
“對了星野,我這里有件事要通知你,很小的事,不必太放在心上。”那雙頗具親和力的眸子凝視著楚星野,“紀錄片的拍攝時間和第一鏡地點,已經(jīng)定下來了。”
“兩天后的下午,就在圣瑪麗安娜醫(yī)院。”
比預(yù)估的整整早了一個星期。
巨大的震驚讓他楞在原地,
面前那對琥珀色的眼珠,楚星野卻只感到了陣陣寒意,這滋味深入骨髓,幾乎讓他的牙齒發(fā)顫。
第90章 chapter90生寒 真是計劃趕不……
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拍攝的提前,楚星野除了接受之外別無他法。
雖然聞高澹提議過,可以利用聞家的關(guān)系網(wǎng)來推遲這件事,但楚星野思慮再三, 還是回絕了這個提議。
三大財團之間緊密相連, 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不論如何用心遮掩, 白家人意識到背后拍攝的推遲是聞家的力量只是時間問題, 進而對他們加大監(jiān)視力度,發(fā)現(xiàn)他們與警方的往來, 最后臨時叫停計劃讓他們撲個空也是順理成章。
“沒必要冒這種風險。”
楚星野輕輕放下掌心的茶杯,對聞高澹說道。
他此刻正在聞高澹的辦公室里與人商量對策, 這是為數(shù)不多能繞開白家人耳目的凈土了。
聞高澹看起來卻依舊憂心忡忡。
面對可靠的伙伴,楚星野愿意消耗他那為數(shù)不多的同理心來體諒, 撐著紅木桌面站了起來, 學著港片里道上大哥的樣子拍了拍聞高澹的肩膀, 語重心長地說:
“別太擔心, 只是提前了一點點,其他的都可以找我們之前計劃的那樣來。”
聞高澹的呼吸明顯平緩了下來。
楚星野覺得自己越來越有大哥的派頭了, 有點得意,但又不愿意叫人看出來,便垂著腦袋抿著嘴唇, 樣子好不可愛。
他剛想抽回自己的手,卻被聞高澹反握住,慌亂中,雙目撞到了一起,只見面前人壓低了氣息, 一字一句地說:
“我不是在擔心這個,”
“星野,我在擔心你。”
聞言,楚星野不自知地瞪圓了眼睛,濃而密的睫毛上翹,露出一對溜圓的眼,
“我有什么好擔心的。”
“你昨天失眠了一整夜,對不對?”
聞高澹壓下眉毛,話里帶著幾分咄咄逼人。
“小事,我經(jīng)常失眠的。”楚星野下意識狡辯,話出口了才意識到不對勁,反過來質(zhì)問聞高澹,“不對,你怎么知道我失眠的……?”
聞高澹眼眸閃了閃,他個子高,被面前嬌小的人步步逼近,卻直愣愣站在那里,沒有一點要躲的意思。
楚星野繼續(xù)質(zhì)問:
“……你是不是在我的臥室里裝了什么?”
“別裝聾子。”
聞高澹回避著楚星野的問題,卻不回避他的眼神,淡淡道:
“說到底,你其實沒有那么信得過我。”
“如果是聞暨白提議動用關(guān)系來推遲拍攝,你是不是就能放心地答應(yīng)了?”
“……這和聞暨白有什么關(guān)系?”
楚星野深刻地意識到,自己身邊果然是沒有一個正常人的。
自從探監(jiān)之后,聞高澹時不時就呢喃一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
比如剛剛。
他裝作聽不見,也是很辛苦的。
楚星野嘆氣。
“你嘆氣了,”
“是因為我說中了,對不對?”
聞高澹面上冷靜,眼底卻縈繞著成片的濃霧,視線的焦點鎖定在楚星野身上,幾乎要把人灼燒出一個洞。
“你愛怎么想怎么想吧。”
楚星野無奈,然后攤了攤手。
這招百試不靈,
雖然對面可能會露出一些類似于傷心、驚愕的神情,這會讓他內(nèi)疚。
但他只需要轉(zhuǎn)身不看就好了,四舍五入,就是零副作用。
楚星野算了算時間,收起了自己的手,然后轉(zhuǎn)身。
良久,他的身后傳來一個低落的聲音:
“……監(jiān)視器,是聞高澹裝的。”
“我只是在他被拘留后,暫時接過了監(jiān)視器的權(quán)限,這就是事實的全部了。”
哦,
楚星野吹了吹指甲,慢條斯理道:
“自己把攝像頭撤了。”
身后的人應(yīng)好。
楚星野轉(zhuǎn)身面對著聞高澹,只見面前的人垂下腦袋,眉頭緊鎖,一只手捂在雙眼處,嘴唇抿了抿,艱難地開口道:
“抱歉,我知道這幾天我的狀態(tài)一直都……”
“沒關(guān)系。”
楚星野安撫道。
聞高澹的指縫間,隱隱有晶瑩的水色透出,楚星野眨了眨眼睛,那點水色卻又消失,仿佛是他的錯覺。
“……真的很抱歉,我不該把個人情感帶入計劃的。”
聞高澹的聲音似乎更低了。
楚星野不懂怎么應(yīng)對別人的道歉,大概是很少有人意識到需要對他道歉。
但他自詡糊弄學大師,什么都能糊弄兩下。
道歉的話……糊弄三下夠不夠?
于是他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安撫著聞高澹的情緒,最后,聞高澹對他說:
“我想,我該去聯(lián)系警方了……得及時通知他們一下拍攝的提前,還有媒體……也要提前向中間人透露風聲……”
看見同伴心系工作,楚星野在心里豎起了大拇指,然后離開了聞高澹的辦公室——他總覺得待下去有點不安全。
他走得匆忙,只給聞高澹留下了一個模糊的背影。
門輕輕合上,聞高澹輕輕放下掩面的手,淚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整張臉濡濕。
他沒有勇氣再楚星野面前哭泣,眼淚是可恥的,他的心也是。
對于一個接受過紳士教育的人來說,這太不體面了。
但他選擇性地遺忘了一件事,
——覬覦小輩的心上人,似乎更加不體面。
*
在焦慮與擔憂中,時間總是被拉得特別長,長到看不見盡頭,努力只讓人感到徒勞,連呼吸也成了慢性自殺。
在拍攝前,楚星野的失眠愈演愈烈,最終,他沒能戒掉熬夜,轉(zhuǎn)而戒掉了睡眠。
在不合眼的日子里,他一遍遍在腦海中回憶自己的計劃,一遍遍預(yù)演這件事的結(jié)局,盡管他知道,命運是無法預(yù)測的——但凡他預(yù)測得到自己有今天,都會選擇在看到白和禮的第一眼就把人給捅死,以絕后患。
在艱難的七十二小時后,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下落,不論誰被斬首,楚星野都認為這是解脫。
坐在前往拍攝現(xiàn)場的車上,楚星野難得地合上眼睛,睡了半晌。
在睜眼時,車已經(jīng)停在了目的地門前——圣瑪麗安娜醫(yī)院的門廳前。
圣瑪麗安娜醫(yī)院作為高檔私人醫(yī)院,在上浦市聞名遐邇,它歷史悠久,曾是一位傳教士的遺產(chǎn),不過很顯然,信仰之力不敵股市暴雷,在一次失敗的投資之后,傳教士賠上了自己的所有,包括這所私人醫(yī)院。
傳教士在一無所有之后,選擇從醫(yī)院的最高層信仰一躍,于是,這所環(huán)境優(yōu)美的私人醫(yī)院多了一片人工湖。
在進入大門前,楚星野深深地望了一眼不遠處美麗的人工湖,湖面沒有結(jié)冰,在陽光下泛起剔透的光澤,讓楚星野想起媽媽的眼眸。
楚星野在劇組人員的簇擁下進入了電梯,因著景色秀麗,圣瑪麗安娜裝配了玻璃電梯,楚星野望著外頭重重疊疊的人工林,盤算著窩藏其中的媒體與警員的人數(shù)。
“往這里來就好。”
工作人員的提醒讓楚星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這名工作人員是警方派來的臥底,負責協(xié)助他的行動。
他跟著臥底往外走,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聞暨白會跟著警員們一起潛伏在人工林里嗎?
想到聞暨白狼狽的樣子,楚星野不自覺地笑出了聲。
“想到什么事,這么開心?”
是熟悉的聲音,楚星野猛地站定,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走進了拍攝現(xiàn)場,映入眼簾的是面前人帶著笑的俊秀面龐。
是白和禮。
白和禮的身后是陳明湛,他此刻垂著腦袋,異常沉默。
楚星野牙齒打了個冷顫,硬著頭皮道:
“是期待著拍攝來著。”
白和禮臉上依舊是溫和的笑,似是很滿意他的回答,當著在場劇組人員的面,很自然地伸手摸了摸楚星野的發(fā)旋。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太近,以至于白和禮的鼻息均勻地撲在楚星野耳側(cè),把楚星野的耳垂燙得發(fā)紅。
“很乖。”
“要是一直都這么乖就好了。”
白和禮淡淡道。
楚星野卻警覺起來。
楚星野身后的警員看到這一幕,瞳孔驟縮,連連在心中感慨楚星野為了計劃的犧牲。
他不知道,
這種事,對楚星野來說只能算是日常。
身邊不正常的同性戀太多,楚星野都快忘記同性之間的正常相處是什么樣的了。
為了不打草驚蛇,楚星野只能暗暗扭過頭去觀察現(xiàn)場的環(huán)境。
這是一間vip單人病房,原本這樣的密閉空間是不適合拍攝的,但這間病房太過寬敞,竟足以容納成群的攝制人員與設(shè)備。
在酒店式的布置中,一排醫(yī)療器械整齊列著,楚星野懷疑它們根本沒有開機過。而這些器械的中央是一張潔白的病床,楚云英躺在上面,看不清臉色,整個人凋敝、瘦弱,讓楚星野心一顫。
緊接著,化妝師和幾個助手簇擁上來,不過楚星野肌膚無暇、五官更是精致得無可挑剔,化妝師對著這張完美的面龐感慨片刻,便只淺淺上了點粉,遮蓋住楚星野眼下的青灰。楚星野對著鏡子照了照,不太習慣臉上敷粉的感覺。
在鏡子的邊角,楚星野看見白和禮正在不遠處盯著他,便恨恨地對著鏡子瞪了一眼,誰想白和禮眼中的笑意愈濃,
這里大抵是要拍攝第一場戲,楚母確診后使用“愛迪生”驗血的日常檢測,在這場戲里,“愛迪生”需要一個帶著logo的大特寫。而他則要在鏡頭前與媽媽扮演母慈子孝的好戲,即使這是幾個月來他第一次看見媽媽的臉。
楚星野的計劃簡略說來,大致就是在拍攝的中途找機會把媽媽交到工作人員的手上,劇組里有三五個配槍臥底接應(yīng),保障媽媽的安全不是問題,然后,現(xiàn)場大概會陷入混亂,他趁亂放出信號彈,引來埋伏的警方與媒體,當著所有人的面解開“愛迪生”的真相。
這個計劃不靠譜,他很清楚。
但楚星野并沒有太多選擇,孤注一擲是他唯一的辦法。
病房內(nèi)亮起大燈,楚星野的心跳快了起來。
“拍攝要開始了,來,您的站位在那里——”
工作人員向他引路。
閉上眼,深呼吸。
楚星野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趨于平緩。
然后,他在媽媽的病床前看見了意料之外的人。
胡又蓮正懨懨地站在病床邊。
“忘記通知您了,這位女士是楚女士的替身,可以負責拍攝一些不需要露臉的鏡頭,這也是在……”
身旁的工作人員連忙解釋。
楚星野猛然發(fā)現(xiàn),胡又蓮這些日子消瘦了太多,身形確實和媽媽極其相像。
但楚星野怎么想都不對勁,
為什么偏偏是胡又蓮?偏偏是知道他最多秘密的外人……這是什么意思,是白家人的暗示嗎?是威脅嗎?是警告嗎?
楚星野猛地抬頭,隔著數(shù)不清的人群與設(shè)備,正對上白和禮那雙溫潤如玉的眼眸。
這一次,他脊背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