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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房門打開,禮花嘭一聲在頭頂炸開,斑斕的彩帶和亮片從空中飄落,五光十色。

    彩帶落在男人的發頂, 就在他微笑扭頭的間隙, 一片亮晶晶的黃色碎片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他微微低頭, 亮片滑到了鼻尖。

    許知就在這種情況下, 笑瞇瞇湊上前, 取掉亮片,“生日快樂!”

    云嵇輕輕笑起來, 胸腔震動, “謝謝。”

    許知好像又聽到那抹若隱若現的鈴鐺聲了。

    先走生日流程,鈴鐺的事等會兒再問。許知牽著人走到客廳中央,在云嵇眼前打了個響指。

    他對許知的套路再熟悉不過,一眨不眨,笑意盈盈地看著她。

    客廳燈如預期般熄滅, 彩燈亮起, 精致的雙層蛋糕出現在眼前,一切都和五年前一樣,好像從未缺席。

    接下來是許愿時間,許知從旁邊取來一根細細的竹竿,在他眼前晃晃。

    云嵇知道她又要開始表演那個不太新的魔術了, 歪歪腦袋, 配合地問:“火呢?”

    許知手掌虛握成拳,捏住竹竿頂端,拳眼對著他,“吹氣。”

    他應聲吹了口清氣, 許知驀地張開手指,像放了個煙花般,竹竿頂端驟然亮起火焰。

    許知抬眼示意他給個反應,云嵇捧場地小聲哇了一下。

    她總算滿意,扶著竹竿將蛋糕上已經插好的蠟燭一一點燃。

    蠟燭點燃后,竹竿頂端的火焰還在燃熱,許知兩只手都握在低端,眼神提醒他認真看。

    火焰越燒越旺,外焰已經燒到了三寸高,她右手攥住低端,左手順著竹竿方向劃過去,面不改色地握住正在燃燒的火焰。

    “哇——”

    這一聲是旁邊圍觀的二苗喊的,她不知道什么時候現身在九黎身邊,個頭矮小,頭頂才到九黎胸前,兩眼放光地看著許知的魔術,比她主人還要捧場。

    那竹竿被她橫在眼前,兩只手各握一端,剛才還氣勢洶洶的火焰已經消失,好像被她包裹在掌心里一樣。

    二苗好奇:“你不疼嗎?”

    許知的目光只看向云嵇,手指在他眼前一根根展開,露出火焰一般的紅玫瑰。

    同一時間,耳邊適時響起輕快的鋼琴曲。

    接過她遞來的花枝,饒是知道她在變魔術,云嵇依然留意著她的掌心,“沒燒到吧?”

    許知展開手掌,白皙干凈,沒有一絲被燎傷的痕跡,云嵇這才放下心來。

    許知:“該許愿了。”

    他握著玫瑰花枝,蠟燭的點點火光映照在眼里,側目看向她,“愿望可以說出來嗎?”

    許知挑眉,“說吧。”

    云嵇接著道:“我的愿望是,希望你能實現我一個愿望。”

    “我?”許知心臟不可抑制地劇烈跳動起來,她若有所感地注視著他的眼睛,燭光照在他臉頰,顯得有些發紅。

    許知自然而然地想偏了,尾音翹起,“好啊。”

    云嵇問:“你答應了?”

    “嗯。”

    他放下心來,吹滅蠟燭。

    客廳燈光重新亮起,他看清了蛋糕上精致的裝飾,目光落在巧克力牌上的“寶貝”二字,鳳眼微微彎起,頓時春光乍泄,讓許知有些后悔藏起另一張字牌。

    九黎和二苗沒法吃蛋糕,云嵇依然切了四塊出來,放在她們眼前。

    九黎尚不明白他的意思,卻見二苗輕車熟路地掃描完自己那份蛋糕,然后在自己手心投影出一模一樣的,大快朵頤起來。

    九黎第一次知道物體掃描復制的功能還能這樣用,動作頓了頓,見二苗緊盯著自己,便只能學著她,也幻化出一盤蛋糕來。

    二苗滿意地收回視線。

    許知一邊吃著蛋糕,一邊回憶自己到底將那塊字牌隨手放在了哪里。

    清脆的鈴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許知回過神來,看到他將那身板正的外套脫下。

    “你身上怎么有鈴……”

    許知呆了。

    他里面穿著的依然是尋常白衫,只是領口的紐扣開了兩顆,領帶松松垮垮地搭在胸前,露出里面別樣的春光來。

    只是那春光又不同以往,許知眼睛都直了,他不知何時帶了條許知從未見過的鎖骨鏈,像真正鎖鏈一樣搭在頸側,而她聽到的鈴鐺聲,是從兩顆落在男人鎖骨上的銀色小鈴鐺里發出的。

    許知呼吸急促起來。

    那兩節細細鎖骨突出小窩,銀鈴泛光,每一聲清響都直鉆她的心底。

    她湊上前,輕輕撥響。

    云嵇微揚下頜,露出漂亮的線條。

    他知道許知喜歡,那條素鏈她都頻頻側目,更別提這對兒小鈴鐺了。

    許知早就被勾去了心神,滿心滿眼都是那對兒落在鎖骨上的小鈴鐺,她左看看,右看看,不知是在看鈴鐺,還是在看那兩節白嫩的鎖骨。

    “你就是戴著這個回來的?”

    她眸色很深,凝出一汪深潭來。

    云嵇莞爾道:“我按著呢,沒讓別人聽見。”

    許知像只大狗一樣埋頭湊在他胸前,將那礙眼的領帶摘下,丟到一旁。

    忽然,她耳朵動了動,瞇起眼睛。

    “不對,還有其他鈴鐺聲。”

    云嵇為她靈敏的聽覺感到驚訝,笑而不語地看她。

    他不動,那聲音又沒了,許知順著剛剛聽到的方向垂眸向下,看向他攥緊的手心,“你拿了什么?”

    云嵇攤開手,露出兩根紅色的細繩,上面同樣墜著銀鈴,“銀店送的。”

    許知正想說自己可不想戴這種會響的東西,就聽他湊到自己耳邊輕聲說:“我看過了,可以戴在腳腕的。”

    “……”

    許知順著他的話,目光落在那兩根紅繩上,突然覺得那顏色不正經極了,也勾人極了。

    早在他們間氣氛開始不對勁之時,九黎就已經帶著二苗出去了,她才一歲,可不能被帶壞了。

    許知被撩得心間如火燒一般,渾身燥熱,沒忍住道:“你什么意思?”

    燈光穿過眼睫,在他眼前落下細密的陰影,聲音微不可聞,但震到了許知心間,“勾引你的意思。”

    如果許知清醒,她應該提前警醒,事出反常必有妖。

    然而,她早就魂飛天外,找不著北了。

    兩人一路勾勾搭搭到二樓,許知一腳踹開自己的房門,從他手里搶過紅繩,“腿。”

    但云嵇沒讓她碰自己的腳踝,同時阻止了許知的動作。

    許知抬眼,看向他。

    云嵇手肘撐在柔軟的被褥里,膝蓋虛虛蹭了蹭她,“你還欠我一個愿望。”

    這個時候提起,許知差點一口氣憋死,火急火燎道:“說。”

    “我想去一趟斯圖爾特家的地牢。”

    “你想去哪兒?”許知險些岔氣,驚到了,“你去哪兒做什么?”

    云嵇指尖碰了碰她的小指,“地牢里有一個必須要銷毀的東西。”

    “不行,讓別人去。”許知想都沒想道。

    斯圖爾特家不比其他地方,作為帝國最大的軍工集團,地牢堪比軍火庫,怎么能讓云嵇去?

    “必須我去,那東西只有我知道怎么銷毀。”云嵇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傳達的意思很明顯。

    許知頓了頓,“我陪你去。”

    “不行。”這次是云嵇說的,“我沒法確定地牢的位置,你要陪我演場戲……”

    “……”

    許知艱難道:“不行,太危險了。”

    云嵇又用那雙泛著水光的眸子看她,抬起腰,小口小口地啄在她臉色。

    “大知,這個東西不銷毀,所有軍艦和機甲都無法保證安全。”

    許知心頭火大,今晚的濃情蜜意在床上戛然而止,這人在她最情動的時候這般煞風景,她就應該在一開始堵住這張嘴。

    她心神一動,想起儲物間里的某樣東西,立刻翻身下床。

    她走得匆忙,嚇得云嵇鞋都顧不上穿,踩在地板上追了出去,卻見她徑直拐進儲物間。

    云嵇頓住,眉頭一松。

    許知像一陣風般沖進儲物間,翻箱倒柜。

    “奇怪,不在這里嗎?”

    管家適時出現,“您要找什么?”

    “那個藍色的手提箱呢?”

    管家:“在第三排置物架上。”

    “沒有啊。”許知也記得是在這里,但她粗略掃了眼確實沒看見。

    目光突然頓住,她看到了藏在箱子后面的一抹藍色。

    管家還在解釋:“可能是被動過,云先生之前來過一次。”

    許知抽出手提箱的動作頓住,挑眉,“他來過?”

    “是的。”

    許知打開箱子,里面的東西一個不少,放下心來。

    她提著箱子氣勢洶洶地趕回去,卻見云嵇優哉游哉地坐在床邊,一副毫不畏懼的模樣。

    他看了一眼許知手里的東西,蕩開笑意,“讓你盡興的話,能答應幫我嗎?”

    許知快要氣炸了,“你還敢說這事,等會兒有你哭的時候!”

    她氣呼呼地從手提箱里翻出一個未拆封的塑料袋,里面是一個帶著細長管口的軟膠小球。

    試著捏了捏,好像還能用。

    云嵇咳了聲,看她把小球裝進口袋里,想要拿過來,“我自己來吧。”

    許知將那兩根墜著鈴鐺的紅繩丟給他,“你自己來。”

    云嵇抿唇:“我說的是那個。”

    許知:“哪個?”

    他說不出那三個字,見她打定了主意不還東西,只能任由她抱起自己進浴室。

    曾經再怎么親密,也已經分開五年了,云嵇起初還有些許不自在,但當腳踝被她捉住時,身體比他更先放松下來。

    第52章

    之前云嵇假裝失憶, 故意捉弄她的事許知可還歷歷在目,于是專門從手提箱里精挑細選了一個出來。

    那東西出現在眼前,云嵇頓時張目結舌,蹭著床單往后挪去, “換,換一個吧。”

    他雙腿開始打顫, 許知淡然一笑。

    她沒說換不換,故意嚇唬人,抬手抓住他的腳踝,這人明顯抖了一下。

    松開手指, 一條紅繩套了進去。

    云嵇想抽走腿,被她死死按住,指腹順著腳踝往上,兩人的體溫漸漸升高,呼吸交錯,浴袍順著床邊滑落,軟塌塌地落在地上。

    銀鈴搖了一整晚,間或穿插著幾聲難耐的低喘。

    率先挑逗的人敗下陣來,濕漉漉的眼神,軟得不像話,許知喜歡極了。

    尤其是當那雙漂亮的鳳眼因為她而迷離時,格外引人憐惜。

    極致愉悅過后,許知憐他許久未做,便沒有再接著下一輪,任由他沉浸在不應期里,輕輕舔舐著小紅豆。

    這人腿還在抖呢,又用那張殷紅的唇瓣說著她不喜歡的話:“你答應幫忙了嗎?”

    幫忙幫忙,幫個大頭鬼啊,她這么努力,這人居然滿腦子都是其他事!

    許知滿腹怨氣,一口咬下,翻身重新壓回去。

    “不要了。”云嵇抬腳踹她,本就累到打顫的腿被人輕飄飄捉住,他試圖討價還價,“換小的。”

    “不換,麻煩。”

    銀鈴又開始響,窗外露臺的聲控燈明明滅滅,大門外的守衛面面相覷。

    【沒想到云議員看著瘦,體力這么好啊。 】

    【他居然敢壓許少將,真是人不可貌相。 】

    那聲音響了太久,守衛們心里對云議員的佩服越來越深,直到第二天看見神清氣爽走出屋外的許知。

    “早啊,各位。”

    “!!!”那兩名守衛頓時像見鬼一般看著她。

    ……

    主星的氣候調節系統全帝國最穩定的,然而這天,主星卻難得下了場暴雨,天色陰沉昏暗,雨幕降臨。

    黃昏時分,一架中型懸浮車順著蜿蜒的山路,駛入一條寥無人煙的深山隧道。

    厚重的防爆門敞開,待懸浮車進入后,轟然關閉。

    懸浮車停下,從駕駛座出來了兩名帝國軍士兵打扮的男人。

    他們將后車廂打開,從里面抬出一人。

    那人雙眸緊閉,唇瓣沒有絲毫血色,在冷白的燈光下顯得毫無生氣。

    兩名士兵面色未變,將那人抬進了監牢深處。

    監牢里坐了幾名赤著膀子的男人正在打牌,聽到動靜后扭頭看了一眼,“就這個?”

    “是。”

    男人放下手里的牌,走過去翻了翻昏迷男人的眼皮,“暈了?”

    “麻醉劑,還有三個小時。”

    男人點頭,指了最里面一間隔離房:“把他搬去那間房。”

    兩名士兵點頭,用力將昏迷的男人重新拖起來。

    走了沒幾步,只聽啪嗒一聲,男人的半邊身子摔在地上。

    打牌的幾人再次看過來,“怎么回事,連個人都搬不動?”

    身材稍微瘦小一些的士兵連忙道歉:“沒扶穩,能麻煩您過來開下門嗎?”

    “等著。”

    男人將牌倒扣在桌上,抽出腰間鑰匙走了過去。

    身為軍工企業的斯圖爾特家,地牢里的門居然還是最原始的鑰匙鎖。

    男人開完門,指揮他倆將人搬進去。

    “放在那張床上,別亂動里面的東西。”

    兩名士兵點頭,將昏迷中的男人搬上床,正要松開手時,忽然聽門口的男人大喊一聲:“不準動!”

    心臟瞬間緊縮,瘦小的士兵扭頭看過去,卻見那人沖外面大喊:“敢偷看我牌,找抽是吧?”

    那人喊完,又對他們不耐煩道:“動作快點,沒看我忙著嗎?”

    兩名士兵連忙將人放好,退到門外。

    男人上前去鎖門,卻聽咔嚓一聲,身后那名身材結實的士兵直接扭斷了他的脖子。

    男人無聲倒下,另一名瘦弱的士兵沒忍住多看了他兩眼。

    另外三名打牌的人還沒發現異常,說說笑笑間,銀光閃過,對面而坐的兩人頓時臉朝下暈厥過去。

    剩下的那人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無聲封了喉。

    云嵇收起發射器,解決掉最后一人的孟玉椿朝他看了眼,“這是什么東西,還挺有用。”

    “只是麻醉針。”

    孟玉椿聞言,立刻給那兩名暈厥的一人來了一下,確保萬無一失。

    云嵇從那名佩戴鑰匙的人身上摸出終端,調開地牢權限,很快就找到了機房所處的位置。

    孟玉椿連忙跟上他。

    她的任務就是保護好云議員,來之前將軍千叮嚀萬囑咐,要她一定把人看好。

    雖然不知道將軍什么時候跟云議員關系變好了,但她保證過一定會圓滿完成任務!

    地牢占地面積不小,只機房就占了將近三分之一的面積,龐大的量子光芯被一條條光纜連接,密密麻麻地鋪滿了整間機房,外側排列著三臺量子光腦,上面運行的是斯圖爾特家的私人系統。

    不對,機房里的人呢?

    云嵇驟然回頭,一道軍用光刃在他眼前劈下,孟玉椿驟然出手,一掌打在那人手腕。

    光刃劈在云嵇身側的椅子上,鋼質構架頓時被削成兩半。

    孟玉椿只用了兩秒,就將那人制住,輕松扭斷了脖子。

    只是那人的終端上,清清楚楚地顯現出一條已發送的消息。

    沒有多少時間了,云嵇連忙打開那三臺光腦,速度飛快地找出那個自己熟悉的程序。

    五年過去,最初的星感系統已經被萊恩疊代了幾次,但核心程序依舊是云嵇當年嵌入的那套。

    熟悉的程序核心出現在眼前,云嵇幾乎有些手抖。

    三臺光腦在他手下幾乎同時運行,眼看著銷毀進度已經到了99% 。

    就差最后一點,屏幕卻躍然出現警報。

    云嵇怔住,連忙調出其他光腦,只見所有的銷毀系統全都停了,系統不斷發出警告,一旦他強行銷毀星感程序,所有嵌套了系統的機甲星艦都會直接啟動自爆。

    孟玉椿見他臉色不對,連忙問:“怎么了?”

    “怎,怎么會。”云嵇語無倫次,他倉皇地停下銷毀操作,重新打開程序核心的底層代碼,果然在里面看到一條陌生的字符代碼。

    這時,孟玉椿忽然扭頭看向外面,她聽見了隧道里的動靜,有人來了……

    黑壓壓烏云上方,一艘遍體銀光的戰艦從云霄穿過,破開厚重的黑云,迎著狂風驟雨而上,身側象征身份的蝴蝶結在黑暗里泛著紅光。

    傅奇芳和吳燕斌站在星艦窗邊,擔憂地看著下面。

    瓢潑大雨里,一架機甲隱藏在暮色中,朝著遠處飛奔。

    許知按照計劃趁亂將兩位教授接了出來,研發儀器太過金貴,他們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搬上星艦,剛剛穿過云層,她就收到了二苗的消息。

    一天前,她和云嵇確認好了對策,既然萊恩要營造云嵇被教徒綁架的假象,引許知上當。于是他們將計就計,任由萊恩的人將云嵇帶走,順便偷梁換柱,登堂入室。

    在他們原本的計劃里,許知假裝駕駛星艦追擊教徒,將兩位教授送出大氣層,然后由二苗帶著云嵇和孟玉椿去和她匯合。

    但云嵇那邊突然出現變故,她的速度再快,也趕不上從地面過去的軍隊。

    “云議員!”孟玉椿語氣焦急。

    “再等一下!”

    系統無法銷毀,他試過的每一個方法都沒有用,一旦觸及核心,那些被控制的機甲星艦全都在劫難逃!

    光腦第四次發出警報時,軍部的人已經到了機房外,萊恩的聲音又出現在腦海里:“多虧了你,云嵇同學。”

    機房門轟一聲被破開,受到沖擊的孟玉椿連退三步。

    下一刻,火光沖天——

    撲天蓋地的熊熊火焰在頃刻間燒遍了整座山,大雨也無法熄滅。

    整條山脊向下塌陷,從遠處看像是被巨斧橫著劈開般,戛然斷裂,人工隧道已經被落下的巨石堵死,烈焰燃過,植被盡毀,整座山像一塊巨大的熔爐,火焰不斷從山體內部炸開,爆破聲不斷。

    原本這座山是一座軍火庫,方圓數公里內駐扎著斯圖爾特家的私人軍隊,此時全都被波及。

    無數架戰機炮車紛紛逃離爆破區,接二連三的爆炸聲在不同地方響起,震天動地。

    眼前烈火燎山,黢黑一片,她想都沒想,正要沖進去時,卻見一架斑駁煙熏色機甲從山脊塌陷口處鉆了出來。

    許知眼睛一亮,連忙過去接應。

    煙熏色機甲撲倒在地面,艙門打開,同樣臉頰黢黑的兩人從里鉆出,大口大口呼吸著空氣。

    云嵇咳出不少黑氣,恨不得把肺都咳出來。

    他緩了幾口氣,瞧見許知擔憂的神色,突然嬉笑了起來。

    他臉頰上黑乎乎一片,那雙鳳眼卻亮得驚人,頭發亂糟糟地豎在頭頂,露出的牙齒卻整齊而潔白,癡癡地笑著。

    “大知,我把他的機房炸了!”

    他的嗓音被煙熏得有些啞,但聲音輕快,像是身上的磐石終于移開,豁然開朗,滿天星光。

    許知揉了揉他的發頂,染了一手黑,莞爾一笑:“真厲害。”

    這里的動靜很快會引來軍部的注意,不能在這里多待,要盡快回玄女艦上去。

    許知將兩人接進自己的機甲,二苗收起自己被燒得滾燙的機甲體,變回手環戴在云嵇手腕。

    孟玉椿已經緩過勁來,機房爆炸的一瞬間,她閉氣及時,并沒有嗆到多少黑煙。

    反倒是云嵇這個始作俑者,被自己弄出來的爆炸熏得夠嗆。

    他咳到最后眼淚都咳出來了,濕潤的水珠在眼角蕩開一抹白色,本就黢黑的臉頰,頓時斑駁起來,比家里那些黑白相間的機器人更像貓。

    許知握拳輕咳出聲,見云嵇幽怨地看向自己,頓時忍不住徹底笑了出來。

    第53章

    整座山被炸,這動靜想瞞也瞞不住,萊恩陰沉著臉,撥通云嵇的通訊,無一例外全被拒接。

    砰——

    終端砸在門上, 發出悶響,屋外助理提醒:“先生, 首席讓您過去一趟。”

    麥基這老東西這個時候找他, 肯定是為了地牢的事。

    萊恩在機甲星艦上私裝自毀系統一事少有人知,這是斯圖爾特家最后的底牌。他本可以靠著這張牌帶領家族更進一步,取代如今的皇家蘭締家族也不在話下,如今都被云嵇給毀了!

    萊恩怒不可遏,忍著火氣去見了麥基。

    身為皇家出身的蘭締·麥基今年五十有余,看萊恩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聲音渾濁又自帶威嚴:“我和你說過,不要動許家的小輩。”

    萊恩單手背后, 彎腰站在他面前, “我可沒有動許家那個姑娘, 尊敬的首席大人。”

    他嘴角彎起紳士的弧度,麥基掀起眼皮上厚厚的褶皺,同他對視:“地牢是怎么回事?”

    男人臉部肌肉抽動,低下頭輕笑起來,“這是個意外, 我只是想給不聽話的后輩一個教訓, 沒想到被他識破了,倒是給自己引來不小的麻煩。”

    他說著,嘆口氣,遺憾地看著自己的指尖。

    麥基默默看著他的表演,吐出一口濁氣,這不是他第一次找萊恩談話,但萊恩的表現一次次讓他失望。

    這是他最后一次給萊恩警告了。

    “如果你不想讓貴族徹底退出政治舞臺,就收手吧。如今的帝國,已經不是一千多年前了。”

    “我當然明白,親愛的蘭締先生。”

    玄女艦沖出中心星區的第一時間,軍部就給塞維下達了指令,要求攔截。

    空防軍當然不會搭理軍部的命令,但許知沒有忘,塞維還有陸地軍區的兵力。

    玄女艦的通訊頻段被強行涉入的感覺,許知還是頭一回體驗。

    通訊連接后,對面遲遲不自報家門,許知便反客為主:“前面的戰艦麻煩讓一讓,你擋著我回家的路了。”

    爽朗的聲音從頻段里響起,“呦,許久未見,許少將怎么還是如此暴躁。”

    居然是卡哈爾,龐納德上將可真夠高看她,派了這么多星艦來攔路,連卡哈爾都來了。

    許知似笑非笑道:“要打嗎?”

    卡哈爾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我如果沒記錯的話,去主星前,玄女艦的武裝能源已經被卸了,許少將要拿什么跟我打?開機甲嗎?”

    “你可以試試。”

    玄女艦的外置炮口靜靜佇立著,在對面足足六艘戰艦的包圍下,依舊氣定神閑。

    云嵇從她身后走過來坐下,許知還有閑情逸致沖他抬了抬下巴,含笑道:“要殉情了,怕不怕?”

    云嵇無奈瞥她一眼。

    戰爭看起來一觸即發,兩人卻都沒有驚懼之色,許知甚至沖他拋了個媚眼。

    高大威猛的許少將實在不太擅長這種事,那兩只圓滾滾的杏眸一開一合,擠眉弄眼,睫毛胡亂扇著,不像媚眼,更像沙子進眼睛了。

    云嵇掩著笑意接過通訊器,視少將的媚眼于無物,對另一頭道:“卡哈爾少將,我是云嵇。”

    “呦!”卡哈爾大驚小怪,“云議員,久仰久仰,她居然沒對你動手嗎?”

    許知:“……”

    云嵇輕咳:“我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事,你或許聽說過,離開主星前,我炸了斯圖爾特家的山。”

    卡哈爾不明所以:“跟我有什么關系?我接到的任務只是攔住你們。”

    “當然有關系。”云嵇提醒,“你可以讓技術人員在你的戰艦系統里找一樣東西。”

    他念了一串編碼,是星感系統的喚醒程序。

    星感嵌套在系統核心里,沒有被喚醒時,它就像星艦系統的任何一串程序數據一樣,完全融入其中。

    這是云嵇親自嵌套在一起的,一旦生效,無法剔除。

    卡哈爾將信將疑:“我為什么要信你?”

    “你現在使用的星艦是軍用G-10號作戰指揮艦,是斯圖爾特軍工集團在去年發布的新款,我一直沒有讓塞維碰過,但現在看來,你們的上將已經一意孤行要向軍部投誠了。”

    他剛剛炸了斯圖爾特家的礦山,又出現在許知的星艦上,立場已經不言而喻。

    卡哈爾猶疑著,立刻讓技術人員過來,喚醒云嵇剛剛所說的代碼。

    他們的通訊一直沒有掛斷,許知聽到對面傳來明顯的吸氣聲,看來確實有東西。

    “玄女艦沒有?”她輕聲問。

    云嵇搖頭。

    許知想起來了,玄女艦是技術院研發的。當初她就懷疑過,明明前不久才送過她一架機甲,怎么很快又送來一艘戰艦。

    現在想來,這些都是云嵇的功勞。

    在柔軟的發頂按了按,許知提醒對面的卡哈爾吱個聲。

    “是死是活給個話啊?你看到什么了?”

    卡哈爾語氣復雜:“你不知道?”

    許知:“有屁快放。”

    “技術員告訴我,星感是云議員的專利作品。”

    許知愣住,她記得星感,是云嵇準備了很久的畢業設計。

    云嵇嗯了聲,“是。”

    “所以你是在威脅我?”卡哈爾聲音沉了下來。

    “不。”他輕啟薄唇,清冽的聲音透過通訊頻段,帶著一絲若隱若現的沙啞,“只是提醒,控制權不在我手里。”

    卡哈爾呼吸瞬間急促起來,“在哪里?”

    “那座礦山里。”

    通訊頻段頓時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許久,云嵇再次啞聲打破沉默。

    “你們應該都見過程序啟動的后果。”

    “五年前,710懸案。”

    許知瞳孔驟然緊縮,只覺得腦袋里嗡的一聲。

    她記得這個案子,出事的是卡特軍區一名陣前倒戈的平民將領,星艦爆炸時,所有媒體都沒有拍攝到導彈的軌跡,仿佛憑空降下的天罰,讓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軍部至今沒有給出確切回應,天罰論甚囂塵上,從此卡特再也沒有一個將領敢輕舉妄動。

    許知當然不會信什么天罰,她之所以對這件事記憶猶深,還是因為這件事發生在她結束畢業考核的當天。

    和同學在學校的星艦里,看到新聞時肆意討論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她怎么也想不到,這件事居然跟云嵇有關。

    你怎么會把星感給萊恩?

    話未說出口,玄女艦忽然劇烈顛簸,受擊警報響徹全艦!

    “卡哈爾!”

    “不是我!”

    許知近乎和他同時喊出聲,炮擊聲未停,她立刻打開雷達顯示,身后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批從未見過的星艦型號。

    斯圖爾特的新戰艦?不對,這個打法,是太陽神教!

    許知謾罵出聲:“太陽神教都打進塞維空域了,你們都是干什么吃的!”

    卡哈爾大聲喊冤:“我不知道啊,你走后空防的軍務都是上將在管!”

    “靠!”許知真是要氣炸了,她偷襲了別人那么多次,這還是第一次被別人偷襲!

    偏偏還讓卡哈爾說中了,玄女艦上就是沒有武裝能源!

    隨著太陽神教的戰艦緩緩靠近,雷達上的影像越來越清晰。他們的戰艦同帝國研發的外形相差非常大,如果說帝國戰艦遠看像一條巨大的宇宙鯨魚,那太陽神教的戰艦就像一座圓形孤島。

    玄女艦第一時間就開啟了防御系統,但引擎還是收到了重擊,逐漸開始偏離軌道。

    孤島上升起三架戰機,繞過卡哈爾的包圍圈,朝玄女艦靠近。

    許知眸光一閃,將星艦的控制權交給云嵇。

    “孟玉椿跟我去攔截戰機,你繼續順著航線開,不要停。”

    她說完就闊步而出,孟玉椿跟在身后,根本不給云嵇反應的機會。

    他呆滯地微張著嘴,“可是我不會開星艦啊。”

    他只會修……

    九黎的身影已經從窗外掠過,引起二苗一聲驚嘆,“姐姐好帥啊。”

    云嵇皺起鼻子,“大知更帥。”

    “姐姐更帥!”二苗大聲嚷嚷。

    她吵得云嵇頭疼,以免她再提高音量,云嵇只能胡亂敷衍點頭,“嗯嗯嗯。”

    正事要緊,他試圖啟用備用引擎,但星艦卻毫無反應,反而開始報錯。

    受到驚嚇兩位教授來到駕駛艙。

    傅奇芳:“小云,發生什么了?許少將呢?”

    “大知去攔太陽神教的戰機了。”云嵇求助地看向自己的老師,“您會開星艦嗎?”

    吳燕斌點頭,她是技術工程系的教授,一眼就看出星艦此刻的狀態不太好,檢查了各項指標后道:“應該是殘骸堵住了備用引擎的噴口。”

    云嵇松口氣,“我去清理,您先幫我駕駛一會兒,順著軌道行駛就好。”

    好在他之前清洗過二苗的機甲,不用再體驗一遍駕駛煙熏機甲的感覺。

    玄女艦尾翼處受損嚴重,那只蝴蝶結也遭到了波及,略微有些松動。

    云嵇來到后引擎處,果然見備用引擎的噴口被舊引擎殘骸堵住,只有少量氣流噴出。

    他操控著機甲機械臂靠近,雖然是第一次使用,但有二苗的配合,對云嵇來說不是難事。

    清理完殘骸,正當他準備回艙時,機甲右后方突然傳來巨大的吸力,隨機躍遷通道的入口居然在這個時候出現!

    云嵇睜大雙眼,連忙讓二苗遠離。

    玄女艦引擎恢復,噴口突然發出強烈氣流,機甲在瞬間失去平衡。

    許知注意到這邊時,已經來不及了。

    機甲主體已經完全落入躍遷通道,只留機械臂在外險險抓著玄女艦的尾翼。

    再熟練的星艦駕駛員,在隨機躍遷通道內都有可能迷失,更遑論是剛剛學會開機甲的云嵇了!

    云嵇的機甲被通道入口徹底吞噬前,千鈞一發之際,許知彈射出一根繩索,牢牢捆在他的機械臂上,被帶著一同落入通道。

    第54章

    黑, 暗無天日的黑。

    許知沒法判斷機甲的狀態,只能感受到周圍亂流像風沙一般裹挾著,朝著沒有盡頭的黑暗掠去。

    被通道入口吞噬的那一剎那, 她甚至以為自己失明了, 還好五感還在。

    滋啦——

    將機甲內置照明燈開啟,她才看清控制面板已經失靈了,外部影像依舊很黑,本以為是顯示屏失效,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外面本身就是一片漆黑。

    沒有一絲光,看來他們還在躍遷通道里。

    這里無法喚醒九黎,更沒有辦法確認云嵇的狀態。

    好在繩索沒有斷, 兩人應該是沒有分散的,只能等躍遷結束了。

    不知道他們會落在哪里,多想無用,只能靜靜保存體力了。

    擔心云嵇一個人會害怕, 她操控機甲拽了拽繩索。

    沒過一會兒,她感覺到另一頭傳來小心又笨拙的力道,將繩索輕輕拽了拽,和某人偷偷拉她衣角的力度一模一樣。

    許知翹起唇角,沒分散就好,不管到了哪里,她都有信心護他周全。

    他們在失控的亂流中顛簸了許久,許知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拽拽繩索,以此來確認云嵇的狀態。

    大約七八個小時后,在沒有營養液補充能量的情況下,體力漸漸流失,饑餓感也開始浮現。

    許知尚且能忍, 但她很快就發現,繩索的另一頭已經沒有回應了。

    無論她怎么拽,云嵇始終沒有給出反應。

    心下一沉,他多半失去意識了。

    機甲失去平衡的情況下,她無法將云嵇的機甲拉進,只能強忍著焦急,等到躍遷結束。

    機甲一旦相撞,只會更加危險。

    許知臉色不太好看,心里再著急,也只能盡力讓自己的身體放松下來,盡量保存體力。

    如果落點環境不理想,她還要保護好云嵇,氣息不能亂。

    又過了很久很久,久到許知快要失去時間感知,通道內的亂流終于有了向一個方向擠壓的趨勢。

    她猛地清醒過來,第一反應就去看時間。

    已經過了十二個小時。

    隨機躍遷本身不夠穩定,跨越空間范圍比人造躍遷跨度更大,整整十二個小時,他們多半已經離塞維非常遠了。

    許知將機甲能源重新打開,又試著再拽了拽繩索,依舊沒有反應。

    沒辦法了,她渾身肌肉緊繃起來,做好隨時結束躍遷的準備。

    云嵇沒有意識,如果二苗沒法及時接管機甲,她必須盡可能保證兩人都安全落地。

    剛剛的放松非常有效,至少十二個小時沒有進食,她依舊能在亂流中穩穩拉住操縱桿。

    機甲開始劇烈顛簸,亂流急促。

    來了!

    下一刻,天光乍現。

    眼前陡然明亮起來,刺目的光芒刺激著她的眼球,亮得睜不開眼。

    另一頭果真失去了控制,許知眼角流出生理性淚水,強忍不適,死死拽住操縱桿,機甲引擎開到最大,能源迅速消耗。

    他們落在了一條隕石帶中,周圍分布著密集的隕石和質量不一的小行星,引力場十分混亂。

    再次同一顆隕石擦肩而過,許知額角滲出汗水,和剛才的眼淚混合,打濕鬢發。

    機甲系統重新連接,九黎終于出現了。

    許知第一時間就讓她聯系二苗,兩臺機甲成功對接。

    “云云昏迷了,他應該是沒有適應空間亂流。”

    空間亂流對人的大腦影響非常大,不只是頭疼,嚴重的還會影響人的大腦感知,沒有經過系統訓練的人類通常無法適應。

    許知憂心忡忡吩咐:“二苗,你接管一下控制權,跟九黎對接艙門,我把他接過來。”

    她不放心云嵇自己在駕駛艙里,接過來方便她留意他的狀況,也可以省下二苗的剩余能源。

    有二苗的協助,兩臺機甲很快對接好了艙門,許知順著通過過去,看見了斜靠在駕駛座椅上的云嵇。

    他臉色蒼白,近乎透明一般,薄薄的身子倒向旁邊,被安全帶勉強托住,發絲在之間的顛簸中凌亂開,露出額角若隱若現的紅痕。

    大概是失去意識后磕到了,許知心疼地將人攬進懷里,拆開安全帶。

    昏迷中的人不好背,她直接打橫抱起,小心避開障礙物,沒有讓他再磕碰到一絲一毫。

    等她帶著人回到自己的機甲里,二苗立刻收齊機甲形態,變成輕巧的手環。九黎用機械臂將她回收,重新戴在了云嵇手腕上。

    將人在自己身邊安頓好,許知這才有心情觀察一下四周。

    眼睛已經適應了光線,許知自如地朝外看去。

    他們似乎在一處恒星系內,身后就是剛剛的隕石帶,分布非常密集,而在隕石帶的另一側,有兩顆非常龐大的行星,是在整個帝國都十分少有的。

    此時他們面朝恒星方向,能看到幾顆稍小一些行星,其中一顆蔚藍色的星球格外引人側目。

    她比許知見過的任何一個行星都要漂亮,深藍色的海洋遍布了大部分面積,白色云霧繚繞在不同區域,或多或少,像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鮫綃,美不勝收。

    她很像瀚青星,但她知道不是,不需要坐標,許知在第一時間認出了她——地球。

    空間亂流居然將他們甩進了太陽系!

    許知心中一喜,但很快便意識到問題。

    他們無法返航了。

    機甲的蓄能不足以跨越數個星系,何況人工躍遷通道口有太陽神教把守。再來一個隨機躍遷通道的概率太小了,也無法保證能將他們送回塞維。

    短暫思考后,許知決定先在地球降落。

    這個想法一出現在腦海,渾身血液就已經開始沸騰。

    她要回地球了。

    回人類的故土。

    許知掉轉機甲方向,為了省下盡可能多的能量支撐落地,她全程手動航行,一點點靠近那顆熟悉又陌生的星球。

    在距離地球四十多萬公里的時候,她看清了那顆表面坑洼的小小衛星,這是月球。

    上次云嵇對著瀚青星的衛星喊月球時,她沒有料到自己竟然真的能看到真正的月球。

    可惜云嵇尚未恢復意識。

    沒關系,還有機會的。

    她的目光從月球挪到了身旁人的臉上,他的嘴唇微干,已經整整十三個小時沒有進水了。

    許知也有些口渴,只猶豫了0.1秒,她低下頭,側過去,輕輕銜住這人的唇。

    舌尖暢通無阻地探進去,沒有意識的人當然沒法反抗,不反抗就是另一種回應,活該被許姓壞人攫取甘甜。

    許姓壞人滿意地啄了口重新紅潤起來的唇瓣,舒服了。

    忽然,駕駛艙里響起小女孩的聲音:“九黎!你關我眼睛做什么?”

    冷傲一些的女聲響起:“少兒不宜。”

    許知身形頓住,將懷里的人腦袋按在自己肩膀里,“你們兩個,都不許看,這是我的。”

    只有她一個人能看!

    九黎:“……你要偏航了。”

    許知連忙將操縱桿扶正,加速朝地球駛去。

    距離越來越近,地球表面的大陸輪廓已經很清晰了,但許知也發現一些不對勁。

    太灰了。

    陸地的植被覆蓋非常少,導致整個地球看起來灰撲撲的,像一顆在地上滾滿了泥土的包漿足球,只有零星的幾處還留著不起眼的綠地。

    許知從久遠的記憶里翻找出一點信息,她依稀記得,帝國的歷史教科書里說過,人類是因為生態惡化,地表被化學物質侵蝕,不得不離開地球的。

    那短短一句話并沒有在她心里掀起什么波瀾,直到她親眼看見。

    歷史影像里的地球總是格外漂亮的,蔚藍色是她的代名詞,白云作衣,綠地為肌。

    許知還記得教科書上那幅插圖,那是她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什么叫生機。

    但眼前的一切都和教科書上不同,眼前的地球一片死寂,仿佛被她的孩子遺忘在原地,獨自孤寂著,沿著軌道周而復始地前進。

    意料之中,直到進入地球大氣層,她都沒有遇上太陽神教。

    看來那些教徒并沒有駐扎地球。

    也對,如果地球還適合生存,人類就不會離開了。

    這是一次豪賭,許知想,她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要么降落,要么被太陽神教發現。

    也許比起喪命敵人手下,云嵇會更愿意魂歸故里呢?

    她苦中作樂地想。

    雖然是賭,也有贏面更大的賭法。許知鎖定了一塊面積稍大的綠地,決定在這里降落。

    “距離地面高度一萬兩千米,預計用時2分鐘。”

    九黎適時提醒,許知全神貫注地抓著操縱桿,身體擋在云嵇身前,準備手動降落。

    “7000米。”

    “4000米。”

    “1000米。”

    許知開啟緩沖,沿著山巒滑行,掠過層層云霧,九黎匯報了坐標。

    九黎:“目前地球維度為北緯29°,經度為東經95°,海拔4500米,高原。”

    在播報聲中,許知操控著機甲,在一處湖邊空地緩緩降落。

    機甲落地,湖面在氣流下掀起陣陣漣漪,云杉搖晃,沙沙作響,身后雪山高聳入云。

    終于,萬籟俱寂。

    許知眨了眨眼,還有些回不過神。

    “九黎,這是哪里?”

    “從地形劃分來看,這里屬于青藏高原地區,地處喜馬拉雅山東端。從行政區劃上來說,在地球時期,這里是……”

    華夏。

    第55章

    綠草如茵, 碧波蕩漾,仿佛一處人間秘境。

    這里海拔高,氧氣明顯稀薄, 許知常年在各星球上奔波, 倒是沒有太大反應,只是擔心云嵇會缺氧。

    好在機甲內有鼻吸氧氣。

    初一踏上草坪,許知便有一股奇妙的感覺,不怎么真實。

    她顧不上抒發感情,抱著人來到湖邊。

    “九黎,檢測水質。”

    “可以飲用。”

    湖邊的草地松軟干凈,她將人放下,以手捧水喂他。

    喂完水,又用沾水的指腹在他發干的唇邊蹭了蹭。

    九黎去附近探查環境,許知俯下身來,坐在云嵇身邊, 舒了口氣。

    真正餓過頭,反而沒什么饑餓感,只想守著人醒來,才能放心。

    身后傳來簌簌聲,沒聽到九黎的腳步,許知立刻扭頭,警惕地朝著聲音來源看去。

    嫩綠闊葉間,突然冒出一顆毛茸茸的褐色腦袋,黑色豆豆眼下,長著小而短的尖喙。

    那東西啄了兩口面前的樹葉,忽然對上她的視線。

    許知愣住了。

    那只小生物也愣住了。

    恰巧九黎從林間回來,驚擾到了那只小生物, 只聽呼啦一聲,它張開滿是羽毛的翅膀從樹頂飛離。

    這竟然是一只鳥雀,只不過它的身體是毛茸茸的,羽毛看起來輕盈又柔軟。

    這動靜不只驚動了許知一行人,也驚擾了其他的生物,不一會兒,就有五六只形態各異的鳥雀從林間飛起,盤旋在湖面空中。

    “那只小的是山麻雀,湖面上空那些體型較大的是斑頭雁。”

    數據庫里有記載,山麻雀一般只分布在3500米海拔以下的山地,看來地球的生態系統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許知饒有興趣地盯著那些盤旋的斑頭雁,“果然,還是有毛的好看。”

    話音剛落,云嵇便醒了。

    他撐著地面坐起,呆呆看著她,臉上滿是迷茫。

    許知笑盈盈看著他:“醒了?”

    男人表情有一瞬間空白,鳳眼呆呆的,疑惑地盯著她。

    許知心里突然浮現一股不好的預感,她小心翼翼道:“怎么了?”

    “同學,請問這是哪里?”

    許知:“……”

    似曾相識的場景,但這一次她已經不會再上云嵇的當了。

    她站起身來,抱臂胸前,瞇起眼睛瞧他:“玩上癮了是吧?你覺得我會上第二次當?”

    男人眸子里閃過疑惑,“玩?”

    他裝得很像,但許知早已深刻領會過某人的演技,一根頭發絲都不會信他!

    “我們現在在地球,這里海拔比較高,你感覺怎么樣?”

    “地球?”云嵇驚訝地看著她,好像她開了什么天大的玩笑,“這是你們的模擬訓練嗎?你們搞錯了,我不是戰斗指揮系的學生。”

    還在演?把她當傻子耍嗎?

    許知挑眉,向前一步去撓他腰,想給這人點教訓。

    男人錯愕地捂住自己衣服,急急忙忙后退,“許許許,許同學,你做什么?”

    反應這么大?

    許知愣住,上下打量他的神色,狐疑問道:“你真失憶了?”

    云嵇比她更疑惑,“什么失憶?”

    空氣瞬間凝固起來,寂靜的氣息在兩人之間流淌。

    許知依舊半信半疑,總覺得哪里不對,試探問:“今年是哪一年?”

    云嵇毫不猶豫道:“星歷1573年。”

    “……”她表情遲滯,杏眸瞪圓,艱難道:“所以你現在是……大一?”

    云嵇點點頭,依舊不解地看著她:“有什么問題嗎?”

    有問題,問題可大了!

    許知靈光一閃,找出他話里的漏洞,信誓旦旦道:“別裝了,你都說漏嘴了,你剛才還叫我許同學,現在又說自己是大一,我們大二才認識!”

    她言辭鑿鑿,為自己找出破綻而得意,這下云嵇應該沒法裝下去了吧!

    誰知竟得到了一束關心的目光,“學校是禁封建迷信的,你如果被騙了,我可以幫你把錢要回來。”

    這熟悉的守財奴姿態,成功讓許知接下來的話卡殼了。

    她難以置信,但不得不信,因為云嵇的表現太自然了,語氣中甚至還帶著青澀,如果這也能演出來,她被騙也服氣了。

    許知還有一點不解:“你真是大一的云嵇?”

    云嵇點頭問:“其他年級有人跟我同名嗎?”

    許知嘴角抽搐,“那你為什么認識我?”

    她不可能記錯兩人第一次相識的日子,認錯人時尷尬得腳趾扣地,卻在下一秒被驚艷的感覺,每回想起來都讓她頭皮發麻。

    許知真的無數次懊惱,自己給云嵇的第一印象居然這么憨傻!

    “上個月你們開學考,我去看了。”云嵇想了想,補充一句,“恭喜你拿了第一。”

    開學考是戰斗指揮系的傳統,每屆新生都必須參加,以此激發新生們的斗志。不過這是戰斗指揮系的內部考核,其他專業并沒有這個傳統。

    許知沒想到云嵇居然去看了,不僅看了,還對自己有印象!

    她眼睛亮得驚人,直直瞅著云嵇:“我的比賽你都看了?”

    開學考分為體能和實戰兩部分,兩天考完,云嵇知道她是第一,說明至少看了第二天的實戰!

    時間太久,她已經不記得自己那天具體表現怎么樣。

    發型有沒有亂,臉上沒挨打吧?

    實戰時她都不怎么注意形象,不會很邋遢吧!

    許知感覺天都塌了,如果早知道云嵇會去看,她一定穿得帥氣一點!

    “看了,你很厲害,大家都在看你。”

    云嵇說的是實話,許知那場實戰對決是圍觀人數最多的一場,幾乎圍滿了整個場館。

    他來得晚,只能站在觀眾臺最外側的頂上,距離很遠,只能看到許知的一招一式都很干練颯爽,如果她來開機甲,一定非常好看。

    許知背著手,眸子微微一挑:“那你呢?”

    云嵇愣了一下,承認:“我也在看你,很好看。”

    嘶——

    許知輕輕咬住牙齒,舌尖抵住上顎,低頭,踹了腳岸邊的石子,撲通一聲,落入湖中泛起圈圈漣漪。

    眼神飄忽,小聲嘀咕:“要是敢騙我,你就完了。”

    云嵇沒有聽清,疑惑地嗯了聲。

    順著湖面的動靜,他這才抬頭打量四周。

    湖域遼闊,水波蕩漾,空氣中氤氳著水汽和木質冷香,不論是頭頂的雪山,還是身后的叢林植被,都昭示著這里已經不是奧蘭達學院的事實。

    想起許知剛剛說的“地球”,他了然道:“這是全息模擬嗎?好真實。”

    “不是。”許知道,“這里就是地球。”

    看著他錯愕的眼睛,她又補充了一句:“雖然你可能不相信,但這是事實,今年是1581年,你已經畢業五年了。”

    云嵇眨了眨眼睛。

    想到他的記憶只有18歲,許知不由得有些心軟,卻聽他道:

    “難怪你看起來年紀大了不少。”

    “……”

    寒風刮過,云嵇忽然覺得涼嗖嗖的,揉了揉手臂,對上許知刀子一般的眼神。

    他微張著嘴,驀然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么,連忙解釋:“抱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看起來成熟了一些。”

    雖然這話聽得許知很滿意,但剛才那句“年紀大”還是讓她如鯁在喉,氣鼓鼓地瞪一眼云嵇。

    對女孩子說這種話實在不禮貌,云嵇內疚地低下頭。

    天色漸暗,氣溫開始下降,身后冷風吹來,向著湖面而去,雁群四散。

    “先去找住的地方。”

    九黎將剛剛從林間找來的野果遞給他們,“那邊有一個山洞,應該是大型動物廢棄的,可以暫時避風。”

    九黎摘的野果定然是談查過,可以食用的果子,許知分了一半給云嵇。

    “走,過去看看。”

    那山洞在林間深處,九黎在前面開路,許知走在云嵇身側,留意著附近的動靜。

    云嵇明顯有些局促,和她保持著一個肩膀的距離,默默跟著她們的腳步。

    在他的記憶里,自己還是大一學生,而且清楚地記得他正坐在教室里上課。

    但當許知說自己失憶時,云嵇忽然發現自己想不起來具體是哪門課了。

    記憶像鋪著一層紗,明明應該是不久前發生的事,但他卻想不起來自己中午吃了哪家的餐。

    這種情況明細不對,許知沒有騙他,真的是失憶。

    思緒亂如麻,這里也沒有其他人,云嵇只能縮著身子跟她們走。

    至少她看起來沒有惡意,畢竟自己那樣說她都沒有挨打。

    想起女孩兒一拳掄倒對手的場景,云嵇心里生出幾分慶幸。

    也許他們能交個朋友,他可以用機甲交換,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尋求庇護。

    許知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注意到他一直抱著手臂,便將外套脫下來,披在他身上。

    肩膀一沉,洗滌劑的清香混著女孩兒的體溫,瞬間將他包裹,云嵇愣了一下,訥訥道:“我不用,你收回去吧,女孩子不能著涼。”

    許知斜瞥他一眼,擼起袖子。

    云嵇目光微滯,腦袋縮了縮,卻聽她道:“摸摸。”

    他小心翼翼看了眼,女孩兒露出結實有力的小臂,比云嵇記憶里更有力量,掄他絕對毫不費力。

    許知將手臂又往前湊湊,催促道:“摸啊!”

    云嵇抬手在她小臂碰了碰,耳根似火燒一般,悶頭夸贊:“很厲害。”

    許知疑惑地看他一眼,“什么很厲害?我讓你摸我手上的溫度,我一點兒也不冷。”

    第56章

    許知和云嵇失蹤了!

    孟玉椿是第一個發現許知不見的人, 她倉皇轉身,只看到黑洞洞的入口。

    太陽神教的人也發現人不見了。

    頭戴黑色兜帽的教徒停下戰機,詢問指揮中心:“云嵇和那位少將一同掉入通道口了,要追過去嗎?”

    “隨即躍遷的終點沒法確定,先回撤。”

    失去目標蹤跡,主教的臉色非常難看,冷聲吩咐。

    一旁的教徒提醒:“神罰被毀, 如果抓不到他們, 回去后我們都要受刑。”

    主教面色不虞,“刑是神的恩賜。”

    教徒低下頭, “是。”

    所有人都以為, 兩人會很快出現。

    畢竟,只要還在帝國星域內,就不可能了無音訊。

    但整整三天,許知還是沒有出現, 軍部總算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少將和議員同時消失,不知所蹤,星網民眾瞬間炸了,各種陰謀論甚囂塵上,矛頭直指最高議院。

    卡哈爾:“我不清楚他們的去向,許知和議員掉進通道時,我在攔截太陽神教的戰艦。”

    這是他第三次被上將詢問,雖然沒有直說,但他從龐納德的眼中能夠看出,他并不相信自己。

    “卡哈爾,你是個聰明孩子,在這種事上瞞著軍部,對你沒有好處。”

    龐納德目光銳利,眼角的皺紋略顯疲憊,但絲毫不影響他給人的壓力。

    卡哈爾姿態輕松,一片坦蕩:“我沒有任何隱瞞。”

    龐納德深深看了他一眼,點頭,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在卡哈爾轉身出門前,他狀似不經意地提醒:“快年底了,你的年假還沒休,不回去看看家人嗎?”

    卡哈爾腳步頓了頓,“勞上將掛心。”

    說完,步頻不變,從容離開。

    空中傳來一聲巨響,是雷雨的前兆。

    許知走到洞口攤開手,感受到濕潤細雨。

    “要下雨了。”

    云嵇坐在火堆旁取暖,紅色火光照在臉上,昏昏欲睡。

    他打了個哈欠,勉強讓自己提起神來,對許知道:“你要不要睡一會兒?我幫你看著火。”

    她扭頭看向眼睛都快睜不開的某人,險些笑出來:“算了吧,我怕你睡著掉火堆里。”

    云嵇強撐著眼皮,掐了自己一把,讓自己清醒些,站起來搖晃腦袋,“沒事,我站著就不會睡,你們快休息吧,已經很晚了。”

    許知莞爾,端詳他在睡意里掙扎的樣子,好笑地扶著他肩膀,讓他重新坐下,道:“不用你,有九黎守夜,你放心吧,我等會兒也睡了。”

    云嵇努力睜著眼睛,看了角落一言不發的九黎一眼,嗡聲嗡氣道:“我是男人……”

    話未說完,就一頭栽了下去,磕在許知手心里。

    這般憨傻的云嵇,實在是稀奇得很。也不知道她以前是有多傻,才會被這種憨憨釣得找不著北。

    她忍著笑將云嵇放回草堆里,外套墊在他頭下。

    “九黎,今晚辛苦你守夜了,注意火勢。”

    九黎點頭,二苗突然從云嵇手腕蹦出來,“我和姐姐一起守!”

    云嵇突然失憶,連九黎是機甲都沒看出來,二苗便一直沒現身,怕嚇到他。

    有二苗陪九黎,許知也沒什么意見,只是提醒:“不知道這雨還要下幾天,你們省著能量用。”

    機甲可以通過光能補充能量,但她們第一次來地球,這里沒有氣候調節系統,不確定雨天會不會很久。

    叮囑完,許知就湊到云嵇身旁躺下。

    臨睡前,她還記得云嵇記憶缺失,要恪守禮節,保持著一個身位的距離。

    但睡著后,某人還是一點一點,挪到云嵇身邊,伸手將人摟進懷里,舒服得哼了哼。

    山洞內突然響起偷笑聲,二苗捂住嘴,埋頭在九黎背上,笑得肩膀一聳一聳。

    九黎:“……”

    次日,許知醒來,發現人在自己懷里,非但沒有放手,反而摟緊喟嘆一聲,才愉悅地松開。

    知道他不會這么早醒來,許知有恃無恐,伸手在他腰上揉了把,愛不釋手。

    事發突然,她還沒有來得及問,云嵇五年前為什么會把星感給萊恩。

    現在徹底問不出了。

    許知伸了個懶腰,這才發現雨停了。

    “九黎二苗,我出去走走,他如果醒了,別讓他亂跑。”

    二苗:“好!”

    這里的林葉不算茂密,光線充足,土地松軟,空氣中溢滿了雨后的清香。

    昨天只吃了幾顆果子,這樣下去肯定不行,許知打算去湖邊看看,說不定里面有魚。

    順著記憶里的方向走,林間有些泥濘,好在地面落葉很多,許知踩著樹葉走,不至于沾太多泥。

    她走得很快,昨天三個人走了半個小時的路,她十分鐘就到了。

    此時的湖邊意外地熱鬧,除了昨天看到的雁雀,岸邊還有很多動物在喝水,它們成群結隊,種群之間涇渭分明,在自己的地盤專心喝水。

    許知沒法準確分辨他們的物種,但能確定的是,它們和博物館里展示的資料很像,有著厚厚的皮毛,沒有被丑陋的甲殼覆蓋。

    那些動物的體型太大,數量很多,許知沒有輕易上前,而是在林間等了許久,待它們成群結隊地離去后,才走向湖邊。

    被喝水的陸地動物們驚擾,湖邊并沒有多少魚類,許知猶豫了片刻,脫下外套跳進水里。

    在水里捉魚很難,饒是她也要費很大力氣才能捉到一條。

    許知將捉到的魚丟在岸上,確保它們跳不回去后,又扭頭鉆入水下。

    一共捉了三條,差不多夠她和云嵇吃了,許知拎著魚尾巴游回岸邊。

    還沒等她喘口氣,忽然從林間竄出一只有著沙黃色皮毛的生物,動作飛快地叼起地上的魚,在空中掠過一道殘影。

    許知眼疾手快地追上去,那東西體型小,她很輕松就追到了,按住脖子將自己的魚搶回來。

    魚背已經被牙齒戳穿了,留下兩個血洞,許知皺起眉。

    不知道這小東西的牙齒有沒有毒,這魚不能要了。

    正想把魚和這東西一起丟出去,許知動作頓住,眸光微動地打量手里的小東西。

    這東西渾身被沙黃色的軟毛覆蓋,耳朵是尖銳的三角,頂上有一撮長毛,臉圓體胖,毛茸茸的長尾巴正瘋狂拍打,哪怕被拎在空中,也在試圖扭頭咬她一口。

    長得有點像云嵇買的那一堆上躥下跳的機器人。

    這好像是一只貓。

    想到這里,許知果斷從外套里取出束縛繩,將這只疑似貓的生物五花大綁起來,和那條被咬死的魚捆在一起。

    擔心不夠吃,許知又下水重新捉了一條,隨后將戰利品全部拎起來,慢悠悠往回走。

    那只被捆住的貓還在折騰,許知故意將魚綁在它下面,距離剛好讓它看得到夠不著,只能喵喵亂叫。

    回到山洞里,云嵇已經醒來,正出神地坐在即將熄滅的火堆旁,不知道在想什么。

    聽到許知回來的動靜,他連忙抬起頭。

    許知:“醒了?”

    云嵇看到她手里的東西,表情一怔,眼睛驀地睜大,明顯亮了不少,激動道:“這是地球的貓嗎?”

    “應該是,它過來偷魚,被我抓住了。”

    許知叫九黎過來看看。

    九黎打開掃描系統。

    “荒漠貓,哺乳動物,食肉目貓科貓屬。”

    云嵇驚喜:“真的是貓!”

    他第一次見到真的地球貓,和星網資料里的一模一樣,圓頭圓腦,身寬體胖,還有著柔軟的毛發,比表情包還要可愛!

    他伸手就想摸一下,那貓卻突然伸爪子,在云嵇手背劃出兩條細長的血痕。

    他痛呼一聲,許知連忙將貓拎開,

    “疼嗎?”她蹙眉盯著傷口,已經滲出了血珠,在白皙皮膚上格外刺眼。

    云嵇搖頭,“沒事。”

    “沒事什么沒事!”許知生氣地將那貓丟在一旁。

    “喵!”

    突然被丟在地上,荒漠貓發出一聲驚叫。

    許知不解氣:“九黎,把魚拿開,別讓它吃到!”

    不等九黎動手,二苗就噔噔跑過來,將魚從束縛繩上取下,又將貓的爪子重新綁好丟在墻角。

    “這貓真壞,偷吃東西還傷人!”二苗氣呼呼地指著貓罵,“壞貓!”

    雖然九黎說荒漠貓的沒有毒性,但畢竟是野外,擔心云嵇傷口感染,許知處理魚時,每過一會兒就要抬頭看他一眼。

    確認這人表情沒有異樣,才繼續低頭處理魚鱗和內臟。

    云嵇注意到她的動作,心間微動。

    這個女孩兒是真的很關心他,就是不知道他們如今是什么關系。

    當面問有些冒犯,于是等許知拎著處理好的魚去湖邊清理時,云嵇走到二苗身邊。

    九黎看起來有些高冷,云嵇覺得這個年紀稍小一點的小姑娘應該會更好搭話。而且她眉眼間和許知有幾分相像,可能是許知的妹妹,或者親戚家孩子之類的。

    “你好。”他溫和禮貌道。

    那小姑娘明顯不自在地撓撓頭,表情古怪道:“你好?”

    云嵇以為她和自己不熟,沒有將她的異樣放在心上,試著先寒暄幾句。

    “昨天沒有看見你,你是和我們一起來到這里的嗎?”

    “是啊。”二苗點頭,她不僅是一起來的,還是貼在云嵇手腕上來的。

    只不過云云現在腦袋有問題,不認識她和姐姐了。

    小姑娘果然好說話,云嵇放下心來,問:“你之前認識我和許知嗎?”

    二苗點頭:“認識啊,我生下來就認識了。”

    這孩子看起來年齡至少在十歲以上,云嵇確定自己從來沒見過什么剛出生的嬰兒,只當成是她年紀小,說話比較夸張。

    角落的貓又開始嚎叫了,不僅叫,還在地上打滾。

    二苗丟了個小石頭過去,那貓瞬間安靜下來,警惕地看向發出聲音的地方。

    云嵇收回視線,壓低聲音問:“我想不起來之前的事了,你知道……我和她,現在是什么關系嗎?”

    第57章

    云云和大知現在的關系?

    二苗仔細想了想, 說:“應該……是沒有關系吧。”

    雖然他們倆經常睡在一起,但好像都沒有提過復合,應該是沒關系吧?

    聽到她的回答,云嵇明顯愣住,十分意外道:“怎么會沒有關系?不是朋友嗎?”

    二苗在自己的數據庫里檢索,得到的結論是:80%的情侶分手后不會再成為朋友。

    于是她對云嵇肯定道:“不是。”

    云嵇蹙眉, 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

    他原本以為兩人會是同事或者朋友,畢竟能一起出現在地球上,怎么著也不會是沒關系吧?

    云嵇思索了一會兒,又問:“我為什么會和許知到地球上來?”

    二苗十分誠實道:“你掉進隨機躍遷通道里,她救你的時候一起被拉進來了。”

    原來是這樣, 云嵇恍然大悟。

    許知是戰斗指揮系的學生,畢業后肯定是從軍了,這次應該只是想救他,卻恰好被卷了進來。

    這樣想著,他低聲打聽:“許知同學現在是什么軍銜了?”

    二苗眨眨眼:“軍銜嘛……大知她是少將,雖然暫時被停職了,但還沒有降銜。”

    好厲害。

    云嵇驚訝地睜大眼睛,在他的記憶里,上一次見到的許知還是大一學生,再睜眼就是少將了!

    這種感覺非常奇妙,但也證實了他的猜想。

    沒想到許知會這么熱心,若是他一個人被卷進通道,肯定沒法存活。

    或許他真的應該先和許知交個朋友,回去后再想辦法答謝。

    手背上的傷口已不再滲血,這里沒有清潔傷口的條件,只能等它自然愈合。

    云嵇小心地避開傷口,撿了些干樹枝丟進火堆,猶豫地看著墻角掙扎的貓。

    它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溫順,反而一見面就抓傷了他,但云嵇依然覺得它可愛極了,那厚厚的皮毛看起來真的很軟,如果能讓他摸一摸就好了。

    他還從來沒有見過貓,哪怕是星網熱賣的貓型機器人,都超出了他所能負擔的金額。

    荒漠貓好像聽到他心聲一般,露出長長的尖爪和利齒,一邊嘶吼著,一邊在地面抓出痕跡。

    云嵇遺憾地收回視線。

    許知很快拎著處理好的魚回來,手里還抓著三根細長筆直的樹枝。

    她非常自然地將魚串好,遞給云嵇。

    云嵇呆住:“啊?”

    許知低頭繼續串下一條,“你來烤,我不會。”

    “可是……”云嵇猶豫,“我也不會。”

    畢竟是明火燒烤,他不會也正常。

    許知安慰:“沒事,熟了就行,你盡管烤,總比我這個不會做飯的要強。”

    云嵇更疑惑了,接過第二條魚,小聲嘀咕:“我也不會做飯啊。”

    仿佛鼓槌敲在心口,許知突然頓住,不可置信地問:“你不會做飯?”

    “怎么了,我應該會嗎?”云嵇奇怪地指著自己。

    許知問完就反應過來,這也說得過去,許是云嵇上大學后才學的做飯呢。

    她搖搖頭:“沒事,只是我以為你很早就會了。”

    “哦,我可以嘗試一下,應該不難。”云嵇接過第三條魚,一起放在火堆上烤。

    雖然已經處理過了,但魚本身體型不小,而且是三條,他舉得格外吃力。

    許知見狀,去外面折了幾根分叉的樹枝,插進地里,讓他將魚串搭在上面。

    烤魚的香氣很快溢滿整個山洞,角落那只貓又開始鬧騰了,喵喵叫個沒完。

    許知可沒有二苗那么愛護小動物,捏起石子就丟在它腦袋上,那貓終于安靜了。

    云嵇有些不忍,側目了幾次,差點把魚烤焦。

    許知瞪他:“還沒被抓夠,想再來一下?”

    云嵇連忙搖頭,心中腹誹,這也太兇了。

    果然是作戰指揮系的學生,當初打人就那么厲害,現在是少將,肯定更厲害了。

    他可不想挨打,云嵇不敢開口替小貓求情,只能安慰自己:沒事,那只貓這么胖,餓一頓就當減肥了。

    估摸著差不多了,他拿起洗干凈的樹枝戳破魚皮,嘗了嘗。

    “可以吃了。”他遞給許知一條,提醒道,“小心燙。”

    一共三條烤魚,云嵇原本擔心不夠分,打算自己吃半條,卻被告知九黎和二苗不用吃。

    他反復確認了幾遍,猶豫地吃完一整條。

    剩下兩條全被許知吃了,這魚味道很鮮,但吃多了嘴里沒味兒,稱不上好吃難吃,總歸能填飽肚子。

    吃完飯,云嵇又開始惦記角落里的小貓,蠢蠢欲動,心想:如果他能摸一下就好了。

    視線不由自主地飄過去。

    許知將挑出的魚刺丟進火堆,留意到他的目光,哼哼道:“想喂就喂吧,反正那條被它咬過,也沒法吃了。”

    云嵇連忙站起來,雀躍道:“真的嗎?那我喂了!”

    只是喂貓而已,他驚喜得仿佛中了十億彩票,喜從天降一般。

    至于這么開心嗎?

    許知笑吟吟地看著他小跑過去,捏起魚尾巴,小心翼翼地丟過去。

    提醒:“別被它再抓到。”

    “嗯!”

    云嵇吃過一次虧,吸取教訓,將魚遠遠丟了過去。

    荒漠貓嗅到食物的味道,霎時松開在地上亂抓的爪子,前后腳蛄蛹著挪到魚肚皮前。

    它的前后爪都被二苗綁起來了,只能小幅度在原地抓撓,沒法撕開魚皮,只能直接上嘴啃咬。

    不一會兒,那張肥嘟嘟的臉就沾染了魚血,毛發一撮一撮黏在一起,如果不看體型,那真真是一只猛獸。

    云嵇原本還在饒有興趣地觀察它進食,看到這一幕,頓時有些欣賞不下去。

    默默回到火堆旁,許知剛好吃完了最后一口,將魚骨丟進火堆,慢條斯理地用樹葉擦手。

    云嵇目光落在她細長手指上,成功被吸引住了。

    沒想到許知一個將軍,手倒是很好看,指腹有薄繭,但絲毫不影響骨節的好看,白皙分明,也沒有傷疤。

    不知道為什么,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許知的吃相,比那只肥貓好看多了,賞心悅目。

    還不會吃得滿臉都是。

    意識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事,云嵇連忙拍拍臉,讓自己清醒過來。

    他盯著看了這么久,許知不可能察覺不到,含笑問:“看什么呢?”

    云嵇回過神,對上她視線,清麗的眸子悄悄轉了轉。

    “你的手指很好看,好像比我的指節長一些。”

    許知知道他們的手指長度差不多,十指交錯這么多次,她如果連這個都不知道,那就太蠢了。

    但話未說出口,她忽然留意到云嵇眼底的細光。

    這小表情許知再熟悉不過,說明這人又對她起壞心思了。

    不如看看他想做什么吧,許知心神一動,故作疑惑道:“嗯?真的嗎?”

    云嵇煞有其事地點點頭,主動攤開掌心,示意她也伸手,“看看。”

    許知悠然張開手掌,掌心相貼,她眉梢輕挑。

    那人一副專心致志的模樣,指尖在兩人指節處比劃,看起來非常認真:“居然一樣長,是我看錯了。”

    許知好笑地看著他。

    云嵇被看得臉頰微燙,錯開視線,有些懊惱。手心相貼應該是很親近的行為,代表友好,她怎么是這個反應?

    他之前從沒跟戰斗指揮系的學生相處過,不確定他們的交友模式。更何況自己如今都二十七八歲了,肯定不能像學生一樣詢問能否交朋友,那樣太傻了。

    考慮到許知是女孩子,他本想找個話題夸一夸,但現在看起來效果好像不太好。

    他太著急了,云嵇反思自己,應該先觀察一下許知的性格。

    云嵇大概不知道,他的那些小心思或許能唬住18歲的許知,但在27歲的許知面前堪稱一覽無余。這壞東西又想釣她了,就是不知道這次是為什么,許知瞇了瞇眼。

    只有星艦能實現星域跨越,他們如今連接不到帝國的星網信號,只能在這里待一段時間。

    但許知不打算茍安一隅,她準備去其他地方看看。

    “你去哪兒?”云嵇小心翼翼地問,生怕許知將他丟在這個荒郊野嶺。

    “我去下面的平原看看,等會兒就回來。”

    那些地方沒有植被,據說是被膠狀化學物質侵蝕的結果,她想親眼看看。

    云嵇連忙道:“我也想去。”

    “下面不知道是什么情況,可能會有危險。”許知提醒。

    云嵇明白這個道理,如果地球全都像這里一樣山清水秀,人類就不會離開了。

    但他看到沉默寡言的九黎也準備和許知一起出去。

    只剩下他和二苗的話,他不確定自己能在森林里護住一個小姑娘,他很有自知之明,他多半連自己都護不住。

    尤其是從二苗那里聽到自己和許知沒什么關系后,更擔心她丟下自己了,畢竟是自己害她流落到地球上的。

    云嵇希冀地盯著自己,許知意識到他沒有安全感,以為是記憶缺失的原因,她沒有多想,松口道:

    “行,那你跟我坐一臺機甲,不要亂走。”

    云嵇第一次獨立開機甲就出事,她實在是怕了。

    “哪里有機甲?”云嵇明顯一愣,他醒來后從沒見過什么機甲,甚至都沒有思考過,四個人類是怎么穿過躍遷通道,安全到達地球這個問題。

    九黎看了他一眼,難得開口:“我。”

    “嗯?”

    在云嵇驚訝的目光中,一架泛著銀光的鋼鐵機甲出現在空中,半懸于樹梢頂端。

    “這是?”他不可置信地微張著嘴巴。

    許知側頭笑道:“九黎,我的機甲。”

    云嵇晶瑩剔透的鳳眸里滿是疑惑,這機甲……怎么和他那個模糊的概念模型這般相像?

    第58章

    更讓云嵇驚訝的還在后面。

    那個叫二苗的小姑娘,竟然當著他的面,變成了一只手環,還自動套在他手腕上!

    “……”

    云嵇茫然地抬起手,圓溜溜的大眼睛里滿滿的疑惑。

    “這是……?”

    許知含笑欣賞他呆傻的表情,著實被可愛了一把,“那是二苗,你的機甲。”

    這一瞬間, 云嵇想的居然不是機甲系統已經發達到能幻化成人了, 而是:

    他的機甲為什么會長得像許知?

    難道是自己盜用了許知的肖像權?

    云嵇沉默了,雖然他確實很喜歡許知的相貌, 第一眼就被驚艷到, 但……擅用他人肖像是違法的啊!

    他顫顫巍巍抬起眼,許知面帶笑意,完全沒有要追究的意思,不知道是他已經繳納過罰款,還是她寬宏大量不予追究。

    不管是哪種,她還能讓二苗頂著和她相似的五官出來晃悠,脾氣真的很好了。

    看來許知是個好人。

    云嵇被拎著跳進機甲,對自己的交朋友計劃有了幾分信心。

    機甲能量已經蓄滿,輕松飛過云杉林,順著山脊而下。

    身后雪山漸行漸遠,只剩模糊的輪廓, 像一片幕布落于天邊, 安靜孤寂。

    云嵇忽然想起,那只荒漠貓還在山洞里,如果恰好有大型動物進去,它被綁著會很危險。

    許知:“沒事, 二苗已經把它放了。”

    云嵇驚訝:“什么時候?”

    “你剛剛看著機甲發呆的時候。”

    “哦,那就好。”

    雖然這樣說著,但他心里有些遺憾,小貓兇是兇了點,還是挺可愛的。

    不過它本來就是生活在山上的,放它離開也好,希望它每天都能填飽肚子。

    越往山下,植被覆蓋便越少,這和正常的自然規律顯然是相悖的。

    降至山腰,樹林大片大片腐壞,像飽受脫發之苦的老人,雖然稀疏,但還有幾簇在□□。

    直到山底,再也看不見一棵屹立著的樹木,而那些倒癱在地上的腐枝和樹干,幾乎都被菌群覆蓋,遍地灰白。

    許知神情嚴肅起來,機甲降至離地面一米處,終于看清樹木橫斷面的情況。

    這些樹幾乎都是從腰部自然截斷,露出的樹芯呈褐色軟膠狀,這顯然就是導致樹干斷裂的直接原因了。

    帝國史中記載,這種膠狀物質出現于公元32世紀,具有極強的感染性,而且其中蘊含的化學物質殘留非常難以去除,初期根本看不出問題,等到發現問題時,植物已經壞死。

    云嵇怔怔地看著:“這些東西真的沒法去除嗎?”

    許知也不知道。

    “當初沒法解決,也許現在的科學家有辦法呢?”她想了想道,“我們帶一節樹枝和受污染的土壤回去,讓傅教授檢測一下。”

    云嵇問:“傅教授是誰?”

    許知操縱機械臂靠近倒塌的樹干,隨口道:“生物醫學的教授。”

    云嵇點點頭,看她操作,忽然道:“我爸爸也是學生物的,他是中學老師。”

    許知一邊收集樹枝,一邊側耳聽他講話。

    云嵇不知道想起什么,眼睛彎了彎:“他很想讓我上生物醫學院,不過我只對機甲感興趣。”

    許知并不知道這件事,她這才發現,自己對云嵇的事情知之甚少。

    二十歲出頭的許知,自以為的那些了解,那些喜與哀、愛與恨,其實都只浮于表面,像湖面上波光粼粼的明月,落不到實處,一戳即散。

    二十七歲的許知不想再散。

    云嵇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面帶笑意講著自己家里的事,他認為這是朋友之間互相了解的機會。

    “你去過卡特星區嗎?”

    許知:“沒有。”

    “現在的卡特應該也很亂吧?”

    她輕輕嗯了聲。

    云嵇回憶道:“卡特每年都有動亂,我爸爸比較激進,他會默許學生罷課游行,經常因為這個被停課,最嚴重的一次是去年冬天,他差點連工作都丟了……抱歉,我是不是不該說這個?”

    他隱約記得學校的話題貼里有人提到過,許知是主星貴族出身,他說這個,萬一許知生氣,把他丟下去怎么辦? !

    許知輕笑:“說都說了,現在才想起來問我?”

    云嵇坐立難安起來。

    她斜瞥一眼,笑道:“沒事,你說吧,我對那群貴族也沒什么好印象。”

    聽她這樣說,云嵇松口氣,繼續道:“我們居住的那顆行星不在卡特的中心區,沒有軍隊鎮壓,不過學校會開除經常參與反抗活動的平民學生,就因為這個,我爸爸從不讓我在外面喊他,擔心我被他牽連。”

    許知沉默了許久,輕聲問:“那你參與過嗎?”

    云嵇搖頭:“沒有,我想上學,如果被開除,我就沒辦法參加主星高等院校的招考了。”

    因為不參加平民反抗,那些原本和他關系好的朋友都同他疏遠了,他們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云嵇理解。

    只是貴族同學一樣不待見他,云嵇便只能獨來獨往。

    他不想跟許知說這個,有賣慘的嫌疑,他盡量挑有趣的說。

    “我媽媽是護士,她原本是在主星醫院工作的,只是有次受傷,看東西輕微斜視,扎針扎不準,被病人投訴幾次,調到卡特來了。”他說著便笑起來,“我爸爸是她調到卡特后的第一個受害者,他說發燒沒把他怎么樣,好不容易去了醫院,差點被我媽媽扎死!”

    許知莞爾:“后來呢?”

    “后來醫院就不準她負責輸液了,只有我爸爸會點名要她來扎針。他說為了追我媽媽,那陣子天天喝口服液,都有點貧血了!”云嵇說著便忍不住笑,眼睛彎得像兩個小月牙,笑得花枝亂顫。

    許知也忍不住勾起唇角,卻見他忽然打開終端。

    云嵇拍拍腦袋:“我是不是還沒有給他們報過平安,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被嚇到。”

    許知霎時僵住,如夢初醒,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這里沒有星網信號,云嵇聯系不上父母,終端里的兩個賬號都是灰的。

    他嘀咕道:“他們不會以為我出事了吧。”

    剎那間,許知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她不知道該怎么告訴他真相。

    如果現在失憶后知道真相的云嵇會難過,那五年前的他呢,失去雙親的時候,他該有多傷心……

    像是被一只手攥住心臟,酸痛得喘不過氣,許知側頭避開他的視線。

    機甲已經到達平原地帶,放眼望去一片荒蕪,滿目廢墟。

    云嵇的注意力被吸引,驚嘆道:“這是地球時代的高樓,全都倒塌了啊。”

    許知悶悶嗯了聲。

    沒有植被遮擋,平原上風沙很大,倒塌的腐木幾乎全被掩埋,如果是正常死亡,那么再過許多年,那些樹木也許會完全腐爛,同泥土混為一體。

    但在那些化學物質的干擾下,誰也不知道它們還能不能化作普通的土壤。

    許知看起來興致不高,云嵇以為她是看到滿地荒蕪,所以心情低落。

    云嵇想了想道:“我們可以去城市里看看嗎?雖然坍塌得差不多了,但應該能發現不少千年前的人類痕跡。”

    許知順著他的意,將機甲停在一座平原城市上空。

    論規模,這已經是附近最大的城區了,但與帝國相比還是顯得非常狹小,依稀能看出縱橫交錯的道路布局。

    “看起來有些窄,懸浮車肯定過不去。”云嵇嘀咕道。

    許知指了指那些依稀還能看出輪廓的小型鋼鐵構架,“對地球車來說應該夠用了。”

    云嵇對地球車十分好奇,雖然經過千年氧化,那些車輛只剩下模糊的輪廓,但他還是想仔細看看。

    “可以再近一點嗎?”

    許知將機械臂的權限給他,操控著機甲降到最低處。

    云嵇小心翼翼地伸出機械臂掃描,但還沒有來得及靠近,那些古老的歷史遺跡就瞬間化作塵埃,徹底粉碎。

    “……”

    許知安慰:“也許是機甲的動靜太大了,沒關系,這些地球車有很多,到處都是。”

    話未說完,其他鋼鐵框架也紛紛倒塌,化成碎末。

    許知嘴角抽搐。

    早不倒晚不倒,非要等他們來了再倒是吧?

    這回輪到云嵇安慰她:“沒事,只是巧合。”

    這些鋼制結構早就該被腐蝕了,只是恰好停在平衡狀態,勉強維持住輪廓,稍微有些動靜就會徹底崩潰。

    許知無奈地看了他一眼,

    云嵇忍笑道:“我以前也這樣,很多東西原本就維持在壞與不壞的臨界狀態,但是被我一碰,就會馬上壞掉。我爸媽都說是我弄壞的,還專門起了個小名逗我。”

    許知隨口道:“我知道,叫弄弄是吧?”

    云嵇愣住,歪頭:“你怎么知道?”

    她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你猜。”

    云嵇以為她是猜出來的,沒放在心上。

    回到山洞時,天色已晚,那只荒漠貓果然走了,不見蹤影,云嵇有些遺憾。

    許知將他的神色看在眼底:“你如果想要,我明天重新抓一只回來。”

    一只小貓而已,也不費事。

    云嵇搖頭,摸了摸手背已經結痂的傷口:“已經很給你添麻煩了。”

    許知抬起眼:“不麻煩。”

    云嵇怔了下道:“野貓難馴,叫聲還容易吸引來大型野獸。”

    許知:“我是說你。”

    第59章

    “我, 我……”

    云嵇“我”了半天,訥訥閉上嘴,手指攥緊衣角,說不出話來。

    許知逗完人, 又裝作無事發生一樣,專心致志守在她的鍋前。

    這是兩人剛剛在平原里挖出來的, 據說是青銅材質的展覽品, 掩埋千年而不朽, 正好被許知拿來做鍋。

    正好它還有四腳可以立在地面,省得許知想辦法架起來了。

    旁邊傳來低低的聲音:“謝謝。”

    許知將手里的木枝遞給他,道:“你來。”

    云嵇連忙接過, 輕輕攪拌。

    正在這時,二苗嗒嗒從外面跑進來:“我回來了,你要的是這個嗎?”

    許知定睛一看,二苗捧著一把白色顆粒,正是鹽!

    “是這個, 你從哪里找到的?”她格外驚喜, 連忙讓云嵇給她的魚湯里加點。

    二苗笑嘻嘻道:“這邊的湖是淡水,我就去其他地方找了,山那邊有個咸水湖,我煉了一會兒,果然有鹽!”

    “很棒, 今晚可以喝魚湯了。”

    “好耶!喝魚湯!”

    二苗興奮地轉了一圈, 在云嵇身旁坐下,好像她自己也能喝到魚湯一樣。

    哪怕知道二苗是自己的機甲,云嵇還是沒法將她當作尋常人工智能對待,二苗過于活潑了,簡直就是一個調皮的小姑娘。

    角落里閉目的九黎忽然睜開眼,看向許知:“有東西來了。”

    許知驀然抬頭,瞬間用土掩埋了火堆。

    九黎:“是星艦能量場,兩艘星艦,都是往這個方向來的。不對,不是這個方向,他們朝山后去了。”

    山后?許知心神一動,二苗剛剛從那邊回來,這是發現她的行蹤了?

    她問二苗:“你煉鹽的時候出現異常嗎?”

    二苗乖乖搖頭:“沒有啊,我取到鹽就回來了,什么都沒遇到。”

    不管怎么樣,他們要先隱藏起來。

    許知用灌木叢遮住洞口,熄滅所有的明火。那鍋剛煮出來的魚湯實在舍不得倒掉,便找了一塊大石頭蓋在上面,不讓香味流出。

    九黎可以通過能量波動判斷出星艦的大致位置,他們果然在山后降落。

    要離開地球必須借助星艦,許知決定去看看,如果能找到機會搞來星艦,他們就可以回去了。

    “我……”

    “你留下。”

    云嵇話剛說到一半,就被許知打斷。

    許知:“星艦有雷達監測系統,機甲沒法靠近,我自己徒步翻山不是問題,帶上你可就說不準了。”

    被嫌棄了,云嵇低頭打量自己細瘦的雙腿,對自己現在的體力有了大致判斷——不會更好,只會更差。

    “我不靠近,只是看看他們想做什么。”

    云嵇仍然擔心,這次倒不是擔心她拋下自己,而是太陽神教惡名在外,許知只有一人,他們卻有兩艘戰艦!

    “你把九黎也帶走吧,我和二苗就待在山洞里,不會有事的。”

    許知看他一眼:“機甲或多或少都會產生能量場,在其他地方也許不會突兀,但這里是地球,一點點特殊能量都會被發現。”

    云嵇猶豫間,許知已經離開了。

    二苗和九黎都被留下來陪他,許知外套往身上一披,就掀開灌木叢走了。

    天色將暗未暗,擔心暴露位置,許知沒有打開終端照明,一直順著月色走。

    之前下過雨,山間非常泥濘,好在許知常年泡在重力室內,三十倍地球重力對她來說都習以為常,將坑洼的山路走得如履平地。

    她一邊前行,一邊觀察方向,依稀看到遠處山腰的燈光,應該就是太陽神教星艦的位置了。

    這邊的山坡樹林稀少,大部分都是赤裸的巖石,許知關掉終端的光亮,扶著巖石,翻身跳下,穩穩落地。

    她正準備繼續趕路,卻忽然發現身后傳來大型動物喘息的聲音。

    這里的巖石憑空凹進山腰,是難得的避風洞,許知本想稍作休息,卻沒想到這一跳,就跳到了人家家門口!

    許知側頭,對上了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這是一頭雪豹,通體雪白映著黑斑,四肢粗壯,肌肉充實,黑黢黢的眼珠子死死盯著她,鼻孔噴著粗氣,兇神惡煞。

    千鈞一發間,那雪豹沖到了她臉上,粗壯的利爪比許知臉還大!

    咚——

    許知一拳砸在它腦袋上,雪豹嗷嗚一聲叫了出來。

    “嗷嗚!!!!”

    許知被這叫聲嚇了一跳,這雪豹看著威武霸氣,沒想到叫聲這般嬌俏。

    荒漠貓都叫得比它兇猛!

    那雪豹被一拳砸在地上,還不放棄,誓要一雪前恥,撕碎這個差點踩自己尾巴的不速之客,卻被人又一拳砸在了腦袋上。

    “嗷嗚!”

    它不打了,山洞讓給你行了吧!

    粗壯的尾巴往后一掃,雪豹正準備逃離,卻被人猛地抓住。

    許知擔心它這一身白毛跑出去到處亂嚎會引來注意,連忙拽住雪豹尾巴,將它死死按在地上。

    “噓,安靜!”

    雪豹:“!!”這沒有毛的家伙想干嘛? !

    剛一張開利齒,一個沙包大的拳頭橫在眼前。

    雪豹默默閉上嘴,打不過還不能認慫嗎?

    識時務者為俊豹,它不跟無毛怪物計較。

    許知原本就想蹲在這里觀察太陽神教的動向,沒想到這雪豹這般配合,被她揍了幾頓后,居然乖乖趴下當靠墊了。

    雖然許知不怕冷,但多少能擋點風,她滿意地取出目鏡,看向兩艘星艦的方向。

    時間已至凌晨三點,山腰處卻燈火輝煌,順著光亮的方向看去,只見山坳深處,竟然屹立著一座圓頂教堂!

    教徒們舉著火把,密密麻麻地擁擠著,在教堂外圍了足有一個足球場大的人墻。

    而中間那是……人!

    許知心里一驚,寒毛乍起。

    那些人站在人墻中間,同樣穿著寬大的黑袍,分明沒有被束縛,卻絲毫沒有逃離的意思,周圍的人們舉起火把,看那意思,竟是要生燒活人!

    不止如此,被層層圍在中間的那群黑袍教徒,手里沒有火把,卻同樣跟著外層的人舉起雙手,掌心向外,對天。

    這是太陽神教的禱告手勢,他們在用活人祭祀!

    偏偏那些要被祭祀的活人,竟然也跟著一起禱告,看起來完全是心甘情愿的。

    簡直是一群瘋子!

    許知搓了搓手臂,順手抓過雪豹那條比她大腿還粗的尾巴圍在身前。

    雪豹:“……”

    忍著寒風觀察許久,許知大概明白了,這些人是想等太陽升起的同時祭天。

    她大致數了一下,參與祭天活動的教徒將近百人,不排除教堂內還有其他人。而這種型號的太陽神教戰艦她從前打過交道,一般搭載2-3架戰機,如果被發現,她和云嵇兩人兇多吉少。

    看來直接過去偷戰艦是行不通了,除非想個辦法把他們分散開。

    天快亮了,這面山坡樹林稀少,沒有遮蔽物,她得趕緊回去。

    “走了。”許知拍拍雪豹的大尾巴,站起身。

    雪豹以為她在讓自己離開,兇兇地呼哧幾聲,縮成大大一團,跳到洞口。

    許知挑眉。

    “這是……想跟我走?”

    雪豹往外走了幾步,發現這無毛怪物還在自己身后,尾巴瞬間炸毛。

    怎么還跟著它!山洞都讓給你了,還想怎么樣?

    許知低頭看了眼,它跟自己一塊兒出來,難道真是想跟著她?

    也不是不行,許知摸摸下巴,“那走吧。”

    雪豹:“?”

    它狐疑地挪動前爪,走向另一邊的岔路口。

    一個巴掌扇在腦袋上,雪豹瞬間炸了:“嗷嗚!!”

    許知收回自己輕拍豹腦的手,從外套里取出束縛繩,“你走錯路了,算了,我牽著你走。”

    隨后,將繩子的一端綁在雪豹脖子上。

    那粗脖子圓腦袋,差點掛不住繩。

    許知就這樣虛虛牽著,那雪豹竟然也沒掙扎,看來它當真是想跟自己走的。

    剛好帶回去給云嵇玩玩,那只小的他都喜歡,這只這么大,肯定更喜歡!

    牽著雪豹不好走,山路崎嶇,許知沒多久就失去耐心了。

    瞇著眼低下頭。

    雪豹心頭一涼,本能地感到危險。

    果然,下一秒,許知就跨坐到了它背上,俯身輕拍,示意它跑起來。

    雪豹一邊嚎叫一邊往前跑,四肢并用,試圖把身上的無毛怪物甩下來。

    啪——

    又是一巴掌扇在腦殼上。

    許知扶著它的腦袋向右轉,“走錯了,這邊。”

    “嗷嗚!!!”

    動物的吼叫聲從黑漆漆的山林里傳來,云嵇嚇了一跳。

    他蜷縮在角落里,膝蓋曲起,雙手環抱,是一個非常沒有安全感的姿勢。

    冷風不斷從洞口的灌木間隙鉆進來,火堆已經涼了很久,二苗和九黎都沒有打開照明,山洞內伸手不見五指,睜眼和閉眼沒什么區別。

    云嵇用氣聲喚道:“二苗?”

    “我在這兒。”二苗在旁邊拉了拉他的衣服,表明自己在他身邊。

    云嵇時不時就要喚一聲,確認自己身邊是有“人”的。

    “九黎呢?”

    “我也在。”

    她的聲音稍遠一下,云嵇沒法確定她的位置。

    二苗:“姐姐在前面坐著,替我們擋風。”

    云嵇下意識道:“怎么能……”

    話未說完,就想起九黎不是人類,感覺不到寒冷。

    “謝謝。”他低聲說。

    一顆心還未徹底放下,云嵇忽然發現一件非常不妙的事。

    那讓他頭皮發麻的吼聲,似乎離他越來越近了!

    第60章

    “嗷嗚!!!”

    豹吼聲接近時,風聲驟急,云嵇整個人都要嚇傻了,以為這野獸是被魚湯氣味引來的,懊惱極了。

    早知道剛剛就不貪這一口湯, 直接倒在外面。

    這下湯也沒喝到,還把野獸吸引來了。

    九黎攔在洞口, 光刃蓄勢待發。

    忽然,外面響起熟悉的聲音:“寶……云嵇!快出來,看看我帶了什么回來!”

    是許知的聲音。

    九黎收回光刃,將洞口的灌木挪開。

    稀薄的日光從洞口照進來,太陽還未完全升起,天邊暖光乍泄,縷縷金光穿云而過,云嵇揉了揉眼,勉強適應突然亮起的光線,隨后一愣。

    “這是?”他呆住,不可置信地看著許知身旁的龐然大物。

    許知粲然一笑:“喜歡嗎?這可比貓大多了, 剛好給你解悶。”

    那雪豹的牙齒比他手指還要粗,云嵇無奈:“確定是它給我解悶,不是我給它解饞嗎?”

    “怎么會?”許知抬起手,那雪豹立刻收起牙齒,鵪鶉一樣低下頭, “看,它很聽話的,不咬人。”

    雪豹委屈:“嗷嗚……”

    云嵇驚訝:“原來一直是它在叫啊。”

    許知攥著雪豹的后頸毛,把它拽進洞里,隨口問:“什么?”

    云嵇:“外面一直有野獸的吼叫聲, 我還以為……”

    他話沒說完,許知明白了,這是被雪豹嚇到了。

    解釋道:“它一直走錯路,我給它指方向呢。”

    這雪豹格外嬌氣,她明明沒用多大力,它卻每次都吼得跟挨打了一樣。

    許知和九黎一起將洞口的灌木清理到一旁,天光大亮,那鍋魚湯已經徹底涼了。

    “生火會冒煙,將就著喝吧。”許知對食物沒什么要求,雖然遺憾,但也還能接受。

    涼了的魚湯味道有些奇怪,一直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太陽神教要是一直不走,他們總不能吃生肉吧?

    許知正思索著下一步該怎么辦,突然發現坐在自己身旁的人不見了。

    扭頭看去,果然,那人不知道什么時候挪到了雪豹身邊,正蠢蠢欲動地想摸人家的尾巴。

    堂堂雪豹,當然不是誰想摸就能摸的!

    雪豹齜牙咧嘴,抬起粗壯的雪白大爪,正打算給這個膽大包天的無毛怪物也來一下,就對上了許知的眼睛,和她沙包大的拳頭。

    剛抬起的爪子就這么放下了。

    識時務者為俊豹,哼。

    云嵇輕輕的,輕輕的,摸了一下尾巴毛。

    雪豹的尾巴同樣是黑白相間的,云嵇摸的正式它尾巴尖上的黑毛,和他想象中的一樣軟。

    云嵇戀戀不舍地收回手,那模樣像是還想揪一撮下來。

    許知托著臉:“想揪就揪,手感不錯的。”

    云嵇搖搖頭:“算了,你昨晚沒睡,要不要休息會兒?”

    他將自己的外套鋪在草堆上,將有紐扣的那面朝下,折進衣服里。

    他們當時離開得匆忙,云嵇身上除了那件外套,就剩下一層薄薄的白衫,下面是日常修身褲,勾勒出好看的臀形,在許知眼前一晃一晃。

    她不動聲色地移開眼睛,將他的外套拎起,抖落草屑,披回他肩上,“我不用,你自己穿好。”

    現在不能生火,按照她對某人的了解,只穿一件薄衫,第二天絕對會感冒。

    許知:“這里可沒有醫院讓你住。”

    她能看出來云嵇在討好自己,不知道這人的腦袋瓜里又胡思亂想了些什么東西。

    許知對他的示好樂見其成,但這個就不必了,某人要是感冒,頭疼的還得是她自己。

    “你昨晚睡著沒?”

    云嵇:“睡著了。”

    二苗立馬拆他臺:“沒有哦,他撒謊!”

    “……”

    許知噗嗤一聲笑出來,挑眉看向云嵇,“撒謊了?”

    說完她才想起來,云嵇只有十八歲的記憶,沒有和她約定過撒謊后要承認的記憶。

    云嵇試圖狡辯,但語氣里掩飾不住心虛:“我瞇了一會兒,睡得不沉,但是也睡了。”

    撒謊都還不熟練,許知笑瞇瞇道:“那陪我再睡一會兒吧。”

    見云嵇點頭,她又吩咐道:“二苗出去找吃的,九黎留意那邊的能量場。”

    二苗一蹦一跳地離開,云嵇站在草堆旁,外套半披在身上,捏住兩側紐扣,露出細瘦的腰身。

    許知眸色變深。

    如果不是知道云嵇失憶了,她都要以為這人是在故意勾引自己。

    許知吐出一口氣道:“怎么不睡?”

    “你睡里面吧。”云嵇抬手示意草堆里側,肩膀外套滑落,連忙收回手抓住,“我睡外面,還能替你擋風。”

    許知眉心一跳,“不用你。”

    她對著雪豹招了招手,那憨頭憨腦的大貓便慫慫地走過來,在草堆前躺下,將風遮得嚴嚴實實。

    許知滿意點頭:“這下行了。”

    云嵇只好順著她,躺進里側。

    這草堆不大,畢竟這森林以云杉為主,想找一些柔軟的草和樹葉很難,兩人躺下后,肩膀只隔了一個拳頭的距離。

    許知是真有些困了,臨睡前叮囑九黎看著雪豹,別讓它把自己的腦袋吞了。

    九黎:“……好。”

    云嵇雖然覺得許知說的畫面很好笑,但聽到九黎答應下來,還是放心地睡去。

    等兩人都睡熟,雪豹立刻睜開圓滾滾的眼睛,蠢蠢欲動地抬起腦袋。

    還沒來得及扭頭,鼻子上就懟了一個黑洞洞的炮口。

    九黎面無表情地抬起手炮,思索著是用炮把它砸暈,還是直接轟。

    正在計算會不會波及到許知和云嵇時,那雪豹又慫慫地將腦袋埋下去了。

    碩大的臉盤子委委屈屈地埋在前爪里,耳朵向下展開,鼻尖聳動,發出哧哧的呼氣聲。

    九黎毫無感情地盯著它看了一會兒,確認沒有攻擊意向,這才收回手炮。

    雪豹的粗尾巴盤在身旁,縮成一團小山,還在呼哧呼哧發出怪響。

    九黎上前一步,雪豹霎時安靜了。

    九黎打開掃描功能,仿生瞳孔打量雪豹全身,開啟檢索。

    雪豹,食肉目貓科豹屬,幼年期,18個月左右。

    檢索完信息后,九黎猶豫片刻,抬起手,放在雪豹頭頂。

    雪豹瞳孔放大,腦袋都快縮進脖子里了,忽然被人揉了揉。

    耷拉著的耳朵立刻變成了飛機耳,大腦袋僵住。

    九黎完成了安撫幼崽的重要工作,如釋重負地收回手,重新在洞口坐下。

    雪豹僵了很久,耳朵靈敏地動了動,沒有聽到動靜,疑神疑鬼地抬起頭。

    九黎若有所感,看過來。

    雪豹立刻埋頭裝死,一動不動。

    許知這一覺睡了很久,直睡到日落斜陽,山洞被映成暖紅色,她才慢吞吞睜眼,看見了睡到自己懷里的某人。

    身體下意識壓上去,結結實實抱了滿懷。

    許知舒服了,被她吵醒的人卻神情呆滯。

    “許,許……”

    許知動作頓了頓,很快放松下來,輕描淡寫道:“這樣暖和一點,吵醒你了?”

    云嵇眼睛睜得比雪豹腦袋還圓,一動不敢動,小心翼翼道:“沒事,不過,你要不要先起來?”

    “……”

    兩人終于分開,許知從地上坐起,看了眼縮頭縮腦的雪豹。

    問:“它怎么了?”

    九黎也不知道:“可能是想雌豹了,根據資料記載,雪豹一般在18-22個月的時候獨立生活,這只幼崽剛滿18個月。”

    許知有些意外:“剛滿18個月?”

    她驚奇地繞著雪豹走了一圈,“我居然抓了只幼崽回來,它不會剛斷奶吧?”

    九黎平靜道:“雪豹哺乳期一般為五個月。”

    “那就好。”許知放心了,但還是道:“早知道昨天不騎它回來了,這不是虐待兒童嘛。”

    云嵇淺淺笑起來,抬手揉了揉雪豹的腦袋,完全沒有早上的謹慎了。

    二苗蹦蹦跳跳回來:“我摘了一點果子,還有蘑菇,這個是可以吃的,不過要煮。”

    許知無奈:“現在不能生火。”

    二苗撓頭,轉頭盯著九黎。

    九黎:“?”

    鍋里咕嚕咕嚕冒著水汽,蘑菇和魚肉一起煮得軟爛鮮香,九黎面無表情坐在旁邊,手中炮口能量聚合,持續發熱。

    許知咂舌:“我怎么沒想到這個好辦法,還是二苗聰明。”

    云嵇坐在另一邊,與她中間隔了個二苗,托著腮幫子認真盯著鍋里的熱湯。

    從醒來起,他就一直在出神,還刻意離自己這么遠,許知想不出所以然,直接開口問:“想什么呢?”

    “啊?”云嵇回神,對上她視線,搖頭,“沒有。”

    許知瞇了瞇眼,故意嚇他:“想好了再說。”

    不知為何,云嵇下意識緊張起來,渾身定住,好像條件反射一樣。

    二苗幸災樂禍,捂著嘴偷笑:“撒謊啦。”

    云嵇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有這種反應,不由自主地心虛。

    他看向二苗,疑惑自己的機甲為什么總在拆自己的臺,“我之前經常撒謊嗎?”

    許知哼笑幾聲,“我不知道。”

    云嵇頓了頓,想想也是,許知怎么會知道這個。

    許知:“不要扯開話題,剛剛在想什么?”

    這人起床后就一直很怪,總覺得如果不問清楚,他又要鉆牛角尖了。

    云嵇訥訥回了句:“我……你,你有,男朋友嗎?”

    許知怔住,十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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