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凝敲門進辦公室時,陶溪就大概猜出她的目的了。
陶溪凝眸淡淡望著她,她便開門見山,有話直說了,“陳老師那天的話你聽到了吧,我可能又要絮叨了!
陶溪應了聲,沒接話。
蔣凝頓了頓,嘆息道:“針尖不大扎人疼,舌頭無骨傷人深,有時唾沫也會淹死人。我了解你的為人,但其他人不見得了解。我雖然不茍同她的觀點,但覺得不如避免一下,你覺得呢?”
陶溪撫過耳邊碎發,模樣坦然,“我不覺得,陳老師她找錯人了,我和秦予鳴的舅舅高中就認識,是同學也是朋友!
她以為蔣凝不會把陳秀的話放在心上,所以那天就沒辯解。但今天蔣凝找到她,就等同于認可了陳秀的想法,她不可能再置若罔聞。
“我和誰是朋友,和誰走得近,對方是男是女,不需要向她報備。她私下沒少譏諷我,打著為我好的旗號在外面顛倒黑白,明里暗里的污蔑抹黑。”
蔣凝沉默,陶溪一向性格和善,難得看到她言辭激烈。
陶溪望著蔣凝,淡淡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蔣凝抿唇,嘆口氣,“今天這些話就當我沒說,是我沒了解清楚狀況,偏頗了!
陶溪淺淡一笑,“沒事,我只希望她能少管點閑事,少說點話!
蔣凝:“我會再找她,你放心。這件事不好意思了。”
陶溪輕輕點頭,接下她的歉意。
之后蔣凝有沒有再跟陳秀談,她也沒過問,只是從那天起,陳秀沒再提過此事,她也算得了個耳根清凈。
—
周五,王圓請假,只有她和王婉婷盯班。
按理說請假只是件小事,只是沒想到這段時間依賴王圓的金黎卻十分不適應。
從早上入園他進了班級沒看到王圓,就開始產生焦慮。
上午活動課結束,王婉婷組織孩子們去上廁所,金黎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陶溪走上前,蹲在他身側,輕聲細語道:“小黎,我陪你去廁所好嗎?”
金黎指尖揪著衣服,抬頭看她一眼,又垂下,搖頭不語。
她又耐心勸道:“那去洗洗手,我們準備吃水果了。手上有細菌,不洗手可沒辦法吃哦!
金黎攤開手掌瞧了瞧,又握緊,還是搖頭。
陶溪犯難了,平常看王圓和他交流也挺好的,說帶他去干嘛,他都無條件跟著。怎么今天換她就是不肯了呢?
王婉婷從廁所出來,看她仍無進展,便道:“要不給王老師打個電話?”
陶溪不服輸,“不用,我再試試。”
轉回視線,她再次溫柔道:“今天有小黎愛吃的火龍果,我們去洗手嘗一嘗吧!
這次金黎連搖頭都不愿施舍給她,雙手揪著衣擺,一下一下,刻板行為。
陶溪束手無策,只好出去給王圓打電話取經,可是電話響了好幾遍,一直無人接聽。
沒了辦法,她們只好由著金黎的性子來。
拿來水果,一人一份分下去,其他孩子都吃得歡,反觀金黎,還是一動不動,水果都不肯吃。
陶溪暗叫不好,現在這樣,恐怕一會午飯也不會吃的。
王婉婷見此,又湊過去勸說,輕聲細語說了一堆,金黎毫無反應。
無計可施,兩人一籌莫展,只能暫時放棄,期盼著他一會兒能想明白。
吃完水果,組織區角游戲,孩子們自發分組,散開在各個區角。只有金黎,只是金黎,還坐在椅子上,面對著水果盤,不肯吃,不肯動,不肯說話。
陶溪苦惱不已,唉聲嘆息不止。
就在此時,金黎突然從椅子上起身,不管不顧地踢開小椅子,人直沖廁所跑去。
陶溪嚇一跳,顧不得其他,緊隨其后就跟了進去。
門推開,發現金黎在上廁所,看樣子應該是憋了很長時間,要尿褲子了,反應才會如此之大。
陶溪松口氣,背過身在洗手池邊等著他,不一會兒,他從里面出來,褲子提得歪七扭八,上衣下擺塞了一半在里面,垂著一半在外面。
陶溪想幫他整理一下,又不敢貿然上前,只能開口小心翼翼地詢問:“小黎,我幫你整理一下衣服好嗎?”
金黎看向自己的衣服,繼而緩慢點頭,表示同意。
陶溪如釋重負,走上前認真幫他整理好,又退開老遠。
金黎不給任何反應,沉默地打開水龍頭洗手,洗完手又抬頭瞧了一眼陶溪,默默地自己出了門。
陶溪跟在身后,看他擦手,扶起小椅子坐下,安靜地拖過水果盤吃水果。
步入正軌了。陶溪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進肚子里。
之后的一天都很順利。
到了晚上,陶溪洗完澡正在吹頭發,放在臥室的手機響個不停,陶媽聽到便給她拿了過去。
看到屏幕上閃爍著王婉婷的名字,她關掉吹風機,疑惑地接起。
“陶溪,不好了,你看群里,金黎媽媽說你打了金黎。”
陶溪愣在原地,“什么?”
掛斷電話,陶溪點開班級群,金黎媽媽的長篇大論掛在群里,還附加了幾張照片。
[金黎媽媽:陶老師,今天我家孩子回來屁股跟大腿紫了一大塊。我昨晚給他洗澡還沒有,今天在幼兒園呆了一天,回來就這樣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圖片]
[圖片]
再往下翻,又是一條。
[金黎媽媽:我問過孩子了,他說是陶老師打了他。我家孩子雖然生病,和正常孩子不太一樣,那你也不能打他啊,如果他有什么做的不對的地方你跟我說,我會教育他的,怎么能對孩子下手。]
陶溪怔在原地,指尖冰涼。
她沒有打金黎,但不知道金黎為什么這么說。
她手顫了顫,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在屏幕上打字,[金黎媽媽,我沒有打孩子,不可能打孩子。不過他的傷我確實不清楚,您再問問孩子。]
消息發出后,王婉婷接著也回了一條,[金黎媽媽,老師不可能打孩子的。您詢問時是不是用了暗示性的話,孩子年紀小,可能表述不清楚。]
[金黎媽媽:我家孩子雖然不會說太多,但也能跟我正常交流,他不會說謊的。]
陶溪沒有在群里回復她,直接一個電話撥了過去。
電話接起,陶溪立即道:“金黎媽媽,班級有監控,我會向園長申請,明天您入園查監控吧。”
金黎媽媽冷哼一聲,不似之前對她溫和的模樣,“你能讓我查監控肯定是查不出什么的,我家孩子的傷擺在身上,我信他。”
陶溪:“可確實不是我打得他,您總得給我個辯駁的機會,還是看一下監控吧!
“行吧。”金黎媽媽不情不愿地應下。
掛了電話,陶溪立即撥給蔣凝,蔣凝也看到了群里的消息,忙問:“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沒打孩子,她孩子身上的傷我也不知道哪里來的!
蔣凝應了聲,安慰道:“別慌,我們有監控,她沒辦法污蔑人。”
“嗯!碧障钗豢跉,“所以我想申請讓她看監控!
“沒問題!笔Y凝脫口而出,“我現在馬上去幼兒園,你讓她過去吧!
陶溪應下,給金黎媽媽回了電話,套上衣服就要出門。
陶媽陶爸都要睡了,看她穿衣服要出門,陶爸忙問:“溪溪,你大晚上去哪兒?”
陶溪顧不得解釋,“我去趟幼兒園,有點事,你們先休息吧!
開上車,十分鐘到了幼兒園門口,夜晚的操場燈火通明,四層高的樓在暗夜下靜靜矗立著,此時三樓一間玻璃窗透著暖色,蔣凝已經來了。
陶溪側著身從伸縮門敞開的縫隙里進去,直奔園長辦公室。
敲開虛掩的門,蔣凝已經坐在電腦前,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
陶溪鄭重道:“園長,你放心,我絕對沒有打孩子。”
蔣凝:“我相信你。沒事,她看了監控只要無恙,她肯定還是要回家問孩子。小孩說不清很正常,說不定放學在哪兒跌了也有可能。”
兩人說著話的工夫,金黎媽媽冷著臉進來了。
蔣凝看向她,耐著性子道:“金黎媽媽,這是今天的監控錄像,您過來看吧!
說罷,她讓出自己的辦公椅讓金黎媽媽坐下,她和陶溪則站在一側陪同看。
金黎媽媽緘默不言,雙眼緊緊盯著屏幕。
四倍速,從早上入園一直看到上午吃水果時間,一直都安然無恙,直至金黎沖進廁所,陶溪跟進去。
金黎媽媽冷著臉,眉頭皺得更深了。
陶溪出言解釋道:“小黎一直憋著沒去廁所,當時他突然起來,嚇了我一跳,所以立馬跟進去,發現他只是去上廁所!
金黎媽媽蠻橫道:“你去廁所里打得他吧?”
“什么?”陶溪瞬間愕然,“沒有!
金黎媽媽:“你知道班里有監控,當然不會在班里動手,所以才他去廁所時打他!
陶溪身形一晃,雙手攥緊,“沒有,我沒有任何動機對金黎動手!
“或許因為他沒有聽你的話!苯鹄鑻寢屵瓦捅迫,開始胡言亂語的猜測。
“我不需要他聽我話,他只是個孩子,又不是玩具擺件!碧障渎暤。
“行了。”金黎媽媽起身,拉拉羽絨服下擺,準備離開,“我也沒必要在這浪費時間,我兒子身上的傷就是最好的證據,道歉賠償缺一不可!
陶溪:“您主觀臆斷,憑猜想就一口咬定我打孩子,太斷章取義了!
金黎媽媽嗤笑一聲,“我可不是斷章取義,我兒子說了就是你打得!
蔣凝見事態發展越來越差,安撫道:“這樣吧金黎媽媽,你的心情我們也可以理解,明天您把孩子帶來,我們再細細問問!
金黎媽媽凝眸看著她,“行,你們不到黃河不死心。”
“明天九點,我們還在這等您!笔Y凝道。
“行。”金黎媽媽狠狠應了聲,轉頭離開。
—
忙了一晚上,陶溪回家筋疲力盡地躺在床上,捏著手機查看微信堆積地數條未讀消息。
挨個點開,有王婉婷和王圓發來的詢問消息,還有其他班級幾個交好老師發來的慰問。一一回復后,在積壓消息底部看到了熟悉的昵稱。
[于秋時:怎么回事?你還好嗎?]
[于秋時:需要幫忙嗎?]
隔了一個小時后,又是一條。
[于秋時:我今天晚上的航班,凌晨到臨城。]
陶溪握著手機愣愣的,他不是要出差一周嗎?
片刻回神,她看眼時間,距離他最后一條消息已經隔了一小時。
她緩慢點擊屏幕,回道:[我沒事,具體還要明再問一下孩子。]
宋言秋沒有回復,或許此時正在飛機上。
她頓了頓,又回道:[注意安全。]
消息發出,她手機震動起來,是王婉婷打來的電話。
接起后,王婉婷聲色焦急,“怎么樣?監控查了嗎?”
陶溪道:“查了,他媽不信,蔣園長說明天讓她帶孩子去。沒事,放心,我沒打孩子,問心無愧,冤枉不了我的!
王婉婷連連應聲,“對,咱不怕。她家孩子滿嘴跑火車,胡說八道,她只聽一面之詞就找到我們臉上來!
“嗯!
陶溪沒想到,從未開口說過話的金黎回家會說老師打他,她想不通,想不明白。
王婉婷:“說不定是他媽媽說謊,孩子在家磕得,她故意說老師打得,想找幼兒園的麻煩。”
“我也想不明白,莫名其妙怎么會身上有這么嚴重的傷,屁股到腿紫了那么一大片!碧障偎疾坏闷浣。
王婉婷:“說不定早就有,在這么隱蔽的部位,咱也不可能發現啊。”
“誒,不對!蓖跬矜渺`光一閃,“你上午跟他去廁所沒看到嗎?”
陶溪蹙起眉,盡力回想發生的一幕幕。
片刻,她嘆息一聲,“我想不起來,但應該是沒看到,如果看到的話,這么嚴重的傷我肯定會問他媽媽的!
“哎,也是。”王婉婷嘆口氣,“沒事,明天問問,明早我也過去,你別擔心!
王婉婷又安慰她幾句便掛了電話。
陶溪放下手機,躺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心中思緒紛雜,難以平靜。
不知隔了多久,枕邊手機嗡嗡作響,她緩緩舉起,屏幕點亮,宋言秋發來的消息躍然顯現。
[于秋時: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