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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 101 章 江云被圍堵

    “嘶, 這鬼老天,怎么說冷就冷。昨天還是大晴天,今天就陰了, 下冷刀子似的。”

    張翠蘭穿了一身薄薄的夾棉,打開門被凍一哆嗦,又跑回去添了一層衣裳,說話都在打冷顫。

    而屋里是足夠暖和的, 顧承武怕江云和滿寶睡覺冷,特意半夜起床燒了一盆炭火, 夜里還添過一次炭。

    老人說的,放炭的屋子不能密閉,他便把窗子打開一條縫。

    就算是這樣,早上起來時,滿寶還是有些發(fā)燒。不算十分嚴重,江云摸了摸滿寶的頭。第一次帶孩子, 以為是生了兇病,急得要落眼淚。

    顧承武從柜子里拿出夾襖給滿寶穿上:“別急, 醫(yī)館就在對面, 我們先去找黃大夫,讓他看看孩子,”顧承武還沒方寸大亂, 耐心安撫江云。

    娃娃生病他在軍營里見過幾次, 是軍屬的孩子。

    只要養(yǎng)的好,生病了吃藥總會好的。他們家如今不差錢,什么好東西都能給滿寶用上。

    江云把孩子交給顧承武,出門找張翠蘭,眼眶還是紅的。

    “怎么了這是?”張翠蘭心里一禿嚕, 直感覺不妙。

    江云有些匆忙:“滿寶發(fā)燒了,我正要帶他去看大夫!

    張翠蘭聽完,也跟著著急。娃娃生病可不比大人,大人身體壯實好的快。娃娃生了病,那才是遭罪。

    “快快快,你和武小子帶滿寶過去。家里有我和夏竹,就隔著一條街,有事回來叫我們?”張翠蘭比江云有經(jīng)驗些,還不至于哭,又拍了拍腿:“這賊老天,天氣比往年都怪。說起來,該去寺廟里多捐些香火錢,給滿寶求個平安符!

    江云點頭,忽然想起來什么,轉(zhuǎn)身進臥房拿出匣子:“上次滿寶收了一串朱砂串子,專給小娃娃戴的,我給他戴上!

    開過光的朱砂串不比平安符差。滿寶因為發(fā)了燒睡的熟,餓了也沒哭。秋嬸進來沒聽到哭聲乍然奇怪,見了娃娃才知道情況。

    顧承武站在廊下,抬頭看向天邊。黑云壓頂,籠罩了整個城鎮(zhèn),烏鴉在天邊徘徊凄叫不止。

    他眉間漸漸擰起,像滿天極低的云層一樣揮散不去。顧承武抬頭望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云給滿寶穿戴好,顧承武撐起一把傘給父子倆擋風。

    到了醫(yī)館才發(fā)現(xiàn),來看病的娃娃竟不止他們一家。最小的娃娃甚至只有十幾天,大到十幾歲的也有。

    父母都是一個表情,心疼又難過。江云低頭看了一眼滿寶,反倒比別人都好。滿寶吃穿都不缺,體格也強健一些,不至于咳嗽打噴嚏。

    黃大夫給看完,說沒什么大礙,他開了一幅藥讓江云拿回去,又囑咐了幾句,叫江云松口氣。

    江云低頭看滿寶,一張白皙的小臉裹在虎頭帽里,他瞧著心揪,把孩子交給顧承武:“你帶他回去,我再去買幾個湯婆子回來!

    “我去就行?你回家休息,外面太冷,”顧承武道。

    江云搖頭:“你還要去上工,不耽誤你時間。秋嬸來了,回去若是滿寶餓了,你讓秋嬸給他喂奶,我先走了!

    家里原本有三個湯婆子,他和相公一人一個,干娘一個,是只小的。

    但是今年冬天來的怪,江云打算再多買幾個小手爐湯婆子,給娃娃也買一個暖水袋。

    要到城西的時候,江云卻被一伙人攔住。

    ……

    “江老板,我們家老爺請您,”轎子旁邊,三五仆人林立,一個細瘦長須的中年人走上前,長的像一只黃鼠狼。

    江云腳步頓住,心里有些忐忑。他不認識這些人,看排場就知道,非富即貴。來人瞇著眼瞧他,叫江云心里不舒服。

    那眼神稱不上好,像是斜睨他,不拿正眼瞧。

    江云后退一步:“我不認識你家老板,”他搖頭,不打算跟這個人走。光天化日大街之上,這人總不能直接綁了他吧?周圍百姓可都看著。

    江云心里害怕,忽然有些后悔,要是讓相公一起來就好了。他揪著手,前路后路都被人圍著,逃是不能逃的。

    長須男人又開口了,眼底盡數(shù)是不耐煩:“我家老爺你自然不認識,讓你上前說個話。江老板不是開鋪子的,我家老爺?shù)纳饽阕霾蛔??br />
    原來是做生意,江云陡然松口氣。那口氣還被完全吐出來,又被他憋回去。

    什么好人做生意跟要吃人似的?到了這個份上,江云又不能跑開,只好硬著頭皮上去。

    轎子里的人并沒有掀開簾子,不是神秘,也不是身份貴重見不得人。根本就是懶得掀,大概覺得江云這樣的小鋪子老板入不得他的眼。

    天邊云層似乎越來越低,像是要壓垮城鎮(zhèn),無形之中帶著鋪天蓋地的壓迫感。

    烏鴉徘徊遲遲不去,枝頭枯葉凋敝。忽然一陣,不知從何處刮來大風,將街兩側(cè)小攤掀倒。

    往年冬天,哪會有這么大的風?轎子的人說完話施施然走了,江云還站在原地有些恍惚。

    路過顧承武上工的地方,江云看一眼,場上沒有多少人。還沒到時辰,顧承武應(yīng)當還在家陪著滿寶。

    剛才那股冷靜盡數(shù)潰散,江云心如擂鼓,湯婆子也顧不上買,轉(zhuǎn)身匆匆回家,腳下越來越快,最后跑了起來。

    顧承武守著滿寶吃完藥,正要出門去,迎面一個溫軟的身軀撞了滿懷,他下意識接住,因為是防不勝防,被江云撞地后退一步。

    難得夫郎如此主動,他也只好“卻之不恭”了,顧承武眉眼溫和下來,眼尾勾起一抹笑。

    笑意未停,便看見夫郎淚汪汪抬起頭,揶揄之心戛然而止。

    “我方才在街上,被衙門的師爺攔下了!苯菩挠杏嗉,恐怕今天都不敢出門,他一路跑回來,還有些喘氣,只因為那個師爺就不是什么好人。

    顧承武臉色陡然冷下,沉聲道:“他對你做什么了?”

    江云搖頭,附在顧承武耳邊,小聲道:“縣令要辦壽辰,大張旗鼓的,那個師爺找我訂吃食。他居然威脅我……說我若是出差錯了,便打斷我的手,”江云氣鼓鼓,磨著牙雙手叉腰向顧承武告狀。

    一邊用眼神詢問顧承武:你評,這能是好人。

    顧承武手指捏在江云后頸,手輕輕摩挲,一瞬不動看著江云,心里說不清的滋味:“你為了我,答應(yīng)師爺了對嗎?”

    江云咬了咬唇,點點頭:“這是個好機會,等宴會那日,我往府上送吃食,你說不準能一起進去。后廚混亂,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

    說完他撲上去扒拉著顧承武,把頭埋起來。雖然知道有李四幫忙,他們得了縣令府的布局圖。但是江云心始終提著,他怕有個萬一。

    “那日后宅沒人,人肯定都在前廳!苯铺痤^,吸了吸鼻子,又突然覺得自己很了不起,這么重要的大事,他也能幫上忙。

    小兩口說話聲音小,秋嬸從臥房探出頭:“云哥兒,滿寶醒了,你快來瞧瞧!

    江云原本潸然欲泣,只是從關(guān)心顧承武變成關(guān)心滿寶,剛醞釀出的生死相依感人肺腑的情感唰一下蒸發(fā),江云撇下顧承武匆匆看孩子去。

    顧承武默了一瞬,低頭和腳邊的大黑對視。沒出息的,顧承武低罵一聲大黑,轉(zhuǎn)身出門去。

    “竹哥兒,”江云沖客房喊一聲,那里如今是夏竹在睡。他又不比夏竹小幾歲,便按照平輩的叫法來喊。

    竹哥兒卻是敬著江云的,聽一聲忙跑出來:“老板你說,我正和嬸子洗豆子呢。”冬日牛乳膾賣的正好,不備上幾大桶,根本不夠用。

    江云從臥房取出一兩銀子,交給夏竹:“城西有家賣湯婆子的,你得空替我跑一趟,買五個湯婆子回來!睖抛硬槐阋耍y鐵做的,一個就得兩百文。

    也是如今有了錢,不用再拘著銀錢過苦日子。

    夏竹接過錢,暗自數(shù)了一下,老板家加娃娃四口人,卻要買五個,是不是老板數(shù)錯了。

    他拿不準,卻又不敢多問,既然拿了足夠的錢給他,肯定是計劃好的,他照著辦就是。

    夏竹萬萬不敢想,多出來的那一個湯婆子,竟然是給自己的。

    江云回臥房把滿寶抱起來哄,用手背貼了貼滿寶額頭,小家伙吃完藥在家里足足睡了半晌,已經(jīng)不那么燙了。

    滿寶眼睛是睜開的,有些沒精神,一瞇一瞇要睡覺。江云貼上去親一口,香香的滿寶軟乎乎,他沒忍住,又湊上去親一下。

    “爹爹的小寶,你可要快些好起來。”江云逗著滿寶玩。

    滿寶眼睛睜大一些,對著江云“啊啊”兩聲,像是在說話。他眼睛明亮,仿佛精雕細琢出來的。

    粉嘟嘟的嘴巴張成一個圓,江云一個不注意,滿寶就把手指塞進嘴里了。

    “你個小饞嘴,是不是餓了?”江云把滿寶的手指從嘴里摳出來,手指上都是娃娃的口水,江云不嫌棄。滿寶才被秋嬸帶去喂了奶,肯定不餓,就是愛啃手玩。

    江云納悶了:“我小時候可不這樣,”江云小聲嘟囔著,他阿娘說過,他出生就特別乖,可從不啃手指。

    江云點點頭,確定罪魁禍首:“不用說,肯定是你父親生下來也啃手!

    滿寶水靈靈的眼睛看著江云,似乎是在爹爹懷里安全感十足,他眼珠子轉(zhuǎn)了又轉(zhuǎn),嘴巴一張,對著江云笑起來。

    江云又湊上去,吧唧親一口。滿寶瞧著有活力,燒也慢慢退了,想必黃大夫開的藥是好藥。就是娃娃太小了,還不能吃米糊糊,不然他肯定會給滿寶煮魚湯喝。

    屋外寒風蕭瑟,倒和屋子里的暖意形成兩方天地。江云哄著滿寶睡著,把他放在小床上,蓋上厚實輕薄的蠶絲棉花小被,把炭火挪到窗邊打開一條縫,才掩上門悄悄出去。

    第102章 第 102 章 鋪子被砸

    元旦前第三日, 趕上縣令生辰。江云提前備好吃食,同顧承武拉往縣令府上。

    路過兩座石獅子大門時,爆竹陣陣好不熱鬧, 來往都是當?shù)赜忻母粦艉兰潱渲杏泻脦讉,江云都認識,也做過他們家的生意。

    縣令府外的大街上, 家丁小廝態(tài)度惡劣驅(qū)趕路過的百姓,好像這街是縣令一個人似的。而縣令府側(cè)門處, 一個身影半露,正是李四,他沖顧承武悄悄打了個手勢。

    “走吧,”顧承武牽起江云的手,察覺夫郎的手冰冷,他握緊了道:“一會兒如果發(fā)生意外, 李四會安排好人送你出去,不會叫你被發(fā)現(xiàn)!彼痪湓, 給江云吃了定心丸。

    江云又有些擔憂顧承武, 咬咬唇兇起來:“不準說這些,不會、不會有意外的,”他言語有些緊張不安。

    “好, 不說”顧承武笑著低聲應(yīng)答, 但縣令府后廚小門入口,小門送吃食的不止他們一家,也有許多來往送菜送肉的,看門的廚房管事拿根針一一驗毒。

    到底是個官員府邸,總不能真被人在吃食上動手腳。

    “干什么的?”后廚管事不是很客氣, 今天人多事雜,他也沒什么好臉色。

    江云神色自若:“師爺訂了我們鋪子的吃食,讓我們從小門送進來,”說完,他掀開一角,給管事的看。

    老管事探身,發(fā)現(xiàn)確實是吃食,又比對單子,揮揮手:“快進去,今天人多,別在里面耽擱!

    江云點點頭,和顧承武一同拉車過去。忽然,又被管事的叫住,江云腳步一頓。

    “等等,他不能進去!惫苁缕惨谎垲櫝形,心道一個人就夠了,多了不是添亂嗎?出了事誰擔責任?

    江云看一眼顧承武,轉(zhuǎn)身朝管事走去,從荷包里拿出一小塊碎銀塞給管事,歉笑一下:“阿叔,他是我相公。車上桶太重,我一人搬不動,若是不小心打翻桶,也怕誤了席面。”

    管事看一眼碎銀,可不少,甚是熟練收起來。面前這小哥兒柔柔弱弱的,說話卻有幾分道理,他也不敢誤了席面,不耐煩揮揮手:“快去快去。”

    有驚無險,江云松口氣,和顧承武把車運進后廚。里面人不少,來往混雜,分不清誰是誰。

    顧承武握了握江云手,隨即趁亂悄悄離開,誰也沒有發(fā)現(xiàn),大家都只管做自己的事。他瞧了一眼,身旁還有別家鋪子的。

    府上廚子不夠,遇上大宴,吃食只能從外面鋪子買。江云揭開蓋子,乳白的牛乳膾香氣撲面而來。

    無需自己帶碗,府上有精致的疊盞,管事打發(fā)人把疊盞拿來,江云裝好后,再放進鍋里溫熱著。

    他面上瞧著自若,心卻提起來。手上動作不經(jīng)意慢下來,刻意給顧承武拖延時間。后廚有獨屬于他的一角,大家腳步匆匆都忙。

    江云左右看一眼,沒發(fā)現(xiàn)管事的身影,大約是出去了,他干脆直接停下,裝作手酸休息,等管事來了,他再繼續(xù)做事情。

    直到最后一份備完,江云始終不見顧承武,他有些慌亂,琢磨該怎么繼續(xù)拖時間。這時候,身旁忽然撞上來一人,看服制,應(yīng)該是縣令府的小廝。

    江云不疑有他,一門心思都在顧承武身上。小廝卻沒走。忽然靠近江云,用別人都聽不見的聲音低聲道:“顧大哥讓您先離開,他自有法子!

    說完,小廝神色尋常,仿佛不認識江云,淡然離開。后廚的人依舊忙著,江云看一眼不遠處的廚房管事,心下松口氣。

    他收拾好桶,準備拉著出門。陡然聽見不尋常的聲音,聲音是從縣令府前廳方向傳來的,熱鬧喧天戛然而止,隨即是兵荒馬亂,這不該是壽辰這樣的好日子出現(xiàn)的聲音。

    顧承武在后院辦事,而動靜發(fā)生在前院,江云猜出和他們無關(guān)。他把桶裝上車,準備離開,就看見幾個下人匆匆走進來,神色不安小聲道:“方才大人在席面上遇刺了!

    后廚管事一驚,隨即心里暗道,只要不是他的吃食出了問題,便怪罪不到他頭上,至于刺殺那人是誰,他起了八卦心思好奇。

    下人看一眼他,有些憐憫:“刺殺大人的,正是上菜的于小三!

    話音剛落,后廚管事臉色頓時蒼白,哆哆嗦嗦扶住灶臺,揪著下人顫抖:“不可能,小三我是知道的,給他十個膽他也不敢!”說完,他又急切:“老爺呢,老爺怎么樣了?”

    聲音吼起來,江云手上動作加快,聽見那下人道:“幸虧被師爺攔下,老爺沒被傷到。威逼利誘之下,又供出另外一人,師爺現(xiàn)正帶人搜查府里,現(xiàn)在估計正朝這邊來呢!

    管事問清楚才知道,于小三的姐姐五年前被縣令搶進府城,沒多久便死了,尸體抬去亂葬崗。于小三忍辱負重,取得信任才熬到今天,把刀藏在盤子底下,等靠近再行刺,只是差一點,被看出端倪。至于另外一人,純粹是混進來蠱惑于小三的刺客。

    江云快速收完,雖然知道這件事和他相公無關(guān),但是難免會被牽連,他不敢耽擱,推上車匆匆離開后門。

    還沒出去,迎面碰上來勢洶洶的許師爺,身后跟著一大幫子人,各個兇神惡煞,像是府上的打手,手里都提著棍子。

    師爺一揮手:“將這院子都封了,所有人不準出去”,他手令一下,身后打手分散開,一只黃狗嚇地想鉆狗洞出去,都被一腳踹了回來。

    人人自危,他們身在后廚,總會被牽連,尤其是廚房管事,汗如雨下跑上前:“許老爺您是知道的,我在府里這么多年,不可能會刺殺老爺啊!

    許師爺瞟他一眼,沖身后打手揮手:“刺客出在你收手下,也是看管不力的罪責,拖下去。”

    拖下去該如何,江云不知道,他緊張的同時又松口氣,廚房管事被拉走,也沒人知道跟著他進來的還有一個男人。

    許師爺忽然看見江云,心里覺得疑惑:“你是那鋪子老板?不是叫你進來就走,怎么磨蹭到現(xiàn)在?”

    他說完,江云暗自揪著袖子,掌心都是冷汗。像是被一把刀懸在頭上,隨時能砍下來。許師爺?shù)哪抗獠簧疲尳葡氲侥翘齑蠼稚纤{砍自己的手的事。

    江云正憋著借口,忽然看見縣令府的東邊燃起熊熊大火,灰煙幾乎籠罩整片天。后廚在西邊,離的最遠。而東西是靠近待客廳的位置。

    忽然,一陣高喊聲從火焰那邊傳出:“有刺客!”

    江云眼眸一抬,瞬間聽出那是顧承武的聲音。大約這火也是他放的,為了吸引注意力。滅火是最需要人手的,估摸整個府上的人都要提著水桶去。

    許師爺臉色一變,縣令大好的日子,被他辦的又是刺客又是起火,恐怕也沒他好日子過。許師爺也不管后廚這邊了,連忙叫了人往東邊去抓刺客滅火。

    等打手都撤出去,后廚的下人都松一口氣。江云也如臨大赦般,腿腳都有些發(fā)軟。他不敢耽擱,怕許師爺覺得不對勁,調(diào)頭又回來,推上板車往外走。

    后廚到小門之間,要經(jīng)過一條小路,小路是后廚往后院送膳食要經(jīng)過的地方。江云推了板車,沒想到迎面遇上一人——江墨。

    “主子您別生氣,肯定不是下人見風使舵故意苛待你吃食。剛才老爺打您一巴掌,估計也就是氣急了,老爺日常是最疼您的!苯砼缘难诀哒参克坪踹沒看到江云。

    江墨邊走邊想,他想著今天是老爺?shù)膲鄢,趁著高興想上去討那間喜歡的鋪子,還沒收到縣令被刺客刺殺的消息。到了前廳,被縣令當著若有賓客的面狠甩了一巴掌,怒罵一聲“賤人”。

    江墨的臉色像是被撕開踩在地上,被四面八方鄙夷不屑的目光盯著,像是能把他剜出一個洞,叫江墨臉上火辣辣的疼。

    他仗著有了身孕,據(jù)說還是個男娃,沒少哄得縣令給好處,一下子被打了,氣不打一出來,午膳又遲遲沒送上來,便要去后廚找人撒氣。

    沒想到,能在這里遇上江云,江墨愣住,咬著牙就要沖上去打人,“居然是你,要不是你,我怎么會落得這個下場!嫁給一個老頭子!”

    他旁邊的丫鬟想提醒他慎言,結(jié)果那巴掌沒落到江云臉上,反倒落在她臉上。她是奴才,被打了只能捂著臉,不敢反抗。

    江云有些害怕,還是咬著牙分辨:“分明是你娘栽贓陷害我們,還來打秋風。”

    從前敢怒不敢言只敢在他面前低頭膽小的人,現(xiàn)在竟然也敢同他叫板,叫江墨恨地咬牙切齒。

    江云才不理他,縣令府兵荒馬亂,他推上板車匆匆離開。才出門,江云便覺得背后陰嗖嗖的。

    江墨盯著他的背影神色陰沉,仿如正一條吐信子的蛇,心里釀出不忿來。

    縣令府門口冷清不少,一陣兵荒馬亂又是刺殺又是起火,叫來赴宴的人都不敢繼續(xù)安坐,找個借口匆匆離開。

    顧承武遲遲不出來,江云有些擔憂,方才遇見江墨的不愉快轉(zhuǎn)瞬即逝。他在街對面蹲下,縮成小小一團,撐著臉頰等。

    幾乎望眼欲穿,風吹干眼角。江云有些焦急,不免想到很多種結(jié)果,譬如顧承武被亂棍架起,被追地滿院子跑,亦或者逃了出來。

    江云抹掉淚珠子,聳著鼻子回家去。到了家里,看見秋嬸抱著滿寶,滿寶正沖他笑。江云心里才有了些踏實感,把滿寶接過來,方才懷里逗弄。

    “今個兒滿寶可乖,不哭也不鬧,像是知道爹爹賺錢去了,”張翠蘭夸起孫孫毫不嘴軟,看只有江云一人回來,她愣了一下:“武小子不是跟你去了,還不回家?”

    江云不知道該怎么說,他猶豫斟酌,這件事情從始至終是瞞著張翠蘭的,就怕干娘年紀大承受不住。沒斟酌出結(jié)果,鋪子外面忽然來了一伙人,陣仗不小。

    江云只聞其聲不見人,臉色都白了幾分。他踟躕一步,心里慌亂如麻。最壞的打算,便是顧承武被發(fā)現(xiàn)行蹤。如果是這樣……江云閉了閉眼,風干的淚珠子啪一下落在地上。

    見他這副模樣,張翠蘭也猜出幾分,從未有過的嚴肅:“你們瞞著我不說,究竟是做什么去了!

    江云不知道怎么說起,他咬咬牙往鋪子里去。發(fā)現(xiàn)這些人不是衙役,而是縣令府的下人家丁,皆是來勢洶洶,什么話也不說,走進鋪子就開始砸。

    “我們主子就是吃了你們鋪子的吃食,才肚子不舒服!都給我砸,這鋪子也別想開了!大家都來看看,江氏食肆做東西不干凈,以后可都別買了,”帶頭的家丁對著滿大街嚷嚷。

    江云反倒松一口氣,不是相公出事,而是江墨蓄意報復自己,才想出這種下三濫的法子。

    鋪子被砸一片狼藉,江云和張翠蘭都是小哥兒婦人,打不過這群人,夏竹趕過來,看見好好的鋪子被砸,比江云還心疼,沖上去要攔人,被江云搖頭阻止。

    “老板,難道就看著他們砸?我皮糙肉厚不值錢的,我去攔,大不了被打一頓,還得告他們毆打平民百姓呢!毕闹駳獾牟恍。

    江云搖搖頭,看著面目全非的鋪子,反倒轉(zhuǎn)身對圍觀的路人道:“讓大家看笑話了,今日鋪子沒開門,原本是去縣令府上送吃食,迎面遇見他們府上的人,我不會說話言語沖撞了幾句才這樣。”

    這么一說,圍觀的人心跟明鏡似的。他們吃了幾個月,從沒出過問題,怎么偏偏送去縣令府上就讓人家鬧肚子。不是得罪了人被惡意報復還是什么。

    不知道是誰吼了一句:“我相信云老板,云老板不是那等做虧心事的人,咱也不能瞧著人善被惡人欺負了!

    一句話起了開頭,大家都沖上去,把幾個砸鋪子的家丁揪出去。也不知道是誰踢了一腳,帶頭鬧事的慘叫一聲,反倒被打的更猛,鼻青臉腫捂著眼睛跑開。

    江云怕他們被連累,想阻止一下,沒阻止成功。最后實在覺得抱歉,給大家道了謝。想著昨夜還剩不少牛乳膾,便親自動手做了一些,送給剛才幫忙的路人當做謝禮。

    一家人看著被砸地面目全非的鋪子,都同時嘆口氣,江云道:“鋪子暫時開不了,我今日遇見江墨,只怕他不會讓我們安生,若是繼續(xù)開下去,以后也有的是茬被找!

    張翠蘭撐著墻,順了順心中的氣。若不是還有些臉皮,她早就學那些潑婦破口大罵江墨了,直該把他那些丑聞全都抖出來。

    江云扶起椅子,他現(xiàn)在沒了開鋪子的心思。坐在門口,抱著滿寶等顧承武回來。剛才鬧了一陣,滿寶被嚇到,哭了好一會兒,江云哄了半晌才哄住。

    第103章 第 103 章 富足的生活

    沒等到顧承武, 反倒是苗嬸帶著虎子回來,苗嬸走到巷子口一眼看見鋪子被砸了,連門板都被劈開, 像是遭了強盜了。她一想,縣城里哪來的強盜,恐怕還沒進城就被士兵攔下,無非是有人鬧事。

    看江云在門口失魂落魄的模樣, 虎子沖上去抱著江云,乖巧喊一聲云阿嬤, 江云揉揉虎子的頭,看見滿寶正一眨不眨瞧著虎子,有些好奇和探究。

    “滿寶,來看看,這是你虎子哥哥,”江云把滿寶往前抱一些。

    虎子剛過完生辰又長了一歲, 上過學堂后才知道,滿寶和他是不一樣的, 他是個泥里打滾的男娃娃, 而滿寶是軟軟香香的小哥兒,長的也好看,“云阿嬤, 我可以摸一摸弟弟嗎?”

    江云捏了捏虎子的臉, 笑起來:“你摸,滿寶可喜歡你這個哥哥了!

    滿寶水靈靈的眼睛看了看虎子,被輕輕摸了摸臉蛋,也不知道是怕生還是害羞,又扭過頭躲回江云懷里。

    苗大娘拍拍虎子, “滿寶可比你乖巧多了,也不學學。明天不是要回你奶家去,還不回去收拾自己衣裳!彼f幾句教育虎子,平時在家洗衣做飯也會讓虎子做,不會覺得他是個男娃便能袖手旁觀。

    “你家鋪子怎么了這是?”苗大娘打發(fā)兒子回去,才坐下一邊逗滿寶,一邊關(guān)切。

    江云也不瞞著,把自己如何得罪江墨的事情說了。苗大娘可不認同,這怎么能叫得罪,這些當官的家里就沒幾個好東西,她不用追問也知道,必定是被蓄意報復了。

    滿寶當然不知道大人在說什么,他啊呀兩聲,惹得苗嬸心都化了,伸出手:“乖乖,來,讓苗阿婆抱抱,”她四十多歲,按輩分也當?shù)蒙弦宦暟⑵拧?br />
    江云小心把滿寶抱過去:“嬸子明天要回鄉(xiāng)下?”

    “可不是,后日就是元旦了,我家那個說是回去看看爹娘,正好也叫虎子回家陪陪老人,虎子也不小了,該學學盡孝道!

    和苗嬸聊天,叫江云驟然想起,元旦快來了。他看看冬日枯枝老鴉寒風吹朔,今天比往年冷,風也吹的急,不知不覺已經(jīng)過去一年了。

    鋪子關(guān)門,江云一下子閑下來,便坐在院里拿算盤清賬,去縣令府上又賺了二十多兩,加上之前與其他富戶來往的生意,除去付給夏竹秋嬸的工錢,以及給干娘的分成。

    江云算了一下,賬上已經(jīng)有一百五十多兩,無論放在村子里還是鎮(zhèn)上,能有這么多錢,已經(jīng)算是富足的生活,雖然比不上那些鄉(xiāng)紳地主,但是江云知足,畢竟做的是小本生意,他也求不來太多。

    再說鋪子不是不開了,趁著歇業(yè)也正好重新裝點一下鋪面,順便琢磨幾道新吃食。

    家里除了一百五十兩現(xiàn)銀,還有那幾百畝山林和田契。契書擱在箱子里面上了鎖,江云打算過完這個元旦,去那幾百畝林子和田里看看。

    修長若雪的手指撥動算盤,天色越發(fā)晦暗,讓江云覺得不安。他慢慢出神,一動不動等著顧承武,沒發(fā)現(xiàn)身旁站了一人。

    夏竹有些不安,揪著衣角,想說什么又不敢說,見江云在發(fā)呆,他也不好意思出聲,就跟著江云一起愣住。

    院子公雞忽然掐架,咯咯咯吵的兇,把江云從思緒中拉回來,滿寶倒是不怕,睜著大眼睛好奇。秋嬸便抱著滿寶湊上前看熱鬧。

    張翠蘭正給滿寶做衣裳,布料是滿月那天薛含星拿來的,柔軟的料子正適給小娃娃做肚兜,她看一眼抱怨公雞:“成天就打架,等武小子回來,叫他去買些竹籬笆回來把這些雞分開,昨天我去看,那只黃雞眼睛都被叨瞎了一只……”

    江云扭過頭,這才看見夏竹,夏竹忐忑不安對著他欲言又止。

    “竹哥兒,你想對我說什么嗎?”夏竹表情都寫在臉上,看著他的神色有些害怕,江云以為夏竹被方才砸鋪子的人嚇著了,他正要開口安慰,就聽夏竹道:“鋪子關(guān)了沒什么事情做,老板是不是……不需要長工了?”

    他說話的時候,秋嬸也側(cè)著耳朵聽。一般來說,就她的見識而言,老板若是沒了收益,往往都是要趕人走的,不會愿意白養(yǎng)。

    江云噗一下笑起來,黑白的明眸笑意徜徉,倒叫夏竹拿不準主意了。

    夏竹急忙道:“我可以洗衣裳做飯,打掃家里照顧滿寶都行,老板可以不給我那么多錢,給一兩百文就成,”夏竹說話急促,很害怕被趕走。被趕走他便沒了住所和營生。

    “我沒想過讓你走,你辦事可靠我反倒安心,滿寶也喜歡你,你抱他他都不哭呢。等風頭過了,食肆還是會開的。我想過,這段時日我打算花些銀子,給你請一個夫子教識字,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有些人偏不愛學習識字,江云也怕夏竹這樣,他想了想,本來打算過幾日再征求夏竹的意見,要是夏竹能學會這些,以后便能學習算賬,對他來說是幫助。不過他沒想到夏竹竟然會害怕被他趕走,江云才趁著這個機會說出來,好安夏竹的心。

    夏竹愣一下,鼻尖有些酸澀。他用力點頭:“我愿意的,我一定好好學,不給老板丟人!毕闹裼行┻煅,覺得老板不像是老板了,更像是一家人。

    他知道有家是什么感覺,小時候養(yǎng)父母還沒生兒子的時候,對他確實是好的,吃穿不愁,也沒受過打罵,后來感情慢慢淡去,夏竹有些不理解。

    他轉(zhuǎn)過身,更加賣力干活。江云不好阻止,要是不讓夏竹干活,只怕他心里會更難安,也就隨夏竹去了。

    ——

    直到日暮落下,江云蹲在院里打理一方小菜地,手上不做些事情,心里總是擔心顧承武。他拿把鋤頭刨了兩壟坑,又把蘿卜種子放進坑里。埋上土,最后施一點農(nóng)家肥,院里飄著泥土肥料的味道,不好聞但也不難聞。

    衣擺上沾了一些泥土,江云回臥房換一件棉服。冬日容易凍手,江云搓了搓,聽張翠蘭在外面喊他:“云哥兒,武小子回來吃不?要是回來,咱們煮魚吃,買條大的!

    江云和顧承武都瞞著張翠蘭,沒讓她知道。他站在門口,背影有些瘦弱,往外望了望,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江云眼睛亮起來,幾乎歡悅地就要沖上去。

    但那道身影只是路過巷子口,江云才看清,不是顧承武。

    他有些怔忡,對張翠蘭道:“他會回來的,我去買魚。”江云語氣篤定,提起灶臺旁的菜籃子,數(shù)了數(shù)錢,打算買條大的,相公也喜歡吃魚。

    傍晚也有魚賣,但價格要翻上一倍,因著是冬天不好打撈。江云一邊想著,一邊走出巷子口,背上忽然被人一撞。

    他來不及反應(yīng),腳步幾乎一踉蹌,臉色一白知道今日肯定要摔個狗啃泥了,江云那一瞬間幾乎倒霉的想,早知道出門先看黃歷了,根本顧不得追究身后撞他的人是誰。

    他閉著眼,身上卻沒傳來被撞擊的疼痛感。他被一雙手穩(wěn)穩(wěn)撈住,隨即后背貼上堅硬溫暖的胸膛,熟悉的氣息鉆到鼻子里。

    江云眼眶幾乎一紅,想也不想轉(zhuǎn)過身用力抱著身后的人,籃子落在地上。江云埋在顧承武胸口,也不顧路邊詫異的路人,“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去訂棺材板了,嗚嗚嗚,”他把鼻涕眼淚都蹭到顧承武衣裳上,有些沒形象。

    “得了東西,出城找老孟去了,讓你擔心了?”看見江云哭,顧承武不心疼,反倒笑起來,眼底閃過一絲促狹,明里暗里都能感受到夫郎的關(guān)心。

    江云搖搖頭,隨即又點頭,抬起眼甕聲甕氣:“你不會被發(fā)現(xiàn)嗎?”

    顧承武給他抹眼淚,牽著江云一邊走一邊道:“不會,”隨即他低聲道:“放了把火,人都跑去救火。賬本沒直接拿,是照著抄下來原樣放回去,幸好有李四,才知道密室所在!

    江云嗯嗯一聲,被牽著走在街上,低頭不說話。兩個人往碼頭上走,只剩下一個賣魚人。桶里還剩一尾沒賣出去。

    遠方江面蒼蒼,水面似乎醞釀起一場大浪。黑云比往日都沉,像是貼著江面。江云看著水上,黑黝黝的水里,像是能乍起水怪。

    忽然一陣急風吹過,賣魚人的草帽被吹翻,又被風卷起落到江面。賣魚人哎喲一聲,趕忙收攤,看一眼攤前的顧承武,嘆氣道:“年輕人來買魚?我也不賣了,剩下這一尾便宜賣你,明日恐怕就吃不上江里的野魚咯。”

    一條比手臂都長的草魚,正游在水面,露出魚頭不停吐泡,拍動的魚尾焦急,似乎能察覺空氣中的不安。

    “老人家,現(xiàn)在村里可冷?”顧承武等著賣魚人用茅草穿起魚鰓,狀似閑聊起來。

    老翁看他一眼,擺擺手搖頭,沒有嘆氣更勝嘆氣:“今天可怪的很,比往年都冷。前幾日還下了雪和雹子,村里幾戶茅草房都被壓垮了,幸虧是沒死人。”說完,他把魚交給顧承武,收下銅板挑起木桶離開。

    顧承武看著江面若有所思,回過頭見夫郎蹲在碼頭上玩地上的泥巴,手凍的通紅,顧承武只覺頭一疼,語氣都帶了些不贊同:“走了,回家!

    “等我,”江云拍拍泥土,看著自己堆起來的一家四口,小跑兩步跟上顧承武步伐,用泥乎乎的手牽顧承武。

    顧承武卻并不見嫌棄,拿帕子仔細給江云擦干凈,反手之間十指相扣。路過一處小攤,江云不肯走,拿出兩個銅板買了一個雞毛飛燕。

    羽毛鮮艷燦爛,是小孩子愛玩的東西。江云也會踢,他能踢四五個,學不會別人踢飛燕時的花樣。

    買完,江云才有些局促,他都是個大人了,怎么還能惦記小孩子玩的。江云偷偷看一眼走在前面的顧承武,悄悄攥著飛燕藏在身后。

    晚上一頓酸菜魚,五個大人都吃的肚飽。滿寶聞著香也想吃,吃不到就開始哭。他太小了,別說是開葷,連米糊糊都不能吃。

    “不哭不哭,爹爹帶你進去,”江云擱下筷子要抱滿寶。

    “我來吧,正好吃完了,帶滿寶走一走消消食,”張翠蘭伸出手。滿寶左看又看,又不哭了。

    吃到一半院里忽然起風,風從大街上順著門縫進來,狹窄的巷子呼呼作響,若是夜里比鬼哭狼嚎還難聽。夏竹被吹了一臉,擱下筷子去關(guān)門。

    顧承武神色漸漸嚴肅,這陣風加深他的猜測。等飯吃完,顧承武把一家人叫過來,道:“今年多半有雪災,傍晚買魚時,向賣魚的老翁打聽過,鄉(xiāng)下已經(jīng)有村子下了雹子,田里不見雪,莊稼卻早早凍死!

    他言簡意賅,但神色嚴肅,不見半分開玩笑,顯然已經(jīng)到了非常急迫的時候。

    張翠蘭和江云都聽愣了,有些不確信,但又瞬間反應(yīng)過來。今天的天氣確實比往年都奇怪,雖說冬天冷是正常的,但是連個一月陰天也不出太陽,才是奇怪的。

    顧承武轉(zhuǎn)身,看向遠處濃黑的烏云道:“七年前打了一場敗仗,便是因為一場雪災斷送糧草,那次雪災天象和今天別無二致!

    因為雪災讓糧草無法前行,原本能贏的仗瞬間轉(zhuǎn)換局面,身邊熟悉的人一個個餓死的餓死,沒餓死也在戰(zhàn)場上犧牲了。人不吃飯就沒有力氣,更不用說提刀打仗。

    后來朝廷才排了欽天監(jiān)下來,顧承武便跟在大將軍旁邊偷偷學習,能看懂五六分。

    雪災一來,最麻煩的就是彈盡糧絕。顧承武不再猶豫,果斷道:“明日便去糧鋪屯糧,能買多少買多少。”他向前幾步,靠近江云低聲道:“家里銀錢充足,你和干娘盡管去買,動靜小一些,能買多少買多少,買完也去通知鄰里!敝劣诤退麄儾徽J識或者不熟悉的人,顧承武無法周全。

    雪災的風聲一傳出,恐怕不等百姓拿錢買,那些官商便趁機大漲價,喪盡良心的賺錢。

    一番安排下來,讓一家人總算都意識到事情嚴重性。就算沒有雪災,屯了糧吃不完再賣就是。就怕真遇上,到時候叫天天不應(yīng)。

    江云聽出顧承武不和他們一起,有些害怕,拉住顧承武手臂:“那、那你呢?”

    顧承武:“我叫上李四回村里,通知村里人。多半要耽擱幾日回來,你和干娘別擔心,按我說的做,囤夠冬衣吃食,也不用太擔心!

    顧承武說話點到為止,怕嚇到江云。可怕的不是災難而是人,人為了不餓死什么事都能做的出來,一個良善的人也能被逼到殺人放火。

    顧承武不信別人,他自認為能力有限,能保護家里人已經(jīng)足夠,至于身邊認識的人,通知一聲也是因為情分。

    這次回村不僅是為了告知村里。他帶上李四,其實是打算回去拉木頭和竹子進城,木頭竹子制作的弓箭殺傷力雖然不如鐵器,但是真要用起來,也不算太弱。

    就怕遇上饑民流民,為了糧食打家劫舍殺人。

    第104章 第 104 章 元旦安康

    反常的天氣似乎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除了越來越晦暗的天色,云水縣東西南北四市,該做什么還是做什么。

    只有顧家, 開始囤糧囤衣物。江云早上敲了苗嬸的門,說了雪災一事。苗嬸還不信,說是要帶著娃娃回去。

    江云咬咬唇,怕到時候真發(fā)生雪災, 苗嬸一家人都會出事。他把事態(tài)說的嚴重一些,苗嬸這才將信將疑, 拿著家里的錢去買米。他又跑去通知鎮(zhèn)上要好的鄰居和主顧。

    挨家挨戶江云沒漏掉誰,自然有人信了,也有人瞧江云是個年輕后生說什么都不信。話帶到了,那些人不相信他,江云無奈中都是擔憂。

    張翠蘭給滿寶擦了擦手膏,小娃娃的手嬌嫩, 就怕冬日凍壞了。見江云回來,她道:“我去城東老木匠那里問過, 他們鋪子有現(xiàn)成的糧倉, 一個能裝兩百斤都不是問題!

    江云算過,一人一月能吃二十斤米。要是真遇上雪災,家里五口人, 怎么也該準備三個月的米糧。江云道:“三個糧倉足夠了。”

    他打算買六百斤米, 備足好幾個月的。就怕出現(xiàn)意愿,買的米不夠應(yīng)急的。

    張翠蘭一愣,隨即點頭沒有反對。她年輕時候也走南闖北過,聽別人說起雪災,那是凍的凍死餓的餓死。多買一些, 吃不完大不了到時候再賣出去。

    倒是夏竹和秋嬸咋舌,那可是六百斤米,得種一年的地才產(chǎn)的出來,一下子說買就買了。

    夏竹在院里掃地,放下掃帚道:“云哥兒,我跟你一起去買!

    “那你等我去拿錢,”江云取出二十兩碎銀,買什么都足夠了,普通人家一年也才花五六兩。

    張翠蘭見狀,也跟秋嬸打招呼:“既然這樣,秋嫂子你幫忙看著滿寶。云哥兒他們?nèi)ザ诩Z,我拿上錢再買些棉花布料回來!

    天色越發(fā)陰沉,江云小鋪子的門板都被吹開。他冒著風走進去,把沒上好的門栓重新上好。鋪子被砸了,還沒來得及修,現(xiàn)在也不是修的時候。

    他和夏竹趕緊出門買糧,到了米鋪,江云沒有同店小二交涉,而是直接找上掌柜,開口就要六百斤。

    掌柜是個中年男人,一臉精明模樣,心里驚了一瞬。隨即什么也不問,親自帶人去后面的米倉:“這都是今年的新米,我們老板親自去周邊村子里買的。你們就放心吃,都是好的!

    米倉叫江云夏竹都傻了眼,一眼望去幾十個米倉,比江云和夏竹都高。掌柜為江云打開其中一個,江云撈起一把看過,都是好米。

    隨即又是談價錢的時候,大歷的米一兩銀子能買兩石,一石有六十公斤,足夠一家五張嘴吃一個月,但若是真遇上大雪,這點米遠遠不夠。

    江云種過田,有些經(jīng)驗。知道土地若是被凍久了,開春后的谷子就種不了,種下去也會被凍死在田里。他一口氣買了五石,正好裝滿三個米倉。

    掌柜難得遇上這么大手筆的主顧,也不等江云開口,立刻派了幾個小二拉到江云家里去。

    最后,江云帶上夏竹往北市走,買了兩大車炭火,足夠燒好幾個月。各種腌菜腌肉五谷豆子,油鹽醬醋茶也買了不少。

    路過一間肉鋪時,江云看見里面被栓住的兩只母山羊,母山羊顯然是生產(chǎn)不久,連奶水都是充足的。江云慎之又慎,花了四兩銀子,買下兩只可以下奶的母山羊和幾個月的草料。

    家里雖然請了一個奶娘,江云卻考慮到秋嬸家里還有她自己的兒子,總有無法周全的時候。母山羊買回去好好養(yǎng)著,也能產(chǎn)奶。

    兩只母羊似乎有些倔強,被江云和夏竹牽著,一路磨磨蹭蹭不敢往前走,好不容易拖到楊柳巷子口,兩只母羊又想掙脫繩索逃之夭夭。

    江云兵荒馬亂追上去趕羊,看著一邊跑一點落豆子的山羊,江云聽下喘口氣。囂張的母羊只享受了片刻的自由,便被從村里回來的顧承武揪住耳朵,往巷子里牽,兩只母羊像是害怕顧承武,被揪住耳朵后根本不敢反抗。

    “相公你看,滿寶有奶吃了,”江云接過繩索,眼睛里都寫滿了聰明機智。

    顧承武哪能不順著江云的意思,不吝夸獎:“夫郎考慮的很周全,替為夫省了許多麻煩,”看見沖他一臉笑的夫郎,顧承武眉間因為雪災凝結(jié)的陰郁慢慢散開。

    他和李四回去后,第一件事自然是找到村長家,讓村長去提醒大家。出乎意料的是,村子里的人都信了,當即回去屯糧。沒吃完打算賣錢的糧也不賣了。錢不重要,只有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

    顧承武召集村里年輕力壯的漢子,一人給兩百文,讓他們?nèi)タ持褡雍湍绢^,砍完后再送到鎮(zhèn)上。竹木削的箭頭尖銳鋒利,顧承武搭弓上箭,瞳孔里映出幾分蟄伏的危險,箭頭刷一聲入墻半分。

    他取下箭,和李四削了足足幾百支箭頭,把箭頭上涂滿可以麻痹人的草藥汁和辣椒水,裝在箱子里,放在不會被江云和滿寶碰到的地方。

    直到元旦前夕,一切物資終于準備妥當。原本還算寬敞的院子架起了柴棚,糧草棚。存放了兩三個月的柴火和草料,水井打的深,里面水也填滿了。

    夏竹和秋嬸的屋子也被三個谷倉占據(jù),狹窄到只能容下兩張床和一個柜子。除了糧食,江云還囤了不少藥材。這是讓黃大夫開了方子配好的,大人小孩都能吃的各種藥劑。

    連顧承武也沒想到,自家小夫郎竟然考慮的這么周全,根本不需要他操心。

    顧承武忽然把江云抱起來,原地轉(zhuǎn)了兩圈。江云陡然離地,小聲驚呼一聲,看一眼床上睜著大眼睛的滿寶,不好意思湊上去親一下。顧承武眉眼微動,自然回吻過去。

    元旦當日,縣城里竟然飄飄灑灑下起小雪,落在屋檐上融化成雪水,青瓦被打濕,院子里籠罩一層濕冷。

    江云把去年用過的小泥爐搬到院子里,往上面擱炭片,燒幾顆橘子栗子。鎮(zhèn)上大街小巷傳來爆竹聲,時而此起彼伏,時而鞭炮齊鳴。

    張翠蘭和秋嬸在屋里給滿寶換尿布,看一眼外面的天色,節(jié)日的氛圍中隱含不安,道:“別真是讓武小子猜中了,往年元旦雖說也冷,可也沒下過雪!边B縣城里都飄起小雪,更不用想村里如何。

    江云穿著新裁的棉衣,和夏竹圍著爐子,捏一顆烤好的栗子,軟糯香甜。又溫一壺青梅釀,喝下去瞬間神清氣爽。

    聽見張翠蘭的話,江云推開門,走到白云街上。紛紛擾擾的雪花落在身上,襯著江云白皙的臉頰。他抬眼看去,晦暗的天空下,街道上行人寥寥無幾。

    只有為了生存不得不推車售賣貨物的小販,江云拿出幾了銅板,在小販的推車上買下幾只風車和竹蜻蜓。

    聽見夏竹在院里喊他,江云舉著風車往回走。夏竹看見他買的飛燕,要拉著江云一起踢。

    “我不太會這個,”江云笑起來,有些局促。他只能踢四五個,買的時候覺得飛燕有意思,做的也漂亮。

    夏竹拉著他:“我也不會,踢著踢著就會了,你看我試試,”說完,夏竹將飛燕拋棄來,等落下時再用腳踢到空中。

    飛燕偏了軌跡,江云怕飛燕落在地上,小跑幾步上前用腳接住。結(jié)果沒把握好方向,又落到張翠蘭面前。

    張翠蘭把飛燕撿起來,也笑了笑:“說起來,我做姑娘的時候,玩這個也是一把好手,這么多年倒是許久沒玩過。今天過節(jié),娘也來陪你們一起踢。”張翠蘭說完,將飛燕拋起來,加入他們的陣營。

    笑聲不斷,顧承武回家時,便看見一家人你追我趕踢飛燕。夫郎紅色的小襖在雪天中分外奪目,臉上的笑襯托的更加明媚。秋嬸抱著滿寶,不能參與,也在一旁看熱鬧指揮,逗地滿寶也一直樂。

    顧承武站在門口,雙臂環(huán)抱靜靜看著這一幕,暴風前的歲月靜好。他瞳孔深邃,目光隨著江云而移動,像是要把這副畫面刻進腦海里永遠保存下來。

    元旦夜,顧家也放了爆竹。江云想上街買燈籠,拉著顧承武陪他一起去,買回來掛在房梁上。紅彤彤的十分喜慶,比過年都熱鬧。

    秋嬸回家和丈夫兒子團聚去了,剩下都是自家人。江云抱著滿寶,張翠蘭和四個人都倒一杯青梅釀,舉杯說幾句吉祥話,說完杯盞交錯清脆伶仃。

    江云小飲一口,酸甜入喉。他看了看顧承武,喝青梅釀跟喝水似的,一整杯都被喝完,江云又給顧承武倒?jié)M,悄悄湊過去碰杯,在顧承武耳邊耳語:“元旦安康。”

    顧承武回眸,見江云微微酡紅的臉頰,一杯果酒也能喝多,他眼底浮起笑意:“嗯,元旦安康。”

    ——

    一家人都喝多了,第二日,顧家是被街上的兵荒馬亂吵醒的。

    江云睜開眼睛,聽見外面有人一邊跑一邊嚷嚷:“快快快,快拿鏟子鏟雪救人!死人了!”

    江云和顧承武睡意全無,傳好衣裳推門一看,全城被冰雪覆蓋。一夜冷風呼嘯,大雪壓迫房屋。白云大街上,鋪門緊閉,幾處房子都被厚重的雪壓垮瓦片。

    人人自危起來,意識到天災要來。不過一夜的時間,米鋪布鋪炭鋪大漲價,江云走到昨天買過的那家米鋪。米價竟然從一兩銀子兩石,漲到二兩。

    鋪子外,涌入大量買米的人。看見漲價的老百姓茫然無措,為了過冬,只能咬牙買下。

    第105章 第 105 章 江云被盯上

    幾處老舊的青瓦房垮塌, 男人們沖過去拿鐵鍬鏟雪,“快,快救人, 里面還有個娃娃!”街上的人聽了,頃刻間一擁而上。

    街市昨天還是熱鬧繁華幾近燈火通明。僅僅一夜,就成了這副模樣。江云神色沉重,心里不安, 看著路過的人,臉上皆是慌張。

    江云站在街口, 一瞬間有些茫然。直到聽見垮塌的老房下還有一個娃娃,江云幾乎瞬間清醒。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混入救人的人群中,趴在地上用手扒拉雪堆和廢墟。

    旁邊一個陌生男人看他一眼,發(fā)現(xiàn)是個小哥兒,慌忙之中扔給他一個鐵鍬:“用這個。”

    江云看他一眼, 手上動作不停,接過鐵鍬幫忙挖人。動靜太大, 最后人越來越多, 都拿上工具來幫忙。

    廢墟之下,一個女人緊緊護著懷里的孩子。江云僅僅撇了一眼,臉色一白。女人已經(jīng)僵硬, 她姿勢彎曲呈保護的姿勢。想必是房梁垮塌的時候, 下意識做出的反應(yīng)。

    江云腳像是被黏住,他呼吸急促。分明害怕,眼睛卻一動不動看著女人。直到有人分開女人和孩子,驚呼一聲,“孩子還有氣息!快送去醫(yī)館!

    江云像是被人從深水里拉了一把, 孩子被人送去黃大夫的醫(yī)館。他跟上去,看見娃娃只滿周歲。氣息十分微弱,救不救得回來很難說。

    這已經(jīng)是黃大夫今天遇到的第二個,他嘆口氣,眼里是散不開的悲憫!靶叶竦牟痪,還有得救,在醫(yī)館里放幾日,叫他家人帶回去好生照顧!

    “他家里人都死了,”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冒出一句,大家都沉默下來。

    這娃娃成了孤兒,年紀又小,縣老爺又不管事,該怎么安置成了問題!拔铱匆蝗徽l家有奶,都給這娃娃勻一口,總不能看著人死吧!

    說是這么說,但是大雪的天,自家娃娃都照顧不過來,怎么還能照顧別人家的。能救人已經(jīng)是情分了,他們也都是泥菩薩過江。

    江云看一眼黃大夫,道:“我家有母羊,可以給他喝羊奶,”他說話聲音小,卻一下子吸引所有人目光。江云看見他們眼里有慶幸有感激,也有愧疚或者眼神閃躲的。

    黃大夫松了一口氣:“這樣,你先回去擠奶,要煮熟的。這孩子……先放在醫(yī)館,走一步看一步吧,”說句大夫都會說的話:醫(yī)者仁心,總不能真看著娃娃去死。

    母羊趴在院里吃草,滿寶剛才尿了褲子,張翠蘭和秋嬸在屋里點炭,等屋子熱了才給滿寶換褲子。

    門微開出一條縫,江云裹了一身風雪。等冷意驅(qū)散,才走進抱滿寶,滿寶年紀小不知愁,被爹爹抱在懷里,聞到熟悉的氣息,一下就笑了。

    張翠蘭輕輕拍了滿寶一下:“小家伙一個,吃奶才厲害,”娃娃就是要能吃才好,說完張翠蘭又想起什么,道:“我聽黃大夫那里鬧的厲害,是又發(fā)生什么了?”

    江云把早上發(fā)生的事情告訴張翠蘭,隨之聽見張翠蘭嘆口氣,這樣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見了,昨天夜里就有一戶人家糟了災難。

    他哄一下滿寶,把滿寶交給張翠蘭:“幸好家里買了兩頭母羊,奶水是足夠的,我想擠些奶拿過去給娃娃喝。”

    “這是應(yīng)該的,救一命也算咱家給滿寶積福,”說完張翠蘭出去拿碗:“你不會擠,我來,以前做工的時候也給牛擠過!

    秋嬸抱著滿寶,也在一旁看著。她幸虧是聽了顧家的話,提前囤糧食柴火和水,雖然不如顧家囤的豐足,但也夠一家人吃兩三個月了。若是災情嚴重些,每天少吃一些,也能夠四個月的。

    擠完奶,顧承武和李四又拉了一車木材回來。雪災比想象中來的更兇猛,家里兩個月的柴火不夠用。

    顧承武便又回去拉柴,而壓在柴火底下的,是兩箱做好的竹木箭,每趟都這樣帶兩箱,李四和守城門兄弟交換眼神,竹木箭便悄無聲息進城了。

    江云送完羊奶,一回家怔愣坐在院子里,陰冷的寒風吹地心里一陣寒涼,他腦袋里揮之不去都是廢墟里被凍僵的女人,這還是他第一次這么直觀看見死人,江云有些害怕。

    連顧承武回來都沒發(fā)現(xiàn),僵硬的身軀被抱起來,江云忽然騰空,下意識勾住顧承武脖子。院里沒別人,張翠蘭和夏竹買菜去了,秋嬸要回家給自己娃娃喂奶。

    “怎么了,臉色這么白,”顧承武臂膀有力,穩(wěn)穩(wěn)拖住江云的膝彎和腰,小夫郎靠在他懷里,半晌才道:“我、我剛才看見死人了,被凍死的!

    話音剛落下,顧承武眼神有些晦澀。這才是開始,說不定再過一段時間,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死人了。察覺到夫郎渾身冰冷,顧承武帶他往屋里走。

    江云被抱坐在床上,有了炭火熏著,滿寶的小手捏著他的指尖,心情才好了一些。

    “既然害怕,以后便不出門了,缺什么打發(fā)為夫去買,”顧承武摸了摸江云的臉,還有些冰冷,因為擦了臉油,肌膚是潤澤的。

    然后江云搖了搖頭,“不,我、我要勇敢起來,”他把臉埋在顧承武身上。

    顧承武無奈一笑,懷里的小夫郎嘴上說著堅強,實則身體都在發(fā)抖。他順勢抱住江云,手搭在江云背上輕輕撫摸,像哄小孩子一樣:“回去時,遇見柳玉了,他關(guān)心你,問我你的近況!

    不知道怎么安慰,顧承武便提一嘴江云熟悉的人。果不其然,見江云抬起頭,道:“對了,村子里都還好嗎?”

    “都很好,沒人受傷,嬸子阿嬤們都向我問起你,家里也好!鳖櫝形湔f的是實話。

    雖然村里比縣里情況更嚴重一些,但青苗村的人都聽過顧承武的勸告。擰成一股繩上山砍柴囤糧食,加固房屋。有茅草棚塌了,大家便齊心協(xié)力幫著修繕。

    而周邊的村子,當初沒人愿意相信顧承武的話,現(xiàn)在凍死的凍死、餓死的餓死。

    說完,顧承武頓一下,提起正事:“明日還要繼續(xù)運柴,小院放不下,隔壁還空著。我打算把隔壁院子租下來,放置柴火糧食!

    昨夜顧承武翻進隔壁院里看過,是比較新的院子。院里布局和他們家差不多,也有一口水井,稍微清洗一番蓄滿水,也能夠一家人用一個月。

    他說什么,江云都是信任的。江云點頭:“你只管忙你的,我去牙行租房。”

    牙行生意慘淡,雪災波及縣里所有營生,他們也不例外?h里的人能逃難的都逃難去了,剩下的人也都是把錢攥在手里,拿來買糧買衣物。就算坐一天也看不到一個客人。

    一兩銀子的小院,被江云五百文租下來,他租了六個月。到了花錢的時候,江云才覺得銀子去的快,這幾日囤糧食囤衣裳炭火,家里只剩下一百二十兩。

    西市上攤販零落,這時候還在賣菜的,多半是家里貧窮,只有賣了菜換了錢,才能拿去買些米糧。米糧鋪子漲價,江云心想,只怕他們賣了錢,也買不起米了。

    他從一個老伯手里買下全部白菜,給了九十文錢,若是太平時期,這一車白菜也就四十文。讓老伯幫忙拉到楊柳巷子去,江云又獨自一人去買肉。

    街上行人漸少,大約是風雪急迫,有些空曠寂寥。到肉鋪買完肉時,江云隱約發(fā)覺異常。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風雪聲中,身后似乎夾雜腳步聲。那是草鞋踩在濕滑的青石板上,又踩進雪堆的聲音。

    江云素來是怕鬼的,心里在打鼓,大白天總不會出現(xiàn)鬼吧?他有些害怕,停下腳步?jīng)]有繼續(xù)走,而是仔細聽。

    發(fā)現(xiàn)停下后,身后腳步也消失。江云試著往前走兩步,結(jié)果那腳步聲又響起。

    街上沒有行人,江云眼淚在打轉(zhuǎn),提著小籃子跑起來。從這里回白云街要穿過一條巷子,江云跑進巷子時,迎面忽然出現(xiàn)一人,頭發(fā)臟污衣服破爛吊兒郎當。

    “還是個這么好看的小哥兒,跑什么呀?哥哥不就在這里嗎,”他言語輕挑,看江云的目光從上至下,帶著下流和惡心。

    江云眼淚不爭氣落下來,他顫顫巍。骸拔、我有錢,你要多少都給你,”江云唇色都白了,把籃子抱在胸前,護住自己。

    他后退一步,想轉(zhuǎn)身從另一頭跑出去,卻被另一個小混混堵住路。江云瞬間明白,剛才跟著他的不是鬼,就是這個流氓。江云慌亂無助,只能緊緊攥著籃子。

    “老三,你去搜他的身。我可看清了,他身上帶了不少錢,夠咱們吃一頓了!”

    江云搖搖頭連連后退,呼吸急促哭的哽咽,不知道該怎么逃。聽到那兩個人眼前,淚眼朦朧中又看見他們餓的面黃肌瘦,肯定是雪災來了餓的不行,才壯著膽子出來行兇。

    他把錢袋拿出來,里面有五兩銀子。江云手都在抖,沒直接把錢袋子給他們,而是把銀子抓出來,灑到最遠的地方。果不其然,那兩個流氓地痞瘋了似的沖上去撿錢,江云趁機跑去出。

    他聽到背后兩個流氓罵了一聲,緊接著追出來,不打算放過他。江云慌忙把籃子甩過去,一邊抹眼淚一邊往外跑。

    長街上,拉完木頭的李四不敢離崗太久,帶著弟兄巡邏,察覺有人鬧事,他帶著衙役過去。卻看見被欺負的是嫂夫郎,李四勃然大怒,帶著人把兩個地痞混混打了一頓,手腳都打斷了,扔到大街上。

    江云頹然坐在地上,因為逃跑摔了一跤,踩到濕滑的雪堆,手心腿上都擦破了。他捂著頭,像是被嚇散了魂魄,低著頭捧著手一言不發(fā),眼淚珠子不停掉。

    李四心道這可遭了,要不是他碰巧趕上,只怕就……

    “眼下不太平,這些餓昏了頭的畜牲什么事都做的出來,我先送嫂夫郎您回去。”

    江云吸了吸鼻子,眼眶紅腫,捧著手跟著李四身上,被搶的五兩銀子李四幫他拿回來了。

    到家門口,江云看見在家的顧承武,嘴巴動了動,抿著唇一抽一抽啜泣不止。

    第106章 第 106 章 江云挨了一記爆栗……

    江云噙著淚水, 把受傷的手捧給顧承武看,白嫩的肌膚上,一片血紅乍然刺目, 細碎的石渣嵌進皮肉里,看著就疼。

    顧承武一言不發(fā),蹲下掀開江云的褲子,發(fā)現(xiàn)膝蓋處也被染紅, 布料粘著傷口,看不清傷口深淺,F(xiàn)在是在院子里, 冷水吹朔,不可能脫了褲子看。

    江云肩膀隨著小聲哭泣抽動,左手捧著右手,道:“他們、他們搶劫我,還要……”后面的話說不出口。

    小哥兒的清白是最重要的,江云不敢說兩個地痞想輕薄他的事, 雖然他反應(yīng)機靈沒有被碰到。然而顧承武卻猜的出來:“他們想欺負你!

    六個字平靜沒有起伏,顧承武拿來藥膏, 用鑷子仔細把江云手上的石渣取出, 又敷上藥膏。碧綠粘稠的膏體混著猩紅的傷口,顧承武只覺得十分刺目。

    從得知江云被尾隨后,他似乎沒怎么說話, 連眉頭都沒皺。江云卻無端覺得壓迫, 他這副模樣比皺眉更嚇人,像是平靜之中壓抑著瘋狂。

    江云有些害怕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他猛然縮回手不敢被顧承武碰。顫顫小聲道:“我、我沒有被他們碰到,”江云知道, 小哥兒女子要是沒了名節(jié),是會被厭棄的。

    他說完,垂下眸,眼簾不安眨動,頃刻間便凝出水珠,視線一片模糊。隨即江云聽見一聲微不可查的嘆息。

    滾燙的眼眶被指腹擦過,“我知道,我知道,”顧承武平靜之下重復著。

    “不是你的錯,你受傷了,該擦藥養(yǎng)傷,剩下的交給我,不用害怕,”顧承武把江云抱回臥房。

    江云有些不明所以,隨即發(fā)現(xiàn)自己被抱在床上,他懵懵的,羞紅了臉有些扭捏:“……大白天的,不太好。”

    話還沒說完,額頭就被敲了一記爆栗。

    顧承武有種恨不成器的無奈,“想什么,你受傷了,脫了褲子給你擦藥。”

    ……江云愣了愣,捏著衣擺小聲:“哦,”聽上去似乎還有些失望。

    褲子被粘在皮肉之上,江云攥緊床單,膝蓋處火辣辣的疼痛。褲子脫下來的瞬間,江云只瞥見血肉模糊一片。

    他撇過頭,江云記得小時候嬌氣,從小就怕疼。后來是被劉桂花打多了,慢慢忍受。如今被顧承武護著,難免又有些嬌氣起來。

    許是傷的有些重,顧承武擦藥膏擦了很久,常年握弓箭的手從沒有過的輕柔。就算這樣,江云依然咬著牙發(fā)抖。

    顧承武直接扯了給滿寶做衣裳的絲綢,質(zhì)地柔軟清涼,拿來給江云包扎。包扎完,顧承武扯過被子蓋在江云身上:“近幾日別下床,有什么事叫夏竹或者干娘,我放一盆子炭進來。要出門一趟,可能回來有些晚,你別等我!

    “嗯嗯,”江云乖乖點頭,包扎好了不哭也不鬧。他想睡覺,顧承武便扶他躺下。

    夏竹和張翠蘭帶著孩子去對面醫(yī)館把平安脈,秋嬸才從自己家里過來。三個人一齊回來,碰上突然要出門的顧承武,才知道江云今天買菜被搶劫了。

    “這天殺的腌臜貨,就該砍了手腳扔出去!”張翠蘭氣的不行。

    夏竹被嚇到,不等張翠蘭罵完,抱著滿寶直接進去?吹浇剖稚贤壬隙际莻,夏竹把孩子抱過去給人倒水。

    張翠蘭還在院子里罵不停,說著要報官把人抓起來。

    “下次我們一起出去,我保護你!毕闹裥攀牡┑,他雖然看著瘦弱,打地痞流氓還是有些本事。不然在被夫家趕出后,早活不下去了。

    江云拉了拉夏竹的手,他手受傷了,不能抱滿寶。滿寶看江云一眼,往常都是笑的,今天卻開口哭不停。

    “滿寶這是擔心爹爹呢,爹爹沒事,”江云看滿寶哭的可憐,忍著疼把孩子抱過來,低頭親一口哄住了。

    張翠蘭推門進來,拉開被子看一眼,哎喲一聲:“嘖嘖嘖,怎么摔成這樣,那群該死的畜牲!”她罵完還沒解氣,道:“老話說吃什么補什么,晌午去給你買個豬蹄回來燉湯,好的快些!

    江云正拿撥浪鼓逗滿寶,聞言趕緊抬頭:“干娘和夏竹一起去吧!

    現(xiàn)在別說是云水縣,只怕整個州府都遭了災,平時蠢蠢欲動的都浮出水面,見人就搶,縣老爺不管不顧,被搶了沒人說理去,江云叮囑一聲,怕干娘也遇上歹人。

    張翠蘭揮揮手:“放心好了,我叫上夏竹一起!

    ——

    轉(zhuǎn)眼半月過去,云水縣已經(jīng)四處垮塌,街上幾乎已經(jīng)看不見賣菜賣肉的。年輕漢子都拿著鐵鍬四處挖人,米鋪外鬧事的人越來越多。

    聽張翠蘭一說江云才知道,米鋪竟然已經(jīng)漲價到三兩半,江云瞠目不知道說什么。一邊心疼天災之下無辜的百姓,一邊又慶幸他們準備充足,家里不缺吃喝。

    他養(yǎng)了數(shù)日,腿上傷口結(jié)痂,可以抱著滿寶下床走動。兩個院子之間的磚墻被推出一個洞口,能直接從院里走過去。

    江云聽見隔壁院子的動靜,知道是顧承武和李四他們在削竹箭,聽李四在和顧承武說話,“等過幾日把我老娘也接過來,她一個人在那邊不安全,如今城里四處都不安全……”

    李四家里也準備了充足的食物,到時候連著吃食和人一起送進來。顧承武自然同意,他和李四是兄弟,照顧李四老娘是應(yīng)該的。

    江云把滿寶抱過去,李四看見小孩子就站起來,用手去逗弄滿寶。大約是他長的太粗礦,滿寶見了就躲開。

    江云笑起來:“不怕,這是你四子叔,”江云哄著滿寶,道:“機靈的很,小小年紀就會看人了!

    李四倒不介意,圍著滿寶逗個不停。滿寶頭往左偏,李四也跟著往左偏,滿寶低頭,李四也跟著低頭。

    顧承武做完最后一支竹箭,洗干凈手把滿寶抱起來,無情開口:“別嚇著我兒子!

    李四:……瞧你那樣

    竹箭做完,一墻之隔的街道上忽然又傳來慌亂腳步聲,不知又是哪處房屋垮塌。一家人沒了歡聲笑語,嘴上不說,氣氛也有些壓抑。

    李四道:“下午帶著衙役去鏟雪,城門被堵了,一顆大樹被連根吹起,倒在西門!闭f完,李四神色忽然嚴肅起來,看向顧承武:“今天聽守門的兄弟說,城外似乎來了流民!

    他話一說話,顧家?guī)兹硕汲聊徽Z,張翠蘭有些驚慌確認:“外縣也遭災了?這些流民該不是要進城?”

    不是張翠蘭想法自私,實在是流民不安全。那些都是走投無路的人,餓極了什么事情都做的出來。

    顧承武忽然看向江云,道:“隨我出去一趟!

    江云愣了一下,點點頭。上次出去受了不小的驚嚇,他有些害怕出門了。但是有顧承武在,江云就覺得安心,因為他知道相公一定會保護他的。

    不知道顧承武帶他做什么,既然要出門,江云干脆拿了籃子。要是運氣好,也買些新鮮菜回來。家里囤的那些白菜蘿卜,就等過段時間再吃。

    街上處處頹敗,屋頂、地面、墻角堆了厚厚的雪,樹木被吹跨,急促的冷風像是刀子。江云穿的厚實,鞋子踩在雪里一深一淺,被顧承武半抱半拉著走。

    他不經(jīng)意間瞥見街角處,一卷草席里睡覺的乞丐。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那乞丐渾身僵硬,已經(jīng)凍死了。

    江云呼吸一滯,急忙埋進顧承武懷里:“有、有死人,”他嚇出一身冷汗,仍然不能接受眼前一切。活生生的人,就這樣被凍死了。

    顧承武把江云徹底抱在懷里,“不怕,你閉上眼別看,我?guī)阕撸芸炀突丶胰ァ!?br />
    江云聽話閉上眼睛,眼前一片漆黑,耳邊只余風雪聲,腰被顧承武手掌拖住,江云開口:“你,你要帶我去哪里?”

    “鏢局!

    云水縣最大鏢局是八方鏢局,大多是解甲歸田的士兵。有一身力氣和功夫,便做了鏢師,常年和危險打交道。

    云水縣以及周邊縣城大雪封山,鏢局生意不好做。鏢局干脆把鏢師們租給大戶人家當護院,鏢師一個能打五六個,在這種時候倒成了香餑餑。

    顧承武拉著江云進鏢局,江云看到練武場上,那些漢子大冬天一身單衣,排列整齊練武,聲勢浩大出拳有風。

    東家以前也是軍人,知道顧承武不是一般解甲歸田的士兵,便親自出來迎接,他握拳行禮:“按照你的要求,選了幾個不錯的鏢師,這就帶你去看!

    江云有些不明白,還是乖乖跟在顧承武身邊。進了鏢局,不似外面冰天雪地,有了不少活人氣息。

    東家給顧承武和江云上完茶,把提前安排好的十個鏢師叫上來,一一介紹:“都是常年走鏢的,大多數(shù)都上過戰(zhàn)場,說起來還有兩三個和你是同一年卸甲,你瞧瞧。”

    顧承武掃視一圈,這些人什么路數(shù)在他眼里一清二楚。當年練兵的氣勢油然而生,讓那幾個鏢師陡然緊張嚴肅起來,仿佛再次感受到打仗前的壓迫。

    “要求不多,要能打的,忠誠的,給我挑兩個!鳖櫝形淇催^一眼,鏢局老板做事實誠,給他挑來的都是好的。

    鏢局老板見顧承武信任他,他也爽快,把最好的兩個拉出來,隨既又道:“都是好的,只是價也高。我們都是豪爽人,也不繞彎子了,一月三兩銀子!

    三兩銀子,鏢局抽成一兩。剩下二兩,也是不小的數(shù)目了,兩個人一月就是六兩。

    被選中的兩人在院里給顧承武打了一套拳展示,顧承武點點頭,算是滿意了。回過頭看一眼小夫郎,小夫郎似乎還蒙在鼓里,有些懵懵地看著他。

    顧承武道:“我恐怕無法隨時陪你,找兩個人保護你和干娘滿寶,我才能放心。以后要出門,便帶上他倆!彼罅四蠼频氖帧

    江云知道顧承武是要去干大事,他嘴唇微動,最終還是沒說什么,只點點頭。

    那兩個鏢師聽到顧承武和江云說的話,知道他二人算是被選上了。也不客氣,上前一步抱拳:“戴二/曹典!”他二人異口同聲,依稀還能看出從軍時的氣勢。

    帶著江云往回走,身旁忽然經(jīng)過幾個人,似乎是從東門進來,他們腳步匆忙,邊走便聊天。

    “你剛才看到?jīng)]?”

    “看到了,我站的遠,那兩個地痞不知道被誰砍斷雙臂,扔在城墻之外,嘖嘖血肉模糊的,聽說手臂都被野狗叼了去!

    “呸,活該,作惡多端遭報應(yīng)。”

    幾個人話音漸漸消散在空中,江云腳步像是粘在地上,他驀然看向顧承武:“你去教訓他們了?”

    顧承武眼里壓著沉重的墨色,與江云對視上:“以后他們便不會再騷擾你,你怕我了?”

    小夫郎臉上沒有想象中的懼怕,江云搖頭:“要是放過他們,他們也會去禍害別人!

    顧承武嘴角似乎松了一下,牽著江云的手,小夫郎善良干凈,那些臟手的事由他來做便好。前幾日找到那兩個人時,他們正在故技重施,拿一把鈍刀子威脅一個小孩。

    顧承武握著棍子將他二人揍了一頓,又拖出城外,兩個地痞求饒的話還沒說出口,喉嚨就被刀刃抵住,白刃沒進皮膚,流出惡臭的血。

    顧承武本想殺了他們,刀子一頓,想起夫郎要給滿寶積福的話,他刀子一轉(zhuǎn),勉強留了他們一條命。雪災肆虐,至于他們能不能活,就看天收不收了。

    第107章 第 107 章 流民闖進來了……

    正月十五, 云水縣涌入大量流民,城門倒塌。

    ……

    沒有食物,沒有柴火, 街上凍死餓死不計其數(shù)。江云走在街上,最后一間賣肉的鋪子也關(guān)門了。白紙散落滿地,棺材從街上抬過。

    “為什么不讓我們出去?!”城門口,百姓堵住守門的士兵, 人餓了好幾日,拼著最后一點力氣說話。

    守門士兵一臉不耐煩, 擺著手趕人:“都回去都回去,這是縣太爺下的命令,我說了也不算?”

    “城里沒有吃的,一顆米都沒有啊。憑什么不讓我們出城,不出去找吃的,家里的娃娃就要餓死了啊!

    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婦人, 說著說著,坐在冰天雪地里號啕大哭, 旁邊的人同情, 士兵仍然在驅(qū)趕。

    老婦人的哭聲凄慘,百姓氣憤絕望,不顧士兵手里的刀劍, 一起沖上去撞門。

    士兵臉色一變, 對著百姓大罵刁民,拔開劍橫在胸前。劍刃劃破皮膚筋骨,血噴涌而出。不僅沒逼退百姓,反倒讓他們更不顧一切沖過去。

    “開城門,開城門!”士兵被踩在人群腳下, 刀不知道被踢到哪里,瞪著眼睛一動不動。

    江云駭然看著,他抓緊顧承武的手,看向顧承武:“他、他死了,百姓也死了……”江云從頭到腳止不住發(fā)抖。

    見過天災,見過死人,被凍死餓死砍死的。這不是江云想經(jīng)歷的,但是事已至此,不是他不想看,就能不看的。

    顧承武把江云拉過來,扣著江云的頭按在懷里:“別看,這些人出去,活不了,我?guī)慊丶!?br />
    江云從顧承武懷里出來,腳下卻沒動,他不理解:“不是出了城,就能投靠親戚找吃的?為什么活不了……”

    顧承武看一眼不諳世事的夫郎,沒有說話。大雪凍死莊稼,田地顆粒無收。出去了,不一定能找到吃的。但被困在縣城里,米價大漲,富人都買不起,何況窮人,就只能等死,人在看不到希望的時候才是最痛苦的。

    他拉著江云上了一處高樓,從這里,幾乎能看見城門外一切景象。

    江云站在高樓上,看見城墻內(nèi)外都是人。城墻里是想出去的百姓,而城墻外是想進來的流民。

    顧承武引著江云去看,道:“門一旦破開,因為饑餓失去理智的流民就會沖進來,在城里燒殺搶掠,到時候死的人只會更多。”

    江云站在這里,風雪吹過肩頭。他卻感覺不到冷,看著下面的畫面,手腳麻木,不知道該說什么。

    “官府不管嗎?”江云小聲問,死了這么多人,當官的真的不管管嗎?

    顧承武頓了一下,沉聲道:“你知道官府為何不讓百姓出城?”

    江云搖頭,隨即才聽顧承武說原因:“他們借天災大肆斂財,百姓吃不上米穿不上衣。人死了,錢賺夠了,就怕百姓出城告狀!

    高樓之下,城門松動,士兵攔不住要沖出去的百姓。江云看見城墻內(nèi)的雪地上,還坐著剛才那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婦人。

    她家有孩子,江云眼圈微紅,道:“家里還有羊奶,我給她拿過去!

    顧承武攥著江云的手,無聲搖搖頭,看一眼底下似乎已經(jīng)失去理智的人群:“不能救。”

    救她一人,所有人乃至城外的流民都知道顧家有糧,人餓極了什么事情都做的出來。到時候就不是擔心這些人,而是該擔心他們自己。

    江云被顧承武牽著往家走,手腳冰涼神色沉重。走遠之后,巨大的破門聲傳來。江云清晰聽見流民踩踏百姓的聲音,這些人瘋了。

    顧承武臉色一變,拉著江云步伐加快:“回家暫時安全,流民威脅到縣令的安全,他不會不管,不出半個時辰一定會派兵鎮(zhèn)壓。你和干娘乖乖在家,不許出門,有戴二和曹典在,不會出事。”

    江云有些哽咽,拉著顧承武的手:“你要去哪里?”

    “趁城門破開無人值守,我和李四出城一趟去見老孟,”顧承武把江云送回家,替江云掃去肩上的雪。他抄寫的賬本早已送往都城,朝廷卻遲遲沒派人來。顧承武了解榮王,他不會看著百姓受難坐視不理,要么是罪證半路被人攔截,要么是榮王出事了。

    江云站在門口看顧承武離開,等顧承武消失后,他才怔忡著回院里。院門關(guān)上,戴二和曹典拿弓箭和刀守在院里。

    秋嬸昨天就和江云告辭,她家也有娃娃,這個時候自身難保,街上又都是搶人偷東西的,她一個婦人不能天天在外面。

    江云沒說什么,知道秋嬸家的情況,他點頭同意了,還是按照整月的銀子來結(jié)的。秋嬸走前最后喂了一次滿寶,才收拾包袱離開。

    張翠蘭一邊切菜一邊道:“幸虧你當時考慮周到,買了兩只母羊和足夠的草料。”大人都餓的不行,更不用說了娃娃了。

    滿寶的羊奶在一個小泥爐里煮著,夏竹往里面添了一根小柴。不敢用大火,怕一下子煮干浪費。

    江云把滿寶放在小床上,把撥浪鼓拿到他面前晃了晃,敲鼓的聲音逗地滿寶直笑。哄了滿寶,江云穿過小門去隔壁院拿草料喂羊。

    兩只母羊趴在圈里,被養(yǎng)出一身肥膘,產(chǎn)奶量也十足,江云有時候擠一次滿寶還喝不完。

    夏竹把煮好的羊奶倒進小碗里,冬天涼的快。江云用手背探一探碗邊,溫度正合適。夏竹見狀端上奶跟著江云進臥房,滿寶沒睡,一直看著頂上,嘴里咿呀哼唧著。

    江云把滿寶抱起來,小娃娃長的快,兩個月就重了不少。滿寶穿的厚實,抱在懷里軟和,臉上擦了脂糕,聞起來也香香的。

    他把羊奶倒進陶器里,陶器只有巴掌大,一頭突出,是專門給小孩喂奶的器皿。江云拿著陶器,滿寶似乎是餓了,吃的很快,小手緊緊抓著江云的一根手指不肯松開。

    也不知道哪來這么大的力氣,江云心里納悶,大概是像他父親。他把手指從滿寶手里抽出來,滿寶就不干了,奶也不吃哼唧兩聲就要哭。

    “好好好,爹爹不走,讓你抓著,”江云無奈,把手指又塞回去,滿寶抓地更用力,吃完飯賴著江云不讓走。

    “竹哥兒,你幫我從柜子里拿一條新的口水巾出來,我給滿寶換上,小家伙不好好吃,弄地一身都是!

    “好,”夏竹打開專門放滿寶的衣服的小衣柜,里面都是巴掌大的口水巾。

    滿寶被放在床上,江云順便看了一眼尿布,是干凈的還沒尿,他也沒管了。

    白云街上,忽然響起整齊有序的腳步聲。張翠蘭神色有些慌,走到門口借著門縫看一眼,都是當兵的,拿著刀槍不知道干什么去。

    戴二和曹典守在門口,道:“嬸子無需擔心,是流民闖進城來,有官府在,暫時鬧不到這里來。就算來了,那些幾天沒吃飯的,我和戴二也能對付!

    張翠蘭看一眼人高馬大的戴二和曹典,算是吃顆定心丸。

    張翠蘭回到灶臺前繼續(xù)切白菜,雪災過后,一家人都不敢隨意煮肉。肉味要是順著院墻飄出去,張翠蘭想都不敢想會發(fā)生什么。

    真想吃肉了,便端著小爐子去隔壁院里柴房里煮,一家人吃完,骨頭扔給大黑小黃他們,誰進來看不出什么。

    家里四口人五條狗兩只羊,連帶著顧承武的一匹馬,都是開銷。張翠蘭想起來,當時若不是聽了武小子的話,現(xiàn)在他們一家人只怕和外面的流民沒什么兩樣。

    聽見滿寶在屋子里哭,張翠蘭把白菜蘿卜下鍋,擦了擦手走進去看一眼:“哎喲我的大孫子,怎么又哭了這是,不是才吃了?”

    江云抱著滿寶站起來哄,哄不住有些著急:“方才外面有兵過去,嚇著滿寶了!

    “這日子,”張翠蘭嘀咕著:“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

    外面兵荒馬亂,江云等官府的兵都走了,才把滿寶交給張翠蘭,“娘,我去黃大夫那里看看。”

    醫(yī)館就在對面,走不了兩三步路。江云要出門,曹典自發(fā)跟在身后,腰間別了一把刀。

    醫(yī)館旁邊的墻角里,兩個衣裳破爛的人躲在暗處,正偷偷打量街上的人,不像是本縣人。江云看出來,是剛才闖進來的流民。

    那兩個人似乎餓的不行,眼里都無光。余光里,一個小姑娘從江云身邊過去,竟然拿了兩個雜面饅頭給他們。

    這時候,別說饅頭,就算一碗白水煮野菜,都能讓人搶紅了眼。

    “你不要過去!”江云心里一突,想阻止小姑娘,已經(jīng)來不及。

    “她有吃的!”那兩個流民大喊一句,隨之四面八方涌出無數(shù)流民。

    小姑娘被淹沒在人群里,那些人餓紅了眼,早就喪失了人的理智。他們圍著人,交不出吃的就不能走。

    “曹典,你能不能把他救出來?”江云有些著急,看著險些被“撕碎”的小姑娘,不敢想她的下場。

    曹典點點頭,“能救,”他體型高大又常年練武,擠進人群把那群流民踢出去,小姑娘滿臉淚水,沒想到會這樣,她眼底感激看一眼曹典和江云,匆匆爬起來哭著跑開了。

    那群流民被曹典踢開,卻顧不上疼痛還手,也顧不上追小姑娘,而是沖上去搶那兩個滾了泥水的饅頭,為了一點饅頭渣互相毆打。

    “這里危險,還是先進醫(yī)館,”曹典道。

    這時候能來醫(yī)館的,也都是家里還有些錢看病的,日子不算活不下去,流民打不過也不敢貿(mào)然進來。

    醫(yī)館忙不過來,都是餓了凍了來看病的人,黃大夫?qū)嵲诿Σ贿^來,江云有時候就過來幫忙記賬,或者切藥材磨粉。

    門口坐著懷抱孩子的婦人,眼力無神,似乎已經(jīng)沒了人氣。江云想上去問問情況,也能幫黃大夫減少時間。

    身旁一個老夫郎忽然拉住他,好心提醒:“別去,她已經(jīng)瘋了。孩子昨天就餓死了,她不愿意相信,抱著孩子坐在這里,說什么也不肯走。”

    江云看一眼那個婦人,面黃肌瘦毫無血色,餓久了沒有奶水,連孩子都喂不起。

    江云茫然愣住,看著灰蒙蒙的天,風雪仍然肆虐,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停。

    第108章 第 108 章 門縫外的人

    城門再次關(guān)閉之前, 顧承武和李四趕了回來。距離上一次出去,已經(jīng)是半月之前。一路上,顧承武看見凍死餓死的, 大人抱著小孩的尸體雙眼無神走在路上,村莊里房屋垮塌,莊稼被凍死。河里,魚蝦被凍在水面, 城門外,新的流民蟄伏再闖入。

    見過老孟后, 顧承武和李四眉頭都皺著。李四一入城便翻身下馬,道路被雪堆積,地面打滑不適合跑馬,李四匆忙道:“榮王他……”

    話音未完,被顧承武抬手打斷,他神色警惕, 眉宇間肅穆,道:“這里不方便說!

    李四點點頭明白過來, 和顧承武往楊柳巷子去。一月前還繁華熱鬧的街道, 現(xiàn)在四處都是流民和困苦百姓,他們圍在醫(yī)館和巷子口,眼里無神。

    顧承武牽著馬走到家門口, 在醫(yī)館外忙碌的人群中, 看見幫忙抬人切藥材的夫郎。

    遠處小小的身影瘦弱,許是沒休息好的緣故,臉頰好不容易養(yǎng)出來的肉又瘦下去。忙碌穿梭在病人之間,能做的不多,卻盡力撐起一小片天。

    顧承武抬腳走過去。

    江云正和醫(yī)館的小藥童們切藥材, 這些藥材帶刺,他雖然帶著手套,指尖和掌心仍然被扎出幾個血洞。江云像是感覺不到疼痛和疲憊,不停忙碌,切完又幫著抬病人。

    他低著頭,注意到眼前落下一片熟悉的陰影。江云小心翼翼取下扎在手指上的一顆刺,站起來用受傷的手去拉顧承武:“你回來了。”

    顧承武點頭,避開江云手指和掌心的傷口,拉著他的手腕,神色間露出一點難以捕捉的心疼:“疼嗎?”他用指腹輕輕撫過江云的傷口處,不敢用力。

    江云搖頭:“不疼,”他把藥材給顧承武看:“等切好送過去熬藥,死的人就能少一些。”

    說完之后,江云神色平靜,似乎并沒有被災難和死人震撼,但只有顧承武看出,江云勉強牽起的唇角和眼底的疲憊。

    “刀給我,我來切,”顧承武從江云手里接過刀,坐在江云身邊,他手掌心粗糙又繭,是常年握刀把形成的,不怕這樣的小刺。

    江云慢慢把頭靠在顧承武肩頭,汲取顧承武身上的暖意,微瞇著眼睛,似乎有些困倦。有時候忙碌到麻木,一想起那么多凍死的人,他又不敢松懈。

    顧承武嘴唇微動,想起見過老孟之后得到的壞消息,只怕最艱難的時候還沒來,他輕輕摸了摸江云的頭發(fā),道:“如果雪災持續(xù)下去,怕嗎?”

    江云忽然抬起頭,看著顧承武,良久沒有回答。他從顧承武的眼睛里看出答案,雪災不會停,大概暫時也不會有人來幫著困在這坐縣城里的百姓了。

    “有你在,我不怕!闭f不怕也是假的,江云每天晚上都在做噩夢,往往一身冷汗醒來,白天死了的人的臉,晚上就出現(xiàn)在夢里。

    但是有顧承武在,他可以牽著顧承武的手,一起往前走。

    李四和顧承武到隔壁院里翻看弓箭,這里面有一千根,一半都浸了毒水,另一半則是浸了辣椒水。

    李四:“連夜做的,來多少人都夠他們吃一頓了。”說完,李四有些沉默,又恨不得罵人。他一拳捶在墻上,恨恨道:“縣令那個狗官!原來一月前就向朝廷申請了賑災銀,結(jié)果百姓一顆米都沒看見,全被他吞了!”

    這件事是今天才知道的,梁王托人送來消息,詢問賑災銀到了沒有,是不是已經(jīng)買了糧食發(fā)到寧平府每個縣城百姓手里,老孟捏著信紙的手握緊,握著筆卻遲遲寫不出一個字。

    顧承武指腹擦過刀背,銀白的刀口映著他冷硬的面部輪廓。他把刀插進刀鞘,道:“朝廷派來的欽差在清洲失蹤了,梁王如今被太后困住腳出不來,沒有朝廷和王爺?shù)拿,老孟便無法帶兵……”

    話說到這里,李四也窺見即將一團爛泥的局面。他眼里忽然燃起一陣沖動:“大不了就拼了我這一條命,去殺了那個狗官。”

    顧承武看他一眼,然后把刀扔給李四,讓他放回箱子里,道:“你有多大能耐?能一個人突破縣令府的幾十個護衛(wèi)?”

    “殺了縣令,還有師爺,還有趁火打劫的富商,你打算殺多少?”

    李四被顧承武一問,沖動戛然而止。他嘆口氣坐回院子里,看著房檐上那根搖搖欲墜的冰錐,要落不落。

    氣氛凝滯,就連提著小茶壺走來倒茶的江云也看出來了。他婻風從醫(yī)館后來后,一身的藥味,滿寶聞不慣,他便從衣柜里翻出兔毛領(lǐng)的紅小襖換上,這還是去年新做的那件。

    “煮了梨茶,你們喝一碗,”江云倒一碗給李四,然后才把剩下一點給顧承武。

    梨塊燉的軟爛,甜香四溢,江云往里面擱了一塊糖霜!斑@是地窖里最后幾顆梨,要是喜歡吃,等明年開春再多種幾顆梨樹,”江云道,仿佛真能等到開春漫山遍野綠茵的時候。

    顧承武不愛吃甜,但是江云熬的,他也能吃幾口。聽完這句話,顧承武放下勺子:“你吃過沒?”

    江云點頭,耳朵卻偷偷收起來。

    梨一共就剩兩顆,都是巴掌大的小梨,他給干娘舀了一碗,剩下一點都給了戴二曹典兩個客人和顧承武李四的。

    小夫郎不會撒謊,顧承武仔細一看就知道。他拉著江云的手坐下,舀一勺輕輕吹一下,送到江云嘴邊。

    江云眼簾微動,低頭小口喝進去,溫熱的梨湯浸潤了肺腑,江云眉眼溫和,是雪災后第一次真情意切笑起來。

    李四石化般看著他們,旁若無人。到底還當不當他存在了?忽然覺得手里的梨湯也不是很有滋味。他端著湯起來,打算離開院子出去透風。卻迎面碰上夏竹,李四一個壯實的小伙子,登時手腳不知道該往哪里放。

    夏竹手背在背后,也抬頭迅速掃一眼李四,又迅速把頭低下去:“你,你先過!

    李四訥訥點頭,走了一步又調(diào)頭回來,道:“我不愛喝甜的,你喝。”說完,李四背影倉惶出了門。

    夏竹捧著梨湯,還是溫熱的,在這樣的冬天冒著熱氣,他心里似乎有什么破土而出。

    院子這頭,江云也被顧承武哄著喝完一碗,平時瞧著冷硬的漢子,哄人的時候什么好聽的話都能說出口。

    “喝、喝不下了。”

    “聽話,最后一口!

    顧承武一動不動看著江云,夫郎在他面前小小一個,脆弱的脖頸埋在兔毛領(lǐng)子里,若是撥開毛領(lǐng),能清晰看見雪白肌膚上跳動的青色血管。

    想起第一次見江云時,他心里便只有兩個印象,弱小、怯懦,也讓人想保護。

    顧承武忽然扣過江云的頭,把他抱在懷里,低聲道:“接下來或許會很難,有我在,你不用擔心!彼冉o江云吃顆定心丸,怕真到了那一步,江云接受不了。

    江云被緊緊抱著,臉埋在顧承武胸前。他聽見顧承武說話時連帶胸腔的震顫,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要說這樣的話。江云沒問,而是連連點頭,一如既往信任顧承武。

    ——

    風雪似乎到了最肆虐的時候,江云推開門,看見院里被吹落枝干的梧桐樹,樹葉上還堆著厚重的雪。昨天夜里就聽見樹干砸地的聲音,他在顧承武懷里翻了身,抱著滿寶繼續(xù)睡。

    江云瞌睡的余韻過去,聽見對面醫(yī)館里,又是誰家大人抱著孩子過去,最后哭著離開。

    他拿著斧頭,把掉落的梧桐枝干劈成小塊,雪災封城,就連一根柴也都不舍得扔了。江云劈完一顆,聽見顧承武在房里哄滿寶換尿布。

    似乎有些哄不住,江云正要轉(zhuǎn)身進去,忽然透過院門門縫,看見外面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里面。

    那種眼神猶如附骨之蛆,正和江云對上。

    一瞬間,江云看見人餓了很久之后的瘋狂和貪婪,他從頭冷到腳,江云幾乎立刻轉(zhuǎn)身,心如擂鼓大喊了一聲,朝顧承武跑去。

    戴二和曹典也正起來,他倆因為是請來護院的,就住在顧家新租的小院里。曹典握著刀走過去,門外那人已經(jīng)跑開了。

    “是流民,”曹典確認過,跟顧承武道。

    顧承武把江云拉入廊下,看向門外,神色冷了幾分。他握著江云的手,能感覺到顫抖:“別怕,他們暫時不敢進來!

    江云心有余悸點頭,忽然聽見外面大街上,縣衙的士兵正在敲鑼打鼓,一路喊道:“咱們縣令大人慈悲為懷,開私庫給大家伙賑災,趕緊去,去晚就沒了!

    鑼鼓聲一路沒停,聲音越喊越大,引了不少流民和城里吃不起飯的百姓過去。

    那士兵得了縣令的授意,在百姓中為他高功頌德一番,士兵吼了一嗓子,卻發(fā)現(xiàn)那些人眼里根本顧不上縣令如何,只有一碗粥,才能救他們的命。

    正在燒飯的張翠蘭呸一聲:“這狗官,早干嘛去了,等人死了才想起賑災!

    她罵完,夏竹也跟著點頭。

    鑼鼓聲把滿寶嚇哭,江云把滿寶抱在肩頭,一邊哄一邊看顧承武道:“流民有了飯吃,是不是不會在我們家門口偷看了?”

    不怪江云擔心,實在是剛才的眼神太惡心,讓他光是站在那里,就仿佛被流民用眼神在割肉吃血一樣。

    顧承武搖頭,縣令這是被流民逼急了,才不得不屈服開設(shè)粥棚。但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流民和百姓有了粥吃不餓肚子,總會消停一段時間。

    只是顧承武千想萬猜,也猜不到這次施粥,不僅沒能安撫這群流民,反而讓他們徹底暴動。

    第109章 第 109 章 發(fā)霉的米粥

    粥棚設(shè)在縣衙之外, 流民和百姓急促擁擠涌入那條街上,冰天雪地里,有人被人群踩在腳下, 被成百上千只腳踏過。

    有人渾水摸魚,偷走跟在人群里的孩子,隨后只能聽見大人嚎啕大哭找孩子的聲音。

    平時流民聚集最多的白云街,現(xiàn)在變得空曠。江云幫黃大夫把庫房里最后一批藥材搬出來, 看見門外不少病患都忽然朝著縣衙方向跑過去,他心念一動也跟上去。

    一只腳剛踏出門, 顧承武抱著刀在門口等他。

    “外面危險,”顧承武開口,他眼里沒有笑意,但不失溫和,只是提醒江云。

    江云扶著門框,有些猶豫, 他只是想看一看百姓吃的如何,但并不愿意冒險。隨后聽顧承武道:

    “我?guī)銖暮笙锏巧细邩强? 對面有一處茶館!

    回來之后, 顧承武每日寸步不離跟在江云身上,江云在醫(yī)館幫忙,他便握著刀守在醫(yī)館門口, 以防鬧事?lián)屗幍娜恕?br />
    殺了幾百個敵人, 刀口最終還是朝向自己人。那是一群企圖闖進醫(yī)館搶藥殺大夫的人,顧承武殺人都刻意避開江云,和李四把染著惡臭的血的尸體拖出去。

    四野茫茫,白雪覆沒,最不缺的就是尸體。

    江云看了一眼顧承武懷里的重刀, 其實他知道顧承武殺了人,江云告訴自己,他殺的都是壞人。他走過去牽著顧承武,兩只冰冷的手十指相扣:“走吧!

    “嗯,”顧承武看一眼與他相握的手,他手上漸漸用力,似乎是要牢牢粘住江云。二人腳步加快,很亂便登上茶樓,走到窗邊看對面縣衙。

    粥棚設(shè)了五個,除了粥,江云還看見縣衙的廚子把一筐筐饅頭搬出去,瞧著像模像樣。士兵拿著刀棍守在周棚旁邊,沒人敢鬧事,畢竟死和活是很容易選擇的事情。

    “有了吃的,他們總能活下來?”江云抬手揉開眼底疲憊,坐在窗邊的桌子旁。

    話沒說完,顧承武沖他搖搖頭:“只怕未必,”他把窗子再推開一些,拉著江云起來看。

    剛才還秩序井然的隊伍,忽然躁動起來,流民和官兵打了起來,爭執(zhí)之中不免見血。

    江云看著底下紅白交融的雪地,忽然有些惡心,他捂著嘴到一旁吐。那是毆打爭執(zhí)中不慎被官兵抹了脖子的人,瞪大眼睛倒在地上。

    “你們這群不知好歹的刁民,有了吃的還不滿足,怎么,難道要上天不成?飯就在這里,愛吃不吃,不吃就等著餓死!惫俦鴲汉莺荻⒅@些人,手里的刀還留下血痕,他站在臺階之上目光不屑。

    流民和百姓安靜一瞬,瞳孔睜大呼吸停滯,看著地上被砍死的人。他們沒有被震懾,只是忽然意識到,這樣的官府早就爛了,不配被他們敬畏。

    “這都是臭了爛了的霉米!要我們怎么吃!”

    “這群當官的有錢的好酒好肉,卻讓我們百姓凍死餓死!踩在我們的骨頭上享福享樂。”

    不知道是誰吼了兩句,流民和百姓忽然一擁而上,迎著官兵的刀刃上去,最終踏破了縣衙的門。

    江云耳邊炸開轟鳴聲,他扶著柱子吐了出來。旁邊遞來一杯熱茶,江云抹掉淚花,被顧承武喂一口熱茶漱口。

    “縣衙被踏破,百姓不畏懼縣令,云水縣馬上要不太平了,”顧承武拿出帕子,給江云擦拭嘴邊水漬。

    他話說完,就見江云猛然把頭埋在顧承武胸前,聲音驚懼低弱:“我想回家!

    說話時,人被抹脖子的畫面依然清晰,像過年被宰殺牲畜一樣,鮮血噴出來,人倒在雪堆上,血流了很久也流不完,染紅了雪堆。

    顧承武輕拍江云的背:“好,我們一起回家,”他看向底下的縣衙,里面是百姓和官兵毆斗的聲音。顧承武沉下眼,握緊了拳頭。

    下樓時,江云分明害怕,目光卻依然忍不住往縣衙的方向看過。

    他腳步猛然停頓,視線里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江云拉住顧承武,有些急切:“相公你看,是不是吳水和他女兒。”

    幾月前只聽說吳水贖回女兒躲在縣城里,江云以為以后都不會再見面了……流民都沖進縣衙,只剩吳水帶著女兒,旁邊是幾個年邁的老太太,無力抗爭,只能舀桶里的霉粥喝。

    吳水沒有注意到江云。他離開村子后,拿著錢把女兒從人牙子手里買回來,他帶著女兒住過城墻根,也住過橋洞底下,碰見想欺負他們的人,被吳水拿桿子打跑。

    雪災發(fā)生封城后,沒有地方遮風避雨,吳水擦了擦眼淚,從桶里舀出霉米喂進女兒嘴里。喂下第一口,他的手忽然被握住。

    “吃了霉米,會生病的,”江云攔下吳水。

    吳水怔然看著江云,有些恍惚,他不知所措握著舀霉粥的勺子,長期不吃飯使他虛弱恍惚。

    江云想象不出來這是一年前在河邊欺負他的人,他把吳水拉起來,湊近小聲道:“你不要出聲,帶著娃娃跟我走!

    說完,吳水驀然抬頭看向江云,眼里一陣滾燙,他狼狽地擦著眼淚,連忙點頭,抱著孩子緊緊跟在江云身后。

    不遠處,顧承武看著江云,江云朝他走過來,時不時抬眼看一眼顧承武,有些心虛:“對不起,我知道你說過不能隨便救人。我只救這一次,就一次。”

    他怕顧承武生氣,主動去牽顧承武的手。顧承武的手掌心粗糙,握上去的瞬間充滿熱意,江云甩了甩,歉笑充滿討好和祈求,怕顧承武把吳水趕走。

    江云小心去看,發(fā)現(xiàn)顧承武臉上并沒有神色變化,不僅不生氣,反倒片刻不離看他。

    風雪漸大,吳水抱著女兒走在幾步在,不敢靠太近。顧承武余光看一眼吳水,不多作理會。他把江云往懷里拉了拉,低沉的聲音響起:“罷了,你若是想救便救,一個村也不至于冷眼旁邊。有我在,總不會叫你收到傷害。”

    他幾乎發(fā)出聽不見的嘆息,江云見他沒有半點不悅。剛才還小心翼翼的目光頓時開懷起來,抱著顧承武的手臂靠上去,兩人一起往家走。

    楊柳巷子是白云街難得比較太平的地方,走進去之后,江云才感覺到熟悉的平和的氣息。炊煙從院里升起,江云推開門,五只狗迎上來繞腿。

    三只崽崽長大不少,有江云膝蓋高。看見江云背后的陌生人,忽然齜牙咧嘴發(fā)出威脅。江云拍一下福仔白仔旺財?shù)念^,輕聲驅(qū)趕:“去,不許兇。”

    三只崽子似乎有些委屈,嗚咽著跑開。張翠蘭正抱著滿寶在屋子里玩,看見江云和顧承武身后的人,她愣住了。

    懷里的滿寶看見爹爹和父親出現(xiàn),咿呀兩聲伸出手朝著江云。張翠蘭才反應(yīng)過來,把滿寶抱過去:“怎么是他?你們是怎么遇上的?”

    江云把剛才發(fā)生的事說了一邊,張翠蘭有些駭然,想不到縣令那個狗官竟然做這么缺德的事情,把發(fā)霉的米給百姓吃。

    都知道發(fā)霉的米不能吃,吃多了那是會死人的。

    “那吳水你打算怎么辦?”張翠蘭問。

    江云看一眼身后小心翼翼的吳水,道:“娘,他有女兒,我想幫他,”說完頓了一下,觀察張翠蘭神色沒有變,他才敢繼續(xù)說下去:“家里囤了六個月的米,給他們吃一些,總不至于餓死!

    話音落下,張翠蘭還沒發(fā)話,顧承武便道:“旁邊院子不是還空一間,讓他們住進去。雪災未停之前,不許他們離開院子便是!

    江云看一眼顧承武,知道相公是在幫自己說話。

    小夫夫倆一唱一和,張翠蘭還能說什么。她探出頭,看見吳水懷里瘦弱的娃娃,心還是軟下來,揮揮手道:“那就讓他們進來,大雪天站在外面,孩子也受不了!

    吳水在門外,風雪吹打他的臉,知道顧家人同意后,吳水才處處小心,抱著女兒進去,不敢多說話,怕得罪顧家。

    江云抱著滿寶回臥房,身上沾了一些雪花,他和顧承武坐在炭盆前烤火,滿寶被顧承武抱在懷里,不停扭動似乎不樂意。

    江云忽然湊近顧承武,發(fā)現(xiàn)他下巴一圈青色的胡茬。這幾天城里城外都亂了,顧承武來回奔波,沒有時間修正易容。

    夫郎忽然湊近,明亮的眼注視他。顧承武也不手軟,把滿寶放在床上,拉著江云的手坐在自己腿上。

    “為夫丑了?”顧承武貼著江云紅潤的耳垂說話。

    江云心里撲通一動,他沒有回避,耳畔帶著微微的癢意。江云坐在顧承武腿上,他忽然笑了一下,捧起顧承武的青色胡茬一巴,湊上去親一下,道:“相公不丑,比以前都好看。”

    蜻蜓點水般一觸即分,沒等顧承武噙著柔軟嘗出芳澤,江云便從他腿上下來,走到柜子面前。打開柜子取出一床舊被子。

    這是一年前的,不算特別厚實,家里早不用了。江云抱在身上道:“你看著滿寶,我把這床被子拿給吳水和他女兒!

    江云穿過墻洞,走到隔壁院子時,看見空房里,吳水正在給女兒喂新鮮的米湯,他甚至舍不得讓自己先吃,等女兒吃完再吃,對著米湯咽口水。

    看見江云,吳水倉惶起身。

    江云把被子抱進去,放在床上:“這是去年的,你們先用,我讓相公去找了一些茅草,夜里給你們鋪在床上墊著用。”

    話說完,吳水連連點頭,上去幫著鋪被子。他不敢求別的,別說是被子和嶄新的房間,就算是一碗粥,吳水都不敢要求太多。

    江云看一眼見底的粥碗,把碗拿過來道:“早上煮了不少,我去再給你舀一碗。那里還有半碗滿寶沒喝完的羊奶,你要是不介意,我端來你給孩子喂了!

    “不,不,我不介意,”吳水有些無與倫比,灰敗的瞳孔因為一碗粥和羊奶,重新浮現(xiàn)希望。

    第110章 第 110 章 流民暴動

    顧承武把墻角堆起的木料扛到院里, 手里拿著一把刀,三兩下給滿寶削出一只木蜻蜓。

    江云抱著滿寶坐在一旁,拿著蜻蜓逗趣:“快看這是什么?你父親給你做的, 喜不喜歡?”滿寶咿咿 呀呀扭頭去看,小手一抓握住蜻蜓,難得對顧承武張嘴一笑,露出好臉色。

    顧承武失笑, 不和兒子置氣,道:“你在時他便乖, 你一走,就在我身上尿,”顧承武趁著這會兒,當著滿寶的面向夫郎告狀,控訴兒子的“惡行”。

    滿寶啊呀一聲,抓著的蜻蜓忽然掉在地上, 小手捏著江云的衣服,把頭埋在江云懷里, 不理會地上的蜻蜓。仿佛受委屈的不是顧承武, 而是他自己。

    江云輕拍滿寶的背,道:“你怎么也跟娃娃似的告狀,”他話音清脆, 說話時帶著笑, 讓顧承武心里蕩起一陣漣漪。

    顧承武手上動作未停,木花翻飛,和江云說話的功夫,一只木簪成形,他拿起刻刀, 在上面刻下一只松鼠,又覺得不對,在松鼠旁邊刻了一只狐貍。

    “給你戴上,”顧承武把簪子別在江云發(fā)間,樸素的模樣沒有拉低江云的顏色,反倒更顯清麗。

    江云看不見,抬手摸了摸,有些期盼問:“好看嗎?”

    顧承武:“夫郎最好看,”一句話讓江云紅了臉,平時瞧著冷硬少話的人,說起情話都不帶重復的。

    枝梢間落下一團雪,江云戴著毛領(lǐng)也覺得冷,他把孩子交給顧承武抱,道:“你去看看小爐里的羊奶,剛才讓竹哥兒幫忙煮了,等涼一些拿給滿寶喝!

    滿寶忽然被父親抱過去,哼唧一聲,腿腳猛然踢了一下,踢的位置還很不巧。顧承武只覺得太陽穴一跳,抓住兒子不安分的小腳。

    “好小子,故意的。若是踢壞了,你小爹爹以后便不能為你生弟弟妹妹了!

    江云耳尖竄上緋紅,低頭小聲嗔怪:“孩子面前,亂說什么呢……”

    孩子出生后,又是接連的雪災。顧承武每天躺在床上,中間隔了一個滿寶,他就算想對江云做些什么,也要顧及孩子才是。

    血氣方剛二十幾歲的小伙子,叫他幾個月不碰夫郎,實在憋的慌。顧承武喉間微動,湊近江云詢問征求:“要不今晚就讓滿寶和干娘睡。”

    他說話聲音小,江云卻秒懂,知道相公在想什么。他從脖子紅到臉,半晌沒有說話,低著頭看腳尖,隨后小聲“嗯”一聲,算是答應(yīng)了。

    滿寶還小,當然不知道大人在說什么,絲毫不知道自己今晚要被迫和爹爹分開。

    夏竹老遠就看見老板和顧大哥耳語說話,他沒做過多久夫郎,臉皮薄看著也覺得臉紅。把小爐子里的羊奶倒出來溫著,被張翠蘭叫去切蘿卜。

    當時云哥兒要留下夏竹,張翠蘭雖然嘴上不說,心里也有些介意,就怕夏竹不知根不知底,請回來麻煩。如今觀察了幾個月,越發(fā)覺得夏竹勤快伶俐實誠,品質(zhì)是難得的。

    她才趁著切菜的借口,把人叫過來,試探道:“你覺得四子如何?”

    夏竹一愣:“哪個四子?”他是真沒反應(yīng)過來,一心想著手上的活計,不敢偷懶。

    張翠蘭哎一聲,見這孩子平時機靈,現(xiàn)在卻跟木頭似的,道:“嬸子還能說誰,當然是李四。他和武小子走的近,也跟著叫我一聲嬸子。我瞧過了,是個實誠人!

    話說完,夏竹心里觸動一下,想起嘴上說不愛吃甜食,把一整碗梨湯都給他的人,說沒有想法是假的。

    可隨即夏竹目光又黯淡下來,他是成過親的,還死過男人,就別去肖想這些了。

    說什么來什么,李四拿著刀匆匆走進院子,他是直接推開門進來的,不像往常一樣事先敲門。

    “出事了,”李四一路跑過來,喘著氣進去。張翠蘭和江云他們都圍過來,隨即聽李四道:“縣令把霉米霉面發(fā)下去,流民鬧起來,徹底撕破臉。沖進縣衙殺了師爺,又搶過刀,砍了縣衙旁邊一戶富戶!

    說完,李四頓了一下,神色嚴肅沉重,道:“那家人上至老人下至小孩全被殺了。流民霸占房子,在里面吃酒喝肉,他們?nèi)缃襁B縣衙都不怕,我只擔心家里有米有糧的,都會遭毒手。”

    話說完,江云有些害怕,把滿寶緊緊抱著。又想起那天虎視眈眈在院門外盯著他的流民,那副模樣讓人惡寒。

    張翠蘭拍拍胸脯,也被嚇到,被夏竹扶著坐下:“朗朗乾坤,他們竟然敢殺人?”

    “還有什么是這些人不敢的,這群人為了活下去,已經(jīng)不管不顧了,”李四說完,看著顧承武,就等他拿主意。

    顧承武身后,還站著戴二和曹典,他們看不出絲毫懼意。別說是區(qū)區(qū)救命,就算對上吃人的蠻族人,他們也從沒畏縮過。

    曹典沖顧承武抱拳,擲地有聲:“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我和戴二無父無母,一身孑然。光腳不怕穿鞋的,這群流民既然敢來,就讓他們有去無回!”

    顧承武看一眼城門方向,老孟此時就在城外幾十里。朝廷出了變故,榮王被困,云水縣無人來救。一千根竹木箭,足夠抵擋一陣子。

    “守好門,夜里輪流看守!鳖櫝形涑谅暤,他不會低看這群流民?h衙外都是大戶人家,看家護院必不可少。流民就算餓過了頭爆發(fā)起來,也不可能真打的過那么多帶佩刀的看家護院,多半是趁著夜里人防備最弱的時候偷襲。

    顧承武看向李四:“流民燒殺搶掠,你家也未必安全,去把你娘接過來。”

    李四點頭:“家里的糧食我都一并搬來,”他匆匆離開。

    顧承武又對戴二曹典道:“柴房里有大刀,你二人去拿一把,等李四過來,夜里我們四人輪流值守!彼膫都是上過戰(zhàn)場的,足夠抵擋一陣。

    滿寶在江云懷里哭,小手緊緊攥著江云衣角,似乎也察覺到不同尋常的氣氛。

    院子里動靜不小,江云看見吳水抱著女兒出來,想問清楚又不敢上前,在顧家喝了一碗粥和羊奶,吳水的女兒已經(jīng)醒過來,只是沒有精神,被吳水抱著眼睛呆住。

    “她叫什么名字?”江云抱著滿寶走過去,讓滿寶看吳水懷里的小姐姐。

    滿寶難得看見和他年紀相仿的娃娃,安安靜靜看過去。吳水搖頭:“沒有名字,生下來不久,被他爹賣了,沒人起名,我就叫她小妞!

    江云點頭,這也能想到,等雪災過去太平日子來了,到時候再和娃娃起名字也行。

    吳水看著江云,嘴巴動了動,始終覺得說聲對不起不足以表達道歉,又不知道該說什么,最終話語只能卡在喉嚨里。

    江云看出吳水的局促,以前吵架都是過去的事,現(xiàn)在都是做父母的人了,也不至于再像以前一樣計較。江云道:“街上不太平,最近幾天都不能出門,你帶著小妞就在屋里,裹著被子不至于冷,家里糧食足夠,別的不用擔心!

    他說完,見吳水點頭,才離開。江云極力安撫別人,自己卻害怕倉惶,不知道那群流民什么時候會殺過來,也不知道這種日子什么時候才能過去,他忽然間有些想念雪災之前的熱鬧日子。

    雪花似乎小了一些,江云沒注意到,他看見顧承武在門口接人,張翠蘭也過去。門外是李四和一個陌生婦人的聲音,江云一聽,知道是李四的娘過來了。

    張翠蘭是一輩,和李四他娘趙氏最合得來,院子里幾家人圍在一起,短暫驅(qū)散雪災帶來的沉悶壓抑。江云把滿寶顧承武,道:“我進去燒一壺熱茶!

    他走到井邊,井面結(jié)了厚厚一層冰。顧承武用長刀破開冰面,放下水桶打一桶水上來。冬日洗澡不如夏天勤快,井里的水用了半個月,還剩下一大半。

    小泥爐底下染著柴火星子,五只狗也怕冷,不是縮在狗窩里報團就是縮在柴火邊,連最調(diào)皮的旺財都不怎么出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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