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初醒
北俾亡了。
北俾王被殺, 四王子戰死,其余王室盡數被俘。
北俾徹底亡了。
覆滅北俾的戰報八百里加急傳至京城,朝臣近乎迫不及待的開始商討獻俘事宜。小皇帝更是激動的幾夜未睡, 甚至想要偷溜出宮將這個好消息帶給他的督公。
“大寧勝了!大寧真的勝了!”
街頭巷尾,販夫走卒,幾乎人人都在談論這件事。
他們都將此視作榮耀, 近乎舉國歡慶。就連一向不入凡塵的廟宇,都向幼帝遞去了恭賀的話語。
煙花炮竹染紅了白雪,只是在這樣熱鬧的氣氛下, 督主府卻依舊是冷清的。
白雪皚皚覆蓋了督主府內的每一寸土地, 掛著零星枯葉的樹枝在風中輕晃。行走在督主府內的侍女太監有序,卻都透露著無法言說的沉沉郁氣。
這是時督主昏迷的第二個月。
雖已活過了太醫的死亡判決, 但時督主依舊沒有醒來, 甚至沒有任何醒來的征兆。
每一個侍女太監的心中都是恐慌的,他們恐懼時督主真的逝去,更為自己的未來感到慌亂。
若是時督主死了……
他們還有未來嗎。
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夠回答。而逃離北境慶功宴而來的景云自窗口輕巧落地, 大步邁向時鶴書的床榻。
這是覆滅北俾的第三天。
三天, 處理完北俾王室戰俘,確保北俾再無復國可能的景云終于來到了督主府。
心是激昂的,景云期待著自己曾無數次夢到的場景,期待著醒來的時鶴書。
只是——
注視著垂落的白色床幔,不妙的預感驟然襲來。
跳的有些過分急促的心臟漸漸落回了胸腔。薄唇緊緊抿起, 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蜷了蜷,景云放輕腳步,緩步走向榻邊。
“……九千歲?”
大手輕輕撩起床幔, 月華冷冷撒入床榻。依舊沉沉睡著的人靜靜躺在榻上,好似童話中需要親吻才能被喚醒的公主。
“……”
這一幕足夠祥和, 也足夠美。
但景云的指尖卻猛地刺入掌心。他緊繃著身子,注視著時鶴書。
……他的九千歲,依舊沒有醒來。
榻上的人面色蒼白,雙唇卻泛著健康的粉色。似是成熟的櫻桃,誘人采擷。
景云的目光落在那精雕玉琢的面龐上,又自那纖長的眼睫一路向下。目光劃過挺翹的鼻梁,劃過粉潤的紅唇,最后落到白皙的脖頸之上。
長久的沉默在室內蔓延。
不知過了多久,景云終于控制著不住顫抖的指尖,輕輕摸上了時鶴書的頸側。
咚,咚,咚。
平穩的脈搏在指尖跳動,感受著恢復如常,摸不出半分虛弱的脈搏,景云的指尖又不受控制地顫了顫。
“……怎么回事。”
北俾已然覆滅,時鶴書的身體也是前所未有的康健,為何還會昏迷不醒?
紅血絲在不知不覺間爬滿了眼白,濃黑色的眸子輕輕顫動。
暖意自他的指尖源源不斷地涌入時鶴書的身體,蒼白的面龐浮上紅暈,景云垂著眼,低聲重復著系統那簡短的回答。
“等?”
呼吸變得沉重起來,在良久的沉默后,景云閉了閉眼。
“所以,他一定會醒的,對嗎。”
系統的聲音懶懶響起,它似乎并不在意時鶴書此時的昏迷,又似乎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等……
薄唇緊緊抿起,落在身側的手蜷起又松開。
系統沒有告訴他時鶴書何時會醒來,景云也沒有問。
只要時鶴書能夠醒來,他就不在乎時間。
不過是等而已。
景云最擅長的,就是等待。
……
建元八年的一月轉瞬即逝。
而自那日后,本該隨大軍歸京的人,便日日都伴著他的九千歲。
冬去春來。
今年的春天來的極早,不過二月中旬,京城的枯樹便冒出了綠芽。
景云折下一支青綠的柳枝,輕輕放到了時鶴書的枕邊。
“九千歲,春天了。”
輕緩的聲音響起,濃黑色的眸子落在精致的面龐上。
榻上人依舊在沉眠。
而在將柳枝放下后,景云只靜靜注視了時鶴書片刻,便端來銀盆,開始為時鶴書擦拭身體。
柔軟的帕子落到柔軟的肌膚上,蒼白的皮肉脆弱,縱使是并不嚴重的揉搓,也被搓出了三分誘人的血色。
像是將要盛放的桃花。
從錦被下撈出來,半依靠在景云懷中的人衣衫半散。中衣下的肌膚若隱若現,兩顆粉櫻隨著擦拭而微微凸起,將衣物頂出了一個小小的弧度。
此時春光無限,但懷中人的神情卻依舊圣潔。
他像是不諳世事的仙子,自月宮而來,卻又向月宮而去,讓這具留在凡間的□□陷入了無邊長眠。
精致小巧的下巴被男人的大掌托在手中,景云輕輕撫起時鶴書的下巴,小心地擦拭著每一寸肌膚。
隨著第七只軟帕落到臉頰,蒼白的面頰也浮出了三分血色。
而在那只帕子掃過長睫,擦過眼下時,懷中人隱匿在錦被間的指尖忽然顫了顫。
指尖的顫動微不可查,但幾乎是在發生顫動的一瞬,景云的目光便移了過去。
“……”
注視著那只隱匿在錦被間的手,托著柔若無骨身體的景云輕輕開口:“……九千歲?”
略有些遲疑的聲音響起,懷中人并未給予他回應。景云沉默地放下帕子,剝出錦被中隱匿著的手。
……這只手,方才動了一下嗎?
大手試探性地輕輕包住小手,懷中人卻再未有任何動作。
時間一刻一刻過去。
終于,日落西山。紅日將最后的余暉灑向人間。
輕聲為時鶴書講著軍中趣事,朝中要聞的景云抬眼看了看日光。
該離開了。
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時間,景云抬手撫過時鶴書的臉頰。一個輕吻落到眉心,懷中人被輕輕放到了榻上。仔細梳理過的長發散在身后,景云理好被子,又撫了撫時鶴書的臉頰。
柔軟的皮肉冰冷,仿若冷玉,令人愛不釋手。
“晚安,九千歲。”
指尖依依不舍地劃過臉頰,高大的男人輕聲拜別。
“明日見。”
……
那是二月十六。
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日子。
是建元八年春日里極普通的一天。
只是,在無人注意的角落,在景云轉過身的那一刻,時鶴書的眼睫卻開始了不住的顫抖。
如蝴蝶振翅般,劇烈的,不住的顫抖。
……
時鶴書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在夢里,他看到了過去的自己,看到了先帝,也看到了景云。
那真的是一個很長的夢。
他似乎在夢中再次經歷了一遍自己的人生。也似乎在某個存在的幫助下,看著過去的自己,再次成長為權傾朝野的九千歲。
雪原,宮闈,督主府……交替在他的夢中出現。那似乎是一場好夢,又似乎鉤織著噩夢。
但,混亂無序的夢境打散了他的記憶。
至于在最后,那個根本看不清臉的存在的咬牙切齒——
抱歉,時鶴書根本沒聽清,也沒聽懂那所謂的天道在說什么。
他只聽到了三個字。
“你贏了。”
他贏了。
沉重的身體隨著話音落下而驟然一輕,突兀的光亮漸漸出現在視線里。
羽睫瘋狂顫動著,時鶴書睜開了眼。
夢醒了。
……
那是二月十七,一個平平無奇的早晨。
紅日依舊從東邊升起,明月依舊從西邊落下。
融化的冰雪化為河流,帶來源源不斷的生機。而在悄無聲息間,梧桐樹的枯枝上冒出了綠芽,鳥雀嘰嘰喳喳地飛回了京城,落滿了竹林。
只是,督主府卻依舊是死氣沉沉的。
宮女太監們按部就班地做著自己的事,像是沒有生命的機器。
拎著食盒的景云走到時鶴書的臥房外,抬眼看了看萬里無云的天空,終是推開了面前緊閉的門。
沉重的木門發出嘎吱聲響,景云如習慣般開口:“打擾了,九千歲。”
屋內一如既往地沒有回應。
但景云也不失落,他只拎著食盒,垂著眼,緩步邁過了屏風。
“九千歲,今日的天氣很好,很適合出門……”
食盒落到桌上,景云背對著床榻,一邊拿出食物,一邊緩聲對時鶴書講著今日的見聞。
“……那些鳥兒也都飛回京城了,屬下昨夜替九千歲喂了些粟米。只是那些鳥兒吃了屬下的糧,也不親近屬下,它們滿心都想著九千歲。”
“若不是屬下將窗子關的嚴,恐怕那些鳥兒都會闖進來將九千歲圍住……”
說到這里,景云沒忍住輕笑了笑。
長發,穿裙子,有讓民生變好的‘魔法’,還有很多動物喜歡。
他的九千歲可真是公主。
這樣想著,景云端著米粥轉過身,卻不料對上了一雙明亮的灰眸。
“嗯?”
那雙煙灰色眸依舊是熟悉的模樣,嵌在巴掌大小的臉上,此時正輕輕彎起。垂落身后的長發隨著主人動作而晃動,時鶴書微微偏頭,淺笑著看向景云:“然后呢?”
然后——
聲音卡在了喉間,濃黑色的眸子在瞬間睜大,手中瓷碗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九千,歲?”
努力擠出的字磕磕絆絆,注視著時鶴書,景云恍惚間覺得自己闖入了一場格外真實的美夢。
而時鶴書輕笑了笑。
“是我。”
他向景云伸出手,而景云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柔軟,溫冷。
這是懷中的身體。
幾乎是在靠近時鶴書的一瞬間,景云便將身前人猛地擁入懷抱。他幾乎要將時鶴書揉碎,融入骨血,永遠不再分離。
情緒總是后知后覺翻涌而上的。
感受著懷中人的心跳,汲取著懷中人身上不散的藥香,景云忽然覺得心臟好酸,似是浸泡到了什么腐蝕性的液體中。溫熱的水珠無聲劃過懷中人的頸窩,景云緊緊圈著時鶴書的腰。
“……”
這個懷抱炙熱,而再度被男人拉到腿上坐著的時鶴書低笑一聲,抬手輕撫了撫身前毛絨絨的腦袋。
“晨安,景云。”
輕柔的聲音熟悉又陌生。
長久的沉默后,景云抬起頭。
無視酸澀的眼眶,他努力牽起唇角,露出一個不那么苦澀的笑。
“晨安,九千歲。”
手臂攬著懷中人纖細的腰,景云湊上前,輕輕銜住了那片粉潤的唇。
“……我想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