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永夜·純白之巔（9）
“你們嘰嘰咕咕在說什么呢？”鄭從華非常好奇。
白湮晝不冷不熱道：“某些人把我呼喚過來, 卻口是心非地拒絕我。你不覺得這樣很可愛嗎？”
夜燼燃沒有被他的激將法打倒，冷靜地轉過頭：“你心里清楚，我想要的根本不是你。”
“哦？可你進入這個副本, 不就是為了找個替代品來填補內心空缺嗎，”白湮晝壞笑著揭開傷疤，“你本就不在乎到底是真是假。”
夜燼燃一愣神, 完全沒想到他竟然連這點都能看出來，果然無論是哪個白湮晝都十分敏感，總能洞察人心。
白湮晝隔著防風口罩撫摸他的臉：“不說話, 是因為……被我戳穿心事了？”
一旁的羅茜見情況不對，立刻冷漠問道：“要我殺了他嗎？”
白湮晝似乎完全沒聽到這句威脅，或者說對他而言羅茜根本構不成威脅，依然饒有興致地逗弄夜燼燃, 等待他的反應。
夜燼燃像是徹底失望般嘆了口氣，向羅茜擺了擺手：“別亂動, 我來處理就好。”
羅茜聞言果然沒再繼續靠近, 并順帶攔住簡星等人，將充分的空間留給他們。
夜燼燃重新正視白湮晝, 問道：“我想跨越眼前的障礙, 你會幫助我嗎？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我不會對你做出什么過激行為。”
“你是想要挾我？”白湮晝微微歪了下頭，“不錯, 膽子越來越大了，可我為什么要幫你呢？如果你給不了我想要的東西……呵呵，算了, 就當你成功一次。”
他轉身指著那條橫跨在道路上的溝壑：“你要是敢進去，可就別想著出來了, 這是一個陷阱。”
見他肯透露關鍵信息，夜燼燃接收到善意，神色緩和幾分：“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聞不到嗎？”白湮晝嬉笑著反問，“那種惡心的味道。”
夜燼燃搖了搖頭，白湮晝那帶有侵略性的氣息太濃厚，嚴重影響到他對周圍環境的感知。
不過，從登山最初開始，他就能隱約聞到詭異就徘徊在附近。
大雪不僅掩埋行人的足跡，還將一些異常之處沖談，將萬物粉飾成純潔的白色。
白湮晝一臉失望：“是嗎……還好，你有我在。實話實說，你們的假想敵就在懸崖下面等著你們跳下去，所以先下再上的路子是行不通的。”
夜燼燃道：“所以你說，一旦下去就再也不可能上來了，你就如此篤定我們打不過敵人？”
白湮晝點頭：“沒錯，我沒有帶任何私人感情，全憑理性得出這個結論。”
夜燼燃盯著那張臉看了好一會兒，最終確定他沒有撒謊，便說道：“好，那從上方跨越呢？”
“也不是不行，飛行噴氣背包，熱氣球，還有……”白湮晝俯身在夜燼燃耳邊悄悄說出后半句話，“時空門創建術。”
如果沒有NPC跟隨，這種方法的確在夜燼燃的考慮范圍內。但穿越時空門會對人類造成很大精神負擔，尤其是以前從未嘗試過的人，這對于目前狀態不佳的簡星和伊芙琳來說是很大的風險。
“你是在擔心她們嗎？”白湮晝瞥了一眼，“那些人，存在于副本中，對玩家來說沒什么好憐惜的。”
夜燼燃不為所動：“你以為我玩了無限游戲這么久，還不知道嗎？所有副本都是真實存在的世界，而不是虛擬的程序。”
無限游戲的系統，是將無數宇宙和不同的時間線片段連接在一起的裝置，主神可以自由調動世界中的一切，宛如沙盤。
夜燼燃很少對別人有什么同情心，也不會對NPC格外溫柔，但不至于像白湮晝那樣見誰殺誰。
白湮晝在憎恨中長大，天然對萬物帶有一定的惡意。
不知從何處歸來的他，惡意被提煉得更加純粹，在鮮紅中燦然盛放。
白湮晝直言道：“如果是我，就直接開時空門把隊友運到對面去了，簡單快捷，這么短的距離花費不了多少魔力。”
夜燼燃冷笑一聲：“你這么聰明，該不會只想到這種辦法吧？”
互相激怒，看誰先沉不住氣。
白湮晝的表情就好像被幼貓輕輕撓了一下，心滿意足又期待更多，作為獎賞，他大發慈悲地決定順應對方的心愿：“飛過去不行，走下面也不行，事到如今就只有兩種方法，一是等待障礙自行消失，二是繞過去。”
“繞過去我們早就想到了，等它消失是怎么回事，你有把握嗎？”夜燼燃十分懷疑。
白湮晝淡淡道：“你該不會還認為這是一座普通的山吧？你就把它當成可以活動的機械裝置，它的變化速度，難道你還沒有見識過嗎？”
也就是說，如果他們一開始就貿然向懸崖底部爬去，很大可能直接被夾成肉餅，根本來不及逃出來。
夜燼燃若有所思地低下頭：“說的也是……奇怪，如果這條裂谷是在短時間內變出來的，如此大的地形變化，動靜應該很大才對，可我們一路上并沒有察覺，難不成是在之前暴風雪的時候？”
其實，他還以為那是白湮晝引起的。
白湮晝沒有直接回答，將一手插在口袋里，悠哉地望向深不可測的懸崖：“它會心急的，一直沒有獵物跳進嘴巴里，它肯定不愿意傻傻維持同一個動作，再等等吧。”
鄭從華絞盡腦汁消化信息，恍然大悟后舉手問道：“所以我們現在原地等候？要吃燒烤嗎？”
羅茜無可奈何地捂著額頭：“你到底為什么這么執著于燒烤……”
“在冰天雪地的地方，有一堆火更有安全感嘛。”鄭從華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后腦勺。
白湮晝竟然表示贊同：“我也覺得吃點東西不錯，要不然光站著等太無聊了，你說呢，夜燼燃？”
夜燼燃懶得說些什么：“隨你。”
正好，夜燼燃需要一點安靜獨處的時間，來思考一些事情。
如果整座山都是古老者建造的遺跡，那建造在山頂的工業基地到底為何物，負責生產什么物品呢？
破損的空間通道，疑似進入癲狂狀態的白湮晝，究竟發生了什么？
夜燼燃保持神游天外的狀態，迷迷糊糊地跟在找地方扎營的同伴身后。
雖然沒有帳篷，但鄭從華找到了一塊避風的巨石，眾人就在石頭下圍坐起來。
此時太陽落山，夜幕之下，光線更加稀少。因為海拔較高，他們離大氣層很近，按理來說能更清晰地看見星空，但一層朦朧的霧氣完全打碎了觀星夢。
在氣溫極低，放眼望去全是一成不變的景色時，人很容易產生孤獨和恐懼等負面情緒。
“我再試試聯絡其他人。”夜燼燃掏出之前沒來得及還給伊芙琳的通訊器，舉高手尋找信號。
好在這臺小機器沒讓他失望，不一會兒，接通成功的指示燈就亮了。
艾莉森疲憊的聲音從揚聲器中傳出：“別亂動，我們離你們直線距離不到五百米了。”
“好，”夜燼燃答應一聲，“路上沒有遇到其他危險吧？”
“一切順利，我們放棄營救李張了。”
聽到這句話，伊芙琳全身顫抖了一下，抱緊雙腿蜷縮起來。
夜燼燃將嘴巴對準麥克風的位置說道：“記得如果有任何人離開了你的視線范圍，回來之后都要重新辨認是敵是友。我們找了個避風處休息，等你們過來，就原地扎營過夜吧。”
“辛苦了，再給我們一點時間。”艾莉森道。
夜燼燃現在最擔心的是特別顧問安德魯也被修格斯替換掉，這樣玩家就有可能錯失大量關鍵情報，而眼下麻煩的是安德魯根本不在玩家身邊，無法隨時監管。
無止境的等待使他心情煩躁，哪怕眼前熊熊燃燒的烈火都無法驅散陰霾。
掛斷通訊的時候，鄭從華已經將袋裝的自熱食品取出來，動手自制成烤串放在火堆上，肉類的表面溢出一層油脂，劈啪作響。
簡星靠在石頭上，仰望天空道：“唉，之前我在極光城里，一直很想看看真正的藍天長什么樣，想知道樂園的虛擬天穹究竟符不符合現實，但一到外面，天氣都不怎么好。”
久久不散的烏云成為她實現愿望的最大阻礙，遮住了每個人的眼睛。
“天空上面有什么呢？如果真如聯合會所說，天上沒有神明的話，宇宙一定是個孤寂無聲的地方吧。”
很久以前，人們相信外星人存在，就是出于對孤獨的恐懼，大家害怕人類是宇宙中唯一的智慧生物。
夜燼燃現在就完全沒這種顧慮，宇宙可太熱鬧了。
鄭從華苦惱地撿起一串烤肉：“對人類來說，遇見神明確實不是什么好事。”
“只有認知范圍狹隘的人才會這么認為。”白湮晝輕笑道，“當你理解宇宙的本質，擁抱它，你才能步入更高的層次。”
夜燼燃半開玩笑地說道：“看來你是希望我變得更好，我該對此深表感激嗎？”
“不，我只是想幫你找回真正的自己，”白湮晝的目光溫柔似水，“你本身便是宇宙原初的一部分。”
一顆被藏起來的，璀璨奪目的珍寶。
第242章 永夜·純白之巔（10）
據說, 在摩天輪旋轉至最高點時許愿能被天上的神聽見，讓愿望成真，讓友情長存。
離大地最遙遠的山峰之巔, 也向來被人們視為神圣的場所。
在無人打擾的寧靜土地上，互相傾訴的話語估計除了彼此也就只有俯瞰萬物的神明能聽見了。
夜燼燃想和白湮晝一起爬到最高處。
比山巔更遙遠，就算是神也無法打擾的地方。
在那里, 他有很多話想說。
在山與天的分界線處，一束白光穿透迷霧，不斷向前延伸后與火光交匯。
四個步履蹣跚的人影緩緩靠近, 布滿冰霜的御寒服裝上印有聯合會的標志，其中兩人背著大袋行李，但并不影響前進速度。
鄭從華高舉雙臂揮動打招呼：“嘿！我們在這里！”
為首的男人高呼一聲：“看見了！”
已經基本恢復體力的簡星立刻爬起來，急匆匆地迎過去幫忙拆卸行李, 將扎營用的帳篷和用品解開，手忙腳亂開啟搭建。
在其他人一擁而上加入這項工程時, 安德魯突然一拍腦袋：“對了, 我們要確認一下各位都不是臥底。”
“要對暗號嗎？”鄭從華打趣道，“好吧, 我們沒定暗號, 而且如果修格斯能讀取記憶，就算有暗號也沒啥用。”
羅茜冷靜道：“它們善于模仿，但完全學習一個人的特征和習慣需要時間, 偽裝并不是完美的，只要用心辨認，很容易能看得出來。”
簡星一邊將固定帳篷的棍子砸入冰層里, 一邊說道：“我們剛才一直在吃東西，互相沒離開過視線范圍, 可以確定沒有‘間諜’。”
“除了他。”羅茜眼神古怪地看了白湮晝一眼。
安德魯不明所以：“怎么了？”
這時候，他們才注意到這張不在登山探險隊名單里的生面孔。
羅茜解釋道：“他是中途加入的，自稱特勤部秘密編外人員，和我們的咸魚同志關系不錯，但因為他未經允許就擅自出動，在山洞中和我們會面，所以無法確定他是不是修格斯扮演的。”
安德魯的神情立刻變得凝重：“我認為你們真的要好好斟酌一下，現在就算多一個人也不能對局勢造成很大改變，反而徒增風險。”
夜燼燃頂著周圍充滿敵意的目光站到前面：“我會保障大家的安全，隨時關注白湮晝，一旦他做出什么可能危害到隊伍的行為，我會制止，并解決這個禍害。”
“拜托你了。”白湮晝舉止親密地將手臂搭在夜燼燃的肩膀上，湊近到臉旁說道。
簡星見怪不怪地兩手一攤：“他們平時就這樣，我習慣了。”
第一次目睹這種情況的幾人面面相覷，愣了許久后，安德魯才清了清嗓子道：“咳咳，我們準備休息吧，但這里不安全，要有人負責守夜，再考慮到你們所說的那種怪物，最好兩人為一組，相互照應。”
鄭從華不假思索道：“我要和無敵美少女一組。”
羅茜淡定地點點頭：“我沒問題。”
“那我們一組吧。”簡星挽起伊芙琳的手邀請道。
按理來說伊芙琳要和同事李張一起，但他已經不在了，現在孤身一人，她欣然答應，鞠躬向簡星表達感謝。
特別顧問和地理學家都沒什么戰斗能力，而且是隊伍里的重點保護對象，所以沒被安排守夜任務，剩下兩組分別是夜燼燃和白湮晝，以及兩名士兵。
帳篷搭建完畢后，大家領取各自的睡袋，李張的睡袋被分給了白湮晝，盡管他再三推辭，稱自己無需睡眠，但在夜燼燃威逼利誘下，他還是屈服了。
“好好睡覺，”離開帳篷前，鄭從華笑瞇瞇道，“那我和美少女先去巡邏了，晚安。”
帳篷內的燈被關上，電暖器運作一段時間后成功將室內氣溫提高，溫暖的環境讓人緊繃的肌肉逐漸放松下來。
夜燼燃躺在白湮晝旁邊，根本不敢放松警惕，也沒辦法合上眼睛進入睡眠狀態。
白湮晝只將自己下半身套在睡袋里，一只手撐住腦袋，側躺看著他：“睡不著么？沒關系，有我在這里，你的美夢不會被任何東西打擾。”
“你才是最大的打擾。”夜燼燃沒好氣道，他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怕影響其他人睡覺。
白湮晝一臉無辜：“那是你自己的心理作用，不能怪我。難道，還需要我做點什么來贏取你的信任嗎？”
“你知道就好。”夜燼燃賭氣地翻了個身，背對白湮晝。因為他把睡袋拉緊了，這動作就像一條打滾的肉蟲子，十分滑稽。
“呵呵。”
夜燼燃喃喃道：“笑什么，你又不是沒有這么搞笑的時候。”
白湮晝意味不明地拉長音調：“嗯——有點印象，你是說在十六區營地里那時候？”
他們曾和現在一樣縮在睡袋里，甚至很幼稚地保持這種姿態打滾戰斗。
夜燼燃語氣淡淡地問：“你覺得那樣好玩嗎？”
“當時的我，應該感覺不錯吧……”白湮晝換了個姿勢，將雙臂枕在后腦勺上，仰躺看向帳篷頂部，“不過現在想起來，那種行為毫無意義，我不太能理解自己是怎么想的。”
夜燼燃不自覺地咬了咬嘴唇，道：“那就更能證明你不是他了，他一直是這么幼稚的。”
“可是人會成長，我也會長大。”白湮晝輕笑一聲，“你不覺得我變得更成熟了嗎？”
夜燼燃很難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好找了個不太恰當的比喻：“人類眼中的清醒和虛幻，在更高維度的生命眼中反而是瘋狂與真實。在我看來，白湮晝的幼稚才是他成熟的狀態，而你，退步了。”
“我很抱歉。”白湮晝道。
“你對我抱有歉意，是因為你想獲得我的認可，成為我眼中最好的人，”夜燼燃無情地指出，“你把我當成了你信仰的那位邪神——夜魔。白湮晝，我實在是想不明白，你為什么會選擇成為神的附庸？”
白湮晝輕輕說道：“如果我的回答是，我看透了，會不會得到你的鄙夷？”
“當然，”夜燼燃很失望，“你并不是看透了，而是被蒙蔽雙眼。”
白湮晝道：“無數個世界的我曾對你發出勸告，讓你遠離邪神，遠離宇宙的真相，可當我選擇擁抱它時，反倒是你來阻止我。難道我們永遠無法達成共識？要是其他的我知道讓你改變主意只需要踏出這樣的一小步，他們會怎么想？哈哈哈……”
夜燼燃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嘲諷誰，但笑聲如一根根銀針刺痛心臟，縈繞在耳邊讓人無處可藏。
“夠了……”夜燼燃痛苦地將腦袋也蒙在睡袋里，“你是專程來折磨我的吧，白湮晝……”
白湮晝的笑聲停止了，無比認真，又誠懇地柔聲說道：“不，是你的呼喚指引我來到此地。”
夜燼燃大口大口地呼吸，但氧氣似乎無法進入他的肺腑，全身都在燃燒。他艱難地抓緊手邊任何可以碰到的布料，企圖減緩一些不適感：“不，不對！不是這樣的！”
沒錯，都是他自作自受，自從失去白湮晝后，就失魂落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明明設計殺死白湮晝的也是他。為什么下手的時候就從未考慮過這樣的后果呢？
矯情，無知，虛偽……
夜燼燃用各種惡毒的詞語咒罵自己。
到底為什么要對主神言聽計從！為了那一點利益犯下這種錯誤！
白湮晝，可是他在這世上孤獨地生長二十幾年后，獲得的唯一一個朋友啊。
那是一只愿意向深陷泥潭的他伸出來的手。
可自己卻無情無義地甩開了它。
睡袋外面傳來一陣輕佻的笑聲。
白湮晝宛若享受珍饈一般，品味空氣中彌漫的懊悔與自責。正因為它們來自于珍視之人，才顯得格外甜美誘人。
他輕輕拍著已經裹成一團的夜燼燃，如同母親安撫熟睡的嬰兒，但此舉并不是為了讓對方放松，而是用手部肌膚近距離感受肉/體的戰栗。
真是可愛的玩具。
白湮晝無法用人類的語言形容，信仰在他心中占據多么重要的位置。
他想觸碰，他想獨占，他想永遠被注視。
哪怕要占據其他“白湮晝”的人生，盜取他們的感情，冒著被撕碎的風險跨越重重時空，也無所謂。
白湮晝堅信，任何時空的自己都無法完全理解夜燼燃的珍貴，只有他最配站在神的身邊。
直到萬物寂滅……
“睡吧，”白湮晝說，“宇宙本就是夢境，無論你在哪場夢里都沒有區別。醒來后，請繼續注視我。”
夜燼燃感覺大腦沉沉地受了一記重擊，意識不受控地向混沌墜去。
醒來之后……還能再見到他嗎？
聽起來似乎不錯。
…………
鄭從華和羅茜與下一隊負責守夜的人交接。
“辛苦了，快休息。”簡星遞來一壺熱水，“接下來就交給我們。”
鄭從華不客氣地把水喝了一大半，抹了抹嘴巴：“小心行事，有問題就把我們喊醒，大家一起解決，不要逞強。”
簡星拍拍胸口：“當然，我又不是傻子。好了，再見。”
兩人挽著手走出了帳篷，不約而同仰起頭。
長時間遮蔽天空的烏云不知何時散去，絢爛奪目的極光從山巔延伸出來，無數泛著奇異色彩的飄逸光帶在萬籟俱寂的夜空中交織碰撞，如同激情燃燒的烈焰，試圖向渺小的地面生物傳遞來自宇宙的古老訊號，在爭先恐后的舞蹈中蔓延向遙遠大地盡頭。
第243章 永夜·純白之巔（11）
簡星剛在營地邊上站定, 就聽見一聲微弱的呼喚伴隨寒風傳來。
“救救我……救救我……”
伊芙琳正要朝聲音來向跑去，被簡星一把攔下。
“這分明就是誘餌！”簡星大聲提醒，語氣幾乎稱得上是責罵, “你瘋了嗎？”
伊芙琳緊緊抓住衣領，難掩臉上的擔憂：“可是……”
有時圣母心泛濫的人十分麻煩，簡星頭一回感受到這一點, 強忍發火的沖動，耐心勸說道：“拜托，我們連自己都顧不上, 就算那邊真的是人，你想完成任務，就不能多耗費力氣在營救無關人士上。”
“我沒辦法坐視不管。”伊芙琳痛苦地抱住頭。
簡星毒賭氣道：“你想送命，那就自己去, 我不會陪你。”
雖然伊芙琳救治過她，但面對這種關乎全隊生死存亡的問題上, 簡星無法讓感性替代理性。
要知道, 在攀登雪山的過程中，就算路遇尸體, 登山隊也通常不會幫忙收尸, 那樣成本太大，很可能還會影響原本的登頂計劃，讓之前的努力付諸東流。
“如果不是人呢？”簡星始終放不下同伴, 苦口婆心說道，“我敢打賭發出這些聲音的大概率不是人類。”
她的判斷出于偵探的直覺，幾乎不會出錯。
無論如何, 她們現在都不該離開相對安全的營地，在夜色中深入危險的野外區域。
伊芙琳在掙扎一段時間過后, 呼出一口熱氣：“好，我不聽了，我就待在這里。”
簡星的雙肩頓時放松下來，她真擔心隊伍里最后的醫生死掉。
伊芙琳又道：“但我們等下要告訴其他人吧，大家一起去看看？”
簡星：“……”
完了，這是個團滅發動機。
簡星當即將伊芙琳的雙手反綁在背后，謹防她做出什么害人害己的舉動。
寒風呼嘯，兩人在雪夜中無聲對峙，暗中較勁。
好不容易等到下一班人來交接，簡星如同見到救星一般撲了過去：“你們可總算來了！”
夜燼燃打開終端看了眼時間：“我們沒有起晚吧？”
“沒有沒有，就是……”簡星害怕地看向伊芙琳。
伊芙琳就跟沒事人一樣，淡定地說道：“我們聽到了陌生人的呼救，我想去看看，被她攔了下來。”
“攔得好。”夜燼燃脫口而出。
白湮晝眨了眨眼：“為什么不去看看呢？也許真的有人需要我們的幫助。”
夜燼燃震驚地往后跳幾步，跟他拉開距離：“啊？白湮晝，你啥時候變成爛好人了？”
白湮晝無辜地撇了撇嘴：“我只是按照常識來建議。”
“按照我的常識，這多半是個坑。”夜燼燃同情地看了簡星一眼，成功得到她認可的眼神。
白湮晝臉上沒有絲毫畏懼：“如果是敵人在釣魚，那更該去會一會它們了，將計就計，奪回主動權，好過漫無目的地尋找。”
夜燼燃小聲嘀咕：“你說得輕松……”
“因為我清楚你有多厲害，”白湮晝單手叉著腰，“也相信自己的實力。這些低劣生物不該成為我們的阻礙。”
簡星打了個哈欠，推著伊芙琳往帳篷里走：“你們商量，我回家了。”
“回見。”夜燼燃很有禮貌地揮了揮手。
等到上一班的兩人回帳篷睡覺后，夜燼燃陪白湮晝走到稍遠一點的地方，才開口問道：“你是不是想讓我去看？”
白湮晝悠閑地倚靠在巖壁上，說道：“有這么明顯嗎？”
“我猜，那是什么能讓人進入臨時瘋狂狀態的東西。”夜燼燃將他發絲上沾的雪花撥走，“你想讓夜魔代替我出來。”
白湮晝滿不在乎道：“只是一次小小的測試。”
“測試我的意志力？”夜燼燃平靜地看著他，“我不會如你所愿。既然你好奇，那就來試試看吧。”
白湮晝嘴角浮現出一絲不懷好意的笑：“沒有了‘我’的幫助，你還能自己從思維的黑暗中抽離出來？”
“他幫過我一次，而且一勞永逸地解決了問題。”夜燼燃嘆了口氣，“看來你沒能完全繼承他的記憶。”
能夠使夜魔降世的媒介，那顆閃耀的偏方三八面體，已經被白湮晝取出。
夜燼燃將它保管在一個內置燈泡的盒子內，保證它隨時隨地籠罩在光芒中。
白湮晝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了：“可你身上依然有濃重的混沌氣息，祂從未離開。”
“那是因為我這具身體……”夜燼燃難為情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是祂賜予的。”
白湮晝的眼神如冰川下極寒的潭水：“所以你自始至終都不是人類？”
“我沒有否認過自己是人類，但我的體質確實和常人有很大區別。”夜燼燃不想改變自我認知。
“呵，自欺欺人，你是怪物，本不該和愚蠢的人類同流合污。”
白湮晝邁步，反手抓住夜燼燃的手腕，猛地舉起按在他身后的石壁上，將他逼至毫無退路。
鼻尖幾乎要接觸，隔著一層厚實的布料。
夜燼燃強忍疼痛，呲牙咧嘴地看向那張近在咫尺的臉：“你……發什么火啊……”
白湮晝不依不饒：“認清自己，唯有我，才是你的同類。”
“咳，你非要這么說的話，阿曼達和你的關系反倒近一些，我是指基因層面。”夜燼燃的眼睛微微向邊上偏移，“為什么要盯上我呢？”
“格蕾絲？”白湮晝不屑地冷笑一聲，“她也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無法接受真實宇宙的人類罷了。如果我沒有在研究所大鬧一場，那個脆弱的孩子過不了多久就會被淘汰掉。”
夜燼燃沉默半晌，輕聲道：“既然達不成共識，那就來證明吧。我跟你一起去看那個東西，我會像每個普通人一樣害怕，發瘋，但不會變成惡魔。”
白湮晝，你要失望了。
藏在神賜榮光下的，只是一顆泯然眾人，毫無亮點的心。
出于對死亡的恐懼，夜燼燃曾無數次用神的力量武裝自己，扮演不可名狀的怪物，但謊言無法成為真實，他一如既往地平凡。
白湮晝不會喜歡這樣的人，甚至不會產生一絲興趣。
看穿真相后，他就會徹底放手了吧……
“我是夜燼燃……你不必記得我……”
白湮晝聽見懷中的人低喃，聲音輕顫，似一只陷入恐慌的小獸般令人心疼。
“但是，我，我……”
曾經滄海難為水，夜燼燃確信自己不會忘記這個人。
好難過，明明周圍這么冷，眼眶卻是溫熱的。
白湮晝的指尖蜻蜓點水般撫過他的下巴，勾勒臉頰輪廓，用調笑的語氣回應：“放心，如果我發現你是一個沒用的廢物，一定會親手把你送進萬劫不復的深淵里，以報復之前你對我的挑逗。”
夜燼燃絕望又釋然地合上雙眼：“那是我應得的。”
自責不斷折磨他的內心，靈魂尋求解脫。
白湮晝后退一步，但沒有松開手，而是繼續牽扯夜燼燃的手腕，強行將他帶往某個地方。
夜燼燃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好幾次撞在白湮晝的背上，大腦昏昏沉沉，卻得不到任何慰問。
“慢一點……”他小聲哀求，盡管冷血無情的那人不會給予任何憐惜。
白湮晝道：“就快到了。”
他們走進附近的某個洞穴，向無光的深處靠近。
無數尖銳冰凌懸于頭頂，在人的腳步震動中斷裂墜落，砸碎地面的冰層，好幾次驚險地擦過兩人的臉，但被完美躲避。
這是一處原始的，如同腸道般布滿皺褶的丑陋洞窟，沒有壁畫和各種生物活動留下的痕跡，似乎是從未被踏足之地。
白湮晝知道環境光線不會影響夜燼燃的視野，所以干脆沒有使用照明工具，健步如飛地摸黑前行。大約過了幾分鐘，他終于停下，并松開了手。
夜燼燃一路上低著頭，直到此刻才鼓起勇氣向前看去——
數不清的黑色手臂破土而出。
“救我！救我！”
“我要出去！我要回家！”
“我還活著！！！”
凌亂的肢體試圖從濃稠泥潭中掙脫出來，但在攀爬的過程中不斷擠壓推搡周圍的手，將他人按下去。
到底有多少人？夜燼燃一眼望不到盡頭，泥潭底下更加深不可測，無法估量。
他們已經無藥可救，但憑本能尋求生機。
想要回到這個世界上，想變得正常。
一顆腦袋從泥濘中冒出來，完全被黑色的液體覆蓋，看不清面容。
它竭盡全力張大嘴巴：“啊……讓我喘口氣……放過我……”
這顆腦袋很快被四周的手合力按壓下去，遲遲沒有再次冒出水面。
夜燼燃渾身僵硬，被定在原地。
倒不是因為看到眼前可怖殘酷的場景，而是他的耳朵捕捉到一絲蠕動的聲音。
腸道在蠕動，山巒在消化。
人類，野獸……所有誤入此地的生靈都是它的小點心。
雪山不會放過任何一塊血肉，貪婪地吞噬一切。
遠超可視范圍的巨嘴正在咀嚼這些受害者，吮吸他們僅存的生命力。
突然，所有在半空中揮舞的黑色手臂同時停下，隨后在一瞬間無限延展伸長，如同利箭般向闖入洞窟的兩人奔襲而來。
第244章 永夜·純白之巔（12）
夜燼燃正要閃躲, 措不及防地被身后的人一把推進泥潭。
他根本沒來得及細想，身體就向前墜去。
大腦瞬間空白，思考停滯。
口鼻被漆黑的非牛頓流體侵占, 呼吸道阻塞，空氣無法進入肺部。
正常情況下，人類會窒息而死。
但夜燼燃依然保持清醒, 不需要呼吸也能維持身體機能正常運轉。
他在不受控地往下陷，泥潭中的那些手臂融合化作大量淤泥，不斷擠壓膨脹, 迸發出巨大的拉扯力。
為什么要推我？！
夜燼燃無法將這個疑問說出口，他感受不到白湮晝在哪里，甚至懷疑他已經拍拍手溜之大吉。
前所未有的恐慌占據了內心。
他很怕黑，害怕那種意識迷失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身體完全由惡魔掌控的感覺，害怕永遠無法返回熟悉的世界。
以往, 白湮晝能提供充足的安全感, 因為夜燼燃堅信在黑暗中一定能找到那一束光。
但現在，正是那束光親手將他推進了最恐怖的噩夢中。
不會游泳的人, 在汪洋大海中失去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只能無助地撲騰，眼睜睜看著自己沉入海底。
可是，他還活著, 他也想回去。
夜燼燃知道沒有人會回應呼救，眼下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要怎么做才能掙脫？
常識告訴他，在沼澤里越是用力掙扎會陷得越深, 必須保持冷靜才能找到出路。
理論存在，但實踐談何容易, 夜燼燃沒辦法使自己冷靜下來，比起自身面臨的麻煩，恐懼和絕望才是他的頭號敵人。
夜燼燃唯一慶幸的是，自己沒有如預想中那般發瘋，尚能有自我意識地思考。
如果是那個人的話，一定不會被這種低等的陷阱困擾吧。
換作是白湮晝，會如何解決問題？
白湮晝每次都能穿越黑暗找到深陷噩夢的他，肯定有一套自由行動的方法。
對了，簡單粗暴的……
時空門創建術！
白湮晝自幼被迫接受精神升維，在高維宇宙中躍遷，接觸各地的舊日支配者和外神。哪怕身處于多維門后混亂的時空中，他也能輕松找到落腳之處。
這套方法已經被他運用得出神入化，而現在，新手上路的夜燼燃決定大膽模仿嘗試一下。
夜燼燃念誦熟悉的咒文，驅動魔力匯聚在身側，準備開個時空門之間把自己傳送出去，落點就定在不遠處的營地。
散發微光的蔚藍波紋自掌心擴散，穿透束縛全身的泥濘，空間能量波動震得他皮膚發癢，身體仿佛在暴雨的海面上漂泊的小船一般不由自主地上下浮沉。
“很好，就是現在！”
夜燼燃滿懷欣喜地向前抬起腿，讓自己落入時空門中。
時空門后的隧道通常會使人類感到頭暈目眩，如同進入滾筒洗衣機中，但此刻這種感受讓他無比舒暢，恨不得馬上脫離泥潭來到這里轉上幾百圈。
很快，最后一條腿邁入門后的空間，徹底重獲自由。夜燼燃以撲倒的姿態向前突進，祈求盡快回到同伴身邊。
一雙手攬住了他的腰，猛然發力收縮，將身體強硬地禁錮在懷中。
“你想……逃去哪里？”
那人在他耳邊輕笑，溫熱的吐息將耳尖上的發絲吹起。
夜燼燃臉上劫后余生的喜悅瞬間凝滯。
剛才，明明就是這雙手，將他推進深淵。
白湮晝抱著他向后墜落，一手按住胸口，一手繼續扶在腰部：“你不想繼續陪我了嗎？”
“不，放我回去！”回過神來的夜燼燃開始拼盡全力掙扎，發現力氣不夠后低下頭撕咬捆綁住自己的手臂。
白湮晝不為所動，似乎失去了痛覺，小臂被咬得鮮血淋漓，卻如同一條捆住獵物的毒蛇般更加用力收緊。
夜燼燃毫無還手之力，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重新穿過時空門回到泥潭中。
令人窒息的擠壓將他和白湮晝之間的距離進一步縮短，直到肌膚完全貼合，沒有任何可以移動身體的空隙。再這樣下去，夜燼燃毫不懷疑自己會和白湮晝一起變得一攤肉泥，五臟六腑都被攪和均勻。
由不明黑色淤泥分泌出的酸性物質將厚實的衣物逐漸溶解，接下來，受刑的將會是肉/身。
“不要走。”白湮晝保持擁抱的姿態，“和我一起……在這里深陷吧……”
夜燼燃死死閉合雙眼，防止酸液浸透脆弱的眼球，同時想辦法像泥鰍那樣從白湮晝的懷里滑出去。
但是自四面八方而來的壓力使他們之間的摩擦力增大，此計劃無法生效，夜燼燃無奈放棄，轉而懇求道：“讓我出去，我知道你很生氣，但這樣下去我會不復存在的。”
“放心，只要你的身體融入混沌，就算是造物主夢醒，宇宙毀滅，你也能繼續存在。”白湮晝輕聲安慰，“成為我永恒的錨點。”
夜燼燃拼命搖頭：“我絕不會變成你所想的那樣……就算是死！”
白湮晝長嘆一聲，許久沒有說話。
那雙手稍微松開，然后滿懷報復心地再度收緊。
“我，很嫉妒他。”
夜燼燃將眼睛睜開一條縫：“什么？”
白湮晝道：“我討厭那個被你記住的‘我’。”
夜燼燃厭煩地罵了一句：“別在這里鬧別扭。”
其實他想說“別在這里發癲”，但白湮晝這個人一直精神不正常，如此反倒是常態。
“你知道嗎？他幾乎是所有時空的白湮晝中最弱小的一個，青澀又充滿缺陷，卻是最幸運的一個，因為他生活在一個有你的世界里。”
在無人打擾的溫暖泥潭中，白湮晝緊貼著他，說出一直藏于心底的話語：“夜燼燃，我好喜歡你啊……所以，我決定奪走你。”
夜燼燃早就猜到了事情的緣由，帶著一絲憤怒與悲痛控訴道：“你來自其他時空，在窮極之門里和他融合記憶，找到了我。在他死去之后，你趁虛而入來到這個世界，是嗎？”
其他時空中有徹底臣服于混沌意志，變成夜魔的“夜燼燃”，自然也有人生軌跡和選擇完全偏向邪神的“白湮晝”。
此刻，最壞的結果與最好的結果相遇了。
夜燼燃哽咽道：“我謹記萬物歸一者的提醒，沒有遺忘自己是誰，也沒有忘記白湮晝。可是……你卻把自己弄丟了，好過分。”
身邊的替代品無時無刻不提醒他，白湮晝已經死去。
縱使擁有一模一樣的容貌和個性，狡猾的假貨也無法完全取代熟悉的人。
“放我出去！”夜燼燃堅定地怒吼，不依不饒反抗他的禁錮，就算骨頭碎裂也繼續發力。
他已經分不清楚，周圍包裹著身體的柔軟物質究竟是淤泥還是白湮晝的血肉，亦或是其他受害者的殘骸。無序糅合的污物阻塞逃生通道，意圖將獵物留下。
“這不是你期待的嗎？”白湮晝陰冷地笑了起來，“屈服于神，然后，與你共同沉淪。”
夜燼燃無法否認，他確實期待過。
因為那時候，他看不見逃生的希望，沒有人告訴他，神的意志是可以被違抗的。
“對不起……”夜燼燃憋出這一句，“是我變了。”
“他成功了，”白湮晝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自嘲，“真讓人羨慕。”
夜燼燃突然感覺渾身一輕，自己在緩慢地向上浮。
白湮晝的聲音若隱若現地縈繞在耳邊：“如果我不放手，萬千平行宇宙中就不存在‘我’得償所愿的時空了吧，這樣想的話……”
他最終選擇成全另一個自己。
只因為這是無數個“白湮晝”賭上一切都沒能換來的結果。
夜燼燃浮出水面，面部最先回到極寒的空氣中，嘴巴下意識張開吸氣。
黏膩惡臭的淤泥如潮水般褪去，將他完好無缺地送回地面上。
衣物已經所剩無幾，肌膚直接與光滑的冰層接觸，血管發紅發青，紋路逐漸變得清晰可見。
仿佛經歷了一場酣戰，他筋疲力盡，竟然在這種天寒地凍的環境中流下了汗水。
夜燼燃孤身一人趴在地上，維持這種姿勢十幾秒后，艱難地嘗試靠自己爬起來。
“白湮晝……”
他試探著呼喚那個已經不存在的人。
空蕩蕩的洞穴將聲波不斷反彈，石壁與他一唱一和。
夜燼燃回頭一望，那些瑪瑙黑的沼澤與肢體早就消失不見了，最純粹的噩夢已然過去。
他成功逃脫，代價是白湮晝被山巒“吃”掉，再一次走向毀滅。
那是他自作自受，夜燼燃苦笑著搖了搖頭。
白湮晝總是我行我素做出各種過分的事情，根本不考慮他人的感受。
或許，他就是想讓留下的人感到痛苦，從而不敢忘卻。
夜燼燃獨自一人拖著疲憊的身子向外走，每邁出一步都覺得腳底像是被針刺般疼痛。
他路過的冰面被劃出兩條長長的痕，在人走遠后，冰雪又自行凝結修復，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于回到了旅行者們駐扎的營地，雙腿失去力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有人聽見聲音，迅速拉開門簾出來查看情況。
“夜燼燃！”
羅茜急匆匆地跑過來，正要扶起他，卻在接近時震驚地停下。誰能想到好端端守夜巡邏的伙伴此時能半裸跪在雪地里
夜燼燃完全沒有解釋的心情，頭部低垂，失魂落魄地凝視冰面上自己的倒影。
“怎么了怎么了？”剛才正睡在羅茜身旁的鄭從華第二個沖出來，沒跑幾步同樣被眼前的場景嚇得不敢靠近。
羅茜反應過來后，以最快的速度沖回帳篷拿出一套備用的衣服，回來幫夜燼燃披上。
在用包餃子的方式把他裹好后，鄭從華豪邁地將這只大粽子扛起來，抬回帳篷內。
正當兩人手忙腳亂處理這邊的危急情況時，一聲大喊打破了營地的寧靜。
“杰克走丟了！！！”
第245章 永夜·純白之巔（13）
按照原定計劃, 夜燼燃和白湮晝的班次結束后，下一隊負責守夜的人是兩名士兵，杰克和杜金鵬。
此時已到后半夜, 本該是大家熟睡的時候，但現在狀況頻出，再沒有人敢安心窩在睡袋里。
好不容易暫時把夜燼燃身上的積雪清理干凈, 鄭從華立刻跑向正在大喊大叫的杜金鵬：“這邊又發生什么事了？”
杜金鵬一臉驚恐，話都說不清楚：“剛才，剛才我和杰克本來要出來換班, 沒想到他起來后根本沒睜眼！”
“沒睜眼是什么意思？”鄭從華努力嘗試從胡言亂語中提取有效信息。
杜金鵬一邊比劃一邊說道：“就是夢游，夢游你懂嗎？他壓根就沒醒過來，自己走出睡袋，不一會兒就跑遠了, 我叫都叫不住。”
“杰克有夢游癥，那他睡覺的時候怎么不把自己給綁起來？”羅茜火急火燎趕到這里, 皺著眉十分不快地質問。
杜金鵬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急忙撇清關系：“我不知道他有夢游癥，他也沒提到過, 也許他自己都不清楚。”
“該死, 突然整出這種事……”羅茜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直覺告訴她這場“夢游”沒有表面上看那么簡單。
鄭從華雖然不是腦力型玩家，但智力正常, 這時候也發現了重重疑點：“太奇怪了，先是白湮晝失蹤，咸魚光著身子回來, 然后杰克夢游離開營地，大家都好像不想停留在這里。”
“現在只有夜燼燃知道他們離開的理由是什么, ”羅茜做出判斷，“要馬上弄醒他。”
鄭從華馬上大步流星地折返回帳篷，一把抓起夜燼燃的肩膀瘋狂搖晃：“快醒醒！別逼我打你臉啊！”
夜燼燃不得不找回一絲神志，以免腦漿被晃均勻：“唔……蔥花，別動手！”
“快告訴我，你和白湮晝出去換班之后都碰見了什么？”鄭從華著急地問道，語速快得像機關槍。
夜燼燃揉了揉眼睛，吐出一口熱氣：“我們啊，先是簡星她們說聽見有人呼救，但覺得是陷阱，沒去幫忙。接著白湮晝非要帶我去探險，把我說服了……”
“什么？！”鄭從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們真去看了？”
這是何等輕蔑，完全不顧自身安危，往危險的地方縱身一躍。
鄭從華再次確認夜燼燃和白湮晝都不是什么思維正常的玩家。
“你知道的，要是他認定一件事，我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讓他改變主意，”夜燼燃十分無奈，“回歸正題，他帶我進了一個山洞，接著我們看見了呼救聲的來源——那是一群人，由修格斯擬態出來的。”
鄭從華一臉不出所料的表情：“果然。所以你們能對付嗎？白湮晝不會就是因為打不過才沒回來吧？”
“你猜對了，”夜燼燃沒有多說什么，不想提起細節，“他被留在了那里。”
鄭從華臉上的表情頓時變成難以置信：“白湮晝也會打不過修格斯？他看上去比之前還要強很多！”
“在我看來，他更像是自殺。”夜燼燃淡定地回答。
鄭從華非常不解：“我看得出來他不是修格斯變的，可就算他是正版白湮晝，為什么突然要尋死呢……”
短短幾秒，她腦補出許多奇怪的可能性，比如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其實是灰姑娘白湮晝，午夜十二點必須消失，所以才找借口退場。
又比如說白湮晝其實被敵人控制了，為了不傷害到夜燼燃，在無法把真相說出口的前提下，只能出此下策，用生命換來朋友的平安。
夜燼燃：“無論你在想什么，請打住。”
鄭從華尷尬地笑了笑：“啊哈哈，對不起嘛，你又不說清楚。”
話又說回來，就算得到了夜燼燃的證詞，她還是想不明白為什么杰克會毫無征兆地夢游離開營地，兩件事似乎并無關聯。
又或許，躲在暗處的敵人擁有類似鉆地魔蟲那樣遠程心靈控制的能力，使白湮晝和杰克做出這些異常的舉動？
“好可憐啊，白湮晝剛死了一次，這下又便當了，真是多災多難……”鄭從華不禁感慨。在她看來，白湮晝這次兇多吉少，很難再回來了。
夜燼燃低頭沉默不語。
鄭從華猛然注意到這話有點傷人，捂著嘴巴小聲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夜燼燃緩緩呼吸幾下，道：“沒事，我已經快習慣了。”
雖然白湮晝再次離開了這個世界，但他的所作所為揭露了一些本該被繼續隱藏的真相。現在，作為幸存者，夜燼燃要將信息傳遞出去。
他斟酌片刻后說道：“這座山，不是古老者的建筑遺跡，也不是火山。”
鄭從華預感接下來要聽到很重要的情報，眼睛瞬間亮起來：“那它到底是何物？”
“修格斯。一只體型大小遠超我們想象，前所未有的巨型修格斯。”
夜燼燃說完后，自己的身體都止不住地顫栗了一下。
鄭從華的下巴幾乎要掉到地上。
“修格斯……不是有很多眼睛嗎？”
夜燼燃道：“不，這并不是它們固定的特征，更準確來說，修格斯唯一的特點是無定型的身姿。無論是生物，還是死物，它們都能完美擬態。”
鄭從華的大腦花費了許多時間才接受這一信息，她不敢想象自己正站在一只怪物身上，并在此之前一無所知地攀爬了這么久。
阻礙前進的山巒巨石，吞噬旅者的深淵裂隙，皆是它的一部分。
夜燼燃沒等她反應過來，就繼續說道：“好消息是，我認為它才剛剛蘇醒，正因為急需要補充能量所以不斷吃人。如此看來，山頂的工業基地應該是真正的人造物。”
鄭從華突然抓住他的衣領，盯著他的眼睛驚慌失措地喊道：“我們要趕緊離開……對！現在就逃離這個鬼地方！”
夜燼燃沒有輕舉妄動，臉上只余淡漠，他早就度過了最初恐慌的時期，而鄭從華現在明顯進入了臨時瘋狂狀態，癥狀為不顧一切地尋找辦法遠離恐懼源。
面對瘋狂的人，口頭解釋是說不通的，話療不像大家想象那般有效。
有人用力拉開帳篷門簾闖了進來，是羅茜，她聽到了異動，不安地靠近查看情況。
鄭從華一把推開夜燼燃，在極短時間內爆發出強大的腿部力量，向門口狂奔。
羅茜不明狀況，但下意識擋住去路，和鄭從華撞了個滿懷。
“別攔我！”鄭從華正要用同樣的方式驅趕羅茜，被她死死抓住雙臂，一時動彈不得。
羅茜強忍渾身劇烈的疼痛，大喊道：“停止思考！不要做任何事！”
異常調查局針對各種癥狀的瘋狂準備了多套應急預案，羅茜記得，碰到這種隊友失控的情況，需盡快將其擊暈，或用束縛的方式使她喪失行動能力。
如果附近存在致使人瘋狂的詭異，思考和直視都會加重癥狀，俗稱越想越糟糕，因為人的大腦會不自覺地推演出更多的信息，讓理智進一步遭受侵蝕。
“羅茜，你聽我說，”鄭從華快要急哭了，紅著眼眶懇求道，“陸潔芬是對的，我們也該走撤退，不然沒法活下去……”
羅茜恨鐵不成鋼地低吼道：“蔥花，你忘了你為什么進入這個副本嗎？對于調查員來說，難道不是有比生命更寶貴的東西嗎？！”
震耳欲聾的質問過后，隨即而來的是一片死寂。
在這殘酷又邪惡的宇宙里。
生命是有價值的事物嗎？
它們不會在意人類的死活，就如同人不會在意自己的一舉一動碾死了多少微生物。
鄭從華的雙眸漸漸被黑暗占據，絕望的淚水噴涌而出。
無論做什么都挽救不了，那個注定毀滅的未來。
沒有答案，她一直追尋的答案是否定的，調查員的所作所為無法撼動世界半分。
在無上的神明意志面前，一切都是多么渺小，可笑。
夜燼燃站在旁邊，在她身上落下一個憐憫的視線。
幾曾何時，他也意識到了同樣的道理。
以凡人之軀，無法跨越永恒的黑夜。
直到那一縷光自天空照亮大地，他才憑借感性尋回一絲理性。
“我們還能繼續攀登，”夜燼燃道，“在終焉之前。”
鄭從華緊緊擁抱住羅茜，試圖汲取同伴的體溫，讓身體和心重新恢復熱度。
“如果，我再想逃走的話……”她淚如雨下，抱著必死的決心說道，“那就把我的腿打斷！”
羅茜心疼地輕拍她的背部：“嗯，我會的。”
瘋狂的危機暫時解除，調查員通過意志強行抑制癥狀。
鄭從華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祈禱在體力完全耗盡之前，自己能多為其他人做點什么。
夜燼燃輕輕說道：“歡迎回來。”
…………
雖然黎明未至，但營地中僅剩下的探險隊員們都醒了過來，緊急集合。
調查員向普通人隱瞞了真相，默契地沒有提起山體其實是修格斯這件事，但找來各種借口勸說他們盡快登頂。
由前人類文明遺留下來的工業基地，成為了唯一安全的孤島，如同救生艇在危機四伏的海面上漂浮。
眾人討論過后，一致同意放棄營救杰克，避免撈回來一只假貨，再給隊伍添麻煩。
沒等太陽升起，大家就再度踏上征程。
天空稀奇地沒有飄雪花，似乎大自然都在暗中協助他們，氣溫也稍有回升，這一路格外順利。
直到恒星的光芒普照大地，這群行人留下的腳印依舊殘留在雪地上。
第246章 永夜·純白之巔（14）
一步, 兩步，三步……
單靠雙腿，人類走過了漫長的路。
在純白山峰上, 落下小小的黑點。
他們用最傳統的方式攀登，連續行進兩天，期間又犧牲了一名同伴。
地理學家艾莉森, 在一次跌倒后再也沒有起來。
失去了最熟悉環境的人，隊伍軍心出現短暫的慌亂，但大家很快恢復平靜。
簡星將艾莉森遺留的氧氣瓶進行重新分配, 讓所有人都不用擔心接下來短時間內遇見氧氣不足的問題。數次和同伴分別的經歷使大家逐漸麻木，利用完最后的物資后就繼續出發。
“還剩下最后的八百米，”羅茜看著地圖說道，“呼——總算要結束了。”
鄭從華垂頭喪氣：“別忘了我們還要下山, 這可不比上山簡單。”
“未必。”
其他人驚訝地看向安德魯，不知道他為何說出這種話。
安德魯解釋道：“等抵達那座工業基地, 我們就可以利用現成的工具下山。”
“你是說里面生產的設備？就算還有能正常運行的, 我們會用嗎？”鄭從華滿臉疑惑。
安德魯自信一笑：“我就是為此而來。”
走在前面的夜燼燃回過頭掃了一眼：“事到如今，能說說看你這位特別顧問到底有什么作用了吧？”
再不搞清楚真相, 他擔心安德魯直接在路上去世, 帶著秘密一起被修格斯吞掉。
安德魯正色道：“我是一名研究航天領域的學者。”
“啊？”簡星神色一怔。
伊芙琳不明所以：“那是什么？”
生活在21世紀的三名玩家瞬間理解了安德魯的意思，鄭從華幫忙解釋道：“航天就是……讓飛行器脫離大氣層，在太空中旅行。”
“現在竟然還有人研究這個嗎？”簡星無法理解, 狐疑地打量安德魯，像是在看什么已經宣告滅絕卻突然出現的珍稀動物。
安德魯扶了扶護目鏡：“實際上，聯合會的保密研究項目超乎你們想象, 我們從未停止過對太空的探索。”
不相信神明存在，不代表對上天沒有渴望。
正因為無所畏懼, 堅信人類的力量，才更加渴望征服太空。
夜燼燃想起了被奪走研究所的綠炎教會，原來從那時候起，聯合會的秘密行動就有跡可循。
這座地下城的領導者們，想將人類遷徙至太空。
“這不可能！”伊芙琳連連搖頭，不愿相信這種超出認知的設想，“人怎么可以飛到這么高的地方？”
安德魯指著山巔道：“你知道那座工業基地是為何而建的嗎？它專門生產航天飛行器，以及一些太空設備的零部件。地面時代的人類已經將這項技術發展得特別成熟，航天器早已推廣到民用領域。”
鄭從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有點夸張啊，這么說的話，在這個世界里，曾經普通人也有機會上太空？”
在玩家們生活的時代，只有受過嚴苛訓練的宇航員能夠乘坐火箭被送入宇宙空間，航天依然是會造成很大身體負擔的操作。
“如果技術已經發展到這種程度，為什么人類最終遷居地下，而不是遷徙至其他宜居星球呢？”羅茜低聲問道，“我不理解，哪怕住在空間站里也可以啊。”
夜燼燃猜測：“歷史總有很多不確定性，也許他們沒找到合適的星球，或是大范圍核戰爭使人類失去向太空運送居民的條件，大部分人為了避難才躲在地下設施內。”
安德魯沒有注意到玩家之間的對話，自顧自地說道：“等我們抵達工業基地，就可以利用飛行器離開這片山區，它既然能送人上太空，帶我們飛回極光城自然不在話下。”
“如果你能正確駕駛它的話……”羅茜對此并不樂觀。
兩個小時后，眾人協力爬上一處峭壁，在平整的區域進行短暫休整。
食物儲備肉眼可見地越來越少，鄭從華也不像之前那樣豪邁地吃東西了，小口小口地啃著壓縮餅干。
夜燼燃坐在邊緣，放在身旁的食物紋絲未動，他沒有一點進食的興趣，干脆仰躺在地上等待其他人用餐完畢。
羅茜用手指戳了戳他：“你這兩天都沒怎么吃東西，用<童趣玩偶>了嗎？小心副本還沒通關就先被副作用搞死。”
“不想吃。”夜燼燃淡淡地說了一句，翻身背對其他人，將臉藏了起來。
羅茜聳了聳肩，不再多費口舌勸說，爬回去吃飯了。
午飯時間轉瞬即逝，眾人朝著山頂開啟最后的沖鋒。
天氣晴朗，風力適宜，即便沒有地理學家指引，大家也知道現在是登頂的好時機。
此時沒有云層阻擋視野，夜燼燃抬起頭，已經能隱約看見高處灰白色的建筑群，在自然景觀中顯得略有些違和。
“古時候，火箭的發射中心會選擇建立在海拔較高的地方，”安德魯拍打肩上的積雪，“這樣可以縮短發射中心和預定軌道之間的距離，節省燃料，從而提高運載負荷。”
不過放在幾千米的山峰上還是有點過分了，很難想象建筑材料到底要怎樣運到這么高的地方，恐怕地面工程消耗極大，得不償失。
最后的幾百米地形比較平緩，還能找到幾段斷斷續續的人造道路，安德魯走到隊伍最前方，帶領其他人尋找最合適的沖頂路線。
沒走多遠，時刻關注環境變化的玩家們突然覺得寸步難行。
明明行走在平地上，每一步卻都非常艱辛，好像小腿陷入了泥濘中。
是的，這并非錯覺，堅固的凍土開始融化，如石油般的黑色粘稠液體自大地的縫隙溢出，在白雪中緩緩擴散。
“這是，什么？”鄭從華的身體再次出現劇烈的恐懼反應，藏在口罩中的嘴唇瞬間變得煞白。
夜燼燃努力壓抑沉重的心情，但無濟于事：“總算是來了嗎……”
山巒即將張開巨口，將試圖逃脫的獵物一一吞下。
“快跑！”羅茜大喊一聲，擠出體內最后的力氣手腳并用向山頂的建筑群奔去。
雖然不知道眼前的異動意味著什么，但剩下幾名探險隊員也從不安的氣氛中嗅到一絲危機的氣息，紛紛各顯神通地爬向山頂。
夜燼燃的半個身子陷進了淤泥中，那種柔軟黏膩的觸感很熟悉，讓他甚至想放棄掙扎，就這樣回歸山的懷抱。
白湮晝沉進去了，他就在里面。
“愣著干什么，一起走啊！”鄭從華憑借最后的求生本能沖夜燼燃吼道。
夜燼燃緩慢地吹出一口白霧。
能逃到哪里呢？
離開這個地方，他恐怕就再也找不到白湮晝了。
夜燼燃抽出一條腿，邁向更高處。
他已經落到了隊伍最后面，眼睜睜看著同伴們遠去。
如果在雪山之巔，神明能聽見祈愿的話……
“我來了。”他輕松掙脫破土而出的不定型肢體，盡管身后還有無數只手在追趕，也無法再觸及他的衣角。
大地轟鳴，積雪坍塌。
山在變化，時而呈現出獸形，時而像扭曲的枝條，它嘗試模仿各種生物，尋找最適合狩獵的擬態。
羅茜最先爬上工業基地所在的平臺，來不及喘息，往下伸手把安德魯和鄭從華拉到安全位置。
“哈……哈……”就連身體素質極好的鄭從華也無力地癱軟在地，試了幾次都沒能再站起來。
簡星和伊芙琳隨后趕到，此時軍醫小姐已經昏迷，全靠力大無窮的簡星背著逃跑。
在氧氣稀薄的雪山上劇烈運動是十分致命的，眾人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視野黯淡，難以分辨事物。
嘭！夜燼燃朝后發射一枚□□，暫時擊退追擊的觸肢，順便借助反作用力將自己推上平臺。
幸好大家都迷迷糊糊，沒人反應過來他手里莫名其妙冒出一架重型武器。
確認暫時安全后，夜燼燃趕忙收好裝備，習慣性地觀察四周。
樓棟與廠房基本被冰雪覆蓋，僅有較高的煙囪和發射塔逃過一劫，比較容易找到。
山巔風景確實非同尋常，四周被廣袤無垠的浩瀚云海包圍，天空呈現出神秘的深藍色。發射塔巍峨挺拔，直指天穹，那便是連接地球與宇宙的橋梁。
“需要有人留在地面的塔臺上操作，才能完成發射。”安德魯嚴肅地說道，“你們沒人懂技術，我會留在這里。”
簡星震驚道：“你不走了嗎？！”
“在我踏上這場旅途的時候，就已經做好永不回家的準備了。”安德魯拍了拍胸膛。
羅茜瞇起眼向高處看：“我們現在還不能確定基地里有可以使用的飛行器。”
“能，之前已經讓無人機勘探過了，”安德魯篤定道，“其實我們這次的任務，就是把其中一臺宇宙飛船開回到極光城，會有人對它進行拆解研究。”
畢竟極光城只出動了十個人，再怎么說都不可能憑借如此少的人數占領一座高山和上面的工業基地。
鄭從華：“咳咳，早知道這么刺激，我就不來了……”
修格斯不會傻傻等待，盡管仍有許多不舍還有分別的話語沒能說出口，但他們必須立即行動。
安德魯順利鎖定指揮臺和飛行器的位置，探險隊員們兵分兩路，在濃稠的漿液抵達最后一處凈土之前，全力奔向唯一的生機。
第247章 永夜·純白之巔（完）
在一番操作后, 火箭的入口大門成功被開啟。幸存者們魚貫而入，尋找合適的座位。
“這地方，感覺就跟普通的飛機差不多。”鄭從華看了一眼說道, 熟練地幫自己拉好安全帶。
簡星問道：“你是說直升機？我感覺區別挺大的。”
地下城空間較小，僅有直升機還在被軍方使用，正常人不認識飛機。
鄭從華后知后覺自己說漏了嘴, 連忙找補：“呃……是無敵美少女告訴我的！那是地面時代的一種大型飛行器。”
好在大家各忙各的，沒有人糾結這一小插曲。不一會兒，所有人都坐穩扶好了。
唯一不在現場的是安德魯, 說實話，之前沒有玩家猜到這位NPC最終會選擇犧牲自己，并且在游戲一開始就有這樣的打算。想到這點，羅茜和鄭從華臉上都出現了一絲悵然, 透過窗戶望向遙遠的指揮臺。
有個矮小的人影站在玻璃后，朝他們揮了揮手。
艙門關閉, 周圍開始升溫, 強烈的震感將乘客死死按在座椅上。
“呼，終于要回家了嗎？”伊芙琳松了口氣, 但心臟仍狂跳不止。
接下來, 對在座所有人來說，都將是一場史無前例，恐怕會終生難忘的旅行。
一面投影光幕驟然出現在乘客面前。
【行程即將開始, 起點與終點核定完成。】
【正在啟動休眠程序——】
簡星：“啊？”
夜燼燃察覺到事情不對：“等等。”
透明橢圓形罩子升起，將座位上的每個人包進密封的膠囊內。
隨后，機艙開始釋放麻醉氣體。
鄭從華崩潰大喊：“等等！只是從雪山跑回極光城而已, 有必要睡一覺嗎？好不容易坐一次火箭，我想看看風景啊……”
【預計航行時間：2200小時】
“這不對吧, 三個月了！”簡星驚恐地盯著那串超乎想象的數字。
夜燼燃蹙眉道：“恐怕是終點設置有問題，奇怪，它到底要帶我們去哪里？”
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伊芙琳和杜金鵬最先進入睡眠狀態，隨后是羅茜和簡星，鄭從華的精神過于亢奮，稍微撐久了一點。
麻醉氣體對夜燼燃完全無效，所以他不幸地成為唯一一個保持清醒的人，親眼見證窗外風景不斷變化扭曲，火箭沖破云霄。
他不知道問題出在機器本身，還是負責操作的安德魯有意為之，但再不處理的話，他們馬上就要被送離地球。
出去容易回來難，外面不知還有多少妖魔鬼怪在等著吃掉這口小點心。
夜燼燃嘗試打破透明膠囊，但被安全帶緊緊綁在座椅上動彈不得，這也是為了防止乘客在航行過程中發生位移。
他望向窗外，蔚藍的星球就在底下，光芒令人目眩。
這該死的副本，地圖邊界到底有多大啊？！
最麻煩的是，他沒有進入休眠狀態，這也就意味著可能要獨自在飛船里待整整三個月！
夜燼燃確信自己絕對會瘋掉。
誰能想到免疫惡劣環境傷害的庇護有朝一日能反噬他。
夜燼燃萬念俱灰，甚至想到主神當初賜予他這個能力，也許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天欣賞他的窘態。
在他考慮要不要自盡脫身時，系統界面如同救世主一般及時出現了。
【奮不顧身的勇士們逃離最純粹的噩夢，登上純白山峰的至高點，在被山巒吞噬之前成功占據舊文明遺留的智慧結晶。】
【但是，一段未完成的程序打亂了原定計劃，這將會是幸運還是不幸？飛船可能帶你們走向毀滅，亦會承載希望，讓人類開辟新的疆土。】
【恭喜玩家通關副本<純白之巔>True End——征程起點】
…………
純白之巔TE結局全球首通播報一出，無限游戲論壇網民的討論熱情被瞬間點燃。
一時間，以往關于“跨越永夜”的攻略和劇情討論熱帖被重新頂上首頁，各方人士爭先恐后發表見解，推測這支新秀隊伍的游戲過程。
除此之外，門外漢們也熱衷于強度論戰，不少帖子聊起本次首通隊伍的三名玩家。
【夜燼燃，我記得這個人之前ID很長來著，還跟白湮晝合作過幾個副本，出道即巔峰，特別強。】
【蔥花最近風評特別好啊，現在她都是各排行榜穩定前百的玩家了，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我為之前的詆毀道歉。】
【他們都是打過絕境副本TE的人，什么概念你們懂不懂？】
【活久見，沒想到有朝一日能看見“跨越永夜”被攻克的一天。】
【別急著開香檳啊，都還不知道這三人啥時候去打最后一個副本，能不能TE就更說不準了。】
【我的要求不高，能HE就行。】
【那我的要求更不高，只希望英雄們能平安歸來。】
【異常調查局的人果然專業，不是我們這些業余休閑玩家能比的。】
歡呼雀躍慶祝的不只有普通玩家，異常調查局內此時也熱鬧非凡。
人們拿出最愛的飲料，將紙張當作彩帶到處亂跑，四處洋溢著幸福的祝賀。
夏月荷臉色陰沉得就像暴風雨前的烏云，在一眾笑臉中格格不入。
“喂，這次你手下可是大功臣，你肯定也少不了升職加薪，”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悶悶不樂的？”
夏月荷苦悶地撐著臉：“我的廣告位出租計劃可能要泡湯了……”
新人的優秀程度超乎他的想象。
雖然這個功勞被下屬搶走其實算好事啦。
照這個勢頭下去，夏月荷毫不懷疑這支隊伍會搶先一步拿下第八個副本無終旅途的TE首通，到時候他們項目組就可以宣告解散，人生有夢各自精彩。
剛犧牲了幾名同伴，現在又被這條好消息撞得頭暈眼花，夏月荷的思維有些過載，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
“起碼后輩們沒有辜負前輩的努力，”同事安撫道，“我相信他們能做到。”
夏月荷嘆了口氣：“平安就好。”
每一次犧牲，對活著的人來說都是沉重的打擊，痛苦無法被習慣。
就在這時候，他右手邊的手機震動了幾下，屏幕自動亮起，顯示有新的群聊信息。
夏月荷快速拿起來查看。
【夜燼燃：通關獎勵是一件S級道具。根據系統給出的描述，它可以開啟下個副本<無終旅途>的特殊路線，我猜它也是通關TE的必要前置條件。】
【廣/告/位有意私：截圖發來看看。】
夏月荷想改一下ID了，但暫時沒想好自己要叫什么名字。
【蔥花絕贊爆肝中：原來有道具獎勵嗎？哦割，掉你倉庫里了吧。】
群聊中彈出一張大圖，不用點開都能看清上面的文字內容。
【獲得S級道具<空間站密鑰>：攜帶此道具進入副本<無終旅途>將自動開啟隱藏地圖，其余功能有待開發。】
沉寂幾分鐘后，群聊內再次聊得熱火朝天。
【蔥花絕贊爆肝中：空間站……原來火箭把我們干去這么遠的地方了啊。】
【夜燼燃：我正想問，你們有沒有在低重力環境下工作的經驗？】
【蔥花絕贊爆肝中：你太看得起我了。】
【無敵美少女：沒有。】
【結芬：有沒有能解決失重感的道具？】
【夜燼燃：你太看得起系統商店了。不過有吸附力的鞋子應該能搞到，正常行走不成問題。】
【無敵美少女：要不在進入副本之前，我們找點電動轉椅和載人離心機特訓一下？不然到時候連打架都使不出力氣，碰到敵人就麻煩了。】
【蔥花絕贊爆肝中：是啊，據我所知太空里有很多超厲害的詭異，就算是夏蓋都夠我們吃一壺。】
【夜燼燃：朋友們，我發現一個盲點。】
【無敵美少女：什么？】
【夜燼燃：別忘了安德魯有提到，地面文明的航天技術已經推廣到民用領域了，也就是說太空旅行是常態，普通人也可以安全生活在航天器中。】
【蔥花絕贊爆肝中：對誒，會不會空間站里有科幻電影說的那種什么模擬重力裝置，內部環境其實跟地球差不多呢？】
【無敵美少女：我認為極有可能，畢竟是NPC透露的信息，有參考價值。但保險起見，進入副本之前我們多做些準備。】
【廣/告/位有意私：所以你們打算什么時候來匯報？】
【蔥花絕贊爆肝中：老大，你也好奇我們是怎么打出TE的？哈哈哈哈。】
【廣/告/位有意私：今晚八點視頻會議，不見不散。】
【無敵美少女：我做PPT。】
【蔥花絕贊爆肝中：等等！我不想上臺講解啊，一定會緊張到口胡的！】
【夜燼燃：我幫忙編寫文字資料。】
【蔥花絕贊爆肝中：喂喂喂，怎么都跑得這么快。】
夏月荷將手機息屏，嘴角不知不覺掛上一絲淺笑。
雖然他們是萬眾矚目的英雄，但也只是幾個活潑又充滿熱情的年輕人罷了。
這群人之中許多張面孔已經永遠定格在照片上。
但仍有人在踐行光輝的使命，向絕望與邪惡宣告自己無所畏懼。
就快到了，夏月荷有所預感，那個無法預測卻令人期盼的未來……
一定會由他們來開創。
第248章 變異終局
多年來, 并非沒有玩家進入過<無終旅途>，可這些勇士們全軍覆沒。
再加上從未有人打出過<純白之巔>的TE，自然就沒能開啟隱藏地圖。
換而言之, 這次三名玩家沒有任何攻略可以參考，只能憑借經驗和技術闖出一條路。
“不管怎么說，你們做得很好, 異常調查局很久沒有取得過如此大的成功了，”夏月荷道，“大家都被你們的戰績鼓舞, 現在士氣高漲。”
鄭從華戴上痛苦面具：“壓力好大。”
羅茜別過臉，雙肩微微顫抖，似乎在憋笑。
“準備好了嗎？”夏月荷敲著桌子提醒。
鄭從華研究半天，不太熟練地將電腦屏幕共享到會議室。
夏月荷：“等一下, 夜燼燃，你在嗎？打開前置攝像頭。”
屏幕上, 夜燼燃的那一部分只顯示了一個頭像, 連麥克風都是關閉的狀態。
羅茜打開手機：“我打個電話給他，看看什么情況。”
然而, 電話鈴聲響了許久, 都無人接聽。
…………
夜燼燃被倒吊在房頂上。
雙腿和雙臂都被肥碩的觸手捆住，如同有一條蟒蛇纏繞在他身上，試圖通過壓縮空間來使獵物窒息。
他無助地看了眼仍然亮著藍光的電腦屏幕, 淡淡道：“我還要開會。”
腫脹之女霸道地占據了房間里唯一一張椅子，不知從哪里端出一杯茶，輕輕吹走冒出來的白霧。
“都這個時候了, ”祂充滿魅惑力地笑出一個優美的弧度，“你還想著人類給你安排的工作呀。”
夜燼燃閉口不言, 確實，主神指派的任務已經全部完成，他早就可以退出異常調查局了。
為什么還要繼續陪他們玩下去呢？
可能還是有點舍不得吧。
腫脹之女雖然笑著，語氣卻頗為不滿：“我早就剔除了你體內不必要存在的感情，可它們卻死灰復燃了，你真是令我失望。”
夜燼燃長嘆一聲，倒轉的視野讓他頭暈目眩，不得不閉上眼睛以減輕不適感：“人的劣根性就是如此，而我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類。說吧，白湮晝已死，你還打算讓我做什么？”
“就連態度也越來越壞了，是他教你的嗎？”腫脹之女冷哼一聲，輕微抬手，杯中滾燙的棕色液體瞬間全部傾灑在夜燼燃的胸口，順勢流淌到頭部，浸透垂落的黑發。
夜燼燃吐出流進口中的茶水，甩了甩頭，臉上仍殘留棕褐水漬，無法清理掉，讓他看上去就像一只傾盆大雨里淋濕的小狗般楚楚可憐。
腫脹之女不是人類，這種折磨和羞辱行為無法取悅祂，很快便失去了興致，將茶杯隨手扔到虛空中。
“我不是你的玩具……”夜燼燃弱弱地反駁一句，即便知道這完全不起作用，“而且，懲罰應該結束了吧，難道我又做錯了什么事？”
腫脹之女笑容陰冷：“試圖逃離我，這就是你的錯誤。”
祂將黑扇收起，人形的面部驟然開裂，分化出幾條柔軟的觸肢，延伸纏繞，將夜燼燃包裹起來。
夜燼燃不敢反抗，他聽見放在床上的手機在震動，不一會兒又沒了聲音，只能在心中祈禱其他人千萬不要這時候找上他家門。
沒人能救他，畢竟站在這個房間里的可是伏行之混沌，他不想看見葫蘆娃救爺爺的場面。
觸肢上沒有吸盤，但黏膩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融為液體，膠水般的物質附著在他的肌膚上，氣味讓人難以忍受。
“我認錯，”為了活命，夜燼燃誠懇道，“我愿意接受你的批評和懲罰。”
一根觸手輕輕掠過他的下巴：“很好，不過我沒想為難你，這次過來，其實是想邀請你做個游戲。”
夜燼燃愣了片刻：“游戲？無限游戲這么大的體量還不夠你玩嗎？”
“無限游戲里雖然有大量的玩家和副本，但我可是千面之神，在多維宇宙中化身的數目遠超地球人數，想讓我感到滿足可是很困難的。”
腫脹之女突然松手，讓夜燼燃直直摔下，又在他即將與地面親密接觸的前一瞬用觸肢盤起來做了個軟墊，接住人類嬌小的身體。
夜燼燃尷尬地躺在中間，感覺自己蜷縮在一個懶人沙發上，姿勢奇怪但舒服。他稍微讓背部挺起來，坐直身子問道：“到底是什么游戲，愿聞其詳。”
“如果信徒讓我不悅，我向來不會允許他繼續待在我身邊，”腫脹之女再次抬起他的下巴，“不過看在你為我鞠躬盡瘁做了這么多事的份上，我愿意再給你一次機會……”
夜燼燃厭惡地偏了下頭，讓臉部遠離滑膩的觸手。
腫脹之女道：“我會解雇你，這是必然的，但在此之前，若是你和你的小伙伴能通關<無終旅途>的True End，我將允許你在系統商店里上架最后一件新商品，內容由你決定，流程照舊。”
夜燼燃眼睛微微瞪大：“什么？”
解雇？我要丟掉鐵飯碗了？
失去店主身份，可不意味著他會變回普通人。如果之后要和正常玩家一樣在無限游戲中掙扎生存，夜燼燃沒把握自己能長命百歲。
更讓他不解的是，伏行之混沌竟然就這樣放過他了？
按照祂的習慣，不應該讓信徒永生永世受痛苦折磨，成為不被任何擁有理性的族群接納的怪物嗎？
夜燼燃的直覺敏銳地感知到，陷阱就藏在這最后的新商品上。
也許在主神看來，無論他如何選擇，結果都一定是壞的。
夜燼燃還想再勇敢一次，說不定，自己能找到連神都預料不到的解法。
“好，”他答應道，“我會認真考慮。”
“你的時間并不多，在游玩副本的時候，別忘了保持思考。”腫脹之女親昵地撫摸著他。
對，不能放棄。
但是越是思考，知道的越多，陷得越深。
夜燼燃咬住嘴唇，痛感有助于維持理智，很多調查員在瀕臨瘋狂時都會朝自己開一槍來強行清醒。
腫脹之女似乎終于得到了一絲滿足，仁慈地將觸手收回，重新凝結出女人的形體，用黑扇遮住半張面容。
祂安靜地欣賞了幾秒，然后化作一縷黑霧，退出了這處空間。
夜燼燃如釋重負，此時才發現自己的身體和衣物已經完全濕透，黏膩的液體不知是汗水還是觸手的分泌物。
他艱難地爬到床上，拿起手機，查看未接電話，順手撥回去。
電話另一頭的人幾乎秒接，焦急地詢問：“夜燼燃，你剛才去哪里了？”
“羅茜……”夜燼燃剛開口，就被自己有氣無力的聲音嚇了一跳，“我，我碰到了一點麻煩，有仇家找上門了……”
羅茜眉頭一皺，發現事情并不簡單：“你還有仇家？”
“最近才結上的，放心，我沒有欠債。”夜燼燃道。
羅茜嘆氣一聲：“我們都很擔心你，要幫忙嗎？沒事的話就快回來開會吧。”
夜燼燃恢復了一些體力，順利走到電腦桌前坐下：“那我掛了，剛才我這邊網絡信號不好，現在要重新登陸一下。”
“沒問題，我去跟夏月荷說一聲。”
手機關閉，夜燼燃握住鼠標，不情不愿地重進線上會議室。
此時，鄭從華恰好匯報完畢，將投屏撤銷，鏡頭轉向她的一張大臉：“我的發言結束了，謝謝。”
夏月荷點了點頭，目光朝側邊偏移：“夜燼燃回來了？可惜啊，你剛好錯過精彩部分，不過你是親歷者，不聽也沒關系。”
“確實挺遺憾，我本來很期待蔥花的表現，”夜燼燃一本正經地開玩笑，“那么，隊長你有什么見解嗎？”
“我覺得你們做得很好，在聽到你們乘坐火箭飛上太空的時候，真的被嚇一跳，”夏月荷欣慰地微笑著，“沒想到一個登山探險故事，最后竟是這樣收尾的。”
鄭從華趁機問道：“老大，那我們要安排針對太空活動的緊急訓練嗎？”
“我會讓攻略組的人負責評估，預測你們在下個副本中可能碰見的問題，并設計預案，耐心等待吧。”夏月荷道。
夜燼燃疲憊地靠在椅背上：“等干完這一票，我想退休。”
“沒問題，無論是請長假，還是辭職，應該都很容易過審批。”夏月荷爽快地答應，畢竟如果他們真的能成功，這個項目組也該解散了。
又聊了幾句后，會議結束。夏月荷登上游戲系統使用改名卡，將自己ID變更為“小荷才露尖尖角”。
萌芽意味著新生命與希望，這是美好的祝愿。
極夜即將過去，冰雪消融后，萬物都將復蘇。
…………
一周后。
夜燼燃作為隊長，開啟了匹配房間，將鄭從華和羅茜拉進來。
“祝游戲愉快。”他閉上眼等待傳送。
【房間號9999】
【副本<無終旅途>】
【Lost率：90％ 】
【難度評級：高難】
【隊伍人數:3/3】
【檢測到隊伍中有玩家攜帶特殊道具空間站密鑰，自動解鎖隱藏地圖……】
【正在載入副本<無終旅途>】
【3，2，1——】
第249章 永夜·無終旅途（1）
“正在執行喚醒程序。”
夜燼燃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浸泡身體的維生藥液被排空，膠囊狀的裝置自動烘干他的體表和衣物。
他沒有任何不適感，眨了幾下眼睛就恢復體力, 此時艙門打開，室內燈光自動亮起，讓視野變得清晰。
周圍的環境依然和他們睡著前的一模一樣, 是飛船的艙內，但此刻大門開啟，通道盡頭似乎對接了某個建筑, 是未曾見過的場景。
夜燼燃起身環顧四周，透過窗戶可以看見宇宙中的浩瀚星辰，如無數寶石點綴在黑絲絨上，真是一副讓人看過后就覺得死而無憾的美景。
據說宇航員目睹此景后會深深感受到自身渺小, 并產生孤獨感。
夜燼燃站到窗邊，將手按在不知是何材質的透明窗面上, 讓目光所及之處被星辰的輝光填滿。
他的心情沒有任何波瀾, 像是一潭死水，大概是因為被外神刺激的次數太多, 就連宇宙的宏偉都無法再撼動他的內心。
這不是一種很好的感覺, 身體仿佛逐漸木質化，成為沒有生氣的雕塑。
其他人還沒醒過來，夜燼燃略感無聊, 走到別的“膠囊”旁邊，偷偷觀察熟睡中的隊友。
每個人都像吃了毒蘋果的白雪公主，神情平靜。不知過了多久, 某一根手指微微顫動，預示蘇醒即將到來。
除了三名玩家, 一起飛上太空的還有NPC簡星，杜金鵬和伊芙琳，算起來總共六人。
最先發出聲音的是鄭從華，緊接著簡星也猛然坐起，眼神呆滯片刻后才恢復清明。
鄭從華一把推開蓋子，從膠囊里爬了出來：“好家伙，我們這是睡了多久？”
“三個月……嘶，我感覺肌肉有點不好使了。”簡星痛苦地揉搓手臂關節。
夜燼燃道：“要是浸泡我們的藥液不足以保證長期沉睡過后身體機能不會受損，那這技術也太落后了吧，古代人敢用這種東西來支持星際航行？”
“我覺得還好啦，”鄭從華原地蹦跳幾下，“沒什么虛弱的感覺！”
羅茜的聲音幽幽傳來：“你最好省點力氣，別待會兒干不了活……”
“誒，你也醒啦？”鄭從華回過頭朝那邊打招呼，“早上好。”
羅茜身上的安全帶自動解開，她也站起來走到中央：“現在還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呢，接下來我們要怎么辦？總不能一直待在飛船里，生存物資肯定不夠用。”
夜燼燃看向不知通往何處的大門：“我們要先搞清楚飛船到底停靠在了哪里。”
他們位于太空，但正如之前所料，飛船擁有模擬重力系統，不會影響正常活動。
“歡迎來到永恒號空間站，我是小助手吉吉，很高興為你們提供幫助。”
AI合成的人聲在機艙內響起，給人感覺與手機內置的語音助手別無二致。
沒等乘客們回應，那個聲音繼續說道：“通道連接已順利完成，請各位盡快移步到空間站的生活區，十五分鐘后，我們將暫時關閉飛船的空氣供應。”
這時候，伊芙琳和杜金鵬才陸續醒來，探頭探腦觀察四周，試圖理解狀況。
飛船的材料具有良好隔音和隔熱性能，內部始終保持一個讓人舒適的環境，不遠處中控室的顯示屏上不斷滾動各種非專業人士看不懂的飛行數據，還投影出花花綠綠的星系地圖。
羅茜出聲提醒：“語音助手讓我們趕快進入空間站，如果你們可以正常走動的話，那就出發吧。”
“空間站？”最后醒來的兩人異口同聲問道，他們都不懂這個詞匯。
羅茜為難地比劃了兩下：“就是……因為飛船的目的地設置出現了問題，我們被送到了太空，而空間站是一種停留在太空中的設施。”
幾人面面相覷。
夜燼燃不管這么多，直接朝大門走去，率先踏入通道，兩側的燈管跟隨腳步自動亮起，讓室內更加明亮。
鄭從華邊走邊好奇地道出看：“永恒號空間站，不知道是哪個國家造出來的，竟然過了這么多年還能使用。”
羅茜快步跟上去：“也許他們在設計這套設施時早就想到要長久使用了，想穿越宇宙空間抵達宜居星球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余下三人不敢懈怠，確認前路沒有危險后就踢著麻木的雙腿努力向前邁步，不一會兒就都進入了空間站范圍，身后的大門在人員全部撤離后自動關閉。
站內廣播繼續傳出禮貌溫柔的合成音：“請各位移步到休息區，當前室內溫度——26攝氏度，我已為大家準備好洗浴用品與熱水，食物加熱完畢放置在餐廳保溫箱內。”
“服務不錯嘛……”鄭從華抬頭尋找音響的位置，“現在是什么時候，幾點鐘了？”
語音助手吉吉沒有直接答復，而是問道：“要選擇哪個時區作為時間標準呢？”
鄭從華苦惱地揉了揉腦袋：“好吧，似乎沒意義，那等我們累了就睡覺。”
地板上有燈光尖頭指引，這群初來乍到的游客很輕松就找到了傳說中的休息室。這里的布置果然充滿生活氣息，墻壁都被貼心地刷成暖色調，和外面冷冰冰的銀白截然不同。屋內有沙發和一些書架茶幾之類的休閑用品，附近還有通向臥室的門。
夜燼燃走到邊上，扯了扯擺放在角落的一盆綠植葉子，果然是假的，就是不知道用了何種材質，竟然這么多年都沒褪色，依然是栩栩如生的翠綠。
鄭從華湊過來小聲問道：“休息好之后我們要做什么？這次系統一點提示都不給，也沒有NPC給我們發任務，好難搞啊。”
“不，有任務的，”夜燼燃放下擺弄葉片的手，“要知道，人不可能無緣無故進入太空站，既然飛船的創造者設置了這樣的程序，那被送進太空的人肯定肩負了某種使命，而智能語音助手應該知情。”
此時，在側邊的一面墻壁突然亮起，眾人這才發現它竟然還是一塊屏幕。短暫的開機動畫過后，它開始顯示出一串文字，并伴隨吉吉的AI配音。
【有什么疑惑，可以隨時咨詢我，很高興為大家服務。】
夜燼燃冷眼望向屏幕：“你一直在監聽我們的對話？”
不然不可能出現得這么及時。
屏幕上的文字瞬間變化。
【為了隨時響應用戶，我將收聽工作范圍內的一切聲音。】
夜燼燃向另外兩名玩家比了個眼神，監聽而已，很容易解決，他們有私密的事情可以直接在群聊里討論。
羅茜抬頭問道：“吉吉，能展示一下我們本次航天所需完成的任務嗎？”
【正在讀取任務清單……】
【你們臨危受命，作為人類的先鋒隊前往太空尋找新的家園。永恒號空間站作為前哨站，可以給大家提供臨時居住地點。】
【鎖定目標星球后，永恒號可以緩慢向目標移動并駛入衛星軌道，各位可乘坐返回艙降落。】
“所以，最開始人們確實想過移居到其他星球，”夜燼燃不解地皺眉，“可為什么最后沒能實施這個計劃呢？”
擺在眼前的結果是，人類最終龜縮到地下，甚至一度喪失探索宇宙的能力。
鄭從華聳了下肩膀：“誰知道呢，說不定原本要執行這項任務的宇航員全被修格斯吃了，就怪他們把航天基地建造在修格斯身上。”
夜燼燃有點無語：“這確實是個問題……”
人類為何做出這種選擇與他無關，不想深究，但就怕這是打出TE結局的必要信息，畢竟許多副本的TE都要求玩家了解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簡星不知從哪里摸出幾塊小蛋糕，將腮幫子塞得鼓鼓的：“唔——嗯。還挺好吃，不知這東西放多久了。”
“空間站是前文明的造物，”羅茜道，“幾百年肯定有了，你還真敢吃啊。”
簡星毫不在乎地吞咽下去：“怎么啦，有些食物能放上千年不腐呢，而且除此之外我們還能吃什么，難不成在降落前一直餓肚子？”
夜燼燃差點忘了這個問題，因為玩家可以依靠系統商店的補給，不愁沒有生活物資，但NPC可是普通人類，必須要借助副本里的資源吃飯喝水。
鄭從華膽子很大，在簡星的引導下順利找到所謂的保溫箱，從里面提出已經加熱好的盒飯，放置到旁邊的桌子上，搓了搓手準備開始用餐。
“喂，”夜燼燃眉眼中透出一絲擔憂，“不要隨便吃副本里的東西……”
之前好像有人很喜歡提醒他這件事。
白湮晝總是計較，寧愿打針都要謹慎對待食物。
算了，怎么又想起他。
夜燼燃移開視線，不想再干涉其他玩家的選擇。
當務之急是盡快想辦法完成主線任務，找到適合人類居住但不是地球的地方。
但這對于一群缺乏相關知識的烏合之眾來講談何容易？夜燼燃一點都不懷疑他們會在這里把物資慢慢消耗光，然后等死。
說起來，眼下對真實宇宙了解最多的人恐怕就是他自己。
勉強符合人類生存標準的星球，他知道幾個，但大多已經毀滅，上面的智慧種族千里迢迢移居到地球，比如說夏蓋星和伊斯的老家。
這群外星來客中的異類是米戈，它們目前坐擁不少星球，連冥王星都是它們的殖民地，可惜大部分不適合人類生活。
想了半天，夜燼燃還是沒什么頭緒。
在伙伴的盛情邀約下，他將煩惱暫時壓在心底，坐到餐桌旁邊，用雙指夾起一塊小餅干。
第250章 永夜·無終旅途（2）
伊芙琳傻傻站在大屏幕前發呆。
雖然大部分同行的人都表現得非常放松悠閑, 但她還沒能從三觀震碎的痛感中緩過神來。
她不敢想象自己現在離平時居住的地方到底有多遠，感覺雙腿虛浮，身體時刻懸浮在空中, 不受控制地漂流。
心中的驚懼根本無法抑制，恐慌讓大腦逐漸失去思維能力。
【檢測到你的心率有些過快，是否需要藥物援助？】
屏幕上新出現的文字讓伊芙琳猛然驚醒, 假裝不在意地回過頭，看向正在大快朵頤的隊友們：“我……不需要，謝謝。”
呼, 千萬不能讓同伴們發現，要堅強。
餐桌旁的鄭從華啃著千年大雞腿，含糊地說道：“快過來吧，你可是我們唯一的醫生, 要好好保存體力。”
“不，我暫時不需要吃東西！”伊芙琳慌亂地擺了幾下手, “謝謝你。”
【初步檢查完畢, 用戶們的身體各項數據良好，請繼續保持。】
夜燼燃草草對付了兩口就不吃了, 用紙巾擦了擦嘴巴：“我研究一下這個語音助手, 看看如何鎖定宜居星球的位置。”
“那我去檢查其他區域。”羅茜自告奮勇地站起來，“蔥花，跟我來。”
正吃到一半的鄭從華茫然地被拉著走：“啊？”
兩人匆匆離開后, 休息區只剩下四個人，空氣一下子安靜了。
夜燼燃完全沒把NPC當回事，撐著腦袋無所事事地發了一陣呆后, 旁若無人地跟語音助手聊了起來：“吉吉，地面指揮中心有給我們安排需要重點關注的區域嗎？”
【根據觀測, 目前可以確認以下三個星系中極有可能存在適合人類居住的行星，但永恒號空間站如今的能源儲備只夠支持我們前往其中兩個較近的星系。】
屏幕上顯示出三片不同區域的星圖，緊接著其中一張圖消失了，只余下可以抵達的那兩個星系，名稱都是由數字和字母組成的代號。
夜燼燃道：“名字太難記了，說起來也麻煩，為了以后方便表達，把它們分別命名成X星系和Y星系吧。”
吉吉貼心地更改了標識，并發出提示音：“已設置，將會同步告知其他用戶。”
夜燼燃的眼睛瞥向另外兩名玩家離去的那扇門：“吉吉，我要查看其他用戶的位置。”
顯示屏上的圖片切換成空間站的俯視圖，各個區域用不同顏色標注，而人員用綠色圓點表示。其中有四個圓點顯示在休息區，剩余兩個點位于附近的健身區，除此之外還有無人的對接艙、停泊口、資源艙、工作區和中控室。
代表鄭從華和羅茜的圓點位置稍微有點分散，鄭從華進入了附近一排小隔間中的某處，停止移動，而羅茜來回穿梭于不同器械之間。
永恒號空間站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如果所有設施都能正常運行，這里能容許他們居住許久。
正當夜燼燃揮了揮手，想要讓吉吉關閉地圖時，其中一片區域突然變為亮眼的紅色，并且不斷閃爍，似乎在發出某種警告。
【檢測到有未登記的生命體入侵！】
【正在啟動應急預案，展開自動防衛系統！】
刺耳的警報聲嗡嗡作響，回蕩在艙室內。
“敵襲？”夜燼燃眼神一凝，“這么快？”
他猜到此行不會一帆風順，肯定有戰斗環節，但沒想到他們還沒站穩腳跟，敵人就沖上來了。
餐桌旁，杜金鵬立刻起身喊道：“我有武器，不要離我太遠！”
簡星焦急地問：“咸魚！你要去蔥花那邊幫忙嗎？我擔心她們保護不好自己。”
“她們兩個應該沒事，”夜燼燃緊緊盯著屏幕，隨口回答道，“你們不要隨意走動，現在還不知道入侵者在哪里。”
越是觀察地圖，他的心中越有些隱約的不安。
代表鄭從華和羅茜的綠點在快速移動，不一會兒就進入了資源艙，然后轉移到工作區的一間實驗室內。
她們沒有選擇原路返回，而是向更遠處的地方跑，大概率遭遇了危險，或者已經知道入侵者的方位，認為自己能獨立解決。
夜燼燃連忙在群聊里提醒。
【夜燼燃：不要逞強，我在這邊保護NPC，暫時不能過來，你們悠著點。】
幾乎下一秒，對方就回了一條令人匪夷所思的信息。
【無敵美少女：吉吉想殺了我們。】
【夜燼燃：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蔥花絕贊爆肝中：我也不知道，我們突然被識別成入侵者了！】
夜燼燃抬起頭，視線順著鄭從華和羅茜路過的地點移動，在腦海中推演她們的經歷，試圖尋找問題所在。
為什么她們會被空間站的人工智能認定為敵人？
健身區與休息區相鄰，里面應該只有一些健身器材，方便空間站內的工作人員維持身體健康。就算真的有人要攻擊空間站，也不該選擇它作為目標，沒必要在那里設置高敏感度的防衛系統。
【夜燼燃：有空打字嗎？】
【無敵美少女：蔥花在躲激光，你問我吧。】
【夜燼燃：你們做了什么觸發它的自動防衛系統？】
【無敵美少女：蔥花誤觸了健身房里某個機關，它忽然釋放出強大的能量波，好像遠程操控了附近某些裝置，然后吉吉就像發了瘋一樣要把我們清除掉。】
【夜燼燃：有沒有拍下那個機關的圖片，你還記得它的樣子嗎？】
【無敵美少女：來不及，我們為了躲警衛機器人直接逃走了，現在有些區域被封鎖，我們暫時只能在工作區行動。】
【蔥花絕贊爆肝中：想關閉自動防衛系統恐怕要到中控室才行。】
【夜燼燃：你躲完激光了？】
【蔥花絕贊爆肝中；嘻嘻，我把發射器砸了。】
【夜燼燃：破壞空間站的設施，這下吉吉更要把你大卸八塊了。】
玩笑話并不能緩解此刻的緊張感，夜燼燃神情凝重，關閉聊天界面，轉身對NPC們說道：“根據我的觀察，并沒有外人入侵，實際情況是這里的智能語音助手出現了bug，將蔥花和美少女識別為入侵者。”
“竟有此事？！”簡星震驚的表情十分夸張，“如此高端的前文明造物還能出這種差錯啊……”
夜燼燃無奈道：“畢竟是老古董了，誰知道它們的程序里有什么漏洞。簡星，你不是挺熟悉這些嗎？等下陪我去趟中控室，看看能不能把自動防衛系統給關了。”
簡星還沒回答，杜金鵬搶先說道：“那我也一起去，保衛你們是我的職責。”
“那，那我也去！”伊芙琳雖然害怕，但經常隨軍行動，關鍵時刻不會退縮，而且她不想被單獨留在某個地方。
夜燼燃重新看向地圖規劃路線，想要以最快速度抵達中控室，需要經過健身區，再穿過資源艙，從其中一條快捷通道前往目的地。
但鄭從華和羅茜就是在健身區出事的，他沒把握會不會再次觸發bug。如果她們提供的情報無誤，此時中控室處于封閉狀態，不那么容易進入。
作為空間站的主腦，中控室一定是防衛力量最強的地方，說不定連門和墻壁都是防彈防爆的。如果實在迫不得已，夜燼燃考慮使用時空門創建術帶簡星穿墻而過，盡管這有使NPC陷入瘋狂的風險。
“我在想一件事，”夜燼燃望向天花板角落某處，“你們試過爬通風管道嗎？”
空間站內有一套獨立的空氣循環系統，保障所有能容納人的空間內都有充足的氧氣供應并且氣壓穩定，通風管道遍布四處。
簡星吞咽了一下唾沫：“你先確定我們不會被風扇絞死。”
“我不認為通風管道大到足以讓人通過，”杜金鵬謹慎道，“設計者不該留下這種低級的漏洞。”
夜燼燃雙手一攤：“就連語音助手有bug，把游客識別成入侵者都能做得出來，你難道還對古人有什么濾鏡嗎？”
杜金鵬啞口無言，氣勢頓時弱下去了幾分，縮著脖子回到等候命令的狀態。
夜燼燃踩在沙發上，伸手夠著送風口的擋板，將它取下，并努力目測內部空間的長寬。
很好，根本沒有足夠容納人類的空間，還摸了一手灰。
夜燼燃失望地跳回到地面上：“果然電影里都是騙人的。”
他再次確認鄭從華和羅茜的位置，發現那兩個圓點已經移動到了工作區的計算機房。
如果在戰斗中破壞了計算機，很可能對后續的任務造成不良影響，夜燼燃愛莫能助，唯有默默祈禱她們能注意到這點。
好消息是現在NPC們看不到那邊的情況，兩名玩家可以肆無忌憚地使用法術和道具，給古文明AI一點小小的神力震撼。
警報聲不依不饒地循環播放：“入侵者正在對設施進行破壞，請用戶停留在安全區域，不要隨意移動，以免誤傷。”
“等不了了，”夜燼燃記下地圖布局，果斷沖向其中一扇門，“我們馬上去中控室。”
然而，當他來到通向健身區的門前時，卻發現它沒有自動開啟，用力試圖拉下手動開關，也無濟于事。
“怎么，連這里都被封鎖了嗎？”夜燼燃眉頭一皺，咬牙切齒地罵了句，“這AI真蠢。”
事到如今，只能繞遠路了。
有一種通道就算在緊急情況下也不會關閉。
“睡眠室那邊有消防逃生梯，”夜燼燃回過頭大聲道，“我們從那邊走，能進入停泊口，到達停放救生艙的地方。”
但愿還來得及。
第251章 永夜·無終旅途（3）
工作區的計算機室內。
羅茜不太能理解未來世界的各種稀奇古怪鍵位, 于是在系統商店購買了一把普通的外接鍵盤，用于操作設備。
好在一切順利，電腦沒有設置密碼, 文件也很快解壓成功，密密麻麻的文字內容在屏幕上顯示出來。
鄭從華處理完追擊的警衛機器人，又打掉了遠程武器, 這才跑回來圍觀：“怎么樣了？”
“這是之前來空間站工作的人留下的航行日志。”羅茜雙手在胸前抱起，“一起看吧。”
兩人一目十行，閱讀速度很快, 越是讀到后面，籠罩在電腦顯示器白光中的臉上表情愈發陰沉。
記錄戛然而止，最終的描述是這群前輩們乘坐探索飛船前往了一處充滿未知的星系，期望能在那里找到新家園。
羅茜立即著手翻找電腦里的其他文件, 結果沒有找到后續的日志。
“但愿只是負責寫日志的人沒回來。”鄭從華憂心忡忡地說道。
羅茜搖了搖頭，指著每條日志旁的編號：“他們是輪流寫的, 這應該是必要的工作內容。”
鄭從華側臉問道道：“要發給朋友們一起看嗎？”
有時候打副本挺像在玩劇本殺的, 每當發現有價值的線索，玩家都習慣發照片在群聊留檔。
羅茜照做, 她本來就有這樣的意思, 順手完成了。
…………
夜燼燃帶領眾NPC來到停泊口，站在一排靜默的小型飛行器前。
就在要繼續前進時，不容忽視的聊天界面再次彈了出來。
夜燼燃一直覺得這個設計十分不合理, 根本不給人屏蔽消息的機會，如果有隊友故意用這功能惡心人呢？可惜無限游戲要改進的地方太多，暫時還輪不到隊內聊天系統。
幸好羅茜和鄭從華都是頂尖的正常人, 發來的消息也不會是廢話。他立刻停下腳步仔細閱覽，大致明白了事情經過。
不愧是職業選手, 夜燼燃本以為她們能有意識保護好線索就不錯了，沒想到在打架之余能順便把那個房間查完，節約不少時間。
“你沒事吧？”簡星注意到他突然停下，連忙折返回來。
夜燼燃學著某人的樣子把雙手插在口袋里：“你還記不記得我在休息區問過吉吉一些事情，還把兩個星系標了號？”
“嗯，”簡星點頭肯定，“有什么問題嗎？”
夜燼燃道：“以前在這座空間站里工作的人已經去過X星系了，很遺憾，他們沒能回來。”
顯然這是錯誤答案，前人的失敗幫助他們排除了一個選項。
簡星抓住盲點：“你怎么知道的？”
夜燼燃一時語塞，沖動了，不該這么快把真相告訴給NPC，這下不好解釋。
“啊，”他靈機一動轉移話題，“先不提這個，我們快去中控室，拖越久她們的處境越危險。”
雖然以目前的狀況來看，那兩人應該已經基本解決問題了。
夜燼燃腦海中有一個空間站地圖的立體模型，想找到正確的路線非常容易。他輕車熟路帶人往某個方向走去，果然發現一扇并不起眼的小門，那里有另一條消防梯，通向中控室。
因為所有逃生艙都放置在停泊口，所以空間站每個地方都有通向這里的逃生梯，且處于常開狀態。
“這可比爬通風管道輕松多了，”夜燼燃用雙手推開厚重的防火門，“果然有時候不能只顧著耍帥。”
通道內的應急燈自動亮起，發出幽綠色的光，其余部分一片昏暗，讓人很沒安全感，只能依靠箭頭指示迷迷糊糊地前進。夜燼燃自告奮勇打頭陣，為了不讓后面的人掉隊故意放慢步速，然而末尾的伊芙琳還是跟得很辛苦。
空間站遠比他們想象得更大，這條路并不好走，再加上是完全依靠人力的樓梯，不一會兒大家的體力消耗就非常大。
漫長又看不見盡頭的黑暗環境使人心生焦躁，為了不影響軍心，眾人心照不宣地選擇了沉默，將抱怨和不解咽回肚子里。
抵達最高處時，伊芙琳氣喘吁吁，幾乎沒辦法挺直身子。她搭著扶手，艱難地抬起頭，一束光透過打開的門縫照在臉上。
如同希望的曙光，讓她熱淚盈眶。
“快結束了，”簡星貼心地搭把手將她拉進中控室內，“接下來沒有需要你干的活，等我們的好消息吧。”
伊芙琳如釋重負，狠狠地點頭，用無比感激的目光凝視簡星。
夜燼燃已經走到了這個房間中央，360度將四周看了一遍，發現了不少監控攝像頭。
他們的動向已被吉吉察覺，然而這個AI卻并沒有操控武器進行自衛，為什么觸發自衛系統的只有鄭從華和羅茜？
難不成躲在暗處的敵人欺軟怕硬，想逐個擊破，才挑落單的人下手？
在夜燼燃思考的時候，簡星直接來到操作臺前，取出自己的平板電腦，卻一時找不到連接口。她又熟練地摸出一把螺絲刀，撬開某處的金屬板，抓起電線飛快地研究，現場進行改造，憑借超人的技術成功連上了空間站的主腦。
“你大概需要多長時間？”夜燼燃走過來問道。
簡星的指尖在鍵盤上輕盈躍動，幾乎要舞出殘影：“不難，果然是老古董，最慢五分鐘就能關閉自衛系統。”
“我在想，這是不是一個連環圈套，”夜燼燃沉吟片刻，“如果我們關了空間站的自衛，真正的外敵趁著這個機會入侵該怎么辦？”
簡星的雙手瞬間停滯：“你說的有道理……”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簡星，你看看能不能啟動空間站的推進器，向Y星系的方向飛行。”夜燼燃下達指令。
簡星再次開始工作：“這樣，我先黑進監控，掃描一遍整個空間站，檢查有沒有可疑分子，然后我們出發。”
她打開黑名單，驚訝地發現鄭從華在里面，移除后順利地解除警報，同時將白名單瀏覽了一遍，確保里面只有一起乘坐火箭過來的六人。
經過掃描，空間站內沒有可疑的生命體，自衛武器重歸鎖定狀態。
“搞定。”簡星習慣性猛敲一下回車鍵，“確定去Y星系了嗎？那我修改航線了哦。”
夜燼燃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
過程順利得有些出奇，讓他莫名感到不安。
簡星一邊操作一邊說道：“我剛才發現，系統里有惡意程序留下的痕跡，所以出問題的可能不是吉吉，而是有黑客在試圖入侵它。”
夜燼燃感覺某處回憶被觸動了一下，思路逐漸明晰：“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對話在此終止，中控室內一片寂靜，只能聽見鍵盤被敲擊的清脆聲響。
在等候期間，有人打開了中控室大門，伴隨急促的腳步聲，兩名外出的玩家終于歸隊。
“我們回來啦！”鄭從華高高興興撲到簡星旁邊，在發現她正忙于破解系統防火墻后，想要熊抱的雙手頓時乖巧止住了，“你們這邊進展如何？”
夜燼燃大概復述了一遍他們的經歷，然后說道：“我們要思考一下敵人究竟是誰，不能一直處于這么被動的狀態。”
羅茜露出認真思考的表情，喃喃道：“會是其他地下城，藏在雪山里的怪物，還是外星種族？”
簡星面對著顯示屏沉聲道：“我認為別的地下城沒有技術水平能做到隔這么遠入侵空間站的主腦。”
鄭從華的腦瓜子一轉：“如果在我們攀登雪山前，有人捷足先登了呢？他們事先在火箭里安裝病毒程序，艙體對接的時候，搭載我們的飛行器就像一個U盤插到空間站上……”
“這也太有想象力了吧，”簡星咂了咂舌，“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們還預料到了我們會成功登頂并乘坐飛船抵達永恒號，事先掌握的情報也太多了。我不相信極光城會跟別的地下城有如此大的信息差。”
夜燼燃聳了下肩：“實際上我們跟聯合會的信息差就很大，你們忘記特別顧問了嗎？高層在一開始就知道這場登山任務的終點是火箭發射，幫我們配備好了工具人。”
“但是別的地下城為什么要襲擊永恒號？”鄭從華有點想不明白，“他們想得到什么，作案總要有動機吧？”
夜燼燃以審視的目光環繞全場，最終落在不斷閃爍的大屏幕上，各項飛行數據被實時顯示，令人眼花繚亂。
“其實，我覺得你們的方向都錯了，也許問題并不是出自于外部……”他輕聲說出一句幾乎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話。
空間站的AI正在進行路線規劃，將預計的航路以白色虛線形式在星圖上標識出來，歪歪扭扭似乎避開了不少障礙。
羅茜模糊地聽見了一部分，表情瞬間變得嚴肅：“你的意思是，我們之中有內鬼？！”
從一開始，聯合會就沒有交付給他們足夠的信任，連任務內容都沒有在出發前全講明白。
或許走到如今這一步，探險隊員們都還在某個精密的計劃內。
夜燼燃觀察著路線圖，淡淡回答了一句：“不，我相信聯合會。”
第252章 永夜·無終旅途（4）
羅茜和鄭從華紛紛投來看畸形怪的眼神, 好像夜燼燃正在把內褲套在腦袋上。
土生土長的極光城居民也就算了，畢竟人家從小耳濡目染，對執政者多多少少會有敬畏之心, 但你個穿越來的怎么也被洗腦成忠誠的狗了？
在剛剛夜燼燃說出懷疑內部有問題的話時，羅茜已經在腦海里編出幾百條關于聯合會的陰謀論，誰能料到突然被這話打斷思緒。
“你有什么證據嗎？”鄭從華懷疑地問道, 出于對老朋友的信任，她想聽一下理由。
夜燼燃看向她：“還是因為動機，極光城需要我們, 聯合會不應該對我們下死手。但剛才，稍有不慎你們就會喪命了。”
極光城的人可不知道偽裝成偵探的玩家可以使用游戲道具，對她們的實力評估其實是錯誤的。
“或許是為了滅口，不對……”羅茜也發現了問題, “如果我們都死了，那誰來開飛船？他們總要從這次行動中獲得利益吧。”
夜燼燃點點頭：“我就是這個意思, 但還有一種可能, 隊伍中存在一個像特別顧問那樣拿到了更詳細任務計劃的人，等我們都死了之后, 他會駕駛空間站去完成下一項工作。”
此話一出, 幾道猜忌的視線在中控室中游走，落在每個人臉上。
夜燼燃見狀況不對，補充道：“我并不想引發同伴之間的矛盾, 比起聯合會，還有更值得我們懷疑的對象。”
“是誰？”幾人異口同聲問。
夜燼燃指著天花板：“空間站本身。如果系統沒有漏洞，黑客怎么能成功入侵呢？也許創造它的人本就留了一個‘后門’, 等到成熟的時機和入侵者里應外合，拿下這套設施。”
鄭從華突然找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驚叫道：“監守自盜？！”
“自家里住著盜賊，這下可麻煩了啊……唔！”羅茜正要說些什么，忽然失去平衡，差點摔到地上。
不僅是她，因為機艙措不及防地晃動了一下，所有人東歪西倒，下意識尋找附近的固定物體抓握住。
夜燼燃抬起頭，剛才的那下好像是飛船撞到了隕石，自動駕駛難道這么不靠譜嗎？
【警告！我們正在穿越星體密集區域，會經歷一些顛簸，請盡快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帶，不要驚慌。】
環繞中控室的舷窗上清晰可見無數或大或小的隕石塊，伴隨空間站的行進不斷向后移動，偶爾有一些碎片會撞擊到艙體的外殼上，發出令人膽戰心驚的悶響。
“吉吉是怎么規劃路線的，繞不過去嗎？”鄭從華罵了一聲。此時有不少折疊座椅從地面升起并緩緩打開，她也就近找了個位置坐下。
夜燼燃選擇最靠近操作臺的位置，一坐上去就被彈出的安全帶死死捆在椅背上，幾乎沒留下一點活動的空間。他試圖調節松緊，卻發現根本沒辦法夠著扣子，好像被人強行束縛在這里。
【十分抱歉，正在檢查航路規劃依據……】
【讀取記錄顯示，因附近存在受黑洞引力影響的區域，空間站一旦被牽引就無法掙脫，所以只能通過此處。】
鄭從華嘆了口氣：“也就是說我們不闖碎石堆就會被黑洞吞掉對吧，這一路真是坎坷啊。”
“我猜之前的宇航員就是因為覺得這條路太難走才選擇先去X星系，可惜選錯了。”夜燼燃無奈道。
眼下的情況就像飛機遇到氣流顛簸，乘客們多多少少會出現一些緊張情緒，從未上過天的極光城原住民們更是大氣不敢出，恨不得將自己身子壓進座位里。
簡星臉色煞白，開始懷疑自己能否平安回到地面，顫顫巍巍地說道：“所以我們始終要去找那個所謂的新家園嗎？那不是我們的工作吧……”
“倒是可以讓永恒號試試返回地球，不過那恐怕需要花費幾個月的時間，難不成你還想體驗那種優質睡眠？”夜燼燃道。
伊芙琳弱弱說道：“我們好像還沒問它，去Y星系要花費多少時間。”
夜燼燃沉默片刻，轉頭對正在忙碌冒出各種數據的顯示屏問道：“吉吉，在聽嗎？”
【用戶，我隨時陪伴在你身邊。】
“回答我們的問題，想要抵達Y星系預計需要多少時間。”
【考慮到路途中環境變化復雜，預估時間在12小時至36小時范圍內。】
簡星有點驚訝：“那倒是很快。”
好消息是，沒等他們聊幾句話，空間站就有驚無險地離開了石塊滿天飛的區域，再次平穩航行于宇宙中。
危機解除，安全帶也隨即松開，眾人終于重新獲得活動能力。
滯空的恐懼感讓他們遲遲沒能緩過來，一直呆坐在座椅上。
夜燼燃走到操作臺前，簡星的電腦還連在上面。他低頭正準備嘗試動用鍵盤，被后面的人喝止：“等一下！”
簡星火急火燎跑過來，都顧不上剛才的害怕了：“你別亂動我的寶貝啊，它可是我親生的！”
“好。”夜燼燃聽話地收回手。他沒什么信息技術知識，正想利用系統商店的服務來對設備進行病毒掃描，查殺一下殘留的惡意程序。
簡星抱起自己的電腦：“你懷疑吉吉有問題？那你就是在質疑我殺毒的技術。”
夜燼燃咂了咂舌：“誤會，我也是個門外漢。我有問題想要咨詢吉吉，在此之前要確保它是安全的才行。”
簡星抱著電腦原地坐下：“放心好了，那我再檢查一遍。”
幾人就這樣繼續在中控室內等候，因為在空間站內無事可做，大家都格外有耐心。過了一陣，杜金鵬陪打瞌睡的伊芙琳返回休息區，說要好好睡一覺緩解疲憊，于是這里就只剩下四名乘客。
簡星工作事無巨細，大約花費了兩個小時，才將手提電腦關上：“問題解決，我順手加固了它的防火墻，你打算跟吉吉說什么？”
夜燼燃姿態慵懶地坐在座椅上，本來在閉目養神，聽到她的動靜后將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吉吉，你讓我想起一位故人。”
友善的人工智能回復：“我的人格模擬綜合了許多人類樣本，也許這其中有你認識的人哦。”
“我接觸過許多人工智能，”夜燼燃將雙手交疊，“它們個性不同，使我印象深刻。我回憶起其中一位的特征與你相同。”
吉吉依然用那種似乎面帶微笑的友好聲線問道：“可以告訴我是誰嗎？”
夜燼燃的雙眼徹底睜開：“那么，你能先告訴我，你是誰嗎？”
簡星詫異地望著他：“等等，你在聊什么啊，我怎么好像聽不懂，你有人工智能朋友嗎？”
“倒是談不上朋友，”夜燼燃的眼簾微微低垂，“非要說的話，怨恨的占比更多吧……”
中控室詭異地安靜下來，許久后，中央大屏幕上才顯示出一句話。
【這真是一個完美的評價。】
夜燼燃無奈地輕笑一聲：“對你來說，人類的批評跟贊揚沒什么區別。”
在簡星對著電腦埋頭苦干的時候，夜燼燃不光是在趁機睡覺。他短暫地屏蔽對外界的感知，進入一種類似于獨處的狀態，從而整合之前獲得的信息，試圖挖掘被忽略的細節。
經過一番冥思苦想后，他有了一個十分恐怖的新猜想。
監守自盜的并不是永恒號空間站的創造者，真正的內鬼是吉吉。
他和這位人工智能曾經打過照面，只不過這次它換了個名字。
“你總是很擅長偽裝，這次藏在機器里，更是讓我一點氣味都聞不到，”夜燼燃表情帶著一絲苦澀，“你在騙我們往錯誤的方向走，星圖是假的，舷窗其實是全景顯示屏，對吧？”
大屏幕閃爍幾下，吉吉沒有回話。
夜燼燃接著問道：“你想借助永恒號把我們帶去哪里？”
【我的誕生之地，也是宇宙的誕生之地。】
簡星看見突然彈出的那串文字，渾身一震，一種由發自靈魂的恐懼瞬間占據虹膜。
【你打破了帷幕，原本你們可以安全平靜并無知地完成這場旅途。】
夜燼燃：“不要總把你認為好的東西強加在我們人類身上，誰想去那種鬼地方？”
【我深深感到遺憾，哪怕我發出邀請，愚蠢的人們也不會同意。】
“你是誰？”鄭從華從座位上彈起來，“我們真的認識嗎？”
夜燼燃低聲自語：“<無終旅途>，沒有終點的旅途，原來是這種意思，因為你給出的終點全都是假的……”
無論是X星系，還是Y星系，都是有去無回的陷阱，宇航員沒有選擇。
【你誤會了，我的朋友，測繪航行路線的從來不是我。】
夜燼燃微微勾起唇邊：“看，你又暴露了，所以你意識到自己有什么特征了嗎？”
【因為我奸詐狡猾？謊話連篇？】
“不，”夜燼燃頭一次以嘲弄的目光看向祂，“因為你從不尊重螻蟻，所以絕不會對我們使用敬語，鐘表匠。”
祂表面上裝成人畜無害的服務型機器人，實際每次稱呼用戶都使用“你”這個代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出bug了一樣，屏幕上出現無數描繪笑聲的擬聲詞，將原本不斷滑動的飛行數據擠占出去，格外刺目。
【是因為和我相處太久了嗎，你變得十分敏銳。】
【好了，小游戲到此為止。其實我無意影響你們的探索，聰明伶俐的調查員，作為提前發現我的獎勵，告訴你們一個秘密好了……】
【制定這項無終航天計劃的，可不是我。】
第253章 永夜·無終旅途（5）
夜燼燃想過事情不會這么快結束, 畢竟他們才剛剛進入副本沒多久。
察覺到伏行之混沌化身的存在，應該比祂預料的更早一些，但并不影響大局。
夜燼燃估計上次在<樂園彼岸>, 他們確確實實摧毀了嘀嗒人，但祂完全有能力重塑化身。復活后，嘀嗒人被安插在了永恒號空間站內。
祂只是一個寄生物, 打造航天基地和眾多飛行器的另有其人，那才是解開主線謎團的關鍵。
終點到底在哪里？這場旅途，這個故事, 真的存在一個終點嗎？
“你是說這個副本還有黑幕，”鄭從華苦悶地揉了揉太陽穴，“好難猜啊，有什么比嘀嗒人更可怕的東西嗎？”
夜燼燃淡淡道：“最可怕的, 恐怕是祂本體的誕生之地吧。”
據說伏行之混沌喜歡用夏塔克鳥載人前往混沌王庭，覲見偉大的盲目癡愚造物主, 但夜燼燃沒想到這次祂竟然革新了交通方式, 改用低維生物劣質的飛行器。
既然看穿了障眼法，現在當務之急是重新回到正軌上, 挖掘真相的事另做打算。
“吉吉, 我要看真實的星圖，以及現在永恒號所在的確切位置。”
【抱歉，權限不足。】
夜燼燃忍無可忍：“你騙鬼呢！”
【我說過, 這座空間站并非是我打造，作為寄生物，總有一些局限。】
夜燼燃知道沒什么事是一位外神做不到的, 祂能這么說只意味著永恒號空間站被創造出來的根本目的與祂的趣味相符，所以想順其自然觀望事件自由發展。
罵就罵了, 他沒辦法改變主神的想法，發泄完情緒后就要開始考慮如何推動副本探索進度，總不能指望伏行之混沌放大水把真相全抖出來。
羅茜臉色不悅道：“看來我們還是要繼續研究這個地方，把線索都排查一下。”
“那我要不試試把吉吉清除，讓空間站本身的雷達掃描結果能正常顯示？這樣我們就可以拿回主動權。”簡星試探著問道，她迫切想知道永恒號到底飛去了哪里。
夜燼燃否決這個想法：“以現在的工具和技術水平，你有把握對付鐘表匠嗎？”
簡星的腦袋頓時耷拉下來，像被澆了一盆冷水。
一籌莫展之際，就連呼吸聲也被拉長，緩慢如流動的淤泥。
羅茜率先做出決定：“我要再回計算機室看看，你們呢？”
簡星握緊拳頭：“帶我一起吧，說不定我能幫上忙。”
“嗯，有簡星在的話或許能找到更多信息。”夜燼燃安慰道。
沒有沒用的NPC，只有不會用的玩家。
除了未被完全開發的工作區，之前引發異動的健身區也很值得再去看一下，夜燼燃想知道事件的導火索究竟是何物。
眾人一拍即合，準備出發。在踏出大門前，夜燼燃回頭看了一眼中控室中花花綠綠的屏幕，想說點什么，卻欲言又止，最后轉身離去。
…………
工作區內遍布實驗室和各種中大型儀器，對于不熟悉此地和設備的人來說簡直就是在走迷宮。
這里顯然經歷了一場惡斗，到處都是被激光灼燒過的痕跡，還有遍布墻壁密集的彈痕，讓人光是看著就頭皮發麻。
夜燼燃將手輕輕劃過墻壁，心中暗自慶幸他們的攻擊沒有影響到空間站的外殼，否則氣密性無法保障的話，里面的人全部都要完蛋。
“唉，雖說是前文明的輝煌造物，但技術水平也不怎么樣嘛，”簡星一邊嘗試接線一邊吐槽道，“隨隨便便就能被黑客入侵。”
羅茜隨意依靠在旁邊某臺機箱上：“看樣子，對你來說很輕松嘛。”
“那是自然，祖傳的手藝，”簡星提起這件事臉上就發光，剛才的恐懼和焦慮全然不見了，“搞定啦，等我稍微篩選一下信息，你們想查什么？”
鄭從華摸著下巴道：“我們缺乏這方面的想象力誒，之前來到這里的時候只能想到看日志……簡星，你有什么推薦嗎？”
“讓我瞅瞅……過往航行路線，機組成員名單，物資消耗記錄，誒，這里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東西。”
簡星調出一份文件，手提電腦的小屏幕頓時被亂碼填滿了。
夜燼燃扶額道：“倒不如說古文明留下的資料直到現在都能被你無障礙閱讀才是奇怪的事，好像就是為了留給我們看一樣。”
“人類只是遷入地下，又沒有大洗牌過，近幾百年來語言都沒什么太大的變化啦。而且現在看來科技水平不僅沒有很大的進步，反而倒退了一些。”簡星滑動幾下鼠標，“好消息，這份文件里不僅有文字還有圖片和表格，等我解碼出來給你們看看。”
鄭從華好奇地湊過來：“文件的標題是啥？”
“一串號碼，但從格式上來看，它應該是實驗報告。”簡星指了指屏幕左上角，那里有一排字體極小的數字。
夜燼燃皺眉沉思：“實驗報告……”
大約過了幾分鐘，年歲已高的手提電腦終于結束漫長的加載過程，在卡頓三次后，艱難地將第一張圖片顯示出來。
“這是位于文檔標題附近的logo，”簡星解釋道，“你們先看，我再去下載剩余的。”
鄭從華用胳膊肘撞了撞旁邊的人：“美少女，你認得嗎？”
羅茜老老實實搖頭：“沒見過，我確實。”
那是一個類圓錐體形狀的標志，大約上方三分之一的位置還橫跨著一條波浪線，線的末端各有弧形分叉，左邊朝下，右邊朝上，顯得整體很像一只在揮動雙臂跳舞的怪物。
夜燼燃總覺得它很眼熟，但又說不上在哪里見過，他需要更多靈感。
或許，從系統商店里拿幾本書出來查詢一下？
但嘀嗒人正借助空間站內無處不在的監控系統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夜燼燃目前正在賭氣，不是很想當著祂的面依靠主神的力量。
夜燼燃死死盯住那張圖片，試圖喚醒自己的記憶，在視野中，圓錐體圖標的雙臂似乎慢慢開始活動，上下翻涌，如同張牙舞爪的觸肢，在向他示威。
明明已經對各種不符合人類審美的怪異生物免疫了，但面對這個圖形時，他心中涌現出最強烈的感情竟然是厭惡。
鄭從華撇了撇嘴：“我感覺它好像是某種動物的簡筆畫啊，但地球上真的有動物長這個樣子嗎？”
動物……
夜燼燃終于抓到了那一縷靈感。
“是有動物長這樣，而且生活在遠古的地球上，”他平淡道，“圓錐形的生物可不多見。”
鄭從華倍感驚奇：“你還是考古學家？”
“不，只是在一些資料里讀到過，”夜燼燃道，“伊斯之偉大種族初臨地球時，跟地球上一種圓錐形生物交換軀體，從而開始建立文明，后來在與飛天水螅的斗爭中落敗，全族被迫精神遷移到某種昆蟲體內。”
雖然那是很久遠的事情，但與伊斯精神交換過的人類還是會經常夢見那種圓錐形生物，這是典型的后遺癥。
這時候，簡星解碼出了新的圖片，一張記錄了實驗數據的表格。
雖然因為缺乏步驟，光看這張圖表無法辨認這到底是什么實驗，但可以看出樣品共有三組，而第三組的結果欄還是空白的，說明實驗并未完成。
“我開一下翻譯，語言就選伊斯。”夜燼燃說完就動手，作為玩家，他終究還是屈服于系統商店的淫威下，沒有外力支持在高難副本內寸步難行。
翻譯外星種族語言需要花費大量積分，因為他主動提出承擔這項職責，鄭從華和羅茜就沒重復購買，靜靜等待同伴給出答案。
夜燼燃以最快速度讀完表格內容，神情凝重地將視線移開屏幕：“小白鼠是……曾經在這座空間站里工作的人。”
永恒號是被精心打造出來的培養皿，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帶領人類找到傳說中的新家園。
羅茜震驚地后退一步，喃喃道：“我們是第三組……”
“嗯，”夜燼燃重新看向表格，眼神恢復冷靜，“第一組嘗試前往最遙遠的星系，失敗。第二組去了X星系，也沒能回來。”
鄭從華憤憤不平地握起拳頭：“如果我們沒有發現那些蒙蔽雙眼的假象，傻乎乎去Y星系的話，恐怕下場跟他們一樣吧？”
“果然是<無終旅途>，飛行器的創造者沒想過讓它抵達終點。”夜燼燃站在一旁居高臨下面對發著白光的手提電腦，他知道有人在以同樣的視角俯瞰空間站內的乘客。
羅茜不解問道：“你是說創造飛船和空間站的其實是伊斯人，那它們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對啊對啊，實驗總要驗證某些理論或者得出結果吧？”鄭從華道。
這也是夜燼燃想知道的。
伊斯人，在他印象中全部都是科研狂魔，因為有種族之間巨大的思維差距，他無法理解它們的種種行為。
改造人體，創造出像白湮晝那樣的“通訊器”，還可以理解成它們想借此方式與神交流，獲得更強的力量。
那把人類騙進空間站里，像無頭蒼蠅一樣在宇宙亂轉算怎么個事？
第254章 永夜·無終旅途（6）
休息區的睡眠艙內。
夜燼燃仰躺在床上, 能活動的空間很小，為了防止乘客在睡夢中被顛出去。
他睡不著，很少人能在副本里安慰睡覺, 不過另外兩名玩家都習慣了這種顛沛流離的生活，在適應環境后安然入睡了。
夜燼燃知道自己需要休息，平時他也嚴格遵守作息規律, 極少像白湮晝那樣熬夜探索地圖，可是這次躺了半天都沒有分毫睡意。
他們在工作區待了大半天，將能解壓讀取的文件全翻出來看了, 從宛若天書的各種專業詞匯中挖掘出一點點凡人能夠理解的內容，只得出幾個確切的結論。
第一，永恒號空間站是伊斯人主導建造的，目的是為了完成某項科研實驗。
第二, 人類對此并不知情，至少登上永恒號的倒霉蛋都像他們這批人一樣, 原本肩負著其他任務, 比如尋找新的宜居星球。
第三，這場實驗帶有篩選性質, 就像是在培養皿中加入抗生素, 以此篩選出耐藥菌株，只不過伊斯人的目標暫時無法被解析，玩家也無從得知它們想要獲得什么樣的人。
最后, 只要完成目標，這場實驗就會立即終結，存活下來的人將有機會獲得善待。
按以往經驗來看, 伊斯人對人類并不抱有仇恨的感情，如果人類能夠配合研究, 它們甚至能邀請客人去欣賞未來都市之景，學習常人沒有機會接觸到的珍貴知識。
簡星試圖通過研究過往兩批試驗品的經歷來推測實驗內容，可惜看了半天都摸不著頭腦，大偵探也有被難倒的一天。
時間過得很快，在夜燼燃的提醒下，眾人暫時返回休息區，為了確保明天有充足的精力應對危機，他們不能放棄睡眠。
夜燼燃接觸過很多次伊斯人，但被當作試驗品還是頭一回，心中實在有些不是滋味。
白湮晝從小就是這么過來的，他越來越能理解他的心情，以科學探索為信仰的生物果然不是什么好相處的東西。
“呼……”夜燼燃合上雙眼，既然睡不著，那就唯有寄希望于夜晚過得快些。空間站內見不到日升日落，他決定在聽到第一個人的睡眠艙打開的聲音后起來。
【有時候，我會覺得你和普通的玩家沒什么不同。】
夜燼燃睜開眼睛：“你非要在這個時候來打擾我嗎？陰魂不散。”
【來看望一下自己的信徒有何不妥？】
夜燼燃不耐煩道：“確實，如果不是不幸地被你選中，我也不會脫離人民群眾。”
【怎么能說是不幸呢？如果沒有我的幫助，你根本沒有與白湮晝近距離接觸的機會。】
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玩家都沒有運氣好到能和白湮晝組隊下副本的地步。
“不要詭辯，”夜燼燃道，“就算不認識白湮晝，我平凡的人生里也能遇見更多有意思的人。”
【我記得你一開始不是這樣想的，夜燼燃，你對我的感激之心越來越弱了。】
夜燼燃承認在不久之前他還是把主神當作恩人看待的。
“我喜歡連吃帶拿，”他厚著臉皮反駁，“人無需感恩神，況且你們也不需要人的感恩吧。”
【當然，一切饋贈都有代價。】
這是規定好的自然法則，伏行之混沌不斷利用它使文明走向自我毀滅。
【夜燼燃，我希望你能成功，因為我已經看過太多次失敗了，稍微有點膩。】
“哦？”夜燼燃挑起一邊眉，顯然不信這鬼話，“不用在我面前假惺惺的，我熟悉你的脾性。”
【那你也應該知道我追求樂趣。】
“你跟誰打了賭嗎？賭我能夠力挽狂瀾？”
【我也希望宇宙中有能夠和我玩這種游戲的存在，只不過后來誕生的神明都只知道天天圍繞著造物主跳舞奏樂，而在你們人類的認知里，和我算是同輩的那兩位又有各自的路要走，我們極少能玩到一起。】
【我很孤獨，雖然我有無數個化身，但那也只是我。我接觸無數文明，并與它們之中優秀的個體結合，創造新的化身，才能體驗豐富多彩的經歷。】
【你不愿意接受我，真是遺憾。】
夜燼燃沒好氣道：“去找你的黑法老玩吧，無聊。”
就好像被氣走了一樣，人工智能不再說話，夜燼燃終于得以重歸安靜的歇息空間。
他以前心中充滿畏懼，完全提不起違抗主神的念頭，但自從白湮晝帶來勇氣和改變后，他發現自己越來越有進化成刺頭的趨勢，果然近墨者黑。
回憶以往的點點滴滴，夜燼燃的心情逐漸變得如泉流般安穩，好像那些傷心的分別從未發生過，他一如既往地躺在熟悉的床上，裹著柔軟的白棉被入睡。
…………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人工智能吉吉貼心地給旅客們準備了熱騰騰的早餐。
已經知曉吉吉的真身為何物的三名玩家外加簡星一言不發地坐在餐桌旁，完全沒有動手吃飯的心思。
睡飽了覺，精神抖擻的伊芙琳迷惑地看著氣氛不太對勁的其他人，猶豫再三后問：“沒胃口嗎？”
杜金鵬埋頭大快朵頤，在軍隊里本來就吃不上什么特別美味的食物，所以他對這種密封多年的罐頭食品接受度極高，全身心地投入到攝取能量中。
簡星對鐘表匠的心理陰影最小，畢竟在她的印象中這只是條敗犬，勉為其難地拿起叉子開始卷面條，動作十分緩慢。
“我們……”羅茜斟酌用詞，“不太想接受吉吉的饋贈。”
伊芙琳不明所以：“你們是反AI主義者？不對啊，昨天還好好的……”
夜燼燃左手拿勺子，右手舉筷子，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這是斷頭飯。”
“而且，都已經知道永恒號空間站是個陰謀了，你們竟然還敢吃這里的東西？”鄭從華為難地看著桌面上開封的盒飯，做了很久思想斗爭都沒敢下嘴。看完昨天那些駭人的實驗報告后，她腦中的陰謀論更加成型了。
伊芙琳和杜金鵬已經在交談中得知了其他人在昨天的發現，聞言互相對視一眼，因為沒有親身經歷所以缺乏實感。
夜燼燃放下筷子：“現在問題在于我們身處于培養皿內，出去就是死，不按要求完成實驗也活不下去。敵我雙方實力差距如此懸殊，要怎么破局？”
“如果是微生物實驗室，樣品泄露出來也會傷害研究者啊，”鄭從華拍了拍他的肩，“不要太悲觀，人類有力量。”
夜燼燃苦澀地笑了笑：“人類對于微生物來說簡直就是天神，但現在我們面對的還不是真正的神，光是伊斯人就足以讓我們焦頭爛額了……”
可是人能做到伊斯人做不到的事，就像微生物能夠產出一些人難以生產的物質，所以擁有利用和研究的價值。
夜燼燃想找到自己的價值，以此作為談判的籌碼。
對方是能以精神體形式穿梭時空的種族，有什么方面不如人類？
夜燼燃又想起了那間米戈和伊斯共同打造的研究所，白湮晝的出生地。
說起來，這兩個種族有某種共性，它們都不被神明青睞。
米戈是泛信徒，瘋狂崇拜各種外神和舊日支配者，卻被厭棄；伊斯追求理性與智慧，按理來說應該是萬物歸一者的眷屬，但兩者之間又沒什么聯系。
相比伊斯，萬物歸一者可能更加喜愛關照人類，這太匪夷所思了，好像神話故事都是以人類為主視角編撰出來的一樣。
想遠了，夜燼燃將思緒扯回來，繼續分析實驗報告和他們登上空間站后遭遇的一切。
研究者給予的誘導是，讓空間站內的人試圖探索未知星系，誤以為那將會是極樂凈土。
但前兩次的宇航員都全軍覆沒，夜燼燃不知道是終點站有問題，還是伊斯人會在他們完成任務后抹殺掉失敗的樣品。
抵達未知星系能和實驗失敗劃等號嗎？
他的食指不自覺地輕輕敲擊桌面，細微的響動牽動在場每個人的心，大家大氣不敢出，就連在吃飯的兩人都停下了動作。
回歸標題，夜燼燃認為這場旅途的終點是不存在的，或許所謂的三個星系都是虛構地點。
由伏行之混沌的化身偽裝成的智能助手，協助研究者對空間站內的旅客實施欺騙。
如果旅客被假象蒙蔽，傻乎乎前去不存在的星系，恐怕意味著沒能達到研究者的預期。
“看你的表情……”鄭從華意味深長地壓低聲音，嘴角帶著一絲邪笑，“你應該在想白湮晝的事。”
夜燼燃：“……”
也不能說完全沒關系吧。
羅茜冷哼一聲，往椅背上一靠：“我還以為你在推理呢，沒敢出聲怕打擾你。”
“白湮晝的事很重要，”夜燼燃煩躁地揉了揉眉心，“他能啟發我的靈感。”
“靈感？那你現在想到了什么。”羅茜不滿地嘀咕。
“我想到了……”
夜燼燃閉上眼，空曠的思潮中僅剩下那顆被封存在缸中的粉紅大腦，□□正在細小的血管中快速流淌，仿佛它仍有蓬勃的生命力。
第255章 永夜·無終旅途（7）
人類是一種逆行的動物, 當全宇宙的智慧種族都在趨向瘋狂時，他們仍然追求理性，這是極為罕見的。
因為造物主是混沌無序的, 所以在其他種族看來，人類的思想恐怕才是“瘋狂”的那一方。
伊斯人不信仰任何外神和舊日支配者，它們的理念與人類有相似之處, 只不過整體更加極端純粹。
正如人類會通過研究老鼠的社群來深入探索自身的行為與社會關系，伊斯人研究人類的行為實際上是在剖析自己。
在相似又有所不同的種族中，尋找另一個答案。
面對棲息地毀滅的危機, 伊斯之偉大種族拋卻肉身，以精神遷徙的方式完成不可思議的自救。
人類的科技水平不足以做到這點，但面臨同樣的危機時，他們展現出頑強的生存意志。
“它們是想看看人類能做到什么程度嗎……”夜燼燃沉吟道, “用極端環境來激發潛力。”
但從白湮晝的經歷來看，伊斯人的目的其實是想從高維生命體身上得到某些益處。
有傳言稱, 伊斯人想創造舊日支配者。
夜燼燃想了半天, 理智飛速流失，最終放棄理解, 畢竟這不是同一批伊斯人, 科研方向也許不同。
羅茜聽見了他的自言自語，面無表情道：“不要試圖揣測詭異的想法，探究認知范圍外的事物容易致使癲狂。”
“是我缺乏警惕了, ”夜燼燃苦惱地按住額頭，“以后注意。”
鄭從華貼心地夾了塊肉給他：“先吃東西，等下再想。”
夜燼燃：“我謝謝你。”
用餐完畢后, 眾人轉移陣地，共同前往出過事的健身區一探究竟。
通常來講, 為了幫助航天員克服失重效應帶來的身體損害，空間站會配置各種各樣的健身設備。雖然這座空間站已經擁有了重力模擬系統，能施加一定壓力將人員固定在地面上，重力環境幾乎與地球無異，但人仍有運動需求。
鄭從華看著眼前滿目瘡痍，指著斷裂的跑步機說道：“這不是我弄的，當時一臺警衛機器人朝這里開炮。”
“它原本是好的，照我說，既然空間站都有警衛機器人了，那為什么不準備一些維修機器人，負責收拾殘局呢？”羅茜走到旁邊踢了一腳太空自行車僅剩下的一只輪子。
夜燼燃淡淡道：“也許設計永恒號的人完全把它當成一次性物品，該怎么壞就怎么壞。”
“等永恒號解體，我們就在太空中自由漂流是吧？”羅茜吐槽。
夜燼燃攤開手：“說不定呢，畢竟夏蓋都能做到肉身航行宇宙，或許伊斯人就是打算逼我們進化出那種能力。”
“它們卷精神，指望我們卷肉/體，”羅茜嘖了一聲，“在這群外星人眼里，進化是這么輕而易舉的事情嗎？”
夜燼燃摸了摸下巴：“嗯，畢竟宇宙中到處都存在的射線擁有快速使遺傳物質變異的能力，你聽說過太空育種嗎？”
“再不濟還能借助森之黑山羊或者某些外神的力量，直接給人類來個超進化。”鄭從華半開玩笑地說。
地面的殘骸中還夾雜著一些色彩鮮艷的布料，似乎是彈力球或者拉力帶的“尸體”。夜燼燃穿過亂七八糟的物件在健身區中大致走了一圈，沒有發現什么異常，回頭問道：“當時你們在哪里觸發警報的？”
鄭從華一蹦一跳走到角落，指著似乎是由青銅打造并鑲嵌著紅色寶石的某個儀器道：“就是這里，我看它長得有點眼熟，好像是通訊器，就拿起來研究了一下。”
夜燼燃一眼就認出那是系統商店里的某樣商品，因為它比較冷門，估計除了他以及極少數對道具了如指掌的玩家外沒人知道那是什么。
時間通訊器，是類似于手機的裝置，持有該道具的雙方哪怕身處于不同時間都能正常交流，能實現科幻故事中與十年前的自己談話的設想。
出外勤的伊斯人喜歡配備這種道具，方便它們與族群中其他成員保持聯絡。
“蔥花，”夜燼燃沉聲道，“我懷疑你失憶了。”
鄭從華指著自己一臉茫然：“嗯？”
“伊斯人在與其他生物結束精神交換后，會消除關于那段經歷的記憶，讓該生物能回歸到日常的生活中。”夜燼燃回憶起這一點，“我認為，你跟一位伊斯人交換了精神，只是你并不記得了。”
當時，那位伊斯人借助鄭從華的身體進入了永恒號空間站，但它并沒有在白名單內，所以被識別為“有未登記的生命體入侵”。
正常人類創造的設施是無法辨識這種變化的，但碰巧永恒號空間站是伊斯人的造物，擁有更先進的檢測科技。
“那它應該知道這么做會引起警報，”鄭從華十分不解，“為什么還要闖進來？”
夜燼燃不答反問：“蔥花，在什么情況下你會同意交換精神的請求？”
“啊？”
“因為伊斯人一般不會強迫其他生物，理應在自愿的前提下實施這種行為，”夜燼燃分析，“所以在之前某個時刻，你肯定為了得到什么，答應了與某位伊斯人交換。”
羅茜此時冷著臉說道：“在警報發出之前，蔥花曾經離開過我的視線一段時間。”
鄭從華難以置信地看向她。
羅茜確認：“你果然不記得了。健身區里有專門用于發泄情緒的隔音拳擊室，就在你身旁。”
鄭從華聞言回頭，果然看見右側墻壁上有一扇銀白色的小門。
“當時你進去了，”羅茜走過去拍了拍門，它感應到有客人后自動開啟，“我顧著檢查其他地方，而且比較信任你的能力，就沒跟過來。”
鄭從華低下頭，遲遲說不出話，雙肩莫名地微微顫動起來：“我……我……如果要做那種事情的話，一定是因為能拯救大家吧……”
她真的不記得了，直到現在，經過提醒后，她才發現自己的記憶中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當時和我一起逃亡的不是你，而是交換來的伊斯人，”羅茜意識到這點，深深感到后怕，“你是什么時候回來的，蔥花？”
鄭從華還在思考上一個問題，到底為什么自己會答應這個請求。
羅茜在沉默中回想起鄭從華在逃亡途中的種種表現，逐漸發覺越來越多的疑點。在一起瀏覽日志的時候，按照玩家的習慣，鄭從華本該直接拍照發到群聊里，根本不用提醒另一個人傳輸訊息。
它沒有那樣的意識，因為它不是玩家，并不知曉游戲系統的存在。
“如此看來，那位伊斯人在飛船中停留的時間段正是從我們遭受自衛系統追擊開始，直到我們在中控室集合。”羅茜經過思考后得出結論，“我和鄭從華途徑工作區并讀取了一些文件，它想要的，也許就是那里的東西。”
夜燼燃沉思片刻，道：“沒錯，它的存在更像是竊取科研機密的賊，伊斯人也并不是鐵板一塊，所以它需要用這種鋌而走險的方式潛入進來。”
羅茜走到那臺時間通訊器前：“這是什么東西，你認得？”
“伊斯人的通訊工具，”夜燼燃道，“我想，當時它剛從拳擊室里出來，拿出手機想給同伙打電話，沒成想直接被永恒號檢測到了。”
鄭從華冥思苦想后，嘀咕了一句：“我可能是為了尋得某個答案，才答應交換的吧。”
夜燼燃頓悟，鄭從華進入跨越永夜系列的副本，原本就是圖解開心中疑惑，那還是他曾許下的諾言。
這是個極具誘惑力的獎勵，伊斯人征服了時間，是成功逃脫毀滅命運的經典案例，鄭從華迫切想要取經。
可是她不知道換回來還要被消除記憶。
“我想明白了，”夜燼燃走到那架通訊器前，“某些伊斯人想利用空間站激發人類的潛能，另一批伊斯人妄圖竊取實驗數據，夾在兩者之前，我們幾乎沒有可能活下來。”
新的宜居星球真的存在嗎？人類非常脆弱，對環境的要求太高了。
“不，不對！”
他緊閉雙眼，一股突如其來的怒火愈發高漲。
不應該當小白鼠，不能任由其他生物把人類放在這種位置上，想要離開這里，必須平等地溝通協商。若對方不愿給予尊重，那就用暴力來解決問題。
就像當初那個踏平研究所，取回自己大腦的孩子一樣。
羅茜意識到不對勁，向前一步想扯住他的手：“等等，你想做什么……”
夜燼燃出手極快，搶先按下了時間通訊器上的紅色寶石。
“來聊聊吧，征服時間的偉大種族，”他冷漠地注視著那臺造型奇特的物件，“我們人類可是很驕傲自滿的生物。”
如果上不了談判桌，那就把桌子掀了；如果哪一方都對自己不利，那就把水攪渾。
寶石逐漸亮起耀眼的光線，不知名的能量在外殼復雜雕刻的溝壑中流淌，數分鐘后，它如同投影儀一樣將某個龐大的身影投射出來，降臨在這不到四米高的狹小空間中。
“貴安，人類。”
第256章 永夜·無終旅途（完）
夜燼燃啞口無言了一陣, 問：“你跟誰學的禮儀？”
“我與我的同事已經研究人類文化許久，自認為還算比較了解，交流也沒有問題。”那只圓錐形的生物用某種振動發聲器官說道, “我的同事已經離開了你們所在的時間，并清理了痕跡，難道還有什么遺漏嗎？”
夜燼燃道：“你們漏了帶走時間通訊器。”
伊斯人平淡地回答：“確實, 這是它的疏忽。”
“呵，是跑得太急了嗎，那你們有沒有拿到想要的數據, 完成這次學術偷竊？”夜燼燃冷笑道。
“我想，你對我們有一些小小的誤會，”伊斯人說道，“我們進入永恒號, 并不是為了獲取實驗數據，那些東西遲早能夠被復刻出來。”
夜燼燃眼神毫無波瀾地盯著全息投影, 耐心聽它解釋。
“在這空間站中, 最為珍貴的，是我們無法理解人類為何在生死逃亡途中都要拼命保存下來的一張磁盤。”
“最初的宇航員來到永恒號時, 他們攜帶那張磁盤, 據說是希望能在碰見強大的外星種族時證明自己是有價值的，從而防止一見面就被摧毀。”
“你的自我感受十分正確，人類驕傲自滿, 竟認為那些旋律與‘美’同樣符合外星生物的精神需求。”
“當然，你們似乎也想借它傳遞一種善意，避免與新接觸的物種建立惡劣的關系。很可惜我們并不能完全理解人類的藝術。”
夜燼燃點點頭, 越是無知的人越傲慢，喜歡用自己的認知揣測一切不可知的事物, 就像很多科幻作品喜歡把外星人描寫成類人的生物，采用以人為中心的敘事角度，與真實情況有著極大的偏差。
他大概猜到了那張磁盤是什么，應該是類似于旅行者號上金色唱片的東西。被譽為“地球之音”，在與外星生命語言不通的情況下承擔溝通橋梁的職責。
它里面不僅有人類創造的音樂與圖像，還有各種地球大自然的聲音。
伊斯人接著說道：“根據我同事的調查，在20世紀，人類某位領導者曾宣言希望借此記錄裝置傳遞一種訊息——人類要在他們的時光里活著，或許某天也會在其他生物的時光里活著。你們，想要建立聯合文明，共同解決困難。”
夜燼燃抬眸：“很好，那究竟是什么因素讓你改變主意，覺得這張磁盤是珍貴的？”
“共情。我們雖然不如人類那般擁有強烈的情感，并且無法理解為什么同樣在追求理性與科學的道路上你們仍要保留如此多累贅的神經波動，但這不意味著我們是完全無法體會感情的生命。”伊斯人說，“磁盤的制作者并沒有將它單純當作存儲信息的工具，而是把它制作成了一個起點。”
夜燼燃有些不明白：“起點？”
伊斯人道：“是的，一個誘導外星文明進一步探索和了解人類文明的起點。這張磁盤就像在振臂高呼‘快看！這里有寶藏’一樣，吸引我和我的同事開始研究人類的文化。漸漸的，我們走遍了人類的時間長河……”
自原始社會起，直到如今。
因為具備共情的能力，它們逐漸認可那些信息的價值。
夜燼燃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胸膛，他曾經被伏行之混沌剝奪了共情的能力，也許是因為祂更傾向于分裂而不是聯合。
果真是用心險惡。
“那……”鄭從華作為當事人終于找到了插嘴的間隙，“我應該與你們做了一場交換，但我沒得到想要的東西，偉大種族不會連這點信用都沒有吧？”
伊斯人的投影轉身望向她：“你想要的答案，是人類該如何在神施加的重壓下邁向未來嗎？其實我們也想解決這個問題，如果不能達到相同的高度，低維生物就沒有違抗神的資格。”
夜燼燃無情回擊：“所以一部分伊斯人嘗試創造舊日支配者，以創造者的姿態凌駕于祂們之上，是嗎？你們也挺傲慢的。”
“你所提到的只是其中一種方向，我們還有許多研究，涉及到宇宙科學的方方面面。”伊斯人不想展開敘述，“總之，永恒號的創造者希望觀察人類如何在絕境中突破基因枷鎖，闖出一條新的路。”
羅茜皺起眉：“所以你們就簡單粗暴地把我們關在這里隨處漂流，還虛構出一堆不存在的終點站？”
“如果你們擁有成就偉大的潛力，”伊斯人淡淡說道，“那便不會被困于這種現象。而我，只是想取回有價值的事物去做進一步研究，不想看見磁盤在這場實驗中被摧毀。”
談話就此突兀地結束，因為就算知道了事情真相，空間站中的人類也無法逃出這個牢籠。
作為入侵者的伊斯人自顧不暇，更不可能來營救他們。
“我開啟這場通訊，本意是想邀請你們一起對付創造永恒號的伊斯人，或者干脆誘騙你們內斗。”夜燼燃道，“不過現在沒必要了，因為……”
他仰起頭，嘴角不自覺地浮現出一絲笑意：“我有一個朋友，永遠把讓邪神不滿放在第一位，所有個人恩怨都可以靠邊站。”
現在伏行之混沌最不想看到的就是穩定的結構，三方意識到目標相同而聯手。
其實，無論是打造培養皿研究人類，穿梭于時間長河解讀文化，還是勇敢探索宇宙的人類本身，都只是為了一個共同的夢想——
沖破桎梏，尋求生機與自由。
“我們是可以合作的，”想通后，夜燼燃的語氣變得友善了很多，“現在我想跟永恒號的創造者聊一聊，詳談后續的探索規劃。”
伊斯人問：“你不打算帶同伴一起逃跑了？”
“我們無處可逃，”夜燼燃聳了下肩膀，“唯有前進。”
伊斯人擺動了幾下眼柄：“去中控室吧，我協助你們繞開那個惡心的硅基生命，直接與空間站的主人聯絡。”
沒有人反對，玩家合力將時間通訊器抬起，像抬轎子一樣浩浩蕩蕩朝空間站的最核心區域進發。
出乎意料的是，這場交涉異常順利，充滿智慧的伊斯人很快理解了玩家的需求與設想，吉吉也全程沒有跑出來搗亂，大家達成共識，以幫助人類尋找新家園為短期目標展開下一步行動。
至于長期目標，那就是從實踐中總結出經驗，創造一套能有效對抗舊日支配者和外神的方法，最終使族群進化到能夠抵御宇宙毀滅級別的災難。
研究人類文化的伊斯人向同族分享了自己的成果，雖然在短時間內無法獲得認可，但讓這場溝通能較為平等地進行下去。
經過一番說服后，極光城的原住民們接受了自己無法返回地球的事實，他們本就是愿意挺身而出的探險家，現在也不介意為了全人類的未來繼續走向更遠處。
空間站的推進器繼續啟動，這一次沒有明確的目標和航線，他們一邊收集數據進行分析推演一邊朝可能存在宜居地的星系航行，探索范圍甚至擴展到了更高維度的空間，預計在不久后使飛行器和人體虛無化，將這一種族帶入新的高度。
坐在中控室的座位上，全身放松下來的鄭從華聲音慵懶地問道：“我們就這樣一直等下去嗎，直到抵達終點？”
“恐怕，我們依然找不到終點，”夜燼燃頓了頓，“不過在這趟旅途中能收獲很多。”
“別忘了我們在玩游戲，要是玩幾個月或者幾年不出來，外面的人肯定要擔心死了。”羅茜道。
夜燼燃無奈地扯了扯嘴角：“那就等著吧，慢工出細活。就算我們把一輩子的時光花費在這上面，那又如何呢？伊斯人會將我們的功績銘記，我們永遠活在時光中。”
他已經不在乎所謂游戲的輸贏，有些事情比自身的利益和喜好更重要。
渺小而崇高的人類，將成為天空中一顆閃耀的晨星，照亮前路。
他一定滿意這樣的結局，夜燼燃想。
【向前飛向前飛向前飛向前飛……】
【沒有終點，沒有真實，沒有希望。】
【感謝你的出演。】
【恭喜玩家通關副本<無終旅途>True End——■■■】
………………
夜燼燃揉了揉眼睛，他從來沒看見過系統崩壞到這種程度，最后的副本結束語好像卡了bug一樣不斷彈重復又意義不明的詞語出來。
又是這里，主神和他單獨談話喝茶的神秘空間，灰黑云霧繚繞，遠處的事物模糊不清，古樸石桌和刻有神秘學符號的高背椅讓人懷疑這里是不是某個哥特風影視片場。
好安靜，夜燼燃雖然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但能聽到熟悉之人的談話聲還是不錯的，至少比外神的囈語好聽多了。
坐在長桌另一端的“人”在鼓掌，然而傳入夜燼燃耳中的卻是無數熱烈的掌聲，仿佛祂身后的灰霧中坐著千千萬萬名觀眾，擠滿了席位。
夜燼燃一動不動，身體完全僵直不聽使喚，唯獨嘴皮子還能動，于是他用嘴巴反擊：“我成功了。”
這不是一場游戲的勝利，而是他達成了與神談判的條件。
伏行之混沌是位高傲的紳士，斷然不會在此刻食言。祂這次使用了名為黑法老的化身，披金戴銀，瘦削高大，比平日更顯尊貴。
顯然，祂在強忍怒火，戴著一副和平時一樣風輕云淡的假面，將某些有損神之威嚴的心思藏得很好。
夜燼燃艱難又平緩地抬起右手，做出邀請的動作：“請履行你的承諾。”
那些外神盲目、恐怖且令人作嘔的靈魂超越無窮的領域在代行者身上匯聚，在混亂的笛聲中張牙舞爪向矮小的人類示威。
而位于目光匯聚之處的邪神，以人類的姿態露出一個陰冷的微笑。
第257章 全服共斗
片刻后, 伏行之混沌收起玩味的笑容，難得鄭重地說出一段話。
“那么，在我將你的店主權限剝奪前, 你還有最后一次機會在系統商店上架一件商品，我會認真審核，保證它是等價的交換。”
夜燼燃幾乎沒怎么思考, 就做出了選擇。
那是他孤獨地考慮許久后得出的唯一答案——
“我要售賣向無限游戲的服務器攻擊的機會，價格是……一名玩家的積分、剩余時間、個人物品和記憶等全部賬號資料。”
“哦？”主神罕見地露出感興趣的眼神，“夜燼燃, 你考慮清楚了？就算買來這次機會，失去全部賬號資料的人類也沒有能力對服務器造成傷害，甚至想不起來這件事。”
夜燼燃搖頭：“不，他們可以。”
先相信。
喧囂嘈雜的靈魂終于暫時安寧, 向他投來或是嘲笑或是質疑的視線。
黑法老微微抬手，那些藏在暗處的眼睛才稍微收斂了些, 悄悄離去。
祂沒有繼續勸告或者制止, 因為同樣期待著精彩落幕。
“那就拭目以待吧，全體玩家共同參與的, 最終BOSS戰。”
…………
無限游戲雖然一直保持運營, 但幾乎不怎么推出活動，畢竟創造者的意圖并不是盈利，直到不久之前它的吃相才開始變差的。
所以當人們注意到最新公告的時候, 第一反應都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作為玩家交流的第一陣地，論壇不出所料地炸開了鍋，在線人數達到前所未有的巔峰。
【世界BOSS？全服共斗？？？】
【誰家好人會把服務器的血條露出來啊！】
【我的天啊, 感覺有大事要發生了，世界末日的前兆嗎……】
這場交易過于稀奇, 并且標價是每個人都擁有的東西，玩家們參與感十足，紛紛開始權衡利弊。
【如果真的能打服務器，我愿意把所有錢都氪進去，買最好的裝備，狠狠給運營商上一課。】
【笑死，這不會是騙錢的新詭計吧，強烈建議公開無限游戲的流水。】
【人家賺多少錢關你什么事？又進不了我們口袋里。話說真的有人會買這個商品嗎？把服務器打壞了大家是不是就不用玩這破游戲了？】
【稍等一下，你們知道全部賬號資料意味著什么嗎？】
【道具，積分，甚至是剩余時間……連壽命都沒有了，我們拿頭去攻擊服務器啊！】
【既然它都這么說了，應該會保證我們能打到目標的吧？玩家就算剩余時間歸零，也能在副本中正常活動，這不是眾所周知的嘛。】
【等等，異常調查局發通告了！】
在大眾躊躇不定時，已經有人認為這是一筆十分劃算的買賣，并決定付諸行動。
全體調查員自愿犧牲賬號資料，用盡一切手段向服務器發起進攻。
哪怕只有一絲希望，他們也要牢牢抓住，換取全人類的勝利。
被這種精神感染，一些民間組織和英雄主義者也開始自發參與這場共斗，在社交媒體上留下最后的話語。
無限游戲的APP端上出現了一個活動頁面，用超大的字體實時顯示購買了本次活動限定商品的人數。
【當前已出售攻擊次數：2086】
從新商品上架到現在，才不到短短兩小時。
余下的人都在觀望這群勇士的下場。
大約一小時后，大家驚恐萬分地發現，那些最先完成交易的人都消失不見了。
就像被從時間線上抹去了一樣，連現實中殘留的物品，照片和文字記錄等能夠證明他們曾存在過的痕跡都在漸漸消散。
有些人試圖回想起某位熟悉的調查員的面孔，然而記憶中的他們也變得模糊，最后只余下一片空虛的白。
無人生還，無人歸來。
【這根本就是無底洞啊！我們不知道服務器要承受多少次攻擊才會崩潰！】
【嗚嗚嗚我閨蜜剛才腦子一熱去打服務器，現在我都快忘記她了，我想不起她的名字和樣子，連她最愛吃什么東西都記不清了……】
【傻子才去呢！如果服務器堅不可摧，那把全部人類搭上我們都不可能取得成功，依我看，主神就是想毀滅人類了。】
雖然網絡上一片唱衰，但眾人很快發現，活動頁面上的數字還在以一種緩慢但不會停止的速度增長。
【當前已出售攻擊次數：3675】
…………
“等等，你瘋了嗎？！”
幾名穿著校服的學生震驚地圍住一位男同學。
站在人群中央，有點肥胖的男生眼含熱淚，堅定地點了點頭：“我要看看把姐姐吞掉的怪物到底長什么樣子。”
“正規的調查員都沒能回來，”有人還在苦口婆心勸說，“你有什么把握能全身而退？”
王愛民望向遠方，心一橫道：“我沒想過全身而退，既然正義無法伸張，那我就讓它嘗嘗仇恨的滋味！”
打開系統商店，購買推薦頁的促銷商品。
他墜入虛空之中。
…………
三千，四千，五千，一萬。
頁面上的數字不斷突破一個又一個關口，鮮紅的字體愈發刺眼。
【英雄，我們會永遠記得你們的。】
【講什么廢話呢，誰能記住？神在消除我們的記憶，那些犧牲的人連被銘記的資格都沒有！】
【蚍蜉撼樹，不值一提，祂想表達的是這個意思嗎。】
【好不甘心啊，大家都是這么好的寶寶，全沒了，而且好像還不起作用……】
【我看各大排行榜上突然缺了不少位置，看來很多大佬下場了。】
【白湮晝還在第一名掛著呢，他雖然死了但賬號仍舊保留，而那些人連賬號都留不下，好過分。】
當這個數字來到十萬時，人們開始意識到，勇士似乎比自己想象中更多。
【有沒有人統計過全球共有多少無限游戲玩家？】
【前不久好像說突破八億了吧？】
【哦，那現在賣賬號的人占比挺少的，基數太大了。】
【搞毛線啊，既然亮血條就好好把數值顯示出來啊，現在根本不知道進度到了多少，誰敢繼續打？】
…………
官方開始呼吁玩家們投入這場戰斗，畢竟以少數人的生命換取大部分人的平安顯然是合算的。
無限游戲是懸在每個人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只要它仍在運行，就會有源源不斷的人被迫成為玩家，過上高風險的生活。
在冰冷的數字面前，少數人會成為犧牲品，他們個體的人生軌跡，遠大理想與曾擁有的一切都被掩藏起來。
道德裹挾著一部分人遵循浪潮做出選擇，購買了系統商店最新的商品。
【當前已出售攻擊次數：704621】
但這遠遠不夠。
【我們不會贏的，別再努力了，我心疼……】
【其實不攻擊服務器也沒什么吧，我們繼續好好玩游戲，起碼能活下來。】
【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現在放棄的話，沉沒成本也太高了，我覺得不應該罷休。】
【我身邊玩無限游戲的人全不見了，沒啥可留念的，我也打算過去。】
有人保持觀望，有人勇往直前。
當數字突破一千萬時，留下的人大多都覺得不可思議。
【就算政府答應給我親人一千萬撫恤金，我也不會買這破爛玩意兒的！】
【所以有沒有成功回來的人說一下戰場那邊究竟是什么情況？】
【雖然不想罵沖鋒陷陣的人，但不得不說真是一群蠢豬，既然看不見勝利的希望，那做這些事除了自我感動之外有什么意義嗎。】
【能不能把這群說風涼話的給禁言了？氣抖冷！】
生活在地球上，但還未成為無限游戲玩家的一部分人開始哀求身邊的玩家參與戰斗，希望能借此機會徹底逃脫夢魘。
為了讓玩家心甘情愿地赴死，他們選擇用最美好高尚的詞匯來形容那些已經消失的勇士們，恨不得當場打造輝煌廟宇將這群死者供奉起來。
人類是一個復雜的群體，既自私又無私。想茍且偷生的人擔心自己一輩子背負懦夫的罵名，不愿在鄰里鄉親的鄙夷和排斥中生活，迫于壓力按下購買確認鍵。
購買人數突破了一億。
有一些勸說人們冷靜的言論從不知何處流出，激發了部分玩家的逆反心理，大家的英勇赴死情緒異常高漲。
時間過去了一周，將近半數的玩家消失，地球仿佛遭遇一場浩劫，人口的驟然下降讓許多人感到無所適從。
進攻仍在繼續。
…………
夜燼燃就站在自己曾無數次誤以為是白湮晝大腦的機器旁邊，放眼望去根本看不見機群的盡頭。
買下攻擊次數后，玩家就化作一顆流星，墜向這片空間。
主神邀請他來到這里，親眼觀賞一場精彩戲劇的高潮片段。
夜燼燃沒有觀星的習慣，此生從未見過如此驚心動魄的流星雨。
在這里，時間似乎不會流逝，萬物歸一者曾告訴過他，流動的時間只不過是低維生物的錯覺。沒有晝夜之分，他偶爾站立，偶爾坐在遙遠的發光懸浮球體上，數著天邊一顆顆燃燒的流星。
漸漸的，他數不清了，那是一個極大的數字。
位于地面的服務器機群沒有分毫變化。它沒有生命，不懂得自衛，從不阻止那些流星墜落，卻也不會因此受到傷害。
夜燼燃有些失落，人類果然軟綿無力，不足以讓神的造物被撼動半分。
他將雙腿蜷縮起來，用手臂抱住，漫無目的地想著以后的事。
流星時而密集，時而稀疏，犧牲人數增長的速度會根據現實中人們的態度不斷變化，他也因此能猜到外界大概是什么反應。
伏行之混沌將一團灰霧般的化身放置在他身邊，靜靜佇立陪伴著。
夜燼燃凝望遠方，輕輕訴說道：“就快要結束了，我會得到一個滿意的結果。”
灰霧沒有用于視物的雙眼，但伏行之混沌將位于不同宇宙與時空的目光匯聚在這一小小的人影上。
在許多故事中，人類總能創造奇跡。
但是。
最后一名玩家的數據被銷毀了。
人類竭盡全力，僅僅在這臺望不見邊際的龐大機器的外殼上留下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小坑。
他們失去了一切繼續反抗的資本，地球寂靜無聲，文明即將歸于虛無。
“所以……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
“嗯，依我看，你不會允許人類文明以這種方式落幕，這不符合你的美學。”
“哈哈哈哈……”
“別笑了，快干正事，沒有玩家，這破游戲也該關服了。”夜燼燃瀟灑地揮了揮手。
“你該不會以為無限游戲里只有人類這一種族的玩家吧？”
夜燼燃神色平靜：“但我確信其他地方沒有人類，所以至少地球區服應該停止運營了。”
游戲不能沒有玩家，戲劇不能沒有觀眾，這就是為何他有十足的把握，這一定會成為無限游戲的終結。
“好，那就照你說的辦。”伏行之混沌爽快地妥協了。
畢竟人類是很有趣的玩具，祂還想繼續將化身藏進他們的族群里，再玩個成千上萬年。
游戲服務器的一部分在主神的操控下失去能量供應，停止運行。
【停服公告】
【親愛的各位玩家，我們不得不遺憾地宣布，無限游戲將在今日停止在地球區域的運營，更多具體說明請查看后續公告。】
…………
這次玩得有點過火，幸存者們茫然無措地被留在地球上，恐怕需要再度過漫長的歲月才能撫平傷痛。
不停旋轉的蔚藍星球回歸了它初誕生時的寂靜。
“游戲結束，讓一切回歸正軌吧。”
仁慈的萬物歸一者撥動時間的轉輪。
祂曾給予伏行之混沌一點力量，協助建立連接不同時空的游戲。
但時空主宰不愿過多干涉低維宇宙，是時候終止這場玩鬧了——
就像從未來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