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憑空出現的客人(十二)
◎一石四鳥之計◎
葛病只覺被賀小樂按住的手重如千鈞, 他急道:“可是……”
他怕這些人把地方透露出去,這樣葉開和郭定假死的事就暴露了。
賀小樂認真地說道:“他們只是普通人,并沒有做錯什么, 你不能殺他們。”
葛病不甘心地放下手去。
葉開從棺木中坐了起來, 他道:“不殺人是對的,因為殺了也只是白白傷人性命。”
賀小樂驚喜地看著他:“葉開!這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有好多事搞不明白。”
郭定的信息比他們都要少,他從棺木中跳了出來,有些茫然地站在旁邊, 說道:“我也是一頭霧水的, 不知到底發生了什么?”
葉開笑道:“解迷的事何不讓我們聰明的小丁來呢?”
丁靈琳不再裝睡,她從崔玉真肩上起來,得意道:“關鍵時候, 你們還是要靠我丁姑娘。”
葉開笑看著她,他實在太喜歡丁靈琳自信時的樣子了。
丁靈琳緩緩道:“這要從一把魔刀說起。”
那還是上官小仙裝傻的時候,丁靈琳和葉開一起對上魔教的鐵姑、心姑。鐵姑給了葉開一把魔刀, 這把刀的刀身上有機關,機簧卡住便能殺人, 機簧松開,便是刺中了人也不會死。
她道:“所以我猜,墨九星刺中上官小仙的刀就是魔刀。”
殺人可以有很多方式, 可墨九星卻偏偏選擇了刀。這讓她不得不產生聯想。
崔玉真不解道:“可我搜上官小仙身的時候, 她確實已經死了。”
丁靈琳道:“世上總有一些厲害的裝死功夫, 韓貞和楊天都曾裝過死, 那時魔教的人也沒有發現, 而他們都是上官小仙手下。可上官小仙騙得過一般人, 卻騙不過大夫。”
葛病淡淡道:“所以墨九星才會叫破我的身份, 他就是要讓其他人都不信任我,讓我不能去觸碰上官小仙的尸體。”
丁靈琳道:“不錯。”
賀小樂道:“可還有我……”
丁靈琳道:“你當時承認自己是智慧天王,著實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但你既然承認了,就絕不會去碰上官小仙的尸體,畢竟瓜田李下。”
賀小樂有些尷尬,他其實沒有想這么多,他只是覺得上官小仙是個姑娘,總不好去搜她的身。
丁靈琳繼續道:“只要你們兩個不查探,其他人都絕對發現不了,她其實沒有死。”
賀小樂疑惑道:“那她如此大費周章,到底為了什么?還有呂迪,難道呂迪也沒有死嗎?”
丁靈琳的目光落在葉開身上,她語氣有些古怪地說道:“因為不管我們戲演得再好,他們都不肯相信葉開已經死了。”
葉開有些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別人對他太有信心這件事,也不知是好是壞。
葉開接過話道:“呂迪應該是已經死了。我們對上官小仙演戲,上官小仙也對我們演戲。而她演的,是一出一石四鳥之計。”
大家將目光轉向了他。
葉開道:“第一只鳥,是判斷我和郭定是不是真的死了。”
按賀小樂的統計,上官小仙和呂迪一共試探了三次,這還僅僅是在他們“尸體”上的試探。墨九星和呂迪之戰,還有后面上官小仙的假死,這些都是試探。他們只要一個沒防備,上官小仙就能證實他們沒有死。
現在她雖然沒有證實,卻仍然不會相信,葉開和郭定已死這件事。
“第二只鳥,殺呂迪。”
呂迪在葉開尸體前說的話確實很奇怪,葉開一開始怎么也想不通,呂迪為什么一邊要說自己會死,一邊又還要透露智慧天王的消息,讓葉開幫助上官小仙。
可上官小仙一假死,葉開便明白了。
恐怕,呂迪是被上官小仙騙了。
他大概和上官小仙說好了要演一出兩人假死的戲碼,只是沒有想到,他的假死會變成真死。
至于原因,就像他自己所說的,四大天王人太多了,想要當上教主,就要排除異己。
“第三只鳥,引出智慧天王。”
上官小仙當然不會相信智慧天王那么容易死。呂迪說的智慧天王曾經死在他和上官小仙手里大概是真,但賀小樂的出現讓他們意識到,這世上厲害的人還有很多,智慧天王未必真的死了。
賀小樂可能是智慧天王,其他人當然也有可能。
而要讓真正的智慧天王出現,其他三位天王就勢必要死。
“第四只鳥,讓上官小仙重新淡出江湖人的視線。”
上官小仙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歡呆在明處的人,她向來喜歡在背后布局,讓其他人自相殘殺,而她自己則坐收漁翁之利。
這一死,她不但可以擺脫那些江湖人的糾纏,還可以在各種事件中撇清自己。
當然,葉開不知道的是,上官小仙還有一個打算,那就是通過假死,引出金錢幫里的奸細。她一直懷疑楊天和韓貞的忠誠。
賀小樂聽得目瞪口呆,他實在不知道上官小仙的腦子到底是怎么長的。他不禁懷疑,他們真的能斗得過她嗎
他問道:“可我還是有些不明白,既然上官小仙要讓智慧天王覺得孤峰和權法都已經死了,那她身上為什么沒有玉牌?”
葉開道:“因為她還是金錢幫幫主,作為幫主,她當然不能是孤峰天王。”
葛病補充道:“魔教教眾并不會管教中天王對外到底承不承認自己的身份。至于智慧天王,也許沒有玉牌,他可能反而會相信上官小仙死了。但我認為,我們想得到的事,智慧天王一定也想得到。”
葉開笑道:“但有件事,上官小仙和智慧天王一定想不到。”
丁靈琳也笑了,她道:“不錯,他們絕對想不到我們這次作戲是為了抽身,而不是為了對付他們。”
葉開笑眼看著賀小樂,說道:“而且我們賀公子還有一個釜底抽薪的妙計。”
賀小樂不好意思地紅了臉。與葉開他們這些腦子里彎彎繞繞一大堆的人相比,他的計劃實在不夠看。
葉開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從棺材里跳出來,走到他的身邊,說道:“不用妄自菲薄,我相信,你的計劃一定會成功的。”
從上官小仙的戲碼來看,葉開猜測,智慧天王應該就在長安城。
賀小樂此行魔教,應該不會和智慧天王撞上,只要不撞上,他的計劃實現的可能性就很大。
想到上官小仙和智慧天王爭得你死我活,魔教卻被賀小樂收入囊中,葉開便期待了起來。
丁靈琳不解道:“什么計劃?你們在打什么啞謎?”
葉開把他和賀小樂的打算解釋給大家聽。
丁靈琳擔憂地望著葉開,她不像賀小樂不了解情況,能被葉開一句在京城有很多朋友就忽悠過去,她知道如今的京城就是個龍潭虎穴,但她也知道,葉開決定要做的事,就一定會做到。
她叮囑道:“萬事小心。”
葉開眉眼柔和了下來,他看著丁靈琳認真地回答道:“我會的,你們也要小心。”
情勢緊急,過了今晚之后,大家就要各奔東西。
郭定和丁靈琳北上,賀小樂和葛病前往魔教,葉開上京,崔玉真大家并沒有對她作出安排。
按葉開的想法,是希望她能安全退隱,不要再管江湖事。
崔玉真很想跟葉開去京城,但她知道,自己去了也只會拖累,何況……她看了一眼丁靈琳,知道自己應該放手了。
她并不是一個強求的人。
崔玉真道:“我準備回家鄉去。”
葉開對著她鄭重道:“崔姑娘,這些日子多謝你了。”
崔玉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道:“祝愿你們能夠功成。”
救國是大事,當然不是一兩個人就能成功的,但只要越來越多的個體參與其中,就總會有實現的那天。
賀小樂和葛病一路向西。
魔教的神山就在昆侖,之前魔教重新開宗,葛病也去參加了。
葛病道:“昆侖山路多曲折,山上更是風雪漫天,到時你記得跟好我。”
賀小樂的表情很古怪,因為他發現他們現在站在的地方有些莫名熟悉。
他忍不住開口問道:“魔教的位置該不會是在一個山谷里吧?”
葛病腳步猛地頓住,他死死盯著賀小樂問道:“你怎么會知道?”
賀小樂的目光有些悠遠,他望著眼前的風雪漫漫,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
他穿得還是很多,一身白裘,裹得像個雪團子,可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他已不畏懼寒冷。
站在昆侖的山道上,賀小樂輕聲道:“我曾來過這里。”
葛病震驚地看著他,來過這,豈非證明他也是魔教中人。
卻聽賀小樂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他說:“原來昆侖山的雪是這般模樣。”
上一次走過這條路的時候,他雙目失明,只感受到霜雪的寒冷刺骨,卻未見過這風雪的蔚為壯觀。
葛病急忙問道:“你是在魔教宗門重開前來的嗎?可那時還是有魔教的人隱居在此,你是不是認識他們?”
賀小樂搖了搖頭:“我沒有見過他們,我來的時候,這里并不是魔教。”
他的話實在太奇怪了,魔教已在此幾十年,這里又怎么可能不是魔教呢?
葛病本還待問什么,卻忽然想起賀小樂描述的那個如同親身經歷過的未來。
到嘴邊的話,再說不出口了。
葛病愕然地看著賀小樂的背影,他似乎有了個不得了但卻合理的猜測。
他顫著聲音問道:“你見到的山谷是什么樣子?”
賀小樂回過頭來,他整個人被風雪包裹其中,周身仿佛鍍了一層銀色的光,看起來似乎有些不真實。
他道:“那里有最惡的惡人,卻也有最好的好人。”
他進惡人谷的時候,燕南天和萬春流還在那里。他很想他們。
【作者有話說】
1.魔刀機關根據原著猜測。
142 憑空出現的客人(十三)
◎神山神殿◎
葛病當然已聽明白, 讓賀小樂陷入回憶的,絕不是現在的魔教。
也許在不知什么時候的未來,會有另外一群人生活在這里。他望向面前的路, 仿佛看見了一段交錯的時空。
葛病定了定神, 輕聲道:“走吧。”
賀小樂應了一聲:“好。”
他們穿過了一條被風雪覆蓋的山路,來到了一座山谷前。
一塊碑石佇立在谷口, 上書“入谷入谷,永不為奴”。
賀小樂觸摸著這幾個字,問道:“這是魔教立的么?”
葛病回答道:“是。”
他淡淡地說道:“魔教并沒有世人想象的那樣可怕。”
也許魔教的第一任教主, 初衷不過是建立一個所有人都不用受苦的地方。可后來這不受苦, 便成了誰人犯我便滅其滿門的傾軋。
江湖恩怨,無休無止。
賀小樂輕輕嘆了一聲。
他們走進了山谷,所謂魔教, 看起來竟像是個山村。賀小樂看到了不少來回奔跑的小孩子,他們看起來無憂無慮的,就和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樣。
葛病提醒道:“別看他們都是孩子, 他們從小習武,武功可不算差。”
賀小樂點了點頭, 準備繼續往前走。卻在這時,有一個女人擋住了他的路。
女人穿著白色紗裙,就連臉上也蒙著白紗, 她問賀小樂:“你是什么人?”
葛病對著女人拱了拱手, 叫道:“白公主。”他有意提醒賀小樂來人身份。
賀小樂一怔, 葛病向他介紹過, 魔教的四位公主, 分別是葉開的母親花白鳳, 已死的南海娘子和鐵姑, 還有就是如今守在魔教的白九姑。
賀小樂有些緊張地回答道:“我是賀小樂,也是智慧天王。”
白九姑凝視著他,表情很奇怪,她道:“你真是智慧天王?”
賀小樂緊了緊衣袖,頷首道:“不錯。”
白九姑道:“那你隨我來吧。”
賀小樂以為白九姑會盤問自己是不是真的智慧天王,可她竟然什么也沒有問。
賀小樂和葛病對視一眼,跟著白九姑往里走去。
數百年前的惡人谷,和賀小樂印象中有太多的不同,這里沒有哈哈兒的客棧,沒有萬春流的木屋,一間間的磚瓦房,整齊地排列著,看起來比未來的環境還要好。
這是這座山谷未經歷戰亂時的模樣。
他們來到了一座宮殿,宮殿高聳在山谷盡頭,背后是一座長年不化的雪山。整座宮殿是用漢白玉堆砌而成的,純白色的墻面與背后的山峰相映成章。
賀小樂從未見過這樣神秘又壯觀的景象。
白九姑輕聲道:“這里就是神教的神山。”
葛病的心一沉,白九姑如果相信賀小樂是智慧天王的話,她絕不會特意說這樣一句話。
真正的智慧天王怎么可能沒有來過神山?
但白九姑在前面走著,葛病甚至都不能提醒賀小樂小心。
宮殿前面的圣火燃起,白九姑比了個手勢道:“請吧。”
賀小樂定了定心神,走進了兩人高的圓拱形大門。
入目是一座不同于釋家的佛像,僧者紅衣白發,雙目凝視著前方。光線從彩色琉璃窗打下來,落在佛像身上,如同有火焰在燃燒。
白九姑介紹道:“這就是神教信奉的神。”
她目光沉沉地看向賀小樂,問道:“你可知道神的名號?”
賀小樂當然不知道。
莫說賀小樂,就連葛病也是第一次來到這里,他只知道神教有神山,卻不知神山還有神。
白九姑瞥了葛病一眼,淡淡地說道:“此地本只有四大天王和四位公主能來,你可知我為什么要讓你們來?”
葛病有些緊張地說道:“屬下不知。”
白九姑道:“因為神諭。”
這個答案,讓賀小樂和葛病都是一怔。
白九姑道:“明尊昭示,賀小樂與本教有緣,他將成為本教的天王。”
賀小樂訥訥道:“那我是什么天王?”
白九姑道:“幾幾尼阿吉。”
葛病喃喃道:“不應該出現的事物……”
這個名字,似乎有些不詳。
葛病抬首仰望著明尊像,神像本是死物,可不知為何,他卻感覺明尊的雙眼似乎在冷冷地注視著他。
賀小樂被葛病翻譯出的話釘在了原地,他不禁想,難道這魔教信奉的明尊真的有神性,真的能夠看穿他的來歷?
白九姑并沒有催促他們,她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仿佛和這神殿融為了一體。
賀小樂經歷的神秘事件畢竟要更多,他猛地回過神,說道:“那我已是魔教的天王,你們是不是要聽我的話?”
白九姑道:“那就要看是什么事了。”
賀小樂急忙道:“我想你們跟我一起北上,防范女真人。”
白九姑直直地看著他,忽然道:“你可知道神教的名字?”
類似的問題,問得賀小樂又是一怔。
有什么在腦海中閃過,只是思緒太亂,他還理不清。
只聽白九姑道:“本教名叫摩尼教,也稱明教。”
那些紛亂的線頭連接在了一起,賀小樂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明教!
皇帝因尊道教,著黃裳剿滅明教,黃裳以《萬壽道藏》悟出的武功殺了明教的使者、法王,明教為報復滅其滿門,黃裳再用四十年想出克制他們的武功,最后成書《九陰真經》。
這件事豈非就發生在不遠的將來?
不過,這是周伯通告訴他的版本,按照洪七公的說法,明教教主方臘,一方面借傳教廣收教徒,一方面暗中籌謀起義,這才會有皇帝派黃裳鎮壓一事。
賀小樂忽然想起自己以移魂大法破了上官小仙攝心術的事,彼時他還沒聯想起來,如今卻猛然明白了過來。
恐怕不止攝心術,魔教其他的武功,應該也能在《九陰真經》里找到克制的方法。
葛病不知道賀小樂為何聽到摩尼教會失神,他加入魔教只是為了教中的醫術,所以是神也好,是魔也罷,他都不曾放在心上。
他問賀小樂:“到底怎么了?摩尼教有什么問題?”
賀小樂喃喃道:“摩尼教想要推翻宋廷……”
葛病怔住,這件事連他都不知道。
白九姑目光灼灼地看著賀小樂,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燒,她道:“你果然知道,你果然是神諭選中的人。”
賀小樂攥緊了衣袖,為王重陽護法的那兩年他有了解過北宋的歷史。
北宋末年,皇帝貪圖享樂,朝廷黨爭不斷,各府官員橫征暴斂,致使民不聊生,揭竿而起。
其中最有名的除了水泊梁山就是方臘起義,而方臘便是明教的教主。
可笑他竟想要明教和他一起守護大宋江山。
白九姑道:“皇帝無道無德,等教主當上了皇帝,我們自然會防范女真人。”
葛病茫然道:“教主?魔教不是沒有教主嗎?”
賀小樂的聲音有些發虛,他道:“魔教一直有教主,教主的名字叫做方臘。”他雖然知道答案,卻仍然被今天的一切震驚到脫力。
白九姑目露崇敬道:“不錯,方教主義薄云天,在江南廣收教眾,相信不用多久,我們大事便可功成。”
她并不防備賀小樂,因為在她心目中,賀小樂是明尊指示的天王。
葛病還是想不明白,他問道:“既然有教主,又為什么會讓四大天王爭奪教主之位?”
賀小樂道:“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四大天王。”
魔教四大天王,除了不知名姓的智慧天王,另外三人分別是上官小仙、呂迪、玉簫道人,他們分明都是武林的成名人物,本不該是魔教的天王。可如果魔教故意給他們這四大天王的職位,然后通過四大天王相爭,引他們攪動江湖風雨,那一切便說得通了。
就連賀小樂都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是他來解答葛病的疑惑。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忽然明白了這些事。
白九姑含笑望著賀小樂,說道:“你是真正的四大天王之一,你當然會明白。”
她竟像是很了解賀小樂一般。
賀小樂感覺很不好,無論是白九姑對他的了解,還是那明尊的預示,都給他一種落入羅網之中的感覺。
他叫道:“我不是你們的天王!”
白九姑看著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她道:“你寧愿要一個假天王的名號,卻不肯接受真正的自己?”
賀小樂臉色蒼白道:“我不是……”
白九姑打斷他:“你如果不是,又怎會知道教主的名字?又怎會知道那四個人不是真正的四大天王?”
她聲音輕柔地說道:“你是本教最忠誠的信徒,你是明尊親自選中的人。為了教主的計劃你讓自己全部忘記,如今應該記起了。”
賀小樂張了張嘴,有些痛苦地道了一個“我”字。
葛病茫然地站在一旁,顯然,白九姑的話比賀小樂自己說的那些什么玄而又玄的未來要合理得多。
他戒備地退后了兩步,腦海中不斷回閃著賀小樂出現的畫面。
郭定和丁靈琳的婚禮,四塊復仇玉牌,魔教的兩大天王,憑空出現的客人……
如果賀小樂才是魔教的天王,上官小仙和呂迪不過是魔教讓武林人士自相殘殺的圈套,那賀小樂救人是為了什么?
為了讓他們相信他說的滅國預言,為了讓自己帶他來神山,還是為了讓葉開去京城?
葉開會不會出什么事?丁靈琳和郭定會不會出事?
葛病的心亂了。
白九姑憐憫地望著葛病說道:“你已明白了對不對?你是神教的教眾,又是世間少有的良醫,只要你能真心皈依明尊,你所犯下的錯,明尊都會原諒的。”
【作者有話說】
1.入谷入谷,永不為奴:出自絕代雙驕原著。
2.原著沒有白九姑這個人物,也沒有什么另外一批的四大天王,這里都是杜撰。
3.入目是一座不同于釋家的佛像,僧者紅衣白發:有參考網絡摩尼教圖片。
摩尼教(Manichaeism)又稱明教、明尊教、二尊教、末尼教、牟尼教等,源自古代波斯祆教。摩尼教在武則天延載元年(公元694年)正式傳入中國。開元二十年(公元732年)被唐玄宗下詔禁止。北宋宣和二年(1120),方臘以摩尼教(后來的明教)為旗號,利用陳碩真的“天子基”與“萬年樓”,于睦州(今六甲嶺上擱船尖),發動了大規模的農民起義(見方臘起義),在六甲嶺上設置完整的“五府六部”明教社會。(以上科普來自百科)射雕中,方臘為明教教主。
4.幾幾尼阿吉:不會藏語,搜到一個說不應該出現的事物是這么音譯的,就這么用了。要是不對,麻煩指出糾正。
5.皇帝因尊道教,……成書《九陰真經》。本段總結的射雕中周伯通說《九陰真經》來歷。
6.明教教主方臘,一方面借傳教廣收教徒,一方面暗中籌謀起義,這才會有皇帝派黃裳鎮壓一事。七公沒說過,系杜撰
143 憑空出現的客人(十四)
◎可是我怕死◎
葛病的面前似乎已沒有了選擇。
他向來是個很惜命的人。他自小體弱, 若非惜命,也不會學醫,更活不到現在。
葛病張了張嘴, 已準備答應下來。
忽然, 一個人拉住了他的胳膊。
這個人是賀小樂。
賀小樂的臉色還是一樣的蒼白,眉頭緊緊蹙起, 眼眶有些發紅,他艱難開口道:“別答應。”
白九姑和葛病同時一怔。
白九姑道:“賀小樂,你難道還要執迷不悟嗎?你難道還不肯接受自己的身份?”
賀小樂啞著聲道:“執迷不悟的人是你才對。”
葛病猛然回過神, 賀小樂這態度, 絕不是魔教天王該有,剛剛自己到底為什么會覺得無路可走?
他驚叫道:“攝心大法!”
他和賀小樂竟然都差點著了白九姑的道。
原來,從進門處的圣火開始, 這座宮殿里的每一處布置,都在引他們入彀。
圣火里有很淡很淡的安神散,賀小樂和葛病被宮殿的外觀吸引了心神, 誰也沒有發現。
從這時起,白九姑就開始給他們暗示。
從神山, 到圣火,自然而然地引他們去看神像周身的紅色火焰。
紅色火焰如同一個圓形的轉輪,盯著看久了, 似乎會覺得這火焰在繞著佛像旋轉。
漸漸的, 人的思緒便迷糊了下來。
白九姑再以語言引導, 一步步讓賀小樂和葛病陷入她筑造的“真實”之中。
可惜, 臨門一腳, 功虧一簣。
白九姑幽幽嘆了一口氣, 遺憾地說道:“你們為什么就不肯乖乖當我們的同伴呢?趙佶那個狗皇帝難道值得你們對他忠心耿耿?”
賀小樂認真地說道:“我們忠心的對象從來不是皇帝, 而是天下蒼生。”
白九姑凝視著他,說道:“既然是天下蒼生,你就更該和我們同行。”
賀小樂問道:“白公主,你真的覺得自己的做法是對的嗎?”
白九姑語氣堅定地說道:“當然,我為什么要覺得自己不對?”
賀小樂緩緩地道:“控制人心,排除異己,這樣的手段,你們憑什么得到民心?”
白九姑輕聲笑道:“方教主在江南一呼百應,豈非正是民心所向?”
她覺得自己這番話,賀小樂一定反駁不了。
卻聽賀小樂淡淡地說道:“可天下卻非江南。”
白九姑神色一變,語氣急促地說道:“等教主打下江南,下一步自會謀求天下。”
賀小樂并不懂什么帝王之術,但他跟著黃藥師打過仗,明白一場仗從一開始就要明確最終的目的。
他問白九姑:“你們最終的目的是什么?讓所有人都信你們的神么?”
白九姑聽出了賀小樂語氣中的輕視,她瞪道賀小樂道:“明尊至高無上,我不準你污蔑明尊!”
賀小樂眸中的失望之色更濃。白九姑眼中根本就沒有他的第一個問題,她既如此,方臘又能好到哪里去?
也許此時方臘真的憑借著摩尼教的教義聚集起了成千上萬的人,但是以后呢?
以他這非魔教之人便是異端的做法,真能讓這天下變得更好?
賀小樂早已知道答案,答案當然是不能。
方臘非但沒有讓北宋變得更好,反而還加速了北宋的滅亡。
說來也是可笑,宋徽宗對外敵曲著膝,對百姓的呼聲,卻都是以強權去鎮壓,好像到了這個時候,他才想起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他這皇帝,莫說方臘和白九姑,就連賀小樂也想給他換了。
可偏偏放眼天下,大小起義不斷,卻沒有一個頭領堪當大任。
何況牽一發而動全身,無論朝廷官員怎么斗,只要有人敢把矛頭指向皇帝,他們就會團結起來一致對外。
太難了,要救北宋實在太難。賀小樂根本找不到出路。
賀小樂長長嘆了一口氣,對白九姑道:“明尊救不了世人,方臘也救不了,能救世人的,只有世人自己。”
可惜,他的話,白九姑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她自口中發出一聲長哨。
還在為賀小樂居然說出如此有道理的話而吃驚的葛病猛地回過神,叫道:“不好,她在叫人!我們趕緊走!”
賀小樂深深地看了白九姑一眼,他多么希望能勸動她。
在白九姑身上,是有救世之心的,只是她把這份心全部訴諸虛無縹緲的神。
在她心目中,明尊已勝過了一切。
葛病焦急道:“別看了,你勸不了她的。”
門外已聚滿了人,這些人的眼中全是像白九姑一樣的執迷。明明是白天,他們手里卻都舉著火把,像是隨時準備要舉行什么神秘的儀式。
賀小樂不想傷人,他抿了抿嘴,拉著葛病飛身自琉璃窗破出,踏過神殿圓形的屋頂,然后如同壁虎一般沿著冰面游上了神山之巔。
神山之巔,常年覆著冰雪。
魔教之人,不許褻瀆神山,是以從未有人踏足過這里。
賀小樂和葛病站在山巔,魔教的人卻沒有追上來。
陽光灑在他們身上,他們卻仍覺得刺骨的冷,這冷并非來自外界,而是自心底沁出,漫入骨髓。
這世道,太冷了。
葛病問賀小樂:“你是怎么發現白九姑的攝心術的?”
她的攝心術,不知比上官小仙高出了多少。層層遞進,讓人防不勝防。
賀小樂苦笑道:“我差點全都信了,相信我是真的失憶,相信我本是魔教的天王。可是……”
他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可是我怕死。”
因為怕死,所以在看到自己必須拜的師父躲開自己的時候,危機感戰勝了一切。
他怕葛病不信他,他怕葛病被白九姑控制,再不肯收他為徒。他怕任務失敗,再回不了家了。
賀小樂想到自己的家,白九姑的攝心術自然就破了。魔教的天王,是絕不會有一個在異世界的家的。
葛病怎么也沒法把怕死和破攝心術聯系起來,他也怕死,可他差點就著了白九姑的道。
他想問賀小樂到底怎么回事,卻聽賀小樂道:“葛神醫,我有個不請之情,你可不可以答應我?”
葛病怔了怔,問道:“什么?”
賀小樂道:“我想現在就拜你為師,向你學習醫術。”
自從葉開告訴他,葛病給他設的拜師條件其實是因為不信任他,賀小樂便準備等葛病完全信任他以后再拜師。
但經過今日之事,他卻不想等了。
他怕葛病又一次不信他,他怕自己任務會失敗。
說實話,這個世界面對的困境,真的把他難到了。
大宋內憂外患,江湖風波詭譎,到處都是陰謀陽謀,賀小樂只覺寸步難行。
葛病看出了他的喪氣,他并沒有急著答應賀小樂,而是道:“你問白九姑目的,我也想問問你的目的。你學醫是為了什么?”
賀小樂的目光有些悠遠,他道:“一開始只是為了自己活著,后來慢慢想讓更多的人活著。便想著,要是自己的醫術能更好一些就好了。”
他笑了笑,說道:“當然,成為神醫除了救別人,也是為了我自己。”
他的語氣很平淡,就像他說出只有世人才能救世人時候一樣。
聲淡,聽入耳,卻振聾發聵。
葛病第一次如此認真地看著賀小樂。
最初的時候,他把賀小樂當作陰謀家,給他惹了很多的麻煩。
后來,賀小樂跟著葉開再出現,身上漸漸顯現出許多的謎團,可他給人的感覺,卻是天真、率直的,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葛病一直覺得,賀小樂要么是個受盡寵愛的世家子,要么是個善于偽裝的陰謀者。可直到來昆侖山,聽到他和白九姑的對話,他才真正明白,賀小樂有一顆怎樣的赤忱之心。
他有些自慚形穢地撇過頭去,別扭道:“我自認沒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但你如果非要拜師,那就拜吧。”
賀小樂驚喜地看著他,往雪地里一跪,叫道:“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
葛病慌忙將他扶了起來,說道:“小樂,我一直欠你兩句話,希望你能夠收下。”
賀小樂愣愣地看著他。
葛病道:“抱歉,還有多謝你。”
歉意懷疑,謝他相救。
賀小樂聽懂了他的意思,舒展著眉眼笑了笑道:“沒關系。”
既然已是賀小樂的師父,葛病關心道:“方才見你似乎有些喪氣,不知是因為什么?”
賀小樂收起臉上的笑,耷拉著肩膀說道:“只是覺得自己太沒用了。”
他明明已熟讀了北宋的歷史,明明聽王重陽、黃藥師他們講了那么多救世的事,為什么還是想不出讓北宋不要滅亡的辦法?
他沒有忘記馮衡勸他的術業有專攻,但他還是忍不住會去想。他真的不想看到國破家亡,民不聊生的那一天。
況且,他這次來魔教本是要找幫手的,如今非但幫手沒找到,反而知道了魔教的陰謀,他不知自己應該何去何從。
葛病嘆息道:“不是你沒用,而是這世間的風雨太多,光憑一兩個人,是遮擋不住的。”
葛病不看不聽不想,一心只向醫術地過了幾十年,卻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這天下,想要救世者何其多?刺殺蔡京者便不知凡幾,可他們無疑都失敗了。至于那些大大小小的起事,則更不必說。
他嘆道:“真不知皇帝和他的一眾佞臣是不是氣數未盡。”不然為何能讓他們高枕無憂到現在?
賀小樂道:“可若真到那一天,便什么都晚了。”
葛病問賀小樂:“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賀小樂望著腳下的山谷,低聲道:“我還想再試一試。”
144 憑空出現的客人(十五)
◎正面交鋒◎
說要試一試, 但賀小樂其實也沒什么頭緒,他托著腮,坐在冰面上, 一直思考著。
葛病沒有他這么高的內力, 為抵御山巔寒意,他站在一旁, 將功力運轉全身,但他知道,這樣下去不是長久之計。
神山之上沒有路, 他們要離開只能從魔教的山谷走。可此時白九姑和魔教的人還守在神山之下, 他們想要離開就勢必會和白九姑對上。
葛病問賀小樂:“你要怎么試想好了沒有?實在不行,我們先闖出去再從長計議。”
賀小樂有些猶豫,此行如果離開, 他再想勸服白九姑將會難上加難。但他也明白,在這山巔虛耗的時間越長,對他們就越不利。
抿了抿嘴, 賀小樂道:“師父,我先送你下山。”
葛病一怔, 問道:“那你呢?”
賀小樂道:“我要留下來。”
葛病急道:“可我們和白九姑已經談崩……”
賀小樂認真道:“我知道,但我對葉開說過,會帶著魔教的人去幫忙, 我就一定要做到。”
何況, 雖然方臘的起義沒有成功, 但他的力量卻不可小覷, 賀小樂絕不能放任不管。
葛病雖然惜命, 卻不是個不講義氣的人, 他道:“那我跟你一起留下來, 大不了重新加入魔教,也不會怎么樣。”
想到這,他對賀小樂道:“不如你也假意投誠,我們再徐徐圖之。”
賀小樂沒想到葛病會說出這樣的話,心下一暖,他道:“謝謝師父,但我不能這么做。”
葛病不解地問:“為什么?”
賀小樂道:“方臘和白九姑以陰謀詭計得到人心,我卻想讓他們明白,只有走光明正大的路,才能真正得到人心。”
所以他不能行詭計,他要堂堂正正地告訴白九姑,是她錯了。
葛病怔怔地望著賀小樂,喃喃道:“你說方臘不適合當皇帝,我看你倒是挺適合的。”
賀小樂被他這驚人之語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道:“當皇帝需要智慧和能力,我可沒有這個本事。”
葛病凝視著他,語氣認真地道:“可是你有一顆為人之心。”
行正道,為正事,有何不可稱王?
賀小樂沒想到葛病會將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他長長嘆了一口氣道:“且不說我確實不適合,就說我在這里也待不了太久。師父,總有一日我會離開。”
葛病愣了愣,他當然聽的明白,賀小樂這不能當皇帝的離開是指不在這個國家,甚至不在這個世界。
一股淡淡的悵然在心頭劃過,他從未想過,有一日他會舍不得賀小樂。
他冷冷地道:“既然要走,又何必管這么多事?”
未來興也好,亡也罷,賀小樂都看不到了。
賀小樂道:“因為我是個大夫。”
大夫總是想救活所有出現在自己眼前的病人,如今有這么多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他又如何會不想救?
葛病看著他道:“你一定會成為天下第一的神醫的。”
賀小樂揚起笑臉,說道:“我也這么認為。”
葛病道:“我會按你說的離開,然后去邊境等你。我還沒開始教你醫術,你記得到時一定要來找我。”
賀小樂知道他是在叮囑自己保重,笑著道:“好。”
他們自山巔躍下,借著懸崖上的凸起,幾個緩勢,平穩地落在了地上。
白九姑早在下面等著他們,見他們落地,立馬帶人圍了上去。
她狀似遺憾地說道:“明知逃不掉,又何必白費功夫。如今你們擅闖神山,我卻不得不殺了你們了。”
賀小樂擋在葛病身前,急忙道:“我們不是教中人,不知教義,不知者不罪。”
白九姑道:“不管知不知,褻瀆了神山就是事實。”
葛病淡淡道:“魔教自幾十年前建立,一直以武力決定話語權。白九姑,當年的魔教可沒有什么神靈信仰,你和方臘要搞這一套,卻不能繞過魔教原本的規矩。”
白九姑沒想到葛病會提起從前。白九姑認為,從前的神教教主確實沒有信仰,所以神才沒有庇佑神教,而這就是他讓神教沒落的原因。
但葛病說的有一點不錯,那就是神教以強者為尊。
白九姑道:“你待如何?”
葛病道:“教規中有一條,誰向魔教中人挑戰,教中人都必須應戰。”
當初白天羽就是利用這一條向前教主挑戰,和他打賭,讓他帶領魔教避出關去,絕不能再騷擾中原武林。
葛病本來也沒想到這些,還是白九姑提到擅闖神山者死他才想到。
她用新的教義殺他們,他也可以用舊的規矩逼她把圍攻變成單打獨斗。
白九姑凝視著他,說道:“可就算我們一個一個的上,你們難道有本事殺了這所有的人?”
他們當然不能,葛病沒想到白九姑竟然一點也不怕傷亡,他有些騎虎難下。
就在這時候,賀小樂開了口,他道:“我不會殺人,但我會打倒你們所有人。我也不會離開,因為我會向你們證明,求神不如求己。”
他的這番話,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白九姑不可思議地道:“你說你要打倒我們所有人?你可知這里有多少人?”
賀小樂道:“我不知道。”
白九姑道:“有一千零八十個,除去一百二十五個孩子,其他人都是個中好手,雖不能與一流高手比,但放在江湖,最差的也能當個總鏢頭。”
總鏢頭走南闖北,武功絕不算差。
她道:“這樣你還認為自己可以贏?”
賀小樂淡淡道:“是。”
其實賀小樂自己也不確定,但此時此刻,他必須讓葛病放心離開。
當然,他還是有些底氣的。黃裳可以憑借自己從《萬壽道藏》中悟出的功夫,以一己之力大敗方臘帶領的明教隊伍,擁有《九陰真經》的他沒道理做不到。
白九姑欣賞賀小樂的氣魄,她道:“好,有膽魄。你武功高,我自認不如你,所以絕不會托大說什么一戰定勝負。但為免江湖人說我魔教仗勢欺人,我們出三百人,你只要不敗,今日之事便作罷。”
三百人比九百五十五人已少了一大半,賀小樂暗暗松了一口氣。
他對白九姑道:“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先放葛神醫離開。”
葛病叫道:“賀小樂!”
白九姑看了葛病一眼,說道:“勝負還未定,你憑什么讓我放過他?”
賀小樂道:“決斗的人是我,帶他上神山的也是我,這件事的責任本就在我。何況,有個偏向我的神醫在這里,你難道就不擔心,他會有什么暗中助我恢復氣力的法子?”
葛病急道:“你怎么這個時候又變聰明了?我絕不會走,他們是三百人!不是三人!”
白九姑疑心他們一唱一和,但她確實沒把葛病放在眼里,于是道:“來人,把葛病拖出去。”
賀小樂一急:“你要對葛神醫做什么?”
白九姑道:“我不會殺他的,我只是讓他不要在這里影響我們的決斗。”
賀小樂還是有些不放心。
白九姑驕傲道:“我是神教的公主,還不至于說話不算話。”
賀小樂收回目光,道了一聲“好”。
人群在神殿旁邊的空地圍出了一個圓,賀小樂站在中間,橫劍胸前,他道:“誰先來?”
白九姑道:“我壓軸,就讓向右使先來吧。”
“向右使”三個字讓賀小樂愣了一下,日月神教也有一個向右使。
可眼前這個向右使同向問天卻不同,他灰衣白面,手拿判官筆,看起來倒像個書生。
書生隨意拱了拱手道:“請指教。”
賀小樂道了個“請”字。
話音落,書生如一支疾射出的箭向著賀小樂沖來。
快,快得在冰上都沒有留下影子,快得人眼幾乎捕捉不到他的動作。
賀小樂仍站在原地沒有動,仿佛根本就沒有看見書生。
忽然,只聽“鏗”地一聲,卻是判官筆點在了劍身。
賀小樂似乎只是輕輕抬了抬手,便擋住了書生的攻擊。
書生淡淡道了一聲:“好眼力。”這個江湖,能看清他攻勢的人并不多。
賀小樂沒有回應,書生之后還有二百九十九人,他必須節省體力。
一擊不中,書生也不喪氣,又是快打快點,招招向著賀小樂的要害而去。
賀小樂只守不攻,雖拆了書生之招,卻未又進一步的動作。
不遠處的葛病看得著急,他認為車輪戰就是要速戰速決,賀小樂如此打法,又怎么扛得到最后?
白九姑說話算話,并沒有拿他怎么樣,只是讓人將他帶到了賀小樂看不到的地方,但在這個地方,葛病卻能看到整個決斗戰場。
只見場中,書生忽然抓住了賀小樂的劍身,準備使出大天魔手毀了賀小樂的劍。
書生的眼光不可謂不毒辣,他已看出賀小樂以劍法見長,他的劍又是神兵,只要毀了這劍,賀小樂必然要弱上一半。
賀小樂伸出另一只手的五指在書生手肘輕輕一拂,書生只覺手上勁力全無,他忙松開了賀小樂的劍,拉開距離,戒備道:“你下毒!”
賀小樂惜字如金道:“沒有,此招名叫手揮五弦。”
這一招是《九陰真經》中克制大天魔手的招式。
過了半刻,書生的胳膊恢復了過來,他這才相信賀小樂沒有下毒。見賀小樂沒有趁此機會襲擊他,書生的眼里劃過一絲敬佩,他道:“下面我不會再近你身了,你可要小心了。”
大天魔手既然無用,賀小樂的劍法他又破不了,書生便打算以筆尖氣勁同賀小樂纏斗。
賀小樂點了點頭。
判官筆的氣勁說穿了便是點穴打穴,這一門賀小樂當然也不在話下。
書生招式用盡,知道自己絕不是賀小樂對手。作為魔教中人他當然還有一些陰詭手段,可不知為何,面對賀小樂,他卻不想使出。
書生爽快道:“我敗了。”
第一場,賀小樂勝了。
【作者有話說】
1.當初白天羽就是利用這一條向前教主挑戰……絕不能再騷擾中原武林。參考原著
2.大天魔手,手揮五弦:各自原著招式。
145 憑空出現的客人(十六)
◎剎那花開◎
第二場, 第三場,第四場……第二百九十九場!
在這兩百九十九場里,有十五人棄權, 二十四人疑似放水, 二十二人使用詭計暗招。賀小樂身上的傷,有幾處便是受人偷襲來的。
誰也沒有料到賀小樂能堅持下來, 整整兩天兩夜,他幾乎沒有片刻的休息。
他的額角、臉上全是汗水結冰后形成的白霜,嘴唇上一道道干裂的口子, 還在往外滲著血珠。
他的身上有大大小小三十七處傷口, 其中一處,離心口只有半寸,那是一人佯裝認輸, 以峨眉刺造成的傷。
他差點就死了!
血自傷口涌出,賀小樂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事。一場連著一場的挑戰,讓他的思緒變得有些遲鈍。
可他的身體卻沒有半分遲鈍。峨眉刺偷襲而來的時候, 軀體在意識反應之前騰身后撤,躲過了致命一擊。只是那人離得太近, 這才在心口留下了傷。
傷口并不深,但賀小樂卻受到了驚嚇。
眼淚順著兩頰流了下來,他喃喃道:“我差點死了?”
系統也被嚇了一跳, 他叫道:“這人怎能如此卑鄙!”
卑鄙的那人臉上堆著笑來到白九姑身前, 滿心期待著她的夸獎, 卻見白九姑的目光落在賀小樂臉上, 不知在看些什么。
他出聲道:“白公主, 屬下幸不辱命, 傷到他了。”
白九姑將目光收了回來, 沉沉地看著那人,淡淡地說道:“我有給你們下什么命令嗎?”
那人一怔,訥訥道:“可是此人違背了公主……”
白九姑打斷道:“現在卻是你與他的決斗,你既然認輸了就該下場,神教沒有說話不算話的人。”
那人沒想到白九姑會這樣說,他張了張嘴想要辯解,卻發現所有人看著他的目光都帶著不贊同。
白九姑冷冷道:“從今以后,你不再是神教中人了。”
沒有人提出異議,神教里,似乎已有什么不一樣了。
白九姑讓人叫來了葛病,葛病不用她說,立刻沖到了賀小樂的面前,看著賀小的傷口和眼淚,他道:“你感覺怎么樣?我這就給你治療。”
賀小樂委屈道:“我好怕,我不想死……”
葛病發現傷口并不深,悄悄松了一口氣。聽到賀小樂的話,他的眉目柔和下來,一邊給賀小樂處理傷,一邊安慰道:“別怕,師父在,沒事的。”
走近的白九姑聽到葛病自稱后怔了怔,賀小樂和葛病之間的師徒關系,是她沒有想到的。
見賀小樂臉上的淚就要結冰,白九姑伸出手,輕輕替他擦掉了眼淚,淡淡地說道:“這里天冷,眼淚凍在臉上,又得多幾道裂口。”
賀小樂愣愣地看著她,就連葛病包扎的動作都頓了一下,他們都沒想到白九姑會關心賀小樂。
白九姑淡淡道:“我只是來替屬下的妄為道歉的,沒有別的意思。你不要以為,可以借此省去后面的決斗。”
賀小樂道:“我沒有。”
白九姑話鋒一轉道:“不過,你這傷是我方過錯,我可以答應你,等你養好傷后,再繼續后邊的挑戰。”
賀小樂猶豫了一會,終是搖了搖頭。
他確實從沒有離死亡這么近過,他的人到現在還有些發抖,但他的傷并不重,他還可以再戰。
何況,他有太多事急著要做,他不想因為傷勢再拖延了。
白九姑注視著賀小樂看了許久,她看著他的眼睛,純粹,澄澈,堅毅……這是白九姑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眼睛。他的眼睛就像會說話一樣,實在太好懂了。
他的眼睛在說,我很害怕,但我必須堅持。
白九姑收回了目光,淡淡地應了一聲“好”。
葛病退到一旁,賀小樂與魔教之間的決斗繼續。
魔教眾人看向賀小樂的目光已變得不同。起初他們誰也不信賀小樂可以打敗他們,更何況他還說自己不殺人。
一個人不殺別人,豈非就只能等著被別人殺?
有人覺得賀小樂不知天高地厚,有人覺得他是絕世大傻瓜。
可到了現在,他們看著賀小樂的目光已只剩下欽佩。這欽佩不只是因為他的武功,更是因為他能堅持走一條傻路。
他若是肯殺人,這一場車輪戰就不會打這么久。他若是肯殺人,也絕不會給人偷襲他的機會。但他若是肯殺人,他也絕對得到到所有人的敬佩。
有些時候,傻人往往比聰明人更加容易令人敬佩。
聰明人總是會想走捷徑,而傻人若是認定了一條路,那么不管前路是荊棘還是坦途,他都會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這樣的人,豈非太傻?
卻偏偏,就是這樣的傻氣,連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們都觸動了。
繼續的決斗變得已沒有那么精彩,因為從這一戰開始,便有人棄權,有人放水,然而就連白九姑也沒有開口怪罪。
后面的決斗整個氣氛都變得平和了下來。
葛病站在一旁看著,眼里滿是自豪。魔教的人已不想殺人,這樣的局面,他從未曾想過。
他驕傲地想著,做到這一切的人居然是我的徒弟。
終于,賀小樂打完了第二百九十九場。他臉色蒼白地站在場中,如同一棵雪松。
月冷,風冷,雪更冷。
魔教的人點起了火把,火光照在冰面上,像是開起了一朵朵橙色的花。
白九姑踩在這橙色的花朵上,自人群中走了出來。
她是第三百人,也是賀小樂最終的對手。
賀小樂橫劍胸前,戒備地看著她。他知道白九姑是這里武功最高的人。如今,她還是最佳的狀態,而自己卻已是強弩之末,這一戰絕對很難。
白九姑并沒有急著動手,她安靜地看著賀小樂,好奇道:“你究竟從何而來?”
賀小樂沒想到她會問自己問題,愣了一下,回答道:“一個很遠的地方。”
白九姑問道:“那個地方,有神嗎?”
賀小樂緊張身體放松下來,他道:“沒有,那里沒有神,但卻有很多可愛的人。”
白九姑又問:“那里的人,過得苦嗎?”
賀小樂想起了自己查朱當沍案子時去過的村子,說道:“有人過得很苦,也有人過得不錯,但世道大概比現在好一些。而且……”
想起陸小鳳和表哥他們,賀小樂的臉上不自覺帶上了笑,他道:“而且還有一群行俠仗義的人,他們都在努力讓世間變得更好。”
白九姑自賀小樂的眼中看到了光,她想,更美的世界應該是什么樣子?她能見到嗎?
賀小樂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說道:“總有一天,這個世界也會變好的。”
白九姑安靜了很久,然后輕輕地“嗯”了一聲。
她舉起手中的劍,說道:“請教了。”
白九姑的劍很特別,她的劍是白玉制成的,在月光下泛著熒白色的光。
光華如流水,玉劍照玉人。
皎皎月,皎皎劍,她就像一只精靈,飄忽而動。
賀小樂防備后背的時候,卻發現白九姑出現在面前,防備面前的時候,卻發現她出現在左邊。
好在他的劍和輕功都不慢,劍鋒相接,如金石相擊,雖然震得手麻,卻都接住了。
但他快,白九姑便更快。
短短一息間,兩人便過了十幾招。
眾人已看不清他們動作,只看到兩劍相擊時閃出的火光和冰面上劃出的道道印痕。
葛病的心懸了起來,在他看來,這樣的快招若是再快下去,最后輸的人一定會是賀小樂。因為他的身體已然適應了之前兩天兩夜的節奏,忽然變快,只會讓他的身軀更加疲憊。等到軀體支撐不了他的劍法,便會現出破綻。
果然,一個錯身,賀小樂的動作忽然慢了半拍,白九姑的劍鋒他的臉上劃出了一道血痕。
她淡淡地道:“你慢了。”
賀小樂神色一凝,他當然也發現了自己身體的問題。
他的身體和心神都太累了,它們已向他發出了抗議。
可他已走到了這里,他絕不能輸。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卻仍舊沒有止住胳膊的顫抖,只得緊了緊握劍的手。
白九姑幽幽嘆道:“看來,這一戰終究還是我要贏了。”
她其實有些遺憾,因為她明白,自己是勝在賀小樂的疲憊上,而不是真的能贏過他。
賀小樂抿了抿嘴,聲音沙啞地說道:“還沒有結束。”
白九姑怔了一下,她聽出了賀小樂語氣中的堅定。她不明白,都已到了這個地步,賀小樂準備靠什么贏?
賀小樂沒有準備,他甚至什么都沒有想。他只是知道,自己手中還有劍,自己還沒有輸,一切還沒有結束。
劍,如桃花盛開一樣的劍。賀小樂舍棄了快劍,他以桃花島入門的劍法抵擋白九姑的招式。
這劍法當然擋不了白九姑,于是他的身上又添了幾處傷,但這劍法卻很輕,至少在此時能夠減輕他身體的負擔。
他在蓄力,積蓄最后一招的力量。
他準備試一試在華山論劍上,他偶然使出的那一劍。
那是一種玄而又玄的境界,賀小樂并沒有把握,但他知道,此時要贏過白九姑,他就必須使出這一劍。
白九姑借著風的力道,催動著劍招,卻在這時,她忽然發覺風停了。
前刺的劍猛然一頓,白九姑驚覺,原來不是風停,而是在賀小樂的周身,時間仿佛靜止了。
她看到了今生永遠也忘不掉的一劍。
劍勢不快,劍鋒里甚至半點殺氣也沒有,她仿佛看見賀小樂向她遞來一枝未開的桃枝,枝上花苞待放,卻在近前的時候,剎那花開!
劍光!
璀璨的劍光,仿佛將天地都照亮了。
等白九姑回過神,賀小樂的劍已架在了她的脖頸上,她敗了。
146 憑空出現的客人(十七)
◎神的使者◎
白九姑不是輸不起的人, 她很痛快地認了輸,說道:“你們擅闖神山之事一筆勾銷,葛病也可以離開了。”
瞥了賀小樂一眼, 她道:“而且, 我還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賀小樂疑惑地問道:“什么機會?”
白九姑道:“勸我的機會。”
她當然知道賀小樂選擇留下來的目的是什么。她之前并不想聽他的那些道理,因為覺得賀小樂說的不過是些誰都會說的空話, 可如今,她愿意聽了,因為賀小樂已用行動證明了他說的話。
賀小樂驚喜道:“太好了!”
葛病看著賀小樂的目光中有淚在閃, 他想:“笨徒弟, 白九姑哪里是在給你機會,她分明已被你勸到,你想要做的已經做到了!”但他怕白九姑惱羞成怒, 是以并沒有點破。
賀小樂并不知道這些,高興過后,他才后知后覺地發現, 自己身上無處不痛,尤其是胳膊, 酸麻得簡直像有螞蟻在里面爬。
他哇哇叫了起來:“好痛!好餓!我要傷藥,我要吃飯,我要睡覺啊!”
他這模樣哪里像方才那個以一敵百的絕世高手?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沒有了爭斗, 大家的笑容中都帶著輕松和愉快。
白九姑道:“別叫了, 男子漢大丈夫, 有些骨氣好不好?”
賀小樂反駁道:“痛了就哭, 痛快就笑, 我這是真性情, 怎么就沒有男子漢的骨氣了?”
向右使目光閃閃地地看著他道:“不錯, 好一個真性情!這才是吾輩中人。”
賀小樂咧嘴一笑,這一笑扯著嘴唇上的傷,疼得他嘶了一聲,表情也變成了古怪模樣。
白九姑沒好氣道:“趕緊去吃飯喝水吧,吃完了去睡覺。”
賀小樂笑著應了聲“好”。
經此一戰,魔教對他已沒有了敵意。葛病安下心來,他知道自己可以放心離開了。
陪著賀小樂吃了一餐飯,又給他重新包好了傷口,在他睡著后,葛病向白九姑告辭離開。
白九姑問道:“你不準備等他醒來么?”
葛病看了賀小樂一眼道:“不必了,我相信你們不會傷害他。”
白九姑淡淡道:“但我以為,你作為他的師父,至少會等他傷好了再離開。”
葛病道:“世間多風雨,他的心里一直惦記著邊境的情況,我當然要早點替他去看看。”
他的武力雖然微薄,但他的醫術卻能救很多的人。
白九姑好奇道:“我到現在還是想不通,為什么他這么強大,卻是你當師父?”
葛病笑了,說道:“這件事豈止你想不通,從前我自己也想不通。”為此他還覺得賀小樂另有目的。
賀小樂武功比他高,醫術與他也是不相伯仲,確實沒有拜師的必要。
葛病道:“但如今我卻想通了。他與我一樣,貪心地想要學會世間所有的醫術,但他卻與我不同,我只想救自己,而他想救的是天下人。”
白九姑深深地看著他,她當然發現葛病也不一樣了。
賀小樂的身上似乎有一種特別的力量,這力量能讓他身邊的人不自覺地作出改變。
她道:“我想,他會做到的。”
葛病自豪道:“當然,他可是世間最了不起的神醫!”
賀小樂醒來已是兩天以后,此時葛病已經離開,魔教的山谷仿佛又變回了一座普通的山村。
賀小樂走在去找白九姑的路上,一路上總有認識的或者不認識的人跟他打招呼,還在小孩子跟在他的后面,一臉崇拜地看著他。
賀小樂被他們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問道:“你們為什么這么看著我?”
一個孩子大著膽子道:“你的武功好高啊,你可以教我嗎?”
賀小樂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問道:“你學好了武功想做什么呢?”
那孩子理所當然道:“當然是誰冒犯了我,我就殺了誰。”
賀小樂臉上的笑容一僵,認真地說道:“學武不是用來殺人的。”
那孩子不解地問道:“那是用來做什么的?”
賀小樂道:“學武是用來保護對你來說重要的人的。”
白九姑走近的時候,聽到的正好是他這句話。
她輕輕笑了一下,趕跑了那群纏著賀小樂的孩子,對他說道:“他們還是孩子,你跟他們講道理是沒有用的。”
賀小樂不贊同道:“也許他們的年紀還理解不了,但我覺得,在他們說錯或者做錯的時候,至少要有大人能告訴他們,這樣是不對的。”
望著孩子們無憂無慮的背影,白九姑道:“但他們說的,卻是神教的教義。”她并沒有分辯對錯。
賀小樂道:“教義錯了,難道就不能改嗎?”
白九姑轉過頭看向他,說道:“以牙還牙,以血還血,這本就是江湖的道理,你為什么會覺得錯了呢?”
賀小樂道:“可這樣,仇恨不就無休無止了么?何況,別人的冒犯也許只是說了一句壞話,難道這樣也要殺人?”
白九姑幽幽一嘆,說道:“在你看來他們也許罪不至死,但在江湖,爭斗往往就是因為一句話。賀小樂,你實在不適合江湖。”
一入江湖,殺人人殺,走到最后誰不是一條死路?然,生亦何歡,死亦何苦?摩尼教的教義本就是看淡生死。
賀小樂不知道什么是適合,他只知道他不愿看到有人死。
他還想辯駁,白九姑卻打斷了他的話,說道:“你想對我說的話應該不是這些吧?不如找個地方,我們好好談一談?”
這里人來人往,確實不是談話的地方,賀小樂點了點頭,隨著白九姑來到了神殿。
殿前的圣火還在熊熊燃燒著,殿內的神像目光也還是那樣的神秘詭譎。
白九姑和賀小樂對坐在神像旁的蒲團上。
白九姑說道:“你想勸我的到底是什么?現在可以說了。”
賀小樂道:“我希望你們可以不要謀反,也希望你們能夠同我一起到邊境去防備女真人。”
白九姑有些不解地道:“那一天也是在這里,你說要我們防備女真,可如今女真人和朝廷合作抗遼,聽說形勢不錯,你為什么要對女真如此戒備?而且邊境宋廷已有兵力,你又為什么一定要我們的人去?”
賀小樂抿了抿嘴,看著白九姑有些猶豫,他不知道要不要跟白九姑說未來的事,他倒不是怕她會因此對他做什么,而是怕助長了她對神的迷信。
白九姑當然想不到賀小樂在想些什么,她安靜地看著賀小樂,等他的答案。
咬咬牙,賀小樂道:“因為女真人的野心不止是遼,他們還想南下攻宋。”
童貫聯女真伐遼,卻不知是引狼入室。
種師道與李尋歡交好,李尋歡發現女真人動靜不尋常,向葉開發信的同時,找到了種師道,將自己的發現告知種師道。
種師道向童貫進言,希望他能夠停止與女真合作,轉而防備女真。
童貫好大喜功,認為種師道危言聳聽,非但不聽他的進言,還反告種師道助賊,逼得種師道致仕。
種師道致仕后并沒有離開邊境,他找到李尋歡,與之商議對策。
彼時正逢丁琳靈和郭定帶著賀小樂預言的消息前來襄助,種師道驚懼于他們提到的未來,急忙要回京城向皇帝諫言。
李尋歡叫住了他。
賀小樂的預言同樣把李尋歡嚇了一跳,但與此同時,他也想到了一個能用皇帝牽制童貫,逼他不得不停止與女真人合作的辦法。
——宋帝篤信道教,若讓賀小樂的預言變成道家的預言,此事大有可為。
賀小樂當然不知道邊境那邊因為他,形勢已發生的改變。他繼續對白九姑道:“我們都是大宋子民,不管誰人做皇帝,總不該由外族的人來統治。”
這一點白九姑當然也贊同。但賀小樂的話,卻叫她心生疑慮,她問道:“可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賀小樂為什么會知道女真人的打算?他又憑什么認為女真人一定會贏?
賀小樂抿了抿嘴道:“這些是我的秘密,不方便對人說。你只要知道我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就好了。”
白九姑目光如電地看著他,看得賀小樂如坐針氈。忽然,白九姑問道:“那你說明尊救不了世人,教主救不了世人,這些話,是不是也是你秘密的一部分?”
賀小樂怔住,他沒有想到,白九姑居然會這么敏銳。
賀小樂的表情已表明了答案,白九姑收回了目光,說道:“我可以答應你,派一部分人到邊境襄助,但你得跟我去江南見教主。”
賀小樂疑惑道:“為什么?”
白九姑道:“你不是想勸我們不要謀反嗎?這件事當然需要教主來定奪。”
賀小樂沒想到這件事會如此順利,他驚喜道:“太好了!我跟你去江南。”
白九姑瞥了他一眼,說道:“你也不要高興得太早,教主可不是那么好勸的。”
賀小樂的眼睛還是閃閃發著光,能走到這一步,已比他料想得要好太多了。
白九姑淡淡道:“你先回去吧,我有一些事要布置。”
賀小樂只道她要處理魔教的事務,不方便他在。他點點頭,臉上帶著笑,說道:“好,那你先忙。”
聽到好消息,賀小樂離開的步伐都很輕快。
他卻沒有瞧見,在他的背后,白九姑一直注視著他,直到他消失在視野之中。
白九姑轉過身,面對神像,虔誠地跪著,她喃喃道:“明尊在上,賀小樂其實是您送來指引我們的使者對嗎?我會循著他指引的路前行的。”
賀小樂絕對想不到,他怕加深白九姑迷信的含糊其辭,反倒讓她把他當成了神的使者。
【作者有話說】
1.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出自《莊子·至樂》
2.童貫聯女真伐遼……逼得種師道致仕。有參考宋史,但內容杜撰,非歷史。
147 憑空出現的客人(十八)
◎俠道入朝堂◎
草長鶯飛四月天, 賀小樂和白九姑騎著馬走在前往江南的路上。
這一日,二人投宿在岳州城內的一家客棧,正吃著飯, 聽到鄰桌的人聊起了京城軼事。
想到葉開在京城不知怎么樣, 賀小樂停下筷子,側耳聽了起來。
白九姑看了他一眼, 淡淡道:“不礙著你吃。”
賀小樂尷尬地笑了笑,重新夾了一筷子菜,一邊聽他們說話, 一邊心不在焉地吃著飯。
只聽一人道:“京里的熱鬧, 你們聽說了嗎?”
另一人道:“當然聽說了。京里居然來了個游方道士,敢向皇上親賜的元妙先生挑戰,要同他斗法。奇的是, 皇上居然還答應了。”
“嘿,聽我一個在京城的朋友說,那游方道士給皇上寫了封密信, 信上啊,把皇上同他寵妃之間的私房話一字不錯的寫下來了, 你說皇上能不信嘛?”
白九姑哼笑了一聲,這種雕蟲小技,不過是江湖人聽了皇宮的墻角, 回頭寫在信上, 換了她也一樣能做到。
那一桌的人還在繼續說道。
“聽說皇上收到信后, 忙讓人把游方道士請到大殿, 當場便給他賜了個洞微先生的名號。”
“不過這洞微先生膽子還真大, 皇上問他如何延壽長生, 他卻答女真正在準備建國。皇上問他可能通神, 他卻說一輪之后,陛下將有大難。”
旁邊湊熱鬧的人忍不住搭話道:“他這樣都沒有被下大獄么?”
鄰桌那人道:“奇就奇在這了。聽說皇上大怒,就要發落了他,結果蔡丞相、諸葛神侯都來求情,讓陛下一定要聽道士說完。”
湊熱鬧的人“嚯”了一聲道:“難不成這道士真有神異,不然朝中出了名不對付的二人怎會都替他說話?”
這一點就連白九姑都感到吃驚。
誰人不知,諸葛正我一心想要扳倒蔡京一黨,蔡京等人也視諸葛正我為眼中釘,游方道士居然能得這兩方的支持,當真不簡單。
只聽那人道:“是不是神異就沒人知道了,但聽說這道士觀相測命很準。”
又有人聽得起了興趣,插話道:“這道士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紀?”
那人道:“王老志,名字雖老,人卻不老,聽說是個二十來歲的翩翩少年郎。”
賀小樂怔住。之前他們講道士預測未來他還沒反應過來,此時恍然大悟,所謂的游方道士很可能是葉開假扮的!
游方道士確實是葉開。他與李尋歡不謀而合,一到京城,便準備從宋帝崇道入手,打破童貫和女真的結盟,引起朝堂對女真人的重視。
他先聯系上金風細雨樓,一邊將賀小樂的預言告知,讓他們早做準備,一邊借金風細雨樓與神侯府之間的關系,換得諸葛正我為他作保。
至于朝上蔡京會替葉開說話,卻是諸葛正我和葉開都沒有料到的。
蔡京并不知道道士身份,他會替道士說話,純粹是因為道士的話對他有利。
蔡京與童貫同掌朝政,時人稱二者為公相和媼相,暗中嘲笑。
從前童貫與蔡京蛇鼠一窩,蔡京當然不會想著對付他。但自童貫掌兵,主導與女真人的合作,他在朝中的聲勢便越過了蔡京。童貫一黨甚至不將蔡京放在眼里,凡有奏報,都是直接呈給皇上。
若此次真讓童貫借著與女真的合作,收復了燕云十六州,這朝中豈非變成童貫的一言堂?到了那時,又要把他蔡京置于何地?
道士的話不論真假,只要能破壞童貫和女真的合作,蔡京何樂而不為?
何況,道士說皇上有難,作為保皇一派,蔡京也想聽聽他要如何說。說起這一難,之前元妙先生也曾旁敲側擊過,只他說的隱晦,不似這道士一般直言。
葉開少年流浪,到處偷師,而被他偷師過的人里,還真有個布衣相士。他對宋帝道:“陛下山紋擎天,此為極貴之命,但玉柱逢中有斷紋,其后轉晦,恐禍非小。不過……此劫在下可解。”
皇帝的臉整個白了下來,額角還有冷汗滴落。
他本不愿相信葉開的,但葉開說得頭頭是道,他又想起之前一字不錯的密信,疑他真有神通,于是急忙道:“有何解法?速速說來!”
葉開正待要說,叫皇帝清吏治,遠小人,卻聞一聲輕吟:“陛下之劫,貧道可解,又何需借助外道之力?”
此人聲雖細,卻能清楚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
葉開心一沉,暗道:“好深的內力。”
他用余光看去,只見一面目姣好的道者匆匆上得殿來,甚至不需要任何人通報,便已來到皇帝近前。
皇帝見到來人,如同見到了主心骨,他忙道:“林先生,您快來替朕看看,這劫要怎么解啊?”
道者名叫林靈素,據說頗有神異,很得皇帝信任,就連蔡京都要給他三分薄面。
林靈素言道:“南下遷都。”
葉開眉頭一皺,林靈素之言豈非是讓皇帝舍棄這北面的江山?到時皇帝是平安了,那百姓呢?
他抬起頭,直視皇帝道:“陛下,遷都勞民傷財,恐傷國本。您不若聽聽貧道之計?”
皇帝有些猶豫,他想相信林靈素,但遷都是大事,朝臣不一定同意,何況,他也住慣了皇宮,并不太想搬家。他道:“說來給朕聽聽。”
葉開道:“陛下命貴金重,又喜花石,致使金砌成鋒,金鋒傷人又傷已,這治標的第一步就是停止花石的取用。”
蔡京神色一凜,他已明白葉開的用意。
朱勔奉迎上意,搜求浙中珍奇花石進獻,又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廣蓄私產,作為朱勔上峰,這些蔡京當然知道。他只是沒有想到,道士亮出的第一把鋒刃,居然是向著他來的。
皇帝更猶豫了,他喜花石,天下皆知,要讓他舍了這喜好,實在太難。而且聽王道士的意思,這還只是治標,治本卻不知要如何麻煩。
但兩位神人都說他有大難,為了保命,他總得選一項解法,這讓他為難了起來。
皇帝想了半天,說道:“不如你們二位比上一比,誰的道法更高,朕便聽誰的吧。”
朝堂上發生的這些,民間的百姓當然不知道,何況就算知道了,也沒人有膽子敢把朝上的事,尤其是皇帝命理的事拿出來說,是以客棧里那桌人著重說的,便是二道斗法的故事。
“聽說那一日,京城祥瑞滿天。洞微先生召來龍鳳虎獅、仙鶴麒麟,元妙先生召來七彩霞光,上有仙人踏云和歌。這一局,二人不分伯仲。”
賀小樂聽得目瞪口呆,他甚至有些不確定那洞微先生是不是葉開了,若是葉開,他是怎么做到召龍喚虎的?
白九姑看出他的疑惑,輕聲道:“不過是些江湖上的障眼法,這些神教之中都有,你若想學,我可以教你。”
賀小樂怔住,他早就想說了,這一路白九姑對他簡直百依百順,弄得他好不習慣。
他道:“可我不是魔……摩尼教之人,也可以學嗎?”他本想道魔教,但想到白九姑待他不錯,便急忙改了稱呼。
白九姑凝視著他,說道:“本教的所有功夫,只要你想學,都可以學,絕不會有人置喙。”
賀小樂察覺到白九姑的目光有些奇特,但他實在猜不出她在想什么,只得道:“那就多謝九姑了。”
隔壁桌的人還在繼續,他們已說到了二道吞云吐火,食鐵吞金。
“只見三尺三寸的刀,被他們一人一口分食了下去。皇上大呼神奇,卻仍分不出二人孰高孰低。”
白九姑適時道:“是我教的嚼鐵大法,你也可以學。”
賀小樂:“……”他怎么覺得白九姑對教他這件事有點躍躍欲試啊。
他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九姑,你是想當我師父嗎?”
九姑忙搖了搖頭:“我沒有這個意思,你不要誤會。”
賀小樂疑惑極了,他怎么覺得,白九姑有些怕自己?這到底為什么?
白九姑當然不可能告訴他,自己已把他當作了需要侍奉的神使。
她扯開話題道:“這二人恐怕都是江湖上的高手,跑到皇宮里招搖撞騙,也不知有什么目的。”
賀小樂不好說出王老志就是葉開的秘密,他含糊道:“也許,是有人想叫皇帝悔悟自己的錯處吧。”
他雖未從隔壁桌的人口中聽到葉開在朝上說的那些話,但他知道葉開冒充道士,定是為了叫皇帝變好,叫朝廷變好。
白九姑并不知道道士就是葉開,她只道賀小樂又聽見了神諭。她目光灼灼地望著賀小樂,如視神祇。
賀小樂并沒有看到她的目光,他的心神都被隔壁桌講的斗法吸引了過去。
隔壁桌講的斗法已到了尾聲,若說前面都是較為溫和的比斗,那這最后一場,則是生死之斗。
雷對風,林靈素引雷擊葉開,青天白日,雷鳴電閃,葉開御風而行,以風阻雷,再以金破雷陣。
飛針入體,林靈素只覺雷電之力都往他的身上涌動,猛地噴出一口血來。
這一戰,他敗了。
宋帝怔了怔,再不管重傷的林靈素了,對著葉開殷勤道:“以后要仰賴道長了。”說完立馬封葉開化名的王老志為國師。
而國師上任第一件事,便是叫停民間的花石征納。至于童貫和女真人合作一事,宋帝既然信了,就沒有不防備的道理。
聽到“花石綱”被叫停,客棧中的人都歡呼了起來。
有人對隔壁桌道:“你們倆也真過分,好消息居然留到最后。”
其中一人笑道:“若我說了,你們還會愿意聽我們講故事嗎?”
當然不會!
白九姑怔怔落淚。沒有人比她更懂花石綱三字背后的苦難,她家里所有人都是為此而死的。
賀小樂眼中也有淚,他喃喃道:“真的做到了……”
【作者有話說】
1.王老志:宋徽宗時期道士,號洞微先生,關于他把皇上同他寵妃之間的私房話一字不錯的寫下來的事,參考百科。此處將他當成葉開馬甲。
2.諸葛神侯、金風細雨樓等出自《說英雄》
3.蔡京與童貫同掌朝政,時人稱二者為公相和媼相,參考童貫百科。
4.林靈素:元妙先生,宋徽宗時期最得寵信道士,宋史對他貶更多,野史卻有褒獎,此處取宋史說法,敗在葉開手為杜撰,《宋史》稱“惑眾僣妄,眾皆怨之。在京四年,恣橫不悛,斥還故里。”他確實提出過京城有難,讓宋徽宗南下遷都。
5.陛下山紋擎天,此為極貴之命,但玉柱逢中有斷紋,其后轉晦,恐禍非小;命貴金重,又喜花石,致使金砌成鋒,金鋒傷人又傷已:不會算命,純屬杜撰。
6.朱勔奉迎上意,搜求浙中珍奇花石進獻,又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廣蓄私產:參考百科人物介紹
7.嚼鐵大法:出自原著
8.花石綱:中國歷史上專門運送奇花異石以滿足皇帝喜好的特殊運輸交通名稱。北宋徽宗時,“綱”意指一個運輸團隊,往往是十艘船稱一“綱”。當時指揮花石綱的有杭州“造作局”,蘇州“應奉局”等,奉皇上之命對東南地區的珍奇文物進行搜刮。由于花石船隊所過之處,當地的百姓,要供應錢谷和民役;有的地方甚至為了讓船隊通過,拆毀橋梁,鑿壞城郭。因此往往讓江南百姓苦不堪言,《宋史》有記載花石綱之役:“流毒州縣者達二十年”。以上介紹來自百科。水滸里也有,但還是放一下。
148 憑空出現的客人(十九)
◎意料之外◎
賀小樂對葉開簡直佩服極了。隔壁桌的人雖然只說了他與林靈素斗法和受封國師之事, 但管中窺豹,賀小樂當然明白其中的不容易。
如今花石綱叫停,他們離功成又進了一步, 這叫賀小樂如何不振奮?他對白九姑道:“九姑, 我們不休息了,快些去江南吧!”
葉開那里做得漂亮, 他當然不能落后太多。
白九姑抹掉眼淚,點點頭道:“我們是得快些了。朝廷的詔令雖未頒布,但消息既然已到岳州, 睦州那邊停止征納花石應該也不會太久。此消息一出, 神教恐怕要生事端。”
賀小樂大惑不解。他不明白,停止征納花石明明是好事,為什么反而會給明教帶來災禍。
白九姑語速極快地說道:“我們先趕路, 待會邊走邊說。”
賀小樂應了聲“好”。
卻原來,魔教在江南的七萬教眾,大多數都是花石綱的受害者, 他們被方臘召集到一起對抗朝廷,有的是真心實意, 有的是無路可走逼不得已,甚至還有些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要活命就得加入, 于是便加入了。
可對百姓來說, 只要能有口飯吃, 便沒有人愿意冒著生命危險去造反。
如今朝廷停止花石征納, 那些逼不得已才加入的人, 很可能會打退堂鼓。可按明教教義, 退出者皆視作叛徒, 叛徒的下場只有死。到了那時,一場明教內部的大戰恐怕在所難免。
聽白九姑說完,賀小樂也急了,他道:“希望我們趕過去還來得及。”他不希望有人為了這樣無謂的理由喪生。
賀小樂與白九姑日月兼程趕路,卻不知世間有一件大事正在發生——女真建國了。
本來,女真早就打算建國,但不知消息如何走漏,傳到了宋將種師道耳中。女真怕建國一事引起童貫不滿,導致聯盟破裂,便將計劃押后。
可后來女真人卻發現,童貫非但沒有把他們建國的事放在心上,還逼著進言的種師道致仕,這給了他們信心。
而真正讓他們懸著的心落下來的,則是童貫壓下了大宋皇帝要他停止結盟的命令。
童貫并沒有將女真人放在眼里,他們建國與否,童貫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眼前一舉拿下遼國的機會,他已放出豪言,要收回燕云十六州,就絕不會在此時放棄。
所以他主動找到了女真人,將宋帝的信拿給他們看,讓他們明白他的決心。
童貫暢想著,奪回燕云十六州后自己的聲勢將會怎樣浩大,等到那時,憑借他的功勞,甚至可以不用聽皇帝的話,他就是自己的皇帝。可他卻未想過,若放任女真坐大,女真人會不會給他收回燕云十六州的機會。
女真人自然很高興。而他們高興的結果,就是當即建立金國。
葛病是帶著京城傳出的好消息,來到邊境和李尋歡他們匯合的。
李尋歡拊掌笑道:“我叫阿飛去龍虎山找張天師幫忙,卻不想京城先有了個王道人,把我想做的事都做了。”
丁靈琳眼珠子一轉,笑道:“前輩可猜到這王道人是誰么?”
李尋歡笑道:“想來除了葉開,也沒有別人了。”
郭定贊嘆道:“真不愧是葉開,這樣困難的事,他居然做到了。”
丁靈琳與有榮焉道:“小葉向來很聰明。”
李尋歡道:“這一下,童貫應該不會再跟女真人結盟了。”
他的話音未落,種師道的嘆息聲便從門外傳來,他道:“這一次,你李探花也猜錯了。”
李尋歡一怔,見走進來的種師道一臉郁色,問道:“發生什么事了?”
種師道神色凝重地說道:“女真建國了,果然如你們所說,國號為金。而童貫,并未與金反目。”
所有人都怔住了。
丁靈琳忙道:“這不可能!小葉當了國師,他一定會向皇帝進言,阻止這件事的。”
李尋歡幽幽一嘆,說道:“恐怕,不是葉開沒有阻止,而是童貫自作主張。”
種師道痛心疾首道:“童貫他怎能如此!”
一開始,對于賀小樂的預言,種師道也有些將信將疑,但如今,女真建國,國號同他所言無二,這就意味著,他說的后面那些事也會發生。
若讓金人南攻,大宋將危!
他道:“不行,我要進京面圣,將童貫陽奉陰違之事告訴陛下。”
李尋歡攔下了他,說道:“種兄,現下你絕不能離開邊境。”
種師道一驚,問道:“為何?”
李尋歡神色一黯,聲音里滿是肅殺之意,他道:“若是不得已……這邊關不能沒有可以帶兵的元帥。”
他并未將不得已后面的話說完,但所有人都已明白他的意思。
——殺童貫,奪帥印。
沒有人出聲反對,因為誰也不想看到,大宋剛剛驅逐了遼國這只猛虎,卻又引來了金國這頭惡狼。
邊境暗流涌動,睦州卻是賀小樂和白九姑意料之外的祥和。他們擔心的內斗并沒有發生。
白九姑帶著賀小樂來到一座漆園,漆園占地很大,而它所建的位置,看得賀小樂一陣恍惚。
杭州城外,熟悉的郊野,在很久的以后,這里將變成另一座府邸。
時間真是奇妙,賀小樂在幾百年后的花府,一點漆園的痕跡也沒有發現,什么都湮滅了。
魔教的教主方臘,便是漆園的主人。
見到方臘,賀小樂怔了一怔,因為方臘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個江湖人,反而像是個普通的商人,說起話來和和氣氣的。
而方臘看賀小樂也同樣吃驚,他第一次見像賀小樂這樣,一點江湖味道都沒有的江湖人。
他訝然道:“你真的打敗了神教三百高手?”
賀小樂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真正算下來并沒有這么多,是大家讓我。”
能讓明教中人服氣到甘愿認輸,這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方臘有些躍躍欲試,但看白九姑站在一旁,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便按下了想要對賀小樂挑戰的心。
他道:“到書房里來吧,我想你們應該有很多疑問。”
方臘的書房當然不可能只是書房,只見他轉動了幾下博古架上的花瓶,便聽咯吱兩聲,對門的書架從中分開,露出一條兩人寬的暗道。
方臘道:“進來吧。”
賀小樂本以為書架后最多是個密室,卻不想居然是一座同神山那里一樣的宮殿。
宮殿的墻面是水晶制的一個個菱形的小鏡面,被大殿中間的圣火照射著,仿佛整座宮殿都在熊熊燃燒。
賀小樂看到了正中的神像,可奇怪的是,這神像下,竟然還有一座長生牌位,供奉的居然是洞微先生王老志。
似是看出了賀小樂的疑惑,方臘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可沒有背叛明尊。王道長是整個睦州的恩人,我只是給恩人供個牌位,明尊會理解的。”
賀小樂無言以對,他很想說都到這份上了,實在不必再迷信明尊。
白九姑則是看著這神像帶牌位的一幕出神,她大概明白了睦州為何沒有像她以為的那樣血流成河,原來方臘自己都已淡了反心,他自然不會去對付那些同樣想要放棄的人。
方臘引二人坐在了神像前的蒲團上,自己也面對著神像坐下,他神色輕松道:“我想想,要從哪里說起好呢?”
其實也沒有什么可說。
花石綱叫停的消息如同一陣風傳遍了天下。方臘聽到消息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著人探明了前因后果,對那一位讓皇帝改變喜好的王道士佩服極了。
以他的見地,當然能夠知道王老志和林靈素都是江湖人,而他們用的手法不過是些掩人耳目的招式,明教中,十個里就有八個可以做到,但這并沒有減少方臘對王老志的佩服。
那一天,睦州城里所有人都在為花石綱取消的事高興。
那一天,方臘枯坐在明尊像前想了一夜。
方臘能憑一己之力聚集七萬人之眾,自然不是個無智之人,他當然想得到明教如果繼續堅持教義,恐怕會造成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
繼續一條路走到黑,還是轉換方向,這是擺在方臘面前刻不容緩的問題。
老實說,他經營漆園,不說富可敵國,聚集的財富卻也夠他花個幾輩子,若非朝廷欺壓太過,他本不必冒險。
方臘嘆了一口氣,對賀小樂和白九姑道:“當我開始思考自己的財富,我便明白,我已失去了斗志,于是,我選了第二條路。”
賀小樂好奇地問道:“什么路?”
方臘道:“大唐時期,明教不被世人接受,便想到了與道家、釋家融合的方法。我就想,既然如此,何不學學古人,將明教對外說成是王老志所在的全真教門下呢?”
賀小樂不可置信地問道:“你說王老志是什么教?”
方臘不知他為何如此吃驚,疑惑道:“全真教啊。”
賀小樂:“……”
他恍惚回憶起,自己好像是給葉開提到過全真教的“求返其真”,可他真沒想讓葉開搶王重陽的飯碗啊。
白九姑觀他神情,探究道:“可是這全真教有什么問題?”
賀小樂木然搖頭:“沒什么問題,此教很好,未來也定會發揚光大。”
白九姑又問:“你也覺得這樣的辦法很好?”
賀小樂有些不明所以,說道:“是挺好的呀。”
白九姑心道,原來明尊真的不怪罪。
方臘笑道:“那就太好了。我最近在讓教眾給王道人在民間造勢,好助他在朝中行事,大家也都很樂意。”
賀小樂也笑了,他沒想到,自己本是來勸方臘的,結果方臘早已被葉開勸好了,人生真是處處有驚喜。
【作者有話說】
1.方臘的性格純屬杜撰。
2.全真教這個有點惡搞,捂臉
149 憑空出現的客人(二十)
◎方臘之問◎
不過, 睦州的事當然不會像方臘說得這樣簡單。
他雖說的是真話,卻對賀小樂有所保留。
他沒有告訴賀小樂,皇帝詔令下來, 朱勔雖不再征納花石, 但對百姓的搜刮卻并未停止,他氣不過, 把朱勔宰了,然后讓人易容頂替了他。
他也沒告訴賀小樂,他將明教依托全真教之下, 并不全是為了給王老志造勢, 更多的,是為了借全真教壯大明教,等時機成熟再謀大事。
賀小樂不疑有他, 被他三言兩語哄得高興。
方臘道:“想來賀公子的疑問應該都解決了,你這一路舟車勞頓,不若先去休息, 我有些教中事務要和九姑談談。”
這樣的方便,賀小樂當然愿意給。
等一名教眾將賀小樂引走, 方臘與白九姑同時開口。
“你為何對他如此恭敬?又為什么帶他來找我?”
“你真的準備放棄謀反?”
二人對視良久,終是白九姑先回答了方臘的問題,她道:“因為賀小樂是明尊派來指引我們的使者。”
方臘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 他疑惑道:“你應該知道, 很多所謂神跡都不過是障眼法。”
白九姑凝視著他, 答道:“我知道。”
方臘不解道:“那你……”
白九姑道:“因為賀小樂給我看的并不是神跡, 而是預言。”
方臘怔住。他當然明白, 一般的預言絕不會讓白九姑如此深信, 他不禁問道:“是什么樣的預言?”
白九姑道:“是關于天下、關于皇帝、關于你的預言……”
當有人預言你要做的大事注定會失敗, 你會怎么選?方臘不知道自己會怎么選。他只知道,自己并沒有那么相信賀小樂的話。他道:“現在已是五月,可女真還沒有建國不是嗎?”
方臘想以此來證明,賀小樂的預言并不準確。
白九姑并沒有反駁他,也沒有再問方臘是不是還想造反,他的反應已說明的了一切。但她相信,賀小樂是神使,他說過的話一定會發生,而她要做的,只有等。
白九姑并沒有等太久,不過三日,女真建國的消息便傳到了漆園。
方臘不可置信地念出了信上內容:“女真建國,國號為金。”
白九姑的目光變得灼熱,她對方臘道:“如今你還不肯相信么?”
方臘當然不愿相信,如果一個人的命運真的早已定下,那他做的一切還有什么意義?
賀小樂同樣聽到了消息,他沖了進來,對方臘和白九姑道:“快,快,我們去邊境!等破了遼,金就要南下了。”
方臘注視著他,探究、驚懼、殺意……他的眼里滿是賀小樂看不懂的情緒。
賀小樂戛然收聲,猶豫著問道:“發生什么事了嗎?”
方臘冷聲道:“你究竟是誰?這些事,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按說,完顏阿骨打定國號為金是臨時起意,絕不會有人提前知曉,可賀小樂卻知道了。
方臘的問題,賀小樂沒有辦法回答,他只得蒼白道:“反正就是知道了,現在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防著金人南下。”
方臘目眥欲裂地瞪著他道:“誰說不重要?這對我來說很重要!憑什么你說我會輸我就要輸?憑什么他姓趙的可以做皇帝,我就不行?”
賀小樂怔住,他原以為方臘已經放棄了。
思索了一會,賀小樂只問了他一句:“你真的得到了民心嗎?”
方臘激動道:“我明教有七萬之眾,這兩日還有人主動加入,如此怎不算得了民心?”
賀小樂恍然明白過來,原來方臘讓明教依附全真教,是這個意思。
他有些失望地說道:“他們是為著王老志來的,你口口聲聲說對王老志感恩戴德,卻借他的名聲為自己招兵買馬,而你招來的人盡皆被你蒙蔽……方教主,騙來的民心不是真正的民心。”
方臘當然聽不進去,他道:“你口口聲聲說什么真正民心,民心難道不是只要百姓站在你這邊跟你一道行動便好?世人多愚昧,他們根本不會去分辨什么對錯。只要我拿下江南,劍指京城,我自然就是民心所向。”
賀小樂喝道:“你錯了!”
他道:“民心所向,是英雄豪杰自愿奔赴帳下,是黎民百姓甘愿獻出所有!你可曾見過,何謂正義之師?”
方臘被他的氣勢所攝,忍不住問道:“何謂?”
賀小樂道:“正義之師,不戰而屈人之兵,不戰而使百姓開城門相迎。”
方臘道:“你難道見過?”
賀小樂道:“我見過!”
他懇切地對方臘道:“方教主,我想請求你,不要興兵起戰。無論勝敗,苦的都是百姓。”他永遠也忘不了山坡上唱著“一將功成萬骨枯”的老人。
方臘道:“難道就任由昏君奸臣當道,任由這些人魚肉百姓?”
賀小樂道:“不是的,他們當然不對。我也想過要不要干脆支持你,要不要找人換掉皇帝……”
可他見過黃藥師、見過許多沒有私念,一心為民的英雄,他知道方臘不是,知道方臘從一開始用的方式便錯了。
他對方臘說的話,都是他從黃藥師等人那里學來的道理。方臘不可能贏,何況,朝廷已在思變,外敵又在虎視眈眈,天時,地利,人和,方臘一樣都沒有占,他的野心,只會害死更多的人。
方臘倒是沒想到賀小樂會說出換掉皇帝的話,他道:“趙佶昏庸,現在也一樣能換。難道真有什么天命所歸,這天下就該是姓趙的不成?”
賀小樂知道現在不是時候,但要問他為什么,他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可誰都沒有想到,回答這個問題的人會是白九姑。
她淡淡地開了口,說道:“因為百姓只要吃得上一口飯,就不會愿意打仗,如今趙佶改過,朝廷也一反常態發配了兩個佞臣,大家只會盼望著以后的日子過好,而不是有人跳出來殺皇帝。”
這對嗎?當然不對。皇帝和他的那些寵臣害死了多少人?可因為他是皇帝,大家就只能原諒。
賀小樂嘆了口氣,這樣的局面并不可解,他們能做的,只是阻止戰火,保住更多人的性命,然后想方設法改變現狀而已。
賀小樂、李尋歡、葉開……他們所有人都在如此努力著。
葉開沒有想到,自己已讓皇帝下了令,女真建國的事卻還是發生了。
宋帝匆忙將他召入皇宮,第一句便是:“國師,我已按你說的做了,為何女真還是會建國啊?”
他怕葉開說的話一一應驗,到時他豈非就要遭逢大難?
葉開早已打好腹稿,他回答道:“稟陛下,臣教您的方法,破的是未來的劫難,至于女真建國……卻是往日遺禍。”
宋帝疑惑道:“什么遺禍?”
葉開道:“臣斗膽直言,您給童貫的權力太大了!”
宋帝奇道:“這與童愛卿有什么關系?”
葉開沒有料到,都到了這個時候,宋帝還沒有想到,是童貫自作主張違背了他的命令。
他在心里輕輕嘆了口氣,這樣的皇帝,朝中若都是賢臣,那國家自然好過,朝中若是佞臣,那百姓便要水深火熱。而現在,卻是各占一半。
葉開道:“童貫并未按陛下的命令,停止與女真的結盟。”
宋帝變了臉色,他氣道:“童貫他怎能如此!”
他當然不是看到了其中禍患,他看到的只是,童貫讓葉開的預言應驗了第一項,沒有了這第一項抵擋,那很快不就要輪到他遭劫這一項了么?
這童貫居然不管他的死活,簡直是包藏禍心!
他道:“來人,叫蔡相來,讓他安排人把童貫給我換了。”
葉開忙道:“蔡相擇人,還得自各地選派,聽聞種師道將軍就在邊關,不若叫他直接頂上,這樣也不耽誤事。”
宋帝不疑葉開如何知道的這些,他高興道:“國師真乃國之棟梁。”
葉開并沒有因為被夸而高興,他只覺得,好在自己不是個壞人,不然這國家大權,怕是要落到個臭道士手里了。
李尋歡沒想到葉開又一次與他不謀而合,收到消息的時候,他笑道:“葉開還真是急我們之所難。”
他們雖然準備對童貫動手,但童貫居于二十萬大軍之中,要殺他絕非易事,更何況,殺他奪印名不正言不順。
然而,好消息還不止這一個。
一人帳外揚聲道:“明教右使向諧受賀公子所托,前來助李探花一臂之力。”
營帳外,浩浩蕩蕩地站著好幾百人,竟然個個都是武林高手!
李尋歡驚喜道:“太好了,有各位相助,又何懼金人來犯!”
葛病問向諧:“小樂呢?他怎么沒跟你們一塊來?”
向諧道:“賀公子同白公主到江南去見教主了,教主那邊還有很多兄弟。”
葛病笑道:“若是你們教主那邊也能派來人手,就不愁對抗不了金人了。”
他卻不知,賀小樂那邊其實并不順利。
該說的話都已說完,賀小樂、方臘、白九姑三人誰都沒有再開口。
靜下來以后,方臘反復回想著賀小樂和白九姑說的話,他知道他們是對的,但他就是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的努力付諸流水,不甘心昏庸的人可以當皇帝,不甘心……自己還要為昏庸無道之人守天下。
他若是答應了賀小樂的請求,豈非就是在為皇帝守江山?
白九姑的目光悠遠,她坐在門檻上,望著庭中的銀杏、飛鳥,她不是不明白方臘在不甘愿什么,但她比方臘更明白,世間百姓求的是什么。
賀小樂有些坐立難安,他想不到可以再勸方臘的話,但他又實在擔心邊境的狀況。
他做過馮度,馮家被滅這樣的事,他不希望再度發生。
他道:“我先告辭了。”
方臘叫住了他,問了一句:“為什么?”
【作者有話說】
1.方臘起義是有其正面意義的,但按宋史說法,確實也存在百姓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就被騙起來加入了,也因為這樣的聲勢,所以剛開始確實打了勝仗,但是方臘也有局限,他把人全部拉來打仗,沒有想過補給,也沒有想過管理這些人,反而給很多百姓帶來了災禍,而且他的手段據說挺殘忍的。
2.不戰而屈人之兵:出自孫子兵法
3.一將功成萬骨枯:出自曹松《己亥歲》
4.趙佶還能當皇帝,只能說是時代的局限性,當時的情況,根深蒂固是君權,除非真的連飯都吃不上,不然沒有誰會造反。而且掌握錢和權的大部分人,都還是保皇的,就連蔡京,也只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個人認為,解釋一下這里為什么不換趙佶)
150 憑空出現的客人(二十一)
◎我是大夫,也算不得江湖人◎
方臘問第一遍的時候, 賀小樂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在問什么,直到方臘又重復了一次道:“這江山是皇帝的,你不是看不上他嗎, 又為什么要為他奔忙?”
賀小樂轉過頭, 看著方臘道:“我為的不是皇帝,而是百姓。在我看來, 這江山也從不屬于哪一姓的皇帝。”這是方臘一直沒有認清的地方。
說完賀小樂便告辭離開。方臘不打算幫忙,他準備到江湖上再多找些幫手。
方臘沒有再叫住他,白九姑猶豫了一會要不要同賀小樂一起走, 最終還是沒有挪動腳步。他們二人沉默著, 一個看著地,一個望著天。
丐幫的分舵很好找,賀小樂找過去的時候, 乞丐們正在院子里曬著太陽。
賀小樂說明來意,一個中年乞丐端詳著他看了半晌,開口第一句卻是:“聽說你是魔教的智慧天王?”
賀小樂愣了一下, 先是昆侖,再是江南, 他都差點忘記,江湖上還流傳著他是智慧天王的傳聞。
他剛待解釋,那中年乞丐便笑著道:“但我知道你絕不是, 因為魔教的智慧天王是不會去在乎什么外族入侵的。”
賀小樂松下一口氣, 跟著笑了起來。
中年乞丐道:“金國的事, 丐幫其實已經知道了, 幫主也早已派了本幫弟子前去幫忙。”
賀小樂驚喜道:“太好了。我還擔心丐幫會不會因為金錢幫再出遇到困難, 看來是我多慮了。”
中年乞丐自豪地說道:“雖然丐幫天下第一幫的名頭被金錢幫搶去, 但我丐幫向來俠義為先, 爭的從不是什么江湖地位。遙想當年喬幫主,以一己之力阻止耶律洪基揮兵南下,何等的豪氣干云,我們又怎敢墮了他的威名?多年來,丐幫弟子從未有一日懈怠,一直在為天下大事而奔忙。”
賀小樂為他話語中的豪氣所攝,忍不住叫了一聲“好”。
中年乞丐笑道:“倒是讓人沒想到,除了我們,還有人在為這些事情奔波。”
賀小樂道:“不止我,還是葉開、李探花他們,他們也一直在努力。”
中年乞丐驚訝道:“可葉開不是死了嗎?”
賀小樂道:“他和郭定都沒有死,大家只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想被江湖風波纏住。”
中年乞丐感嘆道:“若叫幫主知道,現今江湖還有像你們這樣的少年英豪,他一定會很高興。”
他接著道:“對了,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這一次我們還請來了從前喬幫主的兩位結義兄弟出山,他們也向邊關去了。金國狼子野心,就要看他們的本事配不配得上這野心了。”
賀小樂怔怔出神,他仿佛又看到了當初黃藥師抗金時的場面,所有人都在為了同一個目標而努力著,不計回報。
他又何必再四處尋找助力?真正的助力在得到消息的時候,便已向邊關趕去,不用人勸,不用人說。
他對中年乞丐道:“謝謝你!”
謝他讓自己不再沮喪,謝他讓自己知道,這一條路并不孤單。
中年乞丐笑著“誒”了一聲,他也同樣從賀小樂身上感覺到了孔夫子的那一句“德不孤,必有鄰”。
賀小樂再無疑慮,運起輕功,向北而行。這一次,他步履輕快,如同御風。
而在京城,卻發生了一件與他有關又無關的趣事。
宋帝從四年前便開始讓人編撰《萬壽道藏》,負責這項工作的文官名叫黃裳。
如今,葉開作為皇帝親封的國師,于情于理都要參與到《萬壽道藏》的編撰之中,這一參與,他便發現了一件奇事。
黃裳雖然一把年紀,卻是個練武奇才,他竟然靠著收集到的道家典籍,悟出了高深武學,成了不世高手,而他對此卻毫無知覺。
這還不是最奇的,奇的是賀小樂使出的一些武功,居然和黃裳自己悟出來的一模一樣。
可葉開問過黃裳,黃裳根本沒有武學上的徒弟,他甚至不認為自己是什么高手。
那么問題來了,賀小樂是怎么學到黃裳自悟的武功的?而且他用出來似乎比黃裳的還要成熟。
這個發現,讓葉開覺得有意思極了。他準備等下次見到賀小樂的時候探他一探。
而此時的賀小樂對此毫無知覺,他已來到北宋邊境。所謂邊境,于后世來說甚至還算中原。
賀小樂嘆了一口氣,于朝代興衰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童貫被押解回京,種師道接任元帥,李尋歡等人自然而然地入了元帥營帳。
賀小樂找來的時候,因為他只有一人,又模樣陌生,結果被人攔在了外面。
營帳外,一個士兵問道:“你是什么人?”
另一個士兵道:“可有印信?”
賀小樂沒想到會這樣麻煩,他道:“我叫賀小樂,是來找李探花的。”
營地的士兵自然認識李尋歡,但最近發生了一件大事,讓他們不敢擅作主張。
——有人冒充前來協助的江湖人,刺殺種師道。
江湖多紛擾,有人一心天下太平,自然就有人唯恐天下不亂。
其中一個士兵對賀小樂道:“勞煩等一等,我去問問李探花認不認識你。”
賀小樂叫住他道:“李探花沒有見過我,你找葛病、郭定或者丁靈琳都可以,他們認識我。”
士兵準備提起的步子猛地放了下來,他奔回賀小樂身邊,有些激動地問道:“你剛剛說你姓什么?”
賀小樂一懵,答道:“我姓賀,恭賀的賀。”
士兵道:“你就是賀公子!”
賀小樂不知他為何如此激動,有些懵懂地點了點頭。
士兵觀他表情,知他茫然,笑道:“賀公子你有所不知,您的傳說啊,早就在軍營傳遍啦。”
賀小樂更茫然了,他反問道:“傳說?”
就在這時,一人笑道:“此事不妨由我來說吧。”
見來人是葛病,賀小樂驚喜道:“師父!”
葛病領著賀小樂走了進去,邊走邊為他說明現下的情況。
“軍營里多了很多前來相助的江湖人,卻也有些宵小之徒,想要通過刺殺種元帥揚名天下。為了防范這些人,所以前營的盤問多了一些。”
賀小樂表示理解,他問葛病:“可他們怎么都知道我呢?”
葛病笑道:“你以一敵三百的事跡,向右使在營中到處當故事講,又有受過你恩惠的人搭茬,加上我和丁靈琳他們都是你聚集起來的,如此傳奇人物,怎會不出名呢?”
賀小樂被他夸得紅了臉,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葛病問道:“對了,向右使說你去找魔教教主幫忙,怎么只得你一個人來?”
提起這個,賀小樂嘆了一口氣,把在江南發生的事講給了他聽。
葛病也有些唏噓,方臘的不甘他能夠理解,就是不知道方臘自己能不能夠想通,若是想不通,未來一場大戰恐怕在所難免。
不過,向諧他們還在營中,方臘卻未讓他們離去,這件事應該還有轉圜余地。
葛病道:“此事先告知李探花他們,其他的以后再說吧。”
賀小樂問:“現在軍情如何了?”
葛病道:“大宋與金國拆伙,金國轉而與遼國結盟,準備南下攻宋。”
他嘆了一聲,說道:“現在朝中一些人在說,是王老志妖言惑眾,將好好的局面變成現在這樣,他們提出,要皇帝放了童貫,讓童貫重新當元帥,然后把罪過推到種師道身上,以此恢復和金國的合作關系。還有一些求和派,已經在勸皇帝準備錢財跟金人議和了。”
議和便意味著一大比金銀要上供給金國,到時百姓好不容易變好一些的生活,又要重新水深火熱。
賀小樂急道:“那現在怎么辦?”
葛病道:“當然,也有像諸葛神侯這樣的主戰派,覺得可以趁此機會收復燕云十六州,他們勸皇上不要擔心。王老志也立了軍令狀,說是算過此戰,我們一定會勝。”
軍營里人多嘴雜,在外他們都沒有用葉開稱呼王老志。
賀小樂攥緊了袖子,此戰若是輸了,像葉開、諸葛正我、種師道等人,恐怕都要被清算。
這一戰,他們絕不能輸。
見到賀小樂來,李尋歡等人都很高興。
種師道當即設宴,款待眾人。
席上坐著一些陌生面孔,李尋歡為賀小樂一一介紹道:“這位是丐幫的現任幫主,陳沖。旁邊這兩位是丐幫前幫主喬峰的兩位義弟,虛竹和段譽,他們一位是靈鷲宮宮主,一位是大理的皇帝……”
另外還有赫連春水、王小石、戚少商、傅紅雪等人。
賀小樂好奇地看著眾人,其中有些人說起來跟他還有淵源,比如段譽就是段智興的祖父,他還在段智興那里看過段譽的畫像。
而眾人看向賀小樂的目光也充滿了好奇。
他們當然聽過賀小樂的那些事,在他們想象中,賀小樂至少應該是像李尋歡那樣的,可他看起來就像個剛出江湖的年輕人,眼神里甚至都沒有經歷江湖風雨后的滄桑。
赫連春水忍不住問道:“你真的打敗了明教的三百好手?我實在很好奇,你要不跟我比劃比劃?”
賀小樂連忙擺手道:“不用了,我不喜同人比武。”
赫連春水不滿道:“江湖人哪有不喜歡比武的?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賀小樂連忙搖頭。
段譽笑道:“赫連小侯爺此言差矣,像我也是不喜歡同人比武的,又怎能說江湖人都喜歡同人比武呢?”
赫連春水道:“你是皇帝,算不得江湖人。”
賀小樂道:“我是大夫,也算不得江湖人的。”
赫連春水被他一噎,不滿道:“你真是大夫?”
賀小樂笑道:“如假包換。”
【作者有話說】
1.遙想當年喬幫主,以一己之力阻止耶律洪基揮兵南下及虛竹、段譽等人……參考《天龍八部》
2.德不孤,必有鄰:出自《論語》
3.宋帝從四年前便開始讓人編撰《萬壽道藏》……他甚至不認為自己是什么高手。參考《射雕》里黃裳的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