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盲眼大夫（三十）
◎他是兇手？◎
賀小樂會是兇手？
楚留香第一反應(yīng)當(dāng)然是不可能。
但這件事一傳出, 把船上所有人都驚醒了。此時，枯梅大師的房間外已圍了一圈人。
原隨云站在人群中，他神色淡淡,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賀小樂慌張地坐在血泊里, 整個人完全失了神。
英萬里則是在房間里檢查枯梅大師的尸體，他搖了搖頭, 說道：“一劍穿心，兇手劍法很利落。”
高亞男低著頭，俯在胡鐵花肩膀上哭。胡鐵花的表情有些古怪, 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金靈芝站在后面神色莫名地瞧著他們。
楚留香一趕到, 見到的便是神色各異的眾人，他問胡鐵花現(xiàn)場情況。
胡鐵花看了高亞男一眼，說道：“你還是讓他們自己說吧？”
他怎么能想到, 自己隨口玩笑，居然一語成讖？賀小樂這小子，果然不能喝女人的酒！
高亞男哭著說道：“前一天晚上, 我因?yàn)榭匆姾F花和金姑娘在一起心情不好，一個人喝著悶酒, 卻被賀小樂看見了。”
看見這個詞用的并不準(zhǔn)確，但這個時候并沒有人糾正她。
賀小樂問她怎么了。
高亞男說自己心情不好，叫賀小樂陪她喝酒。
因?yàn)橹浪浅粝愫秃F花的朋友, 又對胡鐵花暗藏情愫, 賀小樂答應(yīng)了。
事情就是因?yàn)榫贫l(fā)生的。
高亞男哭著道：“我對他說, 師父不同意我嫁人成親, 我的心里很痛苦。誰知道……誰知道他忽然拿起劍就往我們的住處趕。他大概喝醉了酒, 力氣變得很大, 我拉也拉不住他。而他的輕功又比我高, 我追之不上。”
楚留香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為誰嘆息。
胡鐵花的頭撇在了一邊，他似乎并不太愿意對上高亞男的眼睛。
華真真并沒有走進(jìn)來，她站在外面的角落里，低著頭，誰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丁楓扮成的侍從站在原隨云身邊，低聲問道：“公子，現(xiàn)在要怎么辦？”
原隨云抬手止住了他的問題，向前一步，揚(yáng)聲道：“賀公子是我的貴賓，他就算殺了人，我也至少要保住他的一條命。”
他這句話卻是要把賀小樂的罪給坐實(shí)了。
一直沒說話的金靈芝開了口，她道：“殺人償命，更何況是華山掌門的命。”
英萬里卻道：“金姑娘，此事尚有許多疑問，還是不要急著下定論的好。”
高亞男咬著嘴唇，臉色蒼白地開口道：“我親眼所見，又能有什么疑問？”
英萬里定定地看著她，平靜地問道：“你就追在他的身后，他的身法再快，至多也只有一招的時間。試問，以枯梅大師的武功，他是怎么做到將她一劍斃命的？更何況，你還說他喝了酒。”
高亞男道：“夜已深了，師父睡得早，他定是趁著師父不注意出的手。”
英萬里道：“枯梅大師可是當(dāng)世高人，想要趁她不備，除非這人的劍能和薛衣人的一樣快。”
高亞男攥緊了拳頭，不知要如何回答。
這場陷害本就是她師父臨時起意，臨時起意的東西，總是充滿了破綻。
卻在這時，楚留香竟然開了口，而他說的話，更叫所有人吃驚。
只聽他道：“若只以劍法論，賀小樂確實(shí)做得到。”
原隨云藏在袖子里的手一抖，他對賀小樂更嫉妒了。
憑什么？同樣是瞎子，憑什么他那么努力還是登不上頂峰，而賀小樂，不但輕功絕頂，甚至還有楚留香親口認(rèn)證的醫(yī)術(shù)和劍法。
憑什么他能輕易得到這些？憑什么他可以過得這么快樂？
想到賀小樂的快樂，原隨云便覺得痛苦。如今賀小樂被冤枉，這件事雖然是枯梅自作主張，但知他此刻定然無助仿徨，原隨云便覺心頭快意。
胡鐵花不解地看向楚留香，他實(shí)在想不通，楚留香為什么要把這件對賀小樂不利的事說出來。
但看到楚留香嘴角的微笑，胡鐵花便不擔(dān)心了。
只聽楚留香道：“但他卻有一個同我一樣的好處。”
英萬里問道：“什么好處？”
楚留香道：“那就是他絕對不殺人。”
金靈芝道：“他說不殺人就不殺人了？這種事要怎么證明？”
楚留香笑道：“你們可曾聽過移花宮的移花接玉？”
這個招式，大家都很陌生。只有英萬里思索了片刻，說道：“似曾聽過。”
楚留香道：“這實(shí)在是一門神奇的功夫，若非親眼所見，我也絕不會相信，世上還有武功能叫人自己殺了自己。”
胡鐵花叫道：“那些小姑娘居然有這功夫？老臭蟲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楚留香無奈道：“她們只是些想要平靜生活的小姑娘，更何況，她們的火候并不到家，你又何必為難她們？”
胡鐵花道：“我不管，你快說說，這門功夫是怎么讓人自己殺自己的？”
楚留香道：“這門功夫講究借力打力。你若要?dú)⑽遥悄愕臍⒄斜囟〞剞D(zhuǎn)自身。”
原隨云感興趣道：“世間竟有這樣神奇的功夫？不知這移花宮卻在哪里？”
楚留香搖了搖頭，嘆道：“世間已無移花宮了。”
原隨云只當(dāng)他不肯說，微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卻在心里把移花接玉這招的名字給記住了。
英萬里將話題引了回來，他道：“楚留香你提起這武功，應(yīng)該不是忽然想講故事吧？”
楚留香笑道：“當(dāng)然不是。我只是有幸見到，有人在移花接玉這一招下毫發(fā)無損，而這個人就是賀小樂。”
眾人這才反應(yīng)過來，楚留香是在用移花接玉，證明賀小樂的劍里一點(diǎn)殺意也沒有。
所有人看向賀小樂的目光都已不同。
劍客的劍不帶殺意，這種事簡直聞所未聞。
高亞男愣愣地看著賀小樂，她絕不會想到，在這江湖上還有不殺人的劍客。
卻在這時，一道冰冷的目光鎖定了她。
那是枯梅在暗中對她的愣神表達(dá)不滿。
高亞男咬著牙，低聲說道：“可我?guī)煾复_實(shí)是死了，除了賀小樂，又有誰能殺得了她？”
楚留香臉上的笑容轉(zhuǎn)淡，他的目光落在高亞男身上，低聲問道：“亞男，你真的親眼看到了賀小樂殺你師父嗎？”
高亞男道：“是。”
這一個字，幾乎費(fèi)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楚留香走到賀小樂身邊，輕聲道：“小樂你能說話了嗎？”
從剛剛到現(xiàn)在，一直都是高亞男在說，誰也沒有問過賀小樂。
楚留香這一問，大家才驚覺，賀小樂明明一直有反駁的機(jī)會，可他卻一個字也沒有說。
英萬里不禁問道：“難道他被點(diǎn)了啞穴？”
他的話音剛落下，便聽那邊賀小樂“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那哭聲簡直是撕心裂肺，不忍卒聞。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他猜到了賀小樂會被嚇到，卻沒想到他能哭得這么轟轟烈烈。
他這哭聲，就連指認(rèn)他的高亞男都被震住了。
金靈芝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人會是兇手，她嫌棄地說道：“男子漢大丈夫，你哭什么哭？”
賀小樂哭聲稍歇，哽咽著說道：“你們?yōu)槭裁匆獨(dú)⑷四兀咳嗣谀銈冄劾锞瓦@么不值錢嗎？”
英萬里忙問：“你說的‘你們’是誰？”
卻在這時，一根飛針朝著賀小樂射來，賀小樂腿軟得站不起來，但飛針卻被他穩(wěn)穩(wěn)地夾在了兩根手指中間。
他這一邊哭，一邊利落接下飛針的模樣，就連胡鐵花都看呆了。
胡鐵花怪道：“這年頭的高手，都這么有個性的嗎？”
他反正是沒見過哪個高手這樣哭鼻子的。
楚留香把賀小樂扶了起來，他當(dāng)然看出來賀小樂是腿不能動了，用不了輕功情急之下才使出了這手指上的功夫。
他道：“不論枯梅大師是誰所殺，有人要?dú)①R小樂，至少證明了他很關(guān)鍵。”
英萬里道：“不錯。”
楚留香笑道：“那由我們四個來保護(hù)關(guān)鍵證人，想來應(yīng)該沒有人有意見？”
他說的四個人是他，胡鐵花，英萬里和白獵，有這四個人在，當(dāng)然沒人有意見。
就算高亞男想說賀小樂就是兇手，她也做不出懷疑楚留香和胡鐵花人品的事來。
丁楓倒是不想放過這個機(jī)會，可他卻被原隨云攔住了。
金靈芝則在腹誹，那個好哭的高手，真的需要人保護(hù)嗎？
眾人各自回了房，賀小樂則被帶進(jìn)了楚留香的四人間。
賀小樂的衣服上全是血，已經(jīng)穿不得了，可他此時一點(diǎn)換衣服的力氣都沒有。
今天晚上的經(jīng)歷實(shí)在太詭譎，太可怕了，他這一輩子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這樣的事。
他終于明白，一直以來，他都被大家保護(hù)得太好。
無論是東方不敗還是后來的西門吹雪，他們都有顧及到他。
這是他第一次被人當(dāng)作是兇手，也是他第一次直面人心險惡。
他確實(shí)對高亞男沒有防備，應(yīng)該說他對大多數(shù)人都沒有防備，惡人谷一行若非青葉子他們耳提面命，他也一定要上當(dāng)。
高亞男并沒有給賀小樂下毒，他真的只是被灌醉了。
但就算是醉了，他也能感覺得到有人在搬動他，有人在說話，還有人……在殺人。
他看不見死的人是誰，卻聽到過一個蒼老的女聲囑咐高亞男一會要怎么說，他也聽到了高亞男的為難，但高亞男最后還是妥協(xié)了。
等他聞到一陣刺鼻氣味，醒過神來，人已坐在了血泊里面，而他也被高亞男指認(rèn)成了兇手。
他陷入了被當(dāng)作兇手的恐慌之中，沒想到，楚留香他們卻還愿意相信他。
思緒回籠，賀小樂聽到楚留香問他：“枯梅大師是不是沒有死？”
楚留香的這個問題，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作者有話說】
1.移花接玉自己殺自己，見原著開頭，憐星殺十二星相。
2.賀小樂使的當(dāng)然是靈犀一指~
3.高亞男從原著看，確實(shí)是幫枯梅做了不少壞事，但她一直很為難，后面放過快網(wǎng)張三可以看出她良心未泯。
92 盲眼大夫（三十一）
◎蝙蝠島◎
枯梅大師怎么會沒有死呢？
胡鐵花急急問道：“可我們不都親眼看見了尸體？”
楚留香瞥了他一眼, 說道：“我不信你沒有看出高亞男的不對勁。”
胡鐵花學(xué)著楚留香摸鼻子的動作，低聲道：“我當(dāng)然看得出。”
高亞□□本不敢看他，她雖然在發(fā)抖, 卻不是在悲傷, 而是在掙扎。
英萬里道：“可我檢查過尸體，并沒有看出有什么不對的地方。”作為神捕, 他當(dāng)然也檢查過尸體有沒有被易容。
楚留香道：“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枯梅大師此行，對外身份是藍(lán)太夫人。大家可有誰真正見過枯梅大師和藍(lán)太夫人？”
胡鐵花道：“我從前只遠(yuǎn)遠(yuǎn)撇過一眼。”
他們認(rèn)得出枯梅大師都是因?yàn)樗纳磉吀邅喣小Ｏ热霝橹? 他們便會認(rèn)為高亞男跟著的人一定是枯梅大師。
英萬里一怔, 他道：“你的意思是說，其實(shí)枯梅大師才是易容，她易容成了藍(lán)太夫人的模樣, 而死的人是真正的藍(lán)太夫人？！”
楚留香頷首道：“這樣便可以解釋尸體為什么沒有易容。”
賀小樂低著頭道：“床上的人被殺了之后，我確實(shí)聽到了一道蒼老的女聲。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正的枯梅大師。”
枯梅大師深入簡出，又不喜歡跟他們這些小年輕打交道, 是以賀小樂并沒有聽過她的聲音。
英萬里喃喃道：“若如此說來，確實(shí)說得通。”
楚留香道：“可惜我們沒有證據(jù)。何況, 我也不打算現(xiàn)在就拆穿。”
胡鐵花問：“為什么？”
楚留香笑道：“難道你不想活著去蝙蝠島？”
胡鐵花愣了一下，好半晌才恍然。這船是有主的，而船主人未必站在他們這邊。
船主人當(dāng)然不是他們這邊。
原隨云的房間里發(fā)生了爭吵。
說爭吵也不恰當(dāng), 只因另一方一直在退讓。
原隨云道：“因?yàn)槌粝愫陀⑷f里在, 又有個華真真虎視眈眈, 我是想讓你假死化明為暗, 引他們互相懷疑。可你為什么要多此一舉？！”
蒙面女人低聲道：“我聽丁楓提起過, 你因?yàn)橘R小樂生了好大的氣, 所以我就想教訓(xùn)教訓(xùn)他。”
原隨云簡直要?dú)庑α? 他道：“我確實(shí)厭惡他，可我也需要他給我看眼睛。”
女人怔住，不可置信道：“你真的相信楚留香說的他是厲害大夫的話？”
她絕不相信，世上有人不但武功高，還有絕頂?shù)尼t(yī)術(shù)，更何況他還很年輕。
原隨云攥緊了拳頭，說道：“只要有希望，總要試一試。”
女人明白他心里的苦楚，難過地道：“對不起，是我擅作主張了。”
原隨云的聲音也柔和了下來，他道：“我不會叫別人讓我不高興的，等上了島我自會處理賀小樂。現(xiàn)在要注意的人應(yīng)該是楚留香，我總覺得他猜到了什么。”
誣陷賀小樂一事確實(shí)太多破綻了，原隨云不信楚留香會一無所覺。
但他猜到了哪一步，原隨云卻不得而知。
別說原隨云不得而知，就是胡鐵花和賀小樂也都不知道楚留香在想什么。
別人都在為前路擔(dān)心警惕的時候，他卻在同華真真談情說愛。
胡鐵花吐槽道：“這個老臭蟲，居然趁虛而入。”
華真真以為自己師父死了，正是六神無主的時候，楚留香此時關(guān)心，豈非趁虛而入？
賀小樂認(rèn)真地反駁道：“可我覺得香帥不是這樣的人。”
胡鐵花趴在欄桿上，笑看著他，說道：“你似乎很了解老臭蟲。”可按楚留香說法，他們也沒有認(rèn)識多久。
賀小樂點(diǎn)頭道：“香帥是個很好的人。”
胡鐵花笑道：“這倒是不錯的。”
楚留香當(dāng)然不算趁虛而入，因?yàn)槿A真真根本不信枯梅大師死了。
她和楚留香一起，一來是真心喜歡他，二來是為了合作，他們準(zhǔn)備一明一暗，一起對付蝙蝠島的幕后主使。
楚留香道：“還有個人，也許可以發(fā)揮意想不到的作用。”
華真真問：“誰？”
楚留香道：“賀小樂。”
他雖然猜不出對方為什么會針對賀小樂，但他們現(xiàn)在一直沒有動作，想來也是在等所有人上蝙蝠島。
屆時只要跟好賀小樂，自然可以弄明白背后之人的意圖。
可惜，楚留香想得還是太簡單了。
他怎么也料想不到，等他們到達(dá)蝙蝠島的時候，除了他們五個，其他人竟然全都不見了。
好在楚留香已從華真真那里得到了線索，讓他不至于變成一只無頭蒼蠅。
胡鐵花看著面前光禿禿的石山目瞪口呆，他道：“這就是所謂的銷金窟？”
楚留香道：“你難道忘了，桃花島上建著密室的石山？”
楚留香帶他們來到了銷金窟的入口。那是一個黑黢黢的洞窟，里面一點(diǎn)光也沒有，只有一道鋼索向內(nèi)延伸，不知能夠通往何處。
賀小樂有些好奇楚留香是怎么知道地方的，但他并沒有在這時候開口，因?yàn)樗芨杏X到大家都在緊張。
人天生總是畏懼黑暗的，胡鐵花呼吸亂了一瞬，他問道：“你們說，這鋼索會通向哪里？”
白獵淡淡道：“就算是通向地獄，我們也非去不可。”
這話雖是不錯，但其中意味卻叫人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
胡鐵花瞥了一旁毫無反應(yīng)的賀小樂一眼，說道：“還是你好，這種地方也只有你不會受到半點(diǎn)影響。”
賀小樂的眼睛本就看不見，就算陷入這無盡的黑暗里，于他也并無差別。
但適應(yīng)得了黑暗，卻不代表喜歡黑暗。
賀小樂道：“可我還是希望一個地方亮堂一些，那樣至少能讓心情變好。”
楚留香說道：“不錯。能夠真正喜歡黑暗的，只有蝙蝠。”
英萬里思考了一會，說道：“此島名曰蝙蝠，可是有什么含義？香帥，都到了這里，你該把信息都告訴我們了吧？”
楚留香能帶著他們準(zhǔn)確找到蝙蝠島的入口，這說明在前一批人里，一定有他的幫手。
楚留香笑了笑，說道：“不錯，是有人提前告訴了我一些消息，但她知道的卻也不多。”
華真真告訴楚留香，蝙蝠島島主的名號是蝙蝠公子，蝙蝠島在石窟內(nèi)，里面所有人都不準(zhǔn)生火，所有人都生活在黑暗里。當(dāng)然，這些也都是她從其他人那里打探到的。
楚留香補(bǔ)充道：“我之所以能這么快找到入口，多虧了她留下來的記號。但等進(jìn)到里面，我們會面臨什么，卻是連我都不知道了。”
英萬里喃喃重復(fù)著“蝙蝠公子”幾個字，他總覺得這其中藏著什么線索。
胡鐵花問道：“可人要怎么一直在黑暗里生活？他們難道在黑暗里也看得見？”
楚留香定定地看著他，說道：“小胡，你可知道，蝙蝠的眼睛是什么樣的？”
胡鐵花怔住。
楚留香道：“據(jù)說，蝙蝠都是看不見的。”
那蝙蝠島的“蝙蝠”都是哪里來的？
賀小樂張了張口，只是話到嘴邊他卻問不出來了。
他感覺到一股打心底里泛上來的恐懼，他比在場任何人都更能體會到蝙蝠公子的可怖。
有一陣風(fēng)從黑暗的洞窟中吹了出來，賀小樂仿佛聽見了鬼的哭聲。
似乎有厲鬼抓住了他的胳膊，要把他拖進(jìn)無盡的深淵之中。
他忽然想起了和原隨云關(guān)于治眼睛的約定。那時他并不知道原隨云口中的“那個地方”是哪里，如今，他只希望世間本沒有這個地方。
可原隨云既然能夠篤定，到了蝙蝠島就有治療他眼睛的藥，說明他對蝙蝠島上有什么都很清楚。但他提起蝙蝠島的時候，卻沒有半分的厭惡，甚至隱隱還有些自得。
賀小樂覺得當(dāng)初那個認(rèn)為原隨云和表哥很像的自己簡直荒唐可笑。他們哪里像？他們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別人也許只是懷疑，他卻幾乎可以確定，原隨云就是蝙蝠公子。
至于為什么？
賀小樂說不出理由。只是他已見過真正熱愛生命，予人光明的瞎子，他能感覺出表相和真相的差別。
賀小樂定了定神，對于原隨云，他生出了一種宿命般的預(yù)感，似乎他一直沒有機(jī)會治好眼睛，為的就是要他在看不見的情況下遇上原隨云。
賀小樂心頭紛亂的時候，楚留香正在做進(jìn)入石窟后的安排，他讓大家在滑車行到一半的時候就跳下去，免得投了蝙蝠公子準(zhǔn)備好的羅網(wǎng)。
白獵卻有些疑慮，在這些人里，他的輕功是最差的，他道：“可里面那樣黑，我們根本沒法看到離地面多高，又如何判斷什么時候該落地？”
楚留香撿了幾顆石子，說道：“一會我用石子試一下，等確定了，我告訴你高度。”
白獵驚奇地看著他：“只用石頭就可以嗎？”
楚留香笑道：“當(dāng)然。石子在差不多高度落地的時間是一樣的，據(jù)說蝙蝠就是這么探路的。”
他雖說不出什么計(jì)算公式，卻能估計(jì)出大概的高度。
何況，也只有這石窟中隨時可能掉落的石子，才不會惹了蝙蝠們的防備。
他們一行上了滑車，楚留香收起臉上的笑，說道：“我們要進(jìn)去了，之后的路，還望各位自己萬分小心。”
【作者有話說】
1.蝙蝠島島主的名號是蝙蝠公子……這一段參考原著。
2.“據(jù)說，蝙蝠都是看不見的。”這句并不準(zhǔn)確，有些類別的蝙蝠不但看得見，而且視力很好。
93 盲眼大夫（三十二）
◎賀小樂的挑戰(zhàn)◎
黑, 無盡的黑暗。
靜，極致的安靜。
楚留香從沒有見過這么黑這么靜的地方，這里簡直就像是一方死地。
滑車還在動, 可眼睛看不到的時候, 人往往就會生出錯覺，錯覺是不是其他人都消失了, 錯覺自己是不是已變成了幽魂在天空中飄蕩。
英萬里喃喃道：“我現(xiàn)在才知道，一個人看不見，該是多么不容易。”他心里對賀小樂生出了一股欽佩, 佩服他雖然看不見卻還能讓自己過得高興。
他是生活在光明里的瞎子。
難怪蝙蝠公子要陷害他。生活在黑暗里的蝙蝠, 當(dāng)然不能忍受有“蝙蝠”活在光里。
賀小樂一直沒有說話，他在想原隨云。
想他為什么沒有把自己從船上帶走，他不是要自己給他治眼睛嗎？還有, 為什么船上獨(dú)獨(dú)留下他們房間里的五個人？
是因?yàn)榫瓦B原隨云也害怕楚留香？還是因?yàn)樗浪麄円欢〞淙胨木W(wǎng)中？
卻在這時，有人在他手背上寫了兩個字——留下。
賀小樂汗毛聳立，只覺一股寒涼漫上心頭。
滑車上不都是他們的人嗎？這個在他手背寫字的人是誰？
這人的手指很細(xì), 很涼，就像蛇信一般。
楚留香讓大家跳下去的地方已經(jīng)到了, 賀小樂的手卻被人緊緊抓住。
他聽到了三道翻身下落的聲音，還聽到了胡鐵花的慘叫。
他一驚，叫道：“胡大哥！”
一道森冷的女聲在他的耳邊響起。
賀小樂已認(rèn)出, 是那個蒼老的女聲, 是枯梅大師！
他絕忘不了她的聲音。
只聽她幽幽地說道：“別忘了, 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賀小樂手一抖, 手背擦過了她的衣袖。
袖子是扎起來的。四個人里, 只有白獵行伍出身是這樣的袖口。
賀小樂顫聲道：“白獵哪里去了？”
女人沒想到他居然能夠發(fā)現(xiàn), 她殘忍地說道：“他當(dāng)然已經(jīng)死了。”
賀小樂怔住。
白獵為了查案與英萬里同行, 他不愛說話，但對人卻還不錯。
賀小樂和他住在同一個房間的時候，白獵常常會提醒他面前的障礙物，生怕他絆倒。
這樣一個人，竟然就這么死了。
賀小樂哭了。
女人嫌棄道：“你還是不是男人？”
賀小樂不理她。
人在傷心難過的時候當(dāng)然可以哭。更何況，一個很好的人死了，若是沒有人為他傷心，他該有多寂寞？
滑車落地，原隨云和丁楓就在滑索的盡頭等著他們。
聽到賀小樂的哽咽聲，丁楓鄙夷道：“你怎么老是哭？”
原隨云在一旁安靜聽著，他很好奇賀小樂的答案。
賀小樂氣憤地說道：“有人死了，你們難道一點(diǎn)也不會傷心難過嗎？”
丁楓簡直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他殺人如麻，若是死一個人就要傷心一次，那他早就哭死了。他想，他是絕不會為誰的死而傷心的。
原隨云輕笑了一聲，他勝券在握，心情當(dāng)然不錯，何況賀小樂的問題在他看來也確實(shí)天真得可笑。
他道：“賀公子，殺人人殺，本就是江湖的道理。”
賀小樂道：“初見你時，我本以為你是同我表哥一樣的人，如今，我卻只覺自己錯得離譜。”
原隨云“哦”了一聲，問道：“你表哥是什么樣的人？”
賀小樂驕傲地說道：“他是這天底下最好的人，他的眼睛雖然也看不到，他卻很樂意幫助每一個路過的人。就算他不需要燈，他也會為別人點(diǎn)上一盞明燈的。”
賀小樂簡直就像在照著原隨云的反面說，丁楓和女人齊齊變了臉色。
他們都想開口教訓(xùn)賀小樂，卻聽原隨云先開了口，他道：“你說的這個人我很感興趣。不若，我們一邊治眼睛一邊說？”
賀小樂一愣，他道：“你還要我給你治眼睛？”
原隨云在前面引路，他的聲音平靜無波，他道：“當(dāng)然，不論你現(xiàn)在對我說什么，我都不會生氣。同為瞎子，我想你應(yīng)該明白，復(fù)明對我來說有多么重要。”
關(guān)于這一點(diǎn)，賀小樂必須承認(rèn)。
只聽原隨云繼續(xù)道：“何況，我給你治眼睛的藥，你為我治好眼睛，互惠互利的事，為何不做？”
賀小樂問道：“你就不怕我就算看得見了，也治不了你的眼睛？”
原隨云腳步一頓，他淡淡地說道：“若是治不好，我會讓你成為這島上的一員的。”
賀小樂抿了一下唇，他道：“這島上的蝙蝠，都是什么樣的？”
原隨云笑了一聲，問道：“你是很好奇？還是怕自己變成其中的一員？”
賀小樂沒有說話。
原隨云讓丁楓隨便拉來了一個仆從，在丁楓手里，仆從瑟瑟發(fā)抖，卻不敢發(fā)出哪怕是一點(diǎn)聲音。
原隨云貼近了賀小樂，他拉過賀小樂的手，給他指引著位置。然后在賀小樂的耳旁低聲說道：“你不如摸摸他的眼睛。”
賀小樂摸到了仆從的臉，仆從還在抖，恐懼從這顫抖中傳過賀小樂的指尖，直通往他的心里。
他小心翼翼地往上摸，等摸到眼睛位置的時候，賀小樂整個人都僵住了。
那個人的上下眼皮被人縫在了一起，他摸到的是一整塊的皮膚。
若非親手摸到，賀小樂怎么也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會有這么恐怖的事，居然會有像原隨云這么殘忍的人。
又有眼淚流下，他在替面前這位不認(rèn)識的仆從難過。
他顫著聲，質(zhì)問原隨云：“你難道不知道他們也是同你一樣的人嗎？你怎么做的出這樣的事？”
這樣的質(zhì)問，對原隨云來說太輕了。賀小樂這話軟得就像是小綿羊在抱怨草料。
原隨云笑了出來，他反問道：“是不是沒人教過你要怎么罵人？也沒有人用惡毒的話罵過你？”
可他卻早已聽?wèi)T了這世間惡毒的聲音。
“沒關(guān)系，他看不到，不知道是我們，不會跟他爹告狀的。”
“死瞎子，能不能別出來擋道。”
……
無爭山莊的少莊主又怎么樣？被父親疼愛又怎么樣？一樣會有人仗著他看不見欺負(fù)他。
可他不敢告狀。
每次父親見到他都要長吁短嘆，都要懷念他三歲前的事。他又怎么忍心用這些事讓父親更難過？
連這么一點(diǎn)小事都處理不了，他又怎么配當(dāng)無爭山莊的少莊主？
這個世間最不缺的就是無端的惡意，正因?yàn)槿绱耍S云才覺得賀小樂簡直天真得令人發(fā)笑。
賀小樂卻覺得原隨云簡直不可理喻。在原隨云的心里，根本就沒有是非善惡，這樣的人，根本不會和你講道理。
面對這樣的人，賀小樂能怎么辦？
他沉默了一會，咬了咬牙，說道：“我若治不好你，就當(dāng)你島上的蝙蝠，我若治好了你，又該怎么辦？”
原隨云起了興趣，他道：“你難道想要和我提條件？”
賀小樂道：“不錯。”
原隨云好整以暇道：“說說看。”
賀小樂道：“若我治好了你，我要向你挑戰(zhàn)。屆時你不許讓別人幫忙，我也不叫人幫忙。”
原隨云饒有興致地說道：“你難道準(zhǔn)備殺了我？”
在他看來，若能逼得賀小樂殺人，那確實(shí)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賀小樂卻搖了搖頭，說道：“不是。若我輸，我任憑處置；若我贏，我會把你交給楚留香。”
原隨云怔了一下，楚留香也是個不殺人的。到了這個地步，賀小樂居然還沒有生出殺心。
不過，若是落在楚留香手里，他自己也絕對活不下去。
但原隨云還是答應(yīng)了。
他是驕傲的原隨云，賀小樂的挑戰(zhàn)，他絕不可能不應(yīng)。
這是一間伸手不見五指的石室，這里布置得舒適又華麗，只是顏色紛雜多樣。
畢竟這里是瞎子的住所。對他來說，顏色并不重要。
但花滿樓的住處絕不會這樣，因?yàn)樗幌Ｍ麆e人走進(jìn)他的住所后，會因?yàn)檫@顏色而感到難受。
石室里第一次點(diǎn)上了燈，這也是蝙蝠島上唯一的一盞燈。
看見燭光，丁楓第一反應(yīng)是不習(xí)慣，可一想到原隨云的眼睛有希望復(fù)明，他便熱淚盈眶。
他想，真是太好了，他家公子終于有機(jī)會可以看見了。
至于賀小樂的挑戰(zhàn)，丁楓則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就算賀小樂輕功劍法都很高絕，可他也絕不會是他家公子的對手。
要知道，他家公子身懷的絕技便有三十三種，其中甚至還有華山派的清風(fēng)十三式和血影人的輕功。
他絕不相信，這樣的原隨云會輸。
就在方才，賀小樂已吃下了治療他自己眼睛的解藥。
他中毒至今滿打滿算也就三年半的時間，加之他又一直運(yùn)功保持眼睛周圍的經(jīng)絡(luò)活性，是以不必像花滿樓那樣治療好幾天。
藥一下肚，賀小樂便覺一股熱流往眼睛上涌，很快，便有兩行黑色的毒血從他的眼角流了出來。
他用手擋在自己的眼前，以防燭火刺激了剛剛復(fù)明的眼睛。若是可以，他倒是想用白紗綁上半個月，好逐漸適應(yīng)光亮。
但是顯然，原隨云不會給他這個時間。
賀小樂一好，原隨云便問道：“你準(zhǔn)備什么時候給我看眼睛？”
燭火的熱度，熏得他早已攥緊了拳頭。
離開光明太久，原隨云雖渴望看見，卻也恐懼著光的溫度。
【作者有話說】
1.那個人的上下眼皮被人縫在了一起……原著中對“蝙蝠”的描述。
2.這是一間伸手不見五指的石室，這里布置得舒適又華麗，只是顏色紛雜多樣。參考原著中原隨云在船上的住處。
3.他家公子身懷的絕技便有三十三種，其中甚至還有華山派的清風(fēng)十三式和血影人的輕功。參考原著對原隨云的描述。
4.治眼睛的內(nèi)容全是胡謅。
94 盲眼大夫（三十三）
◎一盞燈◎
賀小樂又休息了一個時辰, 他把嫁衣神功的功力運(yùn)轉(zhuǎn)到了眼睛上，幫助自己盡快恢復(fù)。
在這期間，丁楓也沒閑著, 他按賀小樂的吩咐準(zhǔn)備了銀針, 銀質(zhì)小刀，細(xì)線等等工具。
女人看著他忙上忙下, 整個人也不自覺緊張了起來。
她道：“希望諸天神佛保佑，保佑你的眼睛能好。”
她在殺人的時候從不信神佛，如今為著原隨云, 她又肯信了。
賀小樂張開了眼睛。
借著燭光, 他看清了原隨云的臉，看清了女人的忐忑。
女人年紀(jì)有些大，她的一只手只剩下了枯骨。只一眼, 賀小樂已確定，她就是枯梅大師。
他不明白，像枯梅大師這樣德高望重的人, 為什么要助紂為虐幫原隨云殺人？
這個問題他問了出來。
枯梅大師卻并沒有告訴他答案。
她只是一臉悲戚地凝注著原隨云的背影，口中低喃：“你不會明白的。”
原隨云沒有說話, 賀小樂也沒再問了。
丁楓把準(zhǔn)備的東西端了上來。
原隨云讓他和女人一起出去。
就算成功和失敗的概率對半，他也不想讓他們看到自己又一次失望時的模樣。
兩人都很聽原隨云的話，他們依依不舍地望了他一眼, 一起出去了。
石室的門關(guān)上了。
房間內(nèi)一點(diǎn)風(fēng)也沒有, 燭火安靜地燃燒著。
賀小樂撩起原隨云的眼皮, 仔細(xì)檢查起來。
多虧了萬春流為了他眼睛費(fèi)的那些心思, 叫他真的成了眼方面的專家。
原隨云的眼睛看不見, 其實(shí)是因?yàn)楦邿嶙枞搜劬ε赃叺慕?jīng)脈, 然后經(jīng)年累月的壞死退化。
若是當(dāng)年他能遇到一個敢給他眼睛旁邊瞳子髎穴位放血的大夫, 他也不至于會失明。
但這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極其艱難。瞳子髎緊挨著眼睛，敢在這里動刀子的大夫，在這世上絕不會超過三個。
而這三個里頭還包括賀小樂和蘇蓉蓉。原隨云三歲的時候，這兩人顯然還不能給人看病。
原隨云有些忐忑地問道：“怎么樣？可有辦法？”
賀小樂思索了片刻，說道：“多虧了我有幾位好師父，不然你這眼睛我還真治不了。”
賀小樂的話叫原隨云整個人都呆住了。他其實(shí)早已做好了失望的準(zhǔn)備，畢竟賀小樂還這樣年輕，他看起來一點(diǎn)都不像個神醫(yī)。
他激動道：“你說的可是真的？你真的能治？你可不要為了保住自己的眼睛敷衍我。”
他說的當(dāng)然是讓賀小樂變成“蝙蝠”的事。
賀小樂覺得這樣的原隨云有些可悲。因?yàn)樗仨氂猛{的方式，才肯相信別人不會傷害他。
賀小樂道：“你如果敢讓我治，我便可以治。”
原隨云蒼白的臉上現(xiàn)出了薄汗，他既激動又緊張，他低低地道了一聲：“我當(dāng)然敢。”
只要能治好他的眼睛，他又有什么不敢做的？
又是一段時間的準(zhǔn)備工作，原隨云喝下了賀小樂遞過來的藥水。
那種昏沉中被人撥動眼睛的感覺，既新奇又令人恐懼。
他知道賀小樂劃開了他的眼角，傷口應(yīng)該很深，因?yàn)樗芨杏X到有東西在他傷口里邊動。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賀小樂要問他敢不敢。
似乎有藥流進(jìn)了他的眼睛，然后是一股溫?zé)岬膬?nèi)力。
原隨云這時候還有閑心去感知，他發(fā)現(xiàn)，賀小樂對內(nèi)力的控制很精準(zhǔn)，他比他以為的要厲害得多。
等原隨云再醒來的時候，他看到了床頂?shù)牡窕ò濉?br />
他能看見了。
賀小樂靠在旁邊睡著了。
原隨云好奇地打量著他。賀小樂看起來果然同他想象中的一樣，一副不諳世事的模樣，可他年紀(jì)卻比自己想象的要大一些。
賀小樂治好了他的眼睛，如今他對賀小樂再生不起半點(diǎn)厭惡。
如果賀小樂不與他為難，他愿意把他奉為座上賓。
原隨云輕輕一笑，原來治好眼睛對他的影響比他自己以為的還要大得多。
他把目光從賀小樂身上挪開，他看見了自己屋子里的陳設(shè)，它們都是他所熟悉的東西，如今用眼睛去看，卻多了幾分陌生。
他從床上下來，從床框，摸到桌子，再到墻邊的博古架……
他想笑，可眼淚卻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原來，可以看見的感覺是這樣好。
到現(xiàn)在賀小樂都沒有醒，就連原隨云都不得不感嘆他的心大。
他站在了賀小樂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盯著他。
他的手虛虛放在賀小樂的眼皮上，卻是什么也沒有做。
賀小樂敢相信他，他倒也沒打算辜負(fù)這份信任，他還不屑于做出趁賀小樂不備傷害他的事來。
就在賀小樂快要醒來的時候，原隨云忽然點(diǎn)中了賀小樂的穴道。
他輕聲道：“我已不想殺你，卻也不想你把我交給楚留香。”
原隨云手里提著燈走出去了。
此時他已不希望蝙蝠島一片黑暗，此時他恨不得所有人都能看見他的眼睛。
丁楓和女人是最先瞧見他的人。
看到他眼中的神采，兩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欣喜的笑。
丁楓激動道：“公子，您能看見了！”
女人道：“這真是太好了。”
原隨云整個人都溫和了下來，他道：“我這一生，第一次感覺這樣好。”
女人哽咽著說道：“你以后一定會比現(xiàn)在更好。”
丁楓看了一眼他的身后，奇怪地問道：“賀小樂呢？”
原隨云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他治好了我的眼睛，我不想再與他為敵。但他卻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實(shí)在不知該拿他怎么辦才好，就只好讓他先在房間里休息了。”
聽到這話，就連丁楓也只是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半點(diǎn)想找賀小樂麻煩的意思。
人的喜惡就是這樣，也許一開始覺得這個人很討厭，可在某件事情后，卻會發(fā)現(xiàn)這人分明很可愛。
蝙蝠島的宴會就要開始，原隨云有些遺憾的吹滅了手里的燈。
明明他已經(jīng)歷了二十年多年的黑暗，可此刻突如其來的黑暗，卻仍叫他不習(xí)慣，仍叫他生出了些許不安來。
丁楓說道：“胡鐵花和英萬里都落到了我們手里，但楚留香卻逃了。我派人翻遍了所有地方，都沒有找到楚留香。”
原隨云問道：“難道他沒有去救胡鐵花？”
丁楓猶疑道：“也許是他被關(guān)押的地方太難找？”
原隨云卻道：“也許，他早已躲藏在了你的身邊，只等著你給他帶路。別忘了，這島上還藏著另一只老鼠。”
丁楓怔住。
卻在這時，一個聲音笑著說道：“還要多謝丁公子帶路了。”
丁楓叫道：“怎么會？！”
楚留香從巖壁上飄落下來，他整個人就像一片羽毛，落下的時候，半點(diǎn)聲音也沒有發(fā)出。
他道：“黑暗有時確實(shí)是最好的掩護(hù)。”
無論是他藏在東三娘的床上未被搜尋的人發(fā)現(xiàn)，還是一路跟著丁楓找到原隨云就是蝙蝠公子的鐵證，都多虧了這蝙蝠島的伸手不見五指。
不過，他說賀小樂有奇效卻也不錯。
若非賀小樂給原隨云治眼睛拖延了時間，他還真摸不清這蝙蝠島的構(gòu)造，也就遑論跟蹤丁楓了。
原隨云當(dāng)然也想明白了這一點(diǎn)。他幽幽一嘆，說道：“真是成也賀小樂，敗也賀小樂。”
楚留香道：“可他畢竟治好了你的眼睛。如今你已經(jīng)能夠看見，你難道不曾為自己做下的事而后悔？”
楚留香曾經(jīng)借著火折子的光，看見了東三娘的眼睛，他無法想象，做下這般殘忍事情的人居然會是原隨云。
但當(dāng)然也只能是原隨云，因?yàn)樗床灰姡运衅渌艘部床灰姟?br />
可現(xiàn)在，他已可以看到，他已體會到光明的美好。
楚留香是希望原隨云自己悔悟的。
但是沒有，原隨云的心里充斥著野望。他道：“沒有了眼盲限制我，我豈非更容易登上著武林第一人的寶座？”
楚留香長長嘆了一口氣。有些人眼盲雖然治好，心盲卻永遠(yuǎn)也治不好了。
楚留香道：“看來你我必然為敵了。”
原隨云道：“你要跟我交手？”
楚留香道：“不錯。我知道你很強(qiáng)，但這一戰(zhàn)卻是非打不可。”
卻在這時，一個聲音插了進(jìn)來。
聲音的主人說道：“可我畢竟與他約定在前，這一戰(zhàn)香帥可不可以交給我？”
這聲音里帶著些難過，更多的卻是堅(jiān)定。
楚留香已聽出，聲音的主人是賀小樂。
他在難過原隨云的無可救藥。他已明白，同原隨云一戰(zhàn)，是非戰(zhàn)不可。
原隨云疑惑地問道：“你沒有被我點(diǎn)中穴道？”
他分明看見賀小樂已經(jīng)睡熟，他不信自己會看走了眼。
賀小樂道：“我畢竟是個大夫，大夫解起穴道來，當(dāng)然要比其他人快得多。”
原隨云輕聲一嘆，說道：“你應(yīng)該明白，我很感激你治好了我的眼睛，所以并不想與你為敵。等我登上了這武林第一人的寶座，我甚至?xí)衅渌讼褡鹬匚乙粯拥淖鹬啬恪！?br />
對于這些，賀小樂不為所動，他道：“尊重還是懼怕？原公子你自己可曾明白？”
原隨云神色淡淡，他道：“尊重也好，懼怕也好，我都是至高無上。”
賀小樂道：“如此，便只有請教了。”
【作者有話說】
1.原隨云的眼睛問題和治療方式：不想動腦，純瞎扯，沒有參考。
2.他藏在東三娘的床上未被搜尋的人發(fā)現(xiàn)：因?yàn)橐黄冢粝惆驯蛔訐伍_，瞞過了找他的人。
3.原隨云的拍賣會本來在前一天，因?yàn)橘R小樂要給他治眼睛推遲了，丁楓一個人也抓不到楚留香。所以楚留香會說賀小樂有奇效。
4.這一章小標(biāo)題改了好幾版本，還是用了這個似乎不太相干的。
95 盲眼大夫（三十四）
◎世間最窄的路◎
楚留香有些擔(dān)心, 但他并沒有開口阻止。
在船上的時候，他便已看出賀小樂對原隨云的特別。就是現(xiàn)在，賀小樂也仍會為了原隨云的執(zhí)迷不悟而難過。
原隨云沉默了一會, 然后道：“你可以先到山頂?shù)戎? 待我解決了麻煩便來應(yīng)約。”
賀小樂問道：“什么麻煩？”
原隨云笑了一聲，說道：“你等會就會知道了。”
卻在這時, 楚留香猛然發(fā)現(xiàn)那個先前一直在這，蒙著黑巾的女人不見了。
黑暗確實(shí)是最好的掩護(hù)，女人同樣是借著黑暗離開的。
一聲慘叫遠(yuǎn)遠(yuǎn)地傳了過來。
楚留香皺起眉頭, 沉聲道：“原隨云, 你簡直是瘋了！”
原隨云笑道：“我只是不想他們來打擾我們。”
賀小樂抿了抿嘴，說道：“香帥，這里交我, 你去救人吧。”
楚留香停頓片刻，說道：“好，你一個人也小心。”
丁楓跟在楚留香后面, 他也離開了。
楚留香和丁楓一走，原隨云便說道：“你既不肯先去等我, 那不若我們先一起喝個酒？”
賀小樂守在這，他當(dāng)然沒法去看外面的情況。他們兩可謂是互相在拖延。
賀小樂戒備道：“你難道想在酒里下毒？”
原隨云笑了一聲，說道：“我還不至于三番四次挽留一個想對付我的人。只是等在這也無聊, 不如一邊喝酒一邊講故事, 你還沒講你那位同我很像的表哥的事呢。”
賀小樂反駁道：“你們一點(diǎn)也不像！”
原隨云挑了挑眉, 不置可否。
他當(dāng)然也看出賀小樂對他的不同, 楚留香不知原因, 他卻知道。
賀小樂有一個同樣眼盲了多年的表哥, 可與他不同, 這個人卻是個會為別人點(diǎn)燈的瞎子。
何其可笑，一個瞎子，這般為著別人著想。
最后賀小樂和原隨云還是一起喝上了酒。因?yàn)樗麄兌济靼祝饷娴膭儇?fù)將決定他們這一戰(zhàn)的結(jié)局。
若是楚留香勝了，那不管原隨云贏還是輸，他都沒有退路。
若是丁楓和枯梅師太勝了，那原隨云與賀小樂一戰(zhàn)不管打還是不打，他都將是最后的贏家。
賀小樂還是給原隨云講了他表哥的事，他至少希望，花滿樓的故事能讓原隨云有一點(diǎn)點(diǎn)悔悟。
他說：“表哥在江南建了一座百花樓，那里種滿了鮮花，大門永遠(yuǎn)敞開。表哥他歡迎任何一個走進(jìn)小樓的人向他尋求幫助。”
原隨云笑了一聲，喃喃道：“百花樓，蝙蝠島……”
他們還真像是不同的兩面，一者無欲無求，一者利欲熏心。
可惜，原隨云永遠(yuǎn)也變不成賀小樂表哥那樣的人。
有些路，一旦走上，就再無回頭之日了。
外面的聲音漸漸收歇，燃著火折子走進(jìn)來的人，是楚留香、胡鐵花和華真真。
原隨云知道，他已敗了。
瞥了華真真一眼，原隨云問道：“她和丁楓在哪里？”
他問的她，自然是枯梅大師。
誰也不知道枯梅大師和原隨云到底什么關(guān)系，不知道她為什么愿意為了原隨云奮不顧身。就在剛才，她還說自己才是蝙蝠公子，要為原隨云擔(dān)下所有的罪過。
華真真打量了原隨云一會。她雖不喜枯梅這個叛徒，但她卻絕不會問原隨云他們的關(guān)系。
無論什么樣的答案，于華山派而言，都將是個污點(diǎn)。
她道：“他們都已被抓住，但他們都不肯供出你才是蝙蝠公子。”
華真真看著原隨云，一字一頓地問道：“那么，原公子你可否告訴我，到底誰才是蝙蝠公子。”
她有些好奇，這個時候原隨云是會自私地選擇用他人來頂罪，還是坦白自己的身份。
原隨云笑道：“你不必試探我，我原隨云還沒有那么卑鄙。不錯，我就是蝙蝠公子。”
他向賀小樂伸出了手，說道：“賀公子，如今我已是喪家之犬，你可還愿與我一戰(zhàn)？”
如今這一戰(zhàn)可有可無，華真真不贊同道：“賀公子，他已逃不掉了，你不必答應(yīng)他。”
楚留香和胡鐵花沒有說話。
賀小樂謝過華真真的好意，然后握住了原隨云的手。
這一戰(zhàn)，無論如何都不可避免。
山巔，風(fēng)冷。
抬眼是高闊的天空，入目是無盡的海域，有飛鳥自海面掠過。
于賀小樂和原隨云來說，這些都是久違的風(fēng)景。
原隨云想起了一句話“海闊從魚躍，天空任鳥飛”，他喃喃道：“原來世上真有天高海闊。”
這世間本就不是一條路走到盡頭，可惜，他直到現(xiàn)在才明白。
他已無處回頭。
原隨云提起了手中的劍。無論如何，這一戰(zhàn)他至少要證明自己確實(shí)是天之驕子，證明他無愧為無爭山莊的少莊主。
賀小樂橫劍在胸前。
原隨云贊了一聲：“好劍。”
世間寶物經(jīng)他之手何其多，可憑他的眼光，也仍覺得賀小樂的劍是把寶劍。
賀小樂道：“來吧。”
原隨云道了一聲“好”。
戰(zhàn)，戰(zhàn)得風(fēng)云變幻。
快，快得叫人應(yīng)接不暇。
胡鐵花沒有想到，楚留香當(dāng)時說賀小樂的劍快居然一點(diǎn)也沒有夸張。
他幾乎看不清賀小樂的劍影，就像他幾乎要看不清原隨云的身法一樣。
楚留香問華真真：“以你之見，原隨云的清風(fēng)十三式如何？”
華真真回答道：“好，好得就連我也不得不承認(rèn)，清風(fēng)十三式簡直就像是為他量身打造的一樣。”
楚留香道：“更何況，他還身懷朱砂掌、大拍手這樣的絕世武功。”
華真真道：“像這樣的絕世武功，從方才起他已使出了七八種。”
胡鐵花被他們說得緊張了起來，他不禁問道：“那這樣小樂還有勝算嗎？”
楚留香笑道：“你可知我們?yōu)楹尾挥懻撡R小樂的武功？”
胡鐵花當(dāng)然不明白。
只聽華真真道：“因?yàn)榫瓦B我們也看不出，他的武功究竟出自何方。”
在這世上最可怕的武功當(dāng)然不是已知的那些。
已知的武功，自然會有人研究出破解的方法，未知的武功，才叫人不知要如何招架。
楚留香卻搖了搖頭，說道：“可惜，我們知道的武功，小樂卻并不太熟。”
他已看出賀小樂招架之中的匆忙。但賀小樂的輕功夠好，就連血影人的輕功也追不上他。
天已漸漸暗了下來，原隨云的三十三種武功都已展現(xiàn)過。
原隨云的招已用老，他卻仍未看出賀小樂的根腳是哪里。
賀小樂的招式看起來有些雜亂無章，里面似乎有很多人的影子，又似乎誰的影子也沒有。
他只是極致的快，但他的快偏偏又是有所收束的快。無論是原隨云還是圍觀的人，都已看出，賀小樂的每一招都避開了人的要害。
華真真感嘆道：“之前你說他不殺人，我還以為是你臨時想出的托詞，卻未想到，有人能把劍用成這樣。”
胡鐵花也感嘆：“若所有人比試的時候都這樣，這江湖怕是要少許多死人了。”
楚留香笑道：“死去的人變少，這樣豈非更好？”
盯著賀小樂的劍，原隨云臉上的自傲已經(jīng)不見了。他本以為，就算一敗涂地，這與賀小樂的最后一戰(zhàn)，他至少能贏得轟轟烈烈。
他從不相信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沒有想到，自認(rèn)完美的他，會輸給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賀小樂。
他的心里不甘，卻又有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輕松。
若是他早嘗過被同齡人這樣打敗的滋味，他還會不會覺得那武林第一就非他莫屬？
可這樣一個可以打敗他的人，卻偏偏是個大夫。
原隨云喘著粗氣問道：“你為何要做個大夫？你難道不會不甘心嗎？”
原隨云的心亂了，心亂的人當(dāng)然更容易疲累。
嫁衣神功真不愧神功之名，此時賀小樂的氣息卻還很穩(wěn)，他道：“我本就想做個大夫，又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原隨云苦笑道：“你和你表哥，可真都是瘋子。”
明明自己瘋的人，卻偏偏要說別人瘋。
他抬起頭，不舍地望了一眼天空，他知道，今天他已敗得徹底。
賀小樂的劍已架在了他的肩上。
原隨云忽地上前一步。
賀小樂并不想殺人，他下意識的撤劍回退。
卻見原隨云飛身一掠，一眨眼便站在了懸崖邊上。
賀小樂叫道：“原隨云，你要做什么？”
原隨云笑道：“我是絕不可能任楚留香處置的。”以他對楚留香的了解，這處置的辦法大概就是把他送回?zé)o爭山莊，叫他爹知道，他的好兒子都做了什么。
他這一生都在期望站在頂峰的那一天，能叫他的父親露出欣慰的笑容。
可惜，他辦不到了。
原隨云跳崖了。
崖下是無邊無際的大海。
他最終還是選擇了一個最廣闊的地方，卻選擇了這世上最窄的一條路——死路。
生路何其多，他卻偏偏選擇了死路。
崖上一片唏噓。
其中當(dāng)數(shù)賀小樂最難過，他多么希望原隨云能有承擔(dān)自己過錯的勇氣。
楚留香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別難過了，下面還有很多人等你去救。”
來到崖下平地，賀小樂看到了很多人，他們中的絕大多數(shù)都同那天他摸到的仆從一樣，被人縫起了眼皮。
另有一些身負(fù)重傷的江湖人，一臉慚愧地將他們圍在中間，那是保護(hù)的模樣。他沒有認(rèn)出誰是英萬里。
東三娘她們的身上終于穿上了衣服，只那些衣服都不合身，有的是這些江湖人帶的，不夠的，則是他們自己扒下來的外衣。
到了陽光底下，他們這些在銷金窟里縱情酒色的鬼，忽然又變回了人。
賀小樂與原隨云一戰(zhàn)，他們都看到了。等他一來，這些人下意識地讓出了一條路。這是對強(qiáng)者的尊重。
賀小樂來到了東三娘他們跟前，他柔聲問道：“我是大夫，可以讓我看看你們的眼睛嗎？”
【作者有話說】
1.海闊從魚躍，天空任鳥飛：諺語
2.清風(fēng)十三式、朱砂掌、大拍手、血影人的輕功等均為原著招式。
3.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諺語
96 盲眼大夫（三十五）
◎一疊信◎
那些受盡了欺壓的女人和仆人并不太敢相信他。
卻有一人站了出來, 他道：“我給公子看。”
賀小樂疑惑地看著他。
那人道：“公子那天為我哭過，我相信公子。”
原來，他竟然就是那一天的仆從。
賀小樂眉目柔和了下來, 他道：“好。”
他們的眼睛都因?yàn)檠燮け豢p起, 常年不見光導(dǎo)致四周的經(jīng)脈萎縮退化，但他們的眼球本身是沒有問題的。
賀小樂分開了第一個人的眼皮, 再用銀針和內(nèi)力一齊刺激他的經(jīng)脈。
當(dāng)系統(tǒng)的播報響起的時候，賀小樂愣了一下。
“恭喜三/級神醫(yī)賀小樂成功治療一人，獎勵壽命兩年。”
賀小樂想, 原來他們在原本的時間線里, 都已死了。
他抬眼四望，那些人知道第一個人被治好，臉上都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有人在哭，有人在笑。
賀小樂低下了頭，眼淚潤濕了眼眶。他怎么能不救下他們所有人？
可系統(tǒng)的任務(wù)只有八個, 八個一到，他就得離開這個世界了。
他到底要怎么辦？
賀小樂無助的攥緊了拳頭。
楚留香看出了他的不對, 他問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難題？”
賀小樂抬起了通紅的眼睛，他問道：“我只能再救七個人，可我想救他們所有人, 香帥, 你說我要怎么辦才好？”
賀小樂的目光打動了華真真, 她說道：“我們也可以幫忙, 只要你告訴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她只當(dāng)賀小樂是內(nèi)力不濟(jì)。
越來越多的江湖人應(yīng)和, 他們都愿意在這個時候伸出一份援手。
賀小樂感激地看著他們, 他問道：“你們中有沒有大夫？”
有一名老者走了出來, 他道：“我雖不是大夫，卻通一些岐黃之術(shù)，賀公子需要我做什么？”
賀小樂道：“分開眼皮這一步我來做，但后面的針灸和活絡(luò)需要你們幫忙。”
老者道：“沒有問題。”
聽到只是后面兩步，又有兩三個人走了出來。
江湖人刀口舔血，或多或少都懂那么一點(diǎn)醫(yī)道方面的東西。何況就算不懂，認(rèn)穴劫脈卻是他們中某些人的專門科，只要能認(rèn)清下針穴道和力度，要幫賀小樂的忙并不難。
賀小樂松了一口氣，笑道：“謝謝大家了。”
一個江湖人擺擺手，說道：“哪能叫你一個人做英雄，我們在一邊干看著？何況，也輪不著你來謝我們。”
另一人道：“這本就是我們應(yīng)該補(bǔ)償?shù)摹！?br />
高亞男低著頭，安靜地在一旁幫著忙。她不知道回華山之后等待她的將是什么，但至少此刻，她能贖上一點(diǎn)罪。
英萬里守著勾子長，坐在角落里，欣慰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天已完全黑了，其他的人只能留到明天再來治療，但每一個人臉上都掛著滿足的笑容。
被幫助的和幫助人的，都變得開心了起來。
卻只有賀小樂一人，如何也開心不起來。他心事重重地坐在火堆旁邊。
雖然有這些人幫忙，但由系統(tǒng)判定的被他救活的人卻仍有三名。
從前他只恨不得包個小傷都被系統(tǒng)判定為成功救人，如今，他卻希望系統(tǒng)能夠更苛刻一些。
放眼望去，島上還有一大半的人需要他幫助治好眼睛。他有預(yù)感，他怕是在這個世界呆不了多久了。
他想到了很多人。
花滿樓、燕南天、萬春流、小魚兒、花無缺、鐵萍姑、原隨云……甚至還有憐星和邀月。
在這個世界，他似乎還有很多事沒有做，又似乎該做的他都已經(jīng)做了。
夜已沉了，島上的人全都睡去。就算海風(fēng)再冷，他們也寧愿睡在山坳里，而不是回到那暗無天日的石窟之中。
賀小樂睜開了眼睛，悄然回到了火堆邊上，他想了很久，他決定給這個世界的人寫信。
明天若是非離開不可，他就將信交給合適的人。明天若是他有幸還能留下，那他會完成他還沒有做成的事，等找個合適的日子，再與他們好好告別。
第一封信是給他三位徒弟的。
作為師父，他卻并沒有教他們什么，為此，賀小樂覺得很慚愧。
他提起筆，回憶著自己有什么武功可以寫下來。
嫁衣神功不需要他來寫，葵花寶典不能寫，西門吹雪的劍有招卻無式……到頭來，他竟沒有什么武功可以留下。
賀小樂輕輕笑了一聲，想到，他大概確實(shí)不是個合格的師父。
筆再次提起，他在信上寫道：“吾徒親啟，見字如面。望你們另擇名師，不要惦記你們這個不負(fù)責(zé)任的師父。從此武也好，文也罷，上進(jìn)也好，逍遙也罷，但愿前路平坦，所行無愧。”
第一封寫好，后面的信寫起來便快了。
等到日頭將出的時候，他的衣袍上，已攤了一堆信。
原來，他在這個世界已有這么多牽掛。
他笑了笑，把它們珍而重之的收進(jìn)了懷里。
海上的日出很美，太陽把整個天空都染成了紅色，有海鳥停在岸邊淺灘，像是站在了燦爛的火焰里。
海島上的人陸陸續(xù)續(xù)的醒來了，但誰也沒有說話。
大家似乎都在為這壯麗的景象而著迷。
忽爾，金靈芝喃喃出聲：“好美啊。”
她不明白，在來蝙蝠島的一路上，為何從沒有發(fā)現(xiàn)過，原來日出是這么美麗的景象。
景由人心而生，一個人被俗塵雜事迷了眼，又怎么看得到這大自然的蔚為壯觀？
楚留香唱道：“日出東方隈，似從地底來。歷天又入海，六龍所舍安在哉？”
胡鐵花搖了搖頭，他雖也覺日出好看，卻絕不會像楚留香這樣文縐縐。
華真真癡癡地看著楚留香，眼里閃爍著喜悅的光。
她想，她這一生，絕不會忘記這一日的晨光，也不會忘記，在這晨光中吟唱的楚留香。
她已注定與楚留香無緣，但有這一日的美好，便已值得。
簡單解決了早餐，蝙蝠島內(nèi)的女人和仆從自覺排到了賀小樂的面前。
昨天幫過忙的人已有了經(jīng)驗(yàn)，三三兩兩分了小組。
這井然有序的場面，讓賀小樂又一次忍不住紅了眼眶。
沒有人笑話他，因?yàn)橥粯拥娜诉�有很多。
他們都為這場面所感動。
賀小樂深深吸了一口氣，對排在最前頭的人說道：“來吧。”
有過前一天的配合，今天的效率變得出奇地高。
不過短短半天，便只剩下了三個盲眼病人。
而賀小樂的任務(wù)目標(biāo)，也只剩下一個了。
他看見了排在最后的東三娘。
東三娘一個女人，卻堅(jiān)持要排在最后。
別人問她為什么，她說她已從楚留香那里得到了勇氣，比起其他人，她已不畏懼火，不畏懼光明。
她可以帶著黑暗，生活在光明里。
她的這番話，叫在場的許多江湖人都佩服得五體投地。
一個人要贏得尊重，靠的從來都不是強(qiáng)權(quán)和武力，而是一顆堅(jiān)強(qiáng)勇敢的心。
可惜，原隨云永遠(yuǎn)都不會懂了。
賀小樂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對三個人道：“我會同時劃開你們的眼皮，你們中有一人需要跟我到巖石背面去治療，其他人就在這里。”
海灘邊有一塊巨大的巖石，它足以擋掉一切的目光。賀小樂指的就是那里。
誰也不知道賀小樂這突如其來的安排所行為何。
楚留香皺起眉頭看著賀小樂，從昨天晚上開始，他便覺得賀小樂有些不對，他起初以為是原隨云的死叫他耿耿于懷，如今看來，卻并非如此。
他開口問道：“為什么要這么安排？”
賀小樂低著頭，強(qiáng)壓下眼中濕意，然后道：“抱歉，我其實(shí)是有一件事想拜托東三娘，但卻不想叫其他人知道。”
他這話并不算說謊，只是一開始，他并沒有打算一定要麻煩東三娘。
但他若不指出一個人的名字，其他人絕不會相信他是有事相求。
聽到這話，其他人打消了疑慮。倒是楚留香問了東三娘一句：“你可愿意隨小樂去？”
東三娘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我愿意相信賀公子。”
賀小樂悄悄松了一口氣。
他使著輕功，帶著眼皮被他劃開的東三娘來到了巖石后面，他一邊為東三娘醫(yī)治眼睛，一邊快速地說道：“東三娘，抱歉利用了你。我一會會放幾封信在你身上，麻煩你幫我交給楚留香。”
東三娘被賀小樂點(diǎn)住了穴道，說不出話來。
她不明白，賀小樂為什么不將信親自交給楚留香，卻要通過她的手。
她也不明白，賀小樂這托付一般的語氣是因?yàn)槭裁础?br />
不知過了多久，眼角溫?zé)岬膬?nèi)力忽然不見了，東三娘睜開眼，等她看清那久違的碧藍(lán)色天空的時候，那位向她說著抱歉的賀大夫，已經(jīng)不見了。
她的穴道還未解。她安靜地躺著，感受著身上這幾封信的沉重，它們代表著一個人對于離別的全部不舍。
穴道自行解開了，東三娘緊緊抱著信，流著眼淚從巖石后走了出來。
另外兩個人早已被治好，所有人都在奇怪賀小樂怎么這么久，但想到他說有事找東三娘，便沒人前去打擾。
如今，卻只有東三娘一個人。
胡鐵花愣愣道：“賀小樂呢？他怎么還賴著不出來？”
楚留香定定地看著東三娘懷里的信，輕聲問道：“那是他要你交給我的信么？”
楚留香不愧是楚留香，他已猜到了賀小樂拜托東三娘的事是什么。
東三娘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信鄭重地交到楚留香的手里，如同在交托價值連城的寶物。
胡鐵花好奇地湊了過來，然后輕咦了一聲：“誒？還有給我的？賀小樂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樣？”
信箋上寫著很多個名字，有楚留香認(rèn)識的，也有他不認(rèn)識的，其中甚至還有一封托花滿樓轉(zhuǎn)交的，收信人寫的是小鎮(zhèn)的大夫和大嬸。
他似乎，給他在這里遇見的人，都寫了信。
【作者有話說】
1.日出東方隈，似從地底來。歷天又入海，六龍所舍安在哉？出自李白《日出行》
2.她已注定與楚留香無緣，但有這一日的美好，便已值得。華真真要扛起整個華山，她不可能和楚留香在一起。
3.賀小樂因?yàn)椴荒茉谒腥嗣媲跋В运荒苜�自己會不會消失，就只能讓可能變成一定。
97 盲眼大夫（三十六）
◎聚散終有時◎
江湖上發(fā)生了許多的事。
首先是燕南天勇斗惡仆, 借著一群青年才俊之口，編成了說書人口中的段子。
事情的經(jīng)過是這樣的。
江別鶴用假藏寶圖把蕭咪咪騙進(jìn)了峨眉山地宮，又趁她不在, 鼓動那些被蕭咪咪擄來的江湖才俊。
他道：“在下江別鶴, 聽聞蕭咪咪這個女魔頭擄走了各位，卻苦于不知她魔窟所在, 一直未能來救大家，如今，終于可以把大家都救走了。在下來晚了, 累各位受苦, 實(shí)在抱歉。”
一位少年吃驚地說道：“你是江南大俠江別鶴？”
蕭咪咪喜歡用妃啊嬪啊之類的給他們起名，以致他們誰也不知道別人的本名叫什么。
江別鶴道了兩聲慚愧。
那少年感動道：“江大俠為了救我們，竟甘愿被蕭咪咪那的女人擄來。”
他沒有想到, 江別鶴為了救他們，犧牲居然如此之大。
江別鶴擺擺手，說道：“別說這么多了, 我們先離開這里吧。”
卻在這時，燕南天攔住了江別鶴的去路。
其他人戒備地看著燕南天, 說道：“你難道是那蕭咪咪的走狗？”
燕南天道：“當(dāng)然不是。”
開口的那人道：“那你為什么擋我們?nèi)ヂ贰！?br />
燕南天道：“你們所有人都可以走，除了他江別鶴。”
那名聽過江別鶴名號的少年忙問道：“為什么？”
在他心目中，江別鶴已幾乎成了救世的神。
卻聽燕南天道：“因?yàn)樗u主求榮, 無惡不作, 是個比十大惡人還要十惡不赦的小人。”
少年急道：“你血口噴人！”
江別鶴看似在一旁打著圓場, 實(shí)際卻在拱火。他對才俊們解釋道：“這位是大俠燕南天, 他對在下有些誤會才會如此說的。”
接著, 他又對燕南天道：“燕大俠, 你我之事容后再議, 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先救大家出去才是。”
話里話外，都是燕南天不分輕重，只顧自己。
果然，幾個愣頭青立馬對著他怒目而視。
然而，已經(jīng)吃過好幾次大虧的燕南天，這次卻是有備而來。
他讀出了江琴寫給十二星相的信。
江別鶴變了臉色，他沒有想到，燕南天居然先去過了他的書房！
念完這一封，燕南天又念了一封以江別鶴之名落款的往來信。
他道：“各位可要比對一下筆跡？”
才俊們面面相覷。
江別鶴轉(zhuǎn)身欲逃，燕南天提氣便追。
這一幕，已足夠說明真相為何。
那個擁護(hù)江別鶴的少年大受打擊，其他人架著他，卻是追出去看熱鬧了。
江湖人總是愛看這種翻轉(zhuǎn)的戲碼。
結(jié)局自不必言說。
被燕南天抓住，為了保命，江別鶴只得向才俊們親口供述自己的罪狀。
聽得他為了兩千兩銀子，害死了玉郎江楓，才俊們個個義憤填膺。
有人叫道：“殺了他！”
燕南天卻道：“現(xiàn)在還不行，我要帶他去見我二弟的遺孤，他必須當(dāng)著他們的面贖罪。不過，還請諸位多多宣揚(yáng)，好叫世人知道這惡賊的真面目。”
才俊們齊齊應(yīng)是。
這邊燕南天有驚無險，帶著江琴準(zhǔn)備前往松江府與賀小樂匯合。那邊趕往安慶府找青葉子幫忙的花滿樓卻撲了個空。
青葉子得到消息比花滿樓要早，他已經(jīng)出發(fā)好幾天了。
花滿樓無法，只得只身前往營救燕南天。
等他途徑岳陽府之前住過的那家客棧，準(zhǔn)備暫時歇腳的時候，卻瞧見燕南天和青葉子一同坐在大堂里，只是他們的臉色都不太好。
花滿樓走了上去，說道：“燕大俠你沒事真是太好了。不過，你們怎么愁眉苦臉的？”
他瞧見了燕南天身側(cè)被綁著的人，料想此人就是江琴。
二人看到花滿樓俱是一喜，很快臉色卻又都暗淡了下來。
青葉子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嘆了口氣道：“你果然還未收到消息。”
花滿樓愣了一下，問道：“什么消息？”
青葉子道：“萬春流死了。”
花滿樓怎么也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消息，他抓住了青葉子的衣袖，急忙問道：“到底發(fā)生了何事？”
青葉子說道：“他去開封府賠罪，被當(dāng)年邀請他的那個官員判了個斬首示眾。”
他本是一路往西準(zhǔn)備去救燕南天，結(jié)果路過陳州，聽到了萬春流要被問斬的消息。
他匆匆趕去卻終究還是遲了一步。
青葉子為萬春流收斂了尸身，將他葬在了一座無名青山之上。
等他做完這些，便收到了其他分舵?zhèn)鱽淼难嗄咸鞜o事的消息。他只是沒想到，大家居然這么巧都住在了這間客棧。
只是可惜，當(dāng)日酒宴的人，再也齊不了了。
花滿樓放開了他的袖子，難過地低下了頭去。
花滿樓喃喃道：“他知道了不知道要多傷心？”
他說的當(dāng)然是賀小樂。此時，他們都不知道，賀小樂已經(jīng)離開這個世界了。
燕南天問道：“小樂哪里去了，他怎么沒有同你在一起？”
以賀小樂的性格，他應(yīng)該不會放心花滿樓一個人瞎跑才對。
花滿樓解釋了賀小樂的去向。
當(dāng)聽到桃花島三個字的時候，青葉子怔住了。
他急切地問道：“你是說，他要帶那些女孩子去桃花島？！”
花滿樓驚奇地問道：“你知道桃花島？”
青葉子道：“豈止我知道，丐幫的每一個人都知道，因?yàn)槟抢锸秦偷谑糯鷰椭鞯墓枢l(xiāng)。”
在丐幫內(nèi)，一直流傳著第十九代幫主黃蓉的傳奇故事。
她將丐幫發(fā)揚(yáng)光大，又帶領(lǐng)著丐幫一起保家衛(wèi)國，她是女中諸葛，也是巾幗英豪。
花滿樓沒有想到，此間居然還有如此淵源。
青葉子道：“聽聞桃花島的弟子皆是隱世而居，但他們各個驚才絕艷。我現(xiàn)在倒有些懷疑，賀兄弟是這桃花島的傳人了。”
燕南天道：“不論是不是，他都是我們的兄弟。哎，我本說好要同他一起去移花宮，卻沒想到居然發(fā)生了這么多事。”
青葉子道：“我們快點(diǎn)去與他匯合吧。”他已迫不及待要去桃花島了。
燕南天嘆了一口氣道：“不錯，等匯合后，我們一起去開封祭拜萬神醫(yī)。”他也要先把江琴帶到小魚兒和花無缺的面前。
在蝙蝠島上的楚留香他們也準(zhǔn)備返程了。
他們找了賀小樂很多天，直到今日，淡水和食物已不夠他們再留在島上。原隨云已死，丁楓和枯梅被擒，他們的手下當(dāng)然不可能再來島上送補(bǔ)給。
楚留香等人必須要離開了。
可每個人心里卻還有些微的期望，期望賀小樂會突然從巖石后面冒出來，告訴他們，這只是一個玩笑。
胡鐵花喃喃道：“一個人怎么會憑空消失呢？”
那個第一個說出相信賀小樂的仆從道：“公子大概是在人間的功德修夠了，所以被神仙接到天上去了。”
楚留香看著遠(yuǎn)方的海面，笑了笑，說道：“也許他是學(xué)會了一葦渡海，怕打擊了我們，所以一個人偷偷溜走了。”
作為朋友，楚留香當(dāng)然希望賀小樂還好好地生活在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
但他已看過賀小樂給他的那一封信，他明白，他們不會再見面了。
其實(shí)胡鐵花、華真真和英萬里也明白，他們只是舍不得，所以才會和其他人一直找著賀小樂的下落。
但如今卻必須有一個人告訴大家，找到這里就夠了。
楚留香便是這個人，他道：“大家離開吧，不用找了。”
很多人看著他，但卻并沒有人質(zhì)疑他。
因?yàn)榇蠹移鋵?shí)都明白，蝙蝠島已被他們翻遍了，他們是不可能找到賀小樂的。
賀小樂從人間消失了。
船起航了。
站在船上，楚留香望著蝙蝠島的方向。
在那里，他見到了最恐怖的畫面，卻也見到了最美麗的風(fēng)景。
在那里，他失去了一個敵人，也失去了一個朋友。
蝙蝠島離他們越來越遠(yuǎn)，最后，在視線中變成了一個小點(diǎn)。
他們終于離開了。
楚留香喃喃：“愿你在別的地方，也能諸事順?biāo)臁！?br />
賀小樂的信里并沒有寫他去了哪里，但回想見到賀小樂后的種種，楚留香卻隱隱猜到了。
而接下來，他還要給賀小樂當(dāng)一次信使。
楚留香笑了起來。
第一站是桃花島，收到信的三個徒弟哇哇大哭，實(shí)在很有其師之風(fēng)。楚留香招架不住，說明情況后腳底抹油，立馬就跑了。
蝙蝠島的一部分姑娘選擇了留下，她們很喜歡桃花島的風(fēng)景，也愿意同移花宮的女孩子傘生活在一起。
第二站卻是舟山的碼頭。楚留香沒有想到，他們靠岸的時候，會正好遇到燕南天、花滿樓和青葉子一行。
他一下分出去了一半的信。
接過信，幾個人都愣住了。
花滿樓道：“這是？”
燕南天已經(jīng)把信拆開了，當(dāng)看到賀小樂和他告別的時候，燕南天急道：“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好端端的為什么要說永遠(yuǎn)見不到了？”
楚留香低低嘆了一聲，將蝙蝠島上發(fā)生的事說給了他們聽。
青葉子愣愣看著自己手中寫著萬春流名字的那一封，他想不明白，為什么離別總是這么突然，又為什么總要這樣不留余地。
花滿樓忍著眼淚，一封封看了過去，有給他的，有給花父花母的，還有小鎮(zhèn)好心大夫的……
他舍不得拆開給他的那一封。他想，看不到里面的內(nèi)容，他是不是就可以假裝賀小樂還沒有走，就可以期待著，有朝一日，賀小樂會再次從天而降？
送到了信，楚留香同他們告了別。
而與他同行的人，也都要走了。
離別總是令人不喜，可至少他們還有再見之機(jī)。
楚留香和胡鐵花一起回到了他的三桅船，這里也是他的最后一站。
賀小樂還有信是分別送給蘇蓉蓉、宋甜兒和李紅袖的。
收到信的三人很茫然，她們并不認(rèn)識賀小樂，但看到信中的文字，她們卻知道，賀小樂一定認(rèn)得她們。
他們一定曾經(jīng)是朋友。
楚留香好奇地問她們信里的內(nèi)容。
三人卻都笑著搖了搖頭。
那是不能叫楚留香知道的秘密。
【作者有話說】
1.把蕭咪咪騙進(jìn)了峨眉山地宮：原著蕭咪咪老巢是這，假設(shè)是被江別鶴騙去，所以她討厭江別鶴，說他偽君子。
2.萬春流的死前面就埋下了，有些錯誤需要自己去承擔(dān)，哪怕結(jié)局并不好，卻也是自己的道。原著中他并沒有死，還給了小魚兒假死藥。
3.給蘇蓉蓉她們的信是鼓勵她們追尋自己的人生，不要圍著楚留香轉(zhuǎn)的。
4.上一個單元李紅袖受傷，從本單元李秋心出場差不多就可以猜到了，但這里還是說明一下。上一個單元中，李紅袖一開始為了楚留香的事并沒有時間關(guān)注移花宮，等到她知道楚留香沒事之后，想通了很多事，鼓起勇氣想去找自己的姐姐，卻沒想到李秋心為了給她報仇死了。她找邀月報仇，彼時邀月假扮銅先生在江南找尋小魚兒下落，李紅袖報仇不敵反而身受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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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君提前祝大家國慶快樂。
98 番外2
◎二十年后其他人的故事（與主線關(guān)系不大）◎
江湖二十載, 有人生，有人死，有人身敗名裂, 也有人功成名就。
江湖出了一對有名的雙胞胎兄弟, 人稱“雙驕”，他們一者翩翩佳公子, 一者濯濯少年郎。少年郎的臉上還有一道長長的疤痕，是以江湖人從不會認(rèn)錯他們二人。
他們二人俱是身懷絕技，若有人問他們師承何處, 他們一定會回答：“賀小樂。”
這時就會有人問, 賀小樂是誰？如今江湖上知道他的人已經(jīng)很少了。
他是二十年前，江湖的一朵曇花。
曇花一現(xiàn)，轉(zhuǎn)瞬即凋。
他最令人驚艷的, 是蝙蝠島上與原隨云的那一戰(zhàn)，可惜，這一戰(zhàn)除了結(jié)果, 卻沒有任何東西留下。
因?yàn)槟且粦?zhàn)的觀眾太少，也因?yàn)槿ミ^蝙蝠島的人, 都對那里諱莫如深。
人們只知道，賀小樂勝過了無爭山莊的少莊主，知道他治好了很多人的眼睛, 至于其他的, 再沒有人知道了。
就連無爭山莊, 也衰敗到鮮有人知曉。
小魚兒和花無缺坐在杭州城里的酒樓二樓喝酒。每年小魚兒拜師的日子, 他們都會到花家來聚會。
他們后進(jìn)門的那位師姐鐵萍姑也會來, 但她從來不肯與他們同行。
小魚兒問過她為什么。
只聽她沒好氣地回答道：“每次都要被那些喜歡你們的女人誤會, 講理的還好, 不講理的直接找我挑戰(zhàn)，簡直麻煩死了。”
人的際遇真的很神奇。鐵萍姑早些年誤入了桃花島的禁地，學(xué)得了石壁上刻著的名為《九陰真經(jīng)》的武功，如今已是桃花島的島主，管理著島上的一切。
她的性格當(dāng)然也變了，她不再是那命運(yùn)悲慘的小姑娘，而是人人敬重的一島之主。
她遇過許多向她獻(xiàn)殷勤的男子，卻一個也沒有瞧上眼。
有一次，她還見到了當(dāng)初拋棄她的父親。
她的父親叫作李大嘴，是曾經(jīng)的十大惡人之一。之所以用曾經(jīng)，是因?yàn)槔畲笞煸谀且淮钨R小樂到惡人谷之后不久便悄然離開了。
從此世間再沒有“不吃人頭”李大嘴，而在武陵的菜市場里，卻多了個憨厚的屠夫老李。
鐵萍姑和李大嘴相遇在武陵的街頭。
鐵萍姑已幾乎忘記了自己還有這么一位父親，但她認(rèn)出了他。李大嘴卻沒有認(rèn)出自己的女兒，他站在一個小女孩面前，呆呆地看著她。
那個小女孩和鐵萍姑幼時長得很像。
李大嘴偷偷抹了抹眼淚，走開了。
他去找過自己的女兒，只是收養(yǎng)她的那一對夫妻已經(jīng)死了，女兒早就不知所蹤。他聽鄰居說了他們虐待自己女兒的事，他既生氣又懊惱，卻不知要向誰去發(fā)泄，因?yàn)檫@件事歸根結(jié)底還是要怪他自己。
他無時無刻不在悔恨，為什么要?dú)⒘俗约旱钠拮樱繛槭裁匆獙⑴畠核徒o一個不靠譜的人？
李大嘴的懊惱和悔恨全部落在了鐵萍姑的眼里，她并沒有去認(rèn)他，也沒有像她曾經(jīng)想的那樣要去殺了他，她只是靜靜地在一旁看著，看著他背影佝僂，漸行漸遠(yuǎn)。
鐵萍姑想，他老了，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
轉(zhuǎn)過身，她走到了人群之中。
后來，她再沒有瞧見過李屠夫。
如今，她正走在杭州城的青石街道上，悄悄嘆了一口氣，為之后要見到兩位師弟而發(fā)愁。
卻在這時，她瞧見了兩位公子迎面走來。
她笑著迎了過去，叫道：“花大哥。”
看向他身邊的人，鐵萍姑問道:“這位是？”
陸小鳳笑著同她打了個招呼：“我叫陸小鳳，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酒樓上，小魚兒和花無缺對著他們揮了揮手。
小魚兒叫道：“花大哥，師姐，還有花大哥的朋友，你們上來啊！咱們一起喝酒！”
誰會不喜歡小魚兒的熱情呢？
陸小鳳只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錦衣青年。
喝過酒，他們便成了朋友。
小魚兒聽到陸小鳳說要去京城看劍神之戰(zhàn)，見過花父花母后便跟著陸小鳳跑了。
花無缺和花滿樓只得無奈地跟了上去。
鐵萍姑笑了笑，目送他們離開。轉(zhuǎn)過身，卻遇到了一個模樣清秀的少年郎，他道他叫江玉郎。
鐵萍姑好整以暇地聽著他舌燦蓮花，待他說完，輕輕一掌把他送到了兩丈外。
江玉郎還待說什么，卻聽鐵萍姑道：“別以為女孩子都會被你這些花言巧語打動。下次若再叫我遇見你用這些話騙其他女人，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江玉郎跌坐在地，癡癡望著她的背影。
陸小鳳一行趕到了京城，結(jié)果沒多久就陷入了麻煩。
花滿樓笑道：“我早就做好心理準(zhǔn)備了。”
陸小鳳摸了摸胡子，說道：“卻要叫你們跟我一起辛苦了。”
小魚兒道：“這多有意思，哪有什么辛苦？”
花無缺跟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為了打探消息，陸小鳳說要去找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龜孫子大老爺。
見到他的時候，小魚兒和花滿樓的表情都很古怪。
看到他們兩個，龜孫的酒立馬便醒了，他差點(diǎn)沒從騎著的騾子上掉下來。
指著小魚兒和花滿樓，他叫道：“怎么會是你們？！”
陸小鳳奇道：“你們居然認(rèn)識？”
小魚兒轉(zhuǎn)著眼珠，走到龜孫身邊嗅了嗅：“大老爺，我?guī)煾附心銕е臇|西你帶了嗎？”
龜孫不好意思地捂著荷包，說道：“帶了的，自從有第一個人開始叫我大老爺，我就知道，賀公子他是這個。”
說著龜孫豎起了大拇指。
聽著他們的對話，陸小鳳簡直好奇極了。
他似曾聽過雙驕的師父是個武林高手，可這么一個早在二十年前便失蹤了人，到底叫龜孫帶著什么東西在身上？
他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花滿樓和小魚兒笑而不語。
龜孫則是神秘兮兮地說道：“天機(jī)不可泄露。”
他看了小魚兒和花滿樓兩個熟人一眼，有些扭捏地鉆進(jìn)了窯洞里。
大智大通的聲音從窯洞里傳了出來。
小魚兒這才知道，龜孫居然是江湖有名的大智大通的傳聲人。
陸小鳳在問現(xiàn)下江湖比較重要的幾個問題，小魚兒則是好奇地盯著窯洞猛瞧，似乎對鉆進(jìn)去這件事有些躍躍欲試。
陸小鳳連忙攔住了他，說道：“大智大通的規(guī)矩，我們只能在外面等。”
小魚兒不服氣道：“為什么他們說等就要等？我偏不要等？”
卻在這里，他和陸小鳳同時聽到了一聲急促的吹竹聲，龜孫大叫了一聲，從窯洞里連滾帶爬地鉆了出來。
眾人忙問他怎么了。
龜孫抓著小魚兒的手，說道：“你師父他簡直神了啊！”
小魚兒變了臉色，一掌打在了窯洞上。
陸小鳳本想說大智大通還在里面，叫小魚兒且慢動手。
卻見磚石滾落，塵沙散去后，窯洞里哪里有大智大通的影子，地上只有一條被壓扁的紅色小蛇。
陸小鳳看了看龜孫，又看了看窯洞，只覺不可思議，他指著龜孫道：“原來你就是大智大通！”
他不解地看向小魚兒，驚訝道：“你怎么猜到的？”
小魚兒敢直接動手，說明他早已猜到了大智大通的身份。
小魚兒得意道：“我是誰？我可是天下第一聰明的小魚兒！”
龜孫一邊擦汗，一邊卻還要拆小魚兒的臺，他道：“小魚兒知我出身，又知我今日之難，要猜我身份當(dāng)然比你陸小鳳要容易得多。”
花滿樓想起了賀小樂，嘴角掛著笑，眼中卻有思念和傷懷。
陸小鳳好奇地問道：“他怎么會知道你今日之難？難道他能掐會算？”
龜孫嘆了一聲，說道：“會算的不是他，是他師父。早在二十年前，他師父便叫我隨身帶著避蛇藥了。”
這件事實(shí)在太玄乎，陸小鳳簡直不敢相信。
他還想問什么，卻見面前的四人似乎都已陷入了回憶。他笑了笑，不再打擾。
有些事，本就不必追根問底。
人生在世，難得糊涂。
憐星也是很多年后，才明白的這個道理。
她一路追著邀月，從東邊追到了西邊，又從西邊追到了北邊。
她從沒有行過這么多的路，也沒有見過這樣許多的人。
她們姐妹沒有進(jìn)過沙漠，更不知道進(jìn)入沙漠要做好萬全準(zhǔn)備，縱然她們武功再高，也幾乎要死在了沙漠里。
干渴、饑餓、暴曬、嚴(yán)寒……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她們從未體會過這些。
直到這時，憐星才明白，人在沙漠面前究竟有多渺小。
邀月呆呆地看著暈厥在自己身邊的憐星，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卻又很快把手縮了回來。
她看了憐星很久，腦海中似乎多了很多關(guān)于她的畫面。
她們一起練武，一起讀書，一起玩鬧。然后有一天，她為了一個桃子，將憐星從樹上推了下去……
她似乎聽到，有個小女孩，正在聲嘶力竭地叫著姐姐。
“姐姐，你救救我……”
邀月走了過去，她背起了憐星，一直走一直走，走進(jìn)了一座黃土堆成的城池。
她們得救了。
一個女人救了她們。
女人給了她們水，卻叫她們修養(yǎng)好后做工抵債。
沙漠里的生活艱難，誰也沒有多出來的好心。
磨豆子，扎草繩，憐星做了許多從前沒有做過的活。
她以為自己會討厭這些，卻沒想到反而會感覺心安。
邀月也同她一起做，她的神智似乎恢復(fù)了一些，又似乎沒有，她每日跟在憐星的身后，憐星做什么，她做什么。
有一日憐星終于問出了她一直跟著自己的原因。
只聽邀月道：“要保護(hù)妹妹。”
憐星笑了笑，然后哭了。
她想，這樣也好。
城樓下，說書人在唱：“浮名浮利何濟(jì)，堪留戀處，輪回倉猝……”
【作者有話說】
1.一者翩翩佳公子，一者濯濯少年郎：兩個形容有出處，但是沒找到具體。
2.原著中李大嘴死前后悔了，這里把時間提前。這里沒有讓他以死贖罪，而是讓他活在愧疚中。
3.大智大通的規(guī)矩，我們只能在外面等：原著說法。這一部分見大智大通詳見決戰(zhàn)前后，
4.人生在世，難得糊涂。出自鄭板橋。
5。浮名浮利何濟(jì)，堪留戀處，輪回倉猝……：出自王安石《雨霖鈴·孜孜矻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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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稿君祝大家國慶快樂。
99 馮家哥哥（一）
◎?qū)Γ沂悄愀绺纭?br />
“三/級醫(yī)師賀小樂妙手仁心, 習(xí)得萬春流醫(yī)術(shù)，成功救治八人，現(xiàn)升級為四級醫(yī)師。請?jiān)俳釉賲? 早日成為神醫(yī)懸壺濟(jì)世。”
“滋滋……發(fā)現(xiàn)BUG, 有六人未完成全部治療……”
“治療過程中占主導(dǎo)，判定有效……”
“宿主投機(jī)取巧, 找他人協(xié)助完成任務(wù)，任務(wù)重啟。”
“宿主本意救人，撤回重啟, 改判處罰。”
黑暗中, 賀小樂忐忑地聽著系統(tǒng)播報。
他沒有想到，自己為了救蝙蝠島上那些人用的方法，會被系統(tǒng)判定為投機(jī)取巧。
一陣很長的靜謐, 賀小樂不知時間過了多久。
終于，他等來了系統(tǒng)的更新和處罰。
系統(tǒng)道：“為避免再次出現(xiàn)系統(tǒng)判定出錯情況，現(xiàn)作出更新如下：一、宿主必須全程參與才算救人成功。二、允許宿主完成任務(wù)后自行選擇離開時間（但不建議拖延, 請宿主記住，早日完成任務(wù)才能早日回家）。”
賀小樂怔了一怔, 系統(tǒng)這更新非但沒有坑他，反而還給他解決了前兩個世界一直困擾他的問題，有的時候系統(tǒng)真的很貼心。
賀小樂對系統(tǒng)低聲說道：“謝謝。”
系統(tǒng)回答了一聲不客氣, 而后道：“下面公布對宿主的處罰。”
賀小樂緊張地“嗯”了一聲。
系統(tǒng)道：“針對宿主行為, 現(xiàn)作出處罰如下：一、扣除上一世界獲取時間八年, 現(xiàn)有剩余壽命十二年零五個月。二、下一世界改為魂穿, 請宿主做好心理準(zhǔn)備。”
賀小樂疑惑地問道：“魂穿？”
系統(tǒng)嘆了一口氣, 說道：“世界本來要重啟的, 雖然最后改了判定, 但你的身體已經(jīng)被送進(jìn)了系統(tǒng)空間，為了下一個世界能夠正常推進(jìn)，只能另外給你找一具身體。因此你將失去內(nèi)力和武器，所以算作處罰之一。”
賀小樂擔(dān)心地問道：“那我占用了別人的身體，別人要怎么辦？”
系統(tǒng)欣慰于他的關(guān)注點(diǎn)，說道：“放心吧，本系統(tǒng)選的是無魂之軀，不會有這種問題的。”
賀小樂還沒弄明白無魂之軀是什么，便覺一陣眩暈顛簸，人已離開了黑暗的空間。
一些關(guān)于身體主人的簡單信息傳入了腦海。
身體主人名叫馮度，是一個天生無知無覺的傻子。這種傻是誰也治不好的，因?yàn)樗纳眢w里根本沒有魂魄，所以叫作無魂之軀。
他有一個妹妹，名叫馮衡。
賀小樂一愣，然后整個人都沉浸在了驚喜之中。
他居然有妹妹了！
要知道，不管是花家還是賀家，賀小樂這一輩十幾個兄弟，卻是一個女孩子都沒有。
他們家每個人都很想要有個妹妹，沒想到，今天居然在他這里實(shí)現(xiàn)了！
系統(tǒng)有些無奈地叫道：“回神啦！發(fā)任務(wù)了。”
賀小樂敷衍地“嗯嗯”兩聲。
系統(tǒng)道：“五級神醫(yī)任務(wù)：請宿主自行探尋師父是誰，救治目標(biāo)人數(shù)：十六人。”
賀小樂終于體會到何謂樂極生悲，他忙問道：“師父一點(diǎn)線索都沒有嗎？像蘭花先生這種外號之類的？”
系統(tǒng)冷漠地回答道：“沒有。你已經(jīng)是個成熟的大夫了，系統(tǒng)相信你可以自行判斷。”
賀小樂想說他做不到啊。可現(xiàn)世報來得太快，他之前對系統(tǒng)敷衍，系統(tǒng)這會也對他敷衍。
無論賀小樂問什么，系統(tǒng)都只是“嗯嗯”應(yīng)付他。
賀小樂無法，只得面對現(xiàn)實(shí)。
他睜開了眼睛。
頭頂是破漏的屋頂，身下是薄薄一層稻草，而他的身側(cè)，蜷縮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
小姑娘便是他的妹妹，馮衡。
馮衡的臉臟兮兮的。可即使這樣，也掩飾不了她的艷美絕俗。
賀小樂點(diǎn)燃了面前熄滅的火堆，他看到了馮衡紅撲撲的臉。
這紅并不太正常，賀小樂伸手探了探她的額溫，然后輕輕嘆了一聲。
果然，馮衡是生病了。
看馮衡的衣著，家境應(yīng)該并不算差。卻不知是發(fā)生了什么，叫她一個小姑娘帶著個傻子住在這破廟里。
賀小樂嘆了一口氣，背著馮衡，連夜找藥草去了。
如今正是冬天，他解下了外袍，把馮衡緊緊裹在了袍子里。
他對這個世界并不熟悉，是以找不到城鎮(zhèn)的方向，但好在他的醫(yī)術(shù)還在，萬春流教他辨認(rèn)過許多山中的藥草，可以應(yīng)急。
驅(qū)寒的藥草并不難找，很快他們便回到了破廟里。
卻在破廟里，賀小樂瞧見火堆前多了個人。
那人一襲青衣，臉上戴著古怪的面具。
賀小樂腳步頓了一下，向他打了個招呼，背著馮衡走了進(jìn)來。
青衣人也不說話，只是直直地盯著他。
賀小樂并不知道青衣人在看什么，但他忙著照顧馮衡，是以并未相詢。
青衣人看著賀小樂動作嫻熟地處理草藥，淡淡開口說道：“兩個時辰前我從馮家救出你們兄妹二人，但因遇到個對頭，便叫你們留在這破廟里等我。”
賀小樂這才知道，原來兄妹二人遇了難，得他救下，是以才會在這破廟之中。
他忙對青衣人道了聲謝。
卻聽那青衣人繼續(xù)道：“可我回來后，卻不見你們的蹤影。”
他的目光落在賀小樂的臉上，說道：“我等了許久，卻等到你背著小丫頭進(jìn)來。而你一個傻子，不但神智恢復(fù)清明，還莫名懂醫(yī)術(shù)。我該不該懷疑，你其實(shí)是山精鬼怪，上了這傻子的身？”
賀小樂被他這層層遞進(jìn)的話說得呆立當(dāng)場。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還真是上了別人的身。
不過，這位言語和眼神都很犀利的大兄弟到底是誰啊！
他不會一來這個世界就被人當(dāng)妖怪給收了吧！
卻在這時，馮衡醒轉(zhuǎn)過來。她感受到破廟里不尋常的氣氛，緊緊抱住了賀小樂的胳膊，戒備地看向青衣人，說道：“你要對我哥哥做什么？”
青衣人道：“你怎么不問問他還是不是你哥哥？小丫頭，我可是為著你好。”
馮衡哼聲道：“他就是我哥哥，我不會認(rèn)錯的。”
青衣人氣笑了，他沒好氣地說道：“枉我還覺得你這丫頭聰明伶俐，怎生如此蠢笨。他若是你哥哥，怎會突然恢復(fù)神智，又是到哪里學(xué)得的醫(yī)術(shù)？”
馮衡眼里含著淚，委屈道：“我不管，他就是我哥哥。”
賀小樂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低聲道：“對，我是你哥哥。”
青衣人盯著他們看了半晌，他已明白過來，馮衡心里根本就是門清，她并不需要他提醒。
青衣人哼了一聲，心道，你們兄妹二人情深義重，想來也用不著我了。我若此時丟下你們不管，應(yīng)該也不算背棄了祖上的諾言。
想到這，青衣人轉(zhuǎn)身欲走。
賀小樂叫住了他：“這位兄臺，請問你叫什么名字？”
青衣人道：“我叫黃藥師，怎么，你還想找我麻煩不成？”
賀小樂連連擺手，說道：“謝謝你救了我們，我以后一定會報答的。”
他雖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但他相信黃藥師說的救過他們。
馮家本是書香世家，住在揚(yáng)州城外長塘村的兩進(jìn)宅院中。
馮太爺曾經(jīng)入仕為官，卻因?yàn)樯蠒鴱椲狼貦u獲罪，后來朝廷雖然給他平了反，他卻不愿復(fù)官，連同子孫也不許他們科舉入朝。
馮父謹(jǐn)遵父命，苦學(xué)一生，卻只在書院里做了個夫子，從未動過科考的念頭。
馮父膝下只得一兒一女，兒子天生癡傻，女兒絕頂聰明，他便把自己的一生所學(xué)教給了女兒。
馮家雖然算不得富貴，卻也衣食無憂，在當(dāng)?shù)剡�有不錯的名聲。
可惜，一場戰(zhàn)火，把什么都燒沒了。
馮家和黃家祖上有舊，黃藥師收到消息，趕去襄助的時候，馮家上下已只剩下兩個藏在水缸里的孩子。
數(shù)九寒冬，馮衡在水缸里冷得直哆嗦，她卻不敢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音。
她緊緊抱著她那位癡傻兄長，而兄長早已經(jīng)凍暈了過去。
黃藥師殺死了擾亂的金兵，在水缸里找到了他們。
誰也不會想到，這么冷的天還有人敢藏進(jìn)水缸。這個辦法是馮衡想出來的，在那樣緊急的情況下，能想出這樣辦法并不容易，是以黃藥師覺得馮衡很聰明。
他用內(nèi)力替兄妹二人祛了寒，埋葬了馮父和下人，準(zhǔn)備帶他們連夜回桃花島去。誰知路上卻遇到了歐陽鋒，他怕節(jié)外生枝，便將二人安頓在了破廟里。卻沒想到等他回到破廟，竟發(fā)生了傻子變聰明此等邪門的事。
黃藥師思緒回籠，只聽馮衡說道：“才不要謝他，他把我們?nèi)釉谶@里，害我差點(diǎn)死了。”
賀小樂不贊同道：“且不論他已趕了回來，就算他沒回來，我也絕不會讓你死的。”
黃藥師笑了一聲，卻道：“你妹妹怪得不錯，倒是你，一個精怪怎么像個討人厭的老學(xué)究一樣。”
黃藥師脾氣古怪，他看得上眼的人做什么都好，他看不上的人，做什么都惹人厭惡。
賀小樂只覺這人好生奇怪。為他說話的他討厭，討厭他的，他反而喜歡。
馮衡不高興地說道：“你這個丑八怪，我哥哥才不是精怪。”
賀小樂忙道：“阿衡，不要這樣說別人。何況，這位公子臉上戴著的是面具，并非他真正的臉。”
聽到這話，黃藥師邁出去的腳步一頓，他轉(zhuǎn)過身，神色戒備地盯著賀小樂，問道：“你怎么認(rèn)出我臉上是面具的？”
他行走江湖這么久，可從沒有人發(fā)現(xiàn)這一點(diǎn)。
黃藥師這個問題反倒把賀小樂難住了。黃藥師這毫無表情，極不自然的臉，叫他如何分辨不出？
他卻不知，如今的人皮面具遠(yuǎn)沒有未來那么精巧，甚至，知道此物的人都少之又少。
【作者有話說】
1.原著中，大家都認(rèn)不出黃藥師的面具，故有此假設(shè)。
2.關(guān)于馮蘅年紀(jì)，聽聞最新版是人人都愛梅超風(fēng)，不太接受。仍以修訂版論，按曲靈風(fēng)到牛家村一年，郭靖大黃蓉三歲左右，梅超風(fēng)盜經(jīng)應(yīng)該是黃蓉出生前四到五年，但是這時候馮蘅已經(jīng)是師娘了，如果按梅超風(fēng)說法馮蘅和她一樣大，然后二十歲生黃蓉而死，那馮蘅嫁人就太小了，梅超風(fēng)也是，但其實(shí)是說梅超風(fēng)盜經(jīng)十八歲，對不上，故本文涉及人物年齡都有調(diào)整。
3.為韓侂胄正個名。原著中寫他和完顏洪烈勾結(jié)，歷史上這是不可能的。他的能力如何，是不是貪官，我對宋史了解不夠，暫且不論，但他主戰(zhàn)北伐，與金國勢不兩立，這個是板上釘釘?shù)模瑥暮竺娼鹑艘念^才肯議和也可以出來，還有他給岳飛正名也可以看出。
4.王重陽是金代道士，原著全真教的設(shè)定也和歷史不同。這里沿用原著，不作改動。
100 馮家哥哥（二）
◎擅長什么◎
賀小樂斟酌著回答道：“你的臉不太自然。”
黃藥師笑了一聲, 揭下面具，露出一張清癯疏朗的臉。
馮衡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剛才那一幕簡直就像變戲法一樣, 她從沒有見過。她好奇地看著黃藥師手里那一片薄薄的人皮面具, 問道：“這是什么東西？”
馮衡的反應(yīng)叫黃藥師暗自得意，他道：“此物名叫人皮面具。”
可他再一看賀小樂, 卻發(fā)現(xiàn)他竟然一點(diǎn)都不驚訝。黃藥師心道，這人能看出自己戴了面具果然不是偶然。
他問道：“馮度，你是不是早就見過我這樣的面具？”
可這面具制作極其不易, 黃藥師也是偶然得了制法, 費(fèi)了好勁才做出了一面。
賀小樂只覺黃藥師的問題有些奇怪，在他認(rèn)知的江湖之中，懂得易容術(shù)的人不在少數(shù)。可聽黃藥師的語氣, 怎么這像是一件很難得的事？
他抿著嘴，猶豫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黃藥師好奇地問道：“你說我的臉不自然，那自然的是什么樣的？”
賀小樂只覺越來越奇怪了, 但他還是回答了黃藥師的問題，說道：“自然的易容, 當(dāng)然是和扮作的人本身一模一樣，不然豈非馬上就會被人拆穿？”
黃藥師看向他的目光變得灼熱，他不可思議地問道：“你是說, 一個人還能扮作本就存在的另一個人？”
馮衡也在好奇地看著他, 顯然, 賀小樂的話她也很感興趣。
賀小樂心里一驚, 他猛然明白過來, 原來在這個世界, 并沒有那么高明的易容術(shù)。
但話已說出了口, 賀小樂只得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可以。”
黃藥師眼中神光一閃，他道：“難道，你便是用人皮面具化作了馮度的模樣？”
賀小樂連忙擺手，解釋道：“我沒有，我從前又不認(rèn)識……”他的話說到一半，然后猛地停住了。
一個著急，他差點(diǎn)說出自己從前不認(rèn)識馮度，當(dāng)然假扮不了他。
黃藥師好整以暇地瞧著他。他發(fā)現(xiàn)，這精怪比之世間的許多人，居然還要單純得多。
賀小樂未曾說完的話，不但說明了他不是馮度，還透露出他確實(shí)懂得易容。
黃藥師心頭一動，他道：“你之前說要報答我，此話還算不算數(shù)？”
賀小樂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當(dāng)然算數(shù)。”
黃藥師道：“那你教我易容，我就算你已經(jīng)報答了我。”
賀小樂剛要答應(yīng)，馮衡連忙攔住了他。
她道：“不行，易容之術(shù)如此神奇，哥哥怎么能輕易教給他？”
賀小樂道：“可他……”他想說可黃藥師救了他們，救命之恩，只是一門易容術(shù)又怎么不能教？
馮衡振振有詞地說道：“哥哥知道他是好人嗎？若他是個壞人，學(xué)會了易容之術(shù)，扮作其他人的模樣去害人怎么辦？”
這話確實(shí)說進(jìn)了賀小樂的心坎。若發(fā)生了馮衡說的情況，那他就真的難辭其咎了。
黃藥師冷哼一聲，說道：“我黃藥師是什么人？我要?dú)⑷擞趾伪匕缱鲃e人。”
賀小樂和馮衡同時開口。
賀小樂道：“殺人不太好。”
馮衡道：“你說不殺就不殺了？你需得給我哥哥個保證。”
她之所以阻止賀小樂，卻不是怕黃藥師是壞人，而是想給他們兄妹二人未來謀些保障。
在這個世道，普通人想要活下去實(shí)在太難。她已看出黃藥師是個厲害的江湖人，若能得他庇佑，未來日子也能好過一些。
這兩兄妹性格差異簡直不是一般的大，黃藥師暗自有些好笑，他問馮衡：“那你要我什么保證？”
馮衡道：“我要你拜我哥哥為師，你若是做了壞事，我就讓哥哥清理門戶。”
她求庇佑，只是心卻太大了一些。她想的是哥哥若是當(dāng)是師父，黃藥師尊師重道，自然要護(hù)住他們。
卻沒想到，在黃藥師眼中，并沒有這些。
黃藥師笑著問她：“你怎么知道，等到那一天，是你哥哥殺我，而不是我殺了你哥哥？”
馮衡愣了一下，小聲道：“可那時候哥哥是你師父……徒弟怎么能殺師父呢？”
黃藥師冷聲道：“誰說徒弟不能殺師父？”
他只道三綱五常都是胡說八道，卻沒想過未來某一天他可能會因?yàn)橥降芷蹘煖缱娑豢啥簟?br />
馮衡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黃藥師的話同父親教她的那些太不一樣了。父親教她的是天地君親師，可在黃藥師口中，這些似乎都不值一提。
賀小樂卻道：“不論師父還是徒弟，都不該隨便殺人的。”
黃藥師道：“那惡人呢？難道也就此放過？”
賀小樂道：“善惡自有公理，惡人自然是交給公理來斷。”
黃藥師嗤笑了一聲，說道：“幾十年前岳王爺被奸人害死。幾十年后，南宋朝廷軟弱無能，向金俯首稱臣。這樣的世道，你說公理？”
賀小樂愣住了。他看馮衡和黃藥師衣著不同，料想過自己這次跨越的時間有些久，他卻沒想到會這么久。
這一次他居然來到了幾百年前風(fēng)雨飄搖的南宋。
賀小樂心下茫然，他不禁心中自問：“這樣的世道，我能做些什么呢？”
黃藥師說道：“就連你們也差點(diǎn)死在金人手上，你難道指望公理能替你殺了仇人不成？”
賀小樂生在大明，這時雖有倭寇騷擾百姓，卻不至于像南宋這般，國破家亡，四分五裂。
黃藥師的話，賀小樂無從反駁。
這個時代的一切，對他來說都太過突然。
黃藥師見賀小樂發(fā)著呆，便也沒有再去打擾他。他已打定了主意要向賀小樂學(xué)易容術(shù)，就絕不會在這個時候離開。
馮衡打了個哈欠，復(fù)又睡過去了。她本就發(fā)著燒，要不是聽到黃藥師逼問賀小樂，她也不會強(qiáng)撐著醒來。
賀小樂卻睡不著了，他回憶著自己聽過的南宋時的故事，腦海中不時響起岳元帥的那一首《滿江紅》。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
他懊惱自己沒有好好讀史書，不能提前知道將要發(fā)生的事，不知要如何改變歷史。
他只是一個普通人，煩惱天下大事，對他來說，命題實(shí)在是太大了。
馮衡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賀小樂兩個重重的黑眼圈。
她驚訝地問道：“哥哥，你竟一夜未睡嗎？”
賀小樂有些委頓地說道：“我有些事想不明白。”
黃藥師沒有開口，他抱著手臂，坐在一旁覷著他。
一覺醒來，馮衡只覺整個人都輕快了很多，她坐直了身體，看著賀小樂道：“哥哥可以跟我說啊，阿衡可是很聰明的。”
沒想到她居然會自夸聰明，賀小樂只覺妹妹真的可愛極了。他笑了笑，說道：“好，我同你說。”
賀小樂的問題在黃藥師聽來簡直可笑。
他居然在糾結(jié)自己不喜殺人，要不要去替宋廷保家衛(wèi)國？又說他覺得那些士兵都是聽命行事，他們中大多也是普通人，應(yīng)該也不喜歡打仗，但他們確實(shí)是敵人……還有什么他也不會打仗，怕自己反而成了拖累。
賀小樂的思緒很亂，是以說出的話也是雜亂無章。
馮衡低頭思索著要怎么回答賀小樂的問題，雖然在她看來，他們現(xiàn)在要想的只是怎么安生立命，而不是家國天下。
想到安生立命，她忽然想起了死去的父親，眼淚忍不住“啪嗒啪嗒”地掉落下來。
先前的事情太多了，她不但要躲避賊人，還要照顧癡傻的哥哥，沒有時間去想，如今心里一松，那些悲傷便紛至沓來。
她沒有辦法給賀小樂出主意了。
黃藥師將她的反應(yīng)看在了眼里，他忽然開口問賀小樂道：“你有什么擅長的事？”
賀小樂被馮衡的哭弄得手忙腳亂，他急忙安慰馮衡，說想不出來也沒有關(guān)系，卻沒有想到黃藥師會突然問他這么個問題。
他下意識地回答道：“醫(yī)術(shù)。”
黃藥師既然以藥師為名，他在醫(yī)術(shù)上也是高手。他沒想到，賀小樂居然說自己擅長醫(yī)術(shù)。
他問道：“你可愿拜我為師？”
賀小樂完全想不明白，黃藥師為何忽然要自己拜他為師。
只聽黃藥師補(bǔ)充道：“答疑解惑是師父的責(zé)任，你若要我為你解開疑問，那便要拜我為師。”
顯然，黃藥師還記著幾個時辰前，馮衡叫他向賀小樂拜師的事。他向來不肯吃虧，何況，他也瞧不上賀小樂這樣的個性，自不愿拜他為師學(xué)習(xí)易容。但如果賀小樂是他的徒弟，徒弟將自己有的東西進(jìn)貢給師父，豈非理所應(yīng)當(dāng)？
賀小樂當(dāng)然想不到黃藥師打的主意，馮衡卻想到了。
她對黃藥師道：“你這人怎么這么壞，我一不看著，你就欺負(fù)我哥哥。”
黃藥師傲然道：“在這江湖上，不知多少人想拜我為師，他如此蠢笨，我肯收他已是他的福氣，這又如何能叫欺負(fù)？”
在黃藥師看來，賀小樂連這些問題都想不明白，簡直愚蠢到家了。
馮衡紅著眼睛，氣鼓鼓地說道：“我哥哥才不蠢！他只是心地太好了。”
黃藥師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馮衡對賀小樂道：“哥哥你不用理他，他想向你學(xué)易容術(shù)，總有一日肯定要拜你為師的。”
賀小樂猶豫地張了張口：“可是……”
他想說，若黃藥師能回答他的問題，確實(shí)算的上傳道授業(yè)解惑。
卻聽馮衡道：“哥哥的疑問其實(shí)很簡單，他剛剛差不多也回答你了。你擅長什么，那就做什么好了。你為什么要去想自己不擅長的事？”
賀小樂怔住。
馮衡輕聲道：“你不想殺人，那就多救些好人。這不正是你擅長的嗎？”
【作者有話說】
1.沒有要黑黃藥師的意思，但他有時真的有點(diǎn)雙標(biāo)。
2.天地君親師：中國儒家祭祀的對象。
3.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出自岳飛《滿江紅》。
4.傳道授業(yè)解惑：出自韓愈《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