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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1章 歲月河(七)

    沒有得到允許。

    虞觀好像也只是忽然來了興致, 沒有再問,而是道:“我現在能幫你了嗎?”

    “還不能, 所以你好好活。”秋亦回道。

    地面冷硬,但這種時候沒有什么好挑剔的,秋亦拉著虞觀靠著巖壁坐下,自己則為了方便跪坐在他身邊,幾乎是一個投懷送抱的姿勢,但他心中只有恐慌,即便是已經用神識掃過了也不放心——“刺啦”, 秋亦手上動作毫不留情, 瞬間扒拉開虞觀的衣服, 湊近看他的傷口,認認真真、仔仔細細。

    他的神情認真得過分了, 看到那些已經不再流血的傷口時, 瞳孔不禁顫抖了一下,像是受了驚。

    沒忍住, 心覺可愛的虞觀伸手摸摸秋亦的頭,像在哄人。

    被摸頭的秋亦抬頭, 抿著唇看他一眼,目光微涼。

    卻見虞觀笑了下,忽然伸手一拽, 一把將他抱摟進懷里。

    “!”

    對方力道很大, 秋亦被摁得臉頰緊緊貼在在對方胸膛上, 還沒愈合的傷口、未脫落的疤痕、完好的皮膚, 全都能感覺得到, 周圍溫度好像在這一瞬間猛地上漲,讓秋亦無端覺得悶熱眩暈。

    他想要掙脫開這個懷抱, 但稍一動彈,耳朵貼上對方的胸膛,噗通、噗通——

    那是虞觀心臟跳動的聲音。

    秋亦不動了,鼻尖被暖意熱意熏得一酸,幾乎有種想哭的沖動。

    他側著耳朵,很安靜地聽了好一會兒,感覺自己的心臟仿佛也與之同頻。

    肌膚相貼能讓人類愉悅、快樂,且滿足,秋亦忘了從哪里看到的這個說法,但他現在無疑被那些情緒籠罩著,無比安心,想要賴在此處。

    片刻,還惦記著虞觀傷勢,秋亦從這個懷抱中掙脫。

    他呼吸著新鮮空氣,臉上被熱意熏出來的熱意漸漸消去,眼中輕微的恍惚也一并散去,雙眸如水浸過的黑石般盈潤清亮。

    他這個時候才緩過神來——這種程度的傷,虞觀不會死,他的師尊不會死。

    虞觀臉上漾開淺淡的笑容,語氣篤定:“你很擔心我。”

    “你是我師尊,我當然擔心你。我需要你。”秋亦知道自己剛才失態了,語氣努力冷硬下來——上一次被咬一口就已經很過分了,這次還是別再生事端了。

    他完全說的是真話。虞觀能聽出來。

    不過,雖然被潑了冷水,但他心中歡喜卻并沒有消減多少:不管是因為什么,秋亦現在不能失去他,這不是很好嗎?

    他理了理衣袖,從容地對還靠得很近的秋亦道:“我需要換身衣裳。”

    這身衣袍本來就為破損狀態,剛剛秋亦又撕了一下,更是直接不能看了。

    秋亦后知后覺,臉上微紅,沒讓虞觀再有機會揶揄他,在虞觀臂膀上拍了一下,掌心異火滲入肌膚,然后往后移開身體,一句堵死后面可說的話:“那就快些去洞天換。”

    虞觀已經有洞虛境前期境界,他或許不能或不想長久待在其中,但換身衣服總是不礙事的。

    許是擔心再染血,虞觀換了身玄黑衣袍,修剪的利落貼身,領口袖口衣擺處繡著流動的金紋,顯得格外俊美。

    秋亦多看了兩眼——好看啊,然后道:“你修行吧,我為你警戒。”

    “仙盟修士在追殺我。”

    虞觀已經清理掉了一路痕跡,但并不保證他們能不能追來。

    北洲仙盟,由各個宗門聯合建成的組織,試圖對抗上周神朝,后來在一夕間土崩瓦解。

    秋亦挑眉:“你不相信你的弟子嗎?”

    當然相信,即便秋亦重傷、看起來大概被壓制住,但他的氣勢仍舊驚人。可……

    虞觀問:“你的傷好了嗎?”

    這個問題有些突兀,但卻是虞觀一直惦記著的。

    他還記得那天跌落在雪地上的血紅身影。

    ……還在作痛。

    秋亦回道:“差不多快好了。”

    虞觀沉默一息,又問:“你的劍呢?”

    至于秋亦是不是劍修——這根本無須問詢,只消看上一眼便可知是同路人。

    秋亦回答說:“我暫時無劍可用。”

    他的東西都留在那條長河中。

    “劍修怎能無劍,”虞觀將明霞劍解下,連同劍鞘一起拋給秋亦,秋亦穩穩接住,愣了一瞬,虞觀說,“我劍借予你。”

    秋亦不是第一次握住明霞劍了,但沒想到會在此時接到。

    他沒有拒絕,抽出劍來,聽得劍音如樂,看得劍身泛著華彩,秋亦彎眸,像是第一次見明霞劍般,懷著喜悅地夸贊道:“好漂亮的劍。真是巧奪天工。”

    虞觀見他喜悅,也露出微笑。

    秋亦將劍收好,對虞觀道:“你專心修行療傷即可,其余一概不用管。”

    ……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虞觀閉目打坐修行,那道異火幫了大忙,原來要潛心修養數月的內傷在飛快愈合。

    秋亦倚著墻壁,先數地上石粒,仿佛不知道厭煩地數了好幾遍,過了會兒,悄悄偏過頭,就那樣靜靜看著虞觀的側臉,一看看很久。

    這個時間點的虞觀已經很接近他記憶中的師尊了。或許也是這個原因,很奇怪,越看越虛幻,越看越有些不切實際感。

    可能離別來得太忽然了,再次重逢也是如此輕飄,只有中間的等待割下心肉,帶來漫長的痛苦。

    秋亦腦海里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不能成功把他帶回去,那這次就由他來殺死他吧。

    至少他們可以死在一起。

    “呼呼——”冷風喧囂鼓動,吹得枝葉沙沙作響,從外界灌入這處由虞觀開辟、用以暫時歇息的洞穴。

    俄而,這陣風像被扼住了呼吸一般,頃刻從呼嘯變成嘶嘶的聲音,四周很快歸于寧靜,連一絲聲息也沒有。

    虞觀睜開眼時,掐指一下時間,不由心神一震——時間差不多了,秋亦快要離開了。

    正巧秋亦從外面回來,明霞劍已入鞘,秋亦手上還握了顆散著清香的野果,估計是從灌木上順來的,才咬了一口,汁水如血一般紅,順著嘴角淌下,秋亦臉狠狠皺了一下——被苦到了。

    虞觀心情忽然好了,甚至笑了聲。

    秋亦才不理他的笑,三兩口囫圇吃完了這顆又麻又苦的不知名野果,擦干凈嘴角,再洗干凈手,將劍拋給虞觀:“真好,被我撞上了。”

    “如何?”

    如何?

    禿鷲在高空盤膝,密林間掛了一串尸體,血染紅滋潤大片植被,行走的野獸垂涎欲滴,卻又畏懼氣息,不太敢靠近。

    “三名洞虛,一名大乘后期,一名半步渡劫,”秋亦道,“我全殺了。”

    不過既然自投羅網撞來,干脆借他們性命泄怨氣與怒意——他可沒忘記讓虞觀受傷的罪魁禍首是誰。

    他怒容猶在,神情冰冷得可怕。

    但虞觀覺得他很可愛,十分動人。

    “嗒”。虞觀將劍放下,起身走近,仔細地端詳秋亦的神情,秋亦覺得困惑,蹙眉看他,虞觀輕聲又問了一遍之前被拒絕的話:“我可以親你嗎?”

    秋亦還氣著:“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當然。”虞觀肯定道。

    “……”秋亦欲言又止,心中泛出古怪的滋味,搖搖頭,拒絕了。

    不出預料。

    虞觀柔聲問:“那我可以追求你嗎?”

    他哄人的態度很有迷惑性,秋亦居然覺得比起親吻,這好像也沒什么……好在這個念頭剛一產生便被他按下。

    問題的關鍵分明不是這個。

    “我不是說了嗎,我有道侶了!”秋亦煩躁地一揮袖,還是不明白怎么就變成了這樣。

    一開始是出于不甘心、出于帶著惡意的報復心理,想要刺傷對方,但此后越想,倒越覺得這樣做才對虞觀最好。

    他統共才與虞觀見了三面,下次見面時大概就要收果離開了,根本不會在這里待太久,可虞觀的時間是真實的,若是秋亦答應下來,他必然要一個人孤獨等待很久。

    秋亦有過這樣的等待,痛苦不堪,所以他由衷地覺得比起給希望,還是什么都不要給,直接掐斷所有苗頭就好,這樣的痛苦虞觀不該受。

    當初虞觀與他說:“為什么要喜歡我喜歡得久?現在喜歡我就行了。”秋亦已經完全懂得了他的心情。

    所以現在,秋亦對尚還有許多事情未經歷過的師尊道:“我很愛我的道侶。”

    只說這一句就夠了。憑虞觀的傲氣是不可能干出這樣自輕自賤的事情的。

    虞觀果然陷入了沉默。

    顯然,他很受傷。

    這個世界上再沒有這樣不公平的事情了,喜歡的人不一定喜歡你,給予愛后也不一定能得到等同的饋贈。而虞觀要接受的事情甚至要更殘酷一點。

    可明明他待秋亦很好,他沒有做錯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秋亦背后如有針刺,心也仿佛被揪了一下,酸澀不已,喉頭滾動,但到底還是咽下了下意識想要脫口而出的安慰和解釋,那些話比方才吃的果實要苦澀多了,苦得他移開目光,捏緊手,一時竟然不敢看虞觀的表情。

    “那個人,就這么重要嗎?”虞觀終于開口問道。

    擺放在一側,用于遮蔽氣息的燈籠法器中火光搖曳,但昏黃的暖光照不到虞觀,他沉沒在陰影里,表情顯得很冷漠。

    秋亦毫不猶豫地回答道:“當然。”

    又是片刻的靜默。

    秋亦盡量平靜地道:“所以……”

    “所以更喜歡我一點吧,”虞觀打斷他,輕聲說,“你喜歡別人,也不是你的錯。”

    他輕輕握住秋亦的手腕,眼眸垂下,以一個卑微的、下位者的姿態祈求道:“再更喜歡我一點吧,第二喜歡我,可以么?”

    仿佛驚雷炸響心頭,這么久了,繼虞觀離開后,秋亦頭一回這么慌得六神無主,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五味雜陳。

    他想要看到虞觀和他一樣痛苦和不甘,曾經想、現在也想,但他的恨脫胎于愛,所以真的看到的時候,又克制不住地心疼,不想將事情變成這樣。

    各種思緒混在一起,最后只剩下難過,無盡的難過。

    誰也沒說話,虞觀忽然湊近,秋亦思緒混亂,也沒有去推開他。

    他閉上眼,心里幾乎有些絕望。

    隨便什么樣都行吧,他不想這樣下去了。

    但虞觀沒有親他,秋亦眼睫顫動兩下,睜開眼,聽到虞觀說:“不要怕。”

    接著,虞觀撩起他的鬢發,很溫柔地低頭一吻。

    很珍重的、很虔誠的親吻。

    像很久以前,秋亦在幻境中所看到的那樣。

    虞觀道:“你一直沒有告訴我你到底要救誰,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秋亦一瞬間崩潰了。

    什么防止帶出更多變數、什么掐斷對方的念想,全都無所謂了。

    他無力地湊上去親虞觀的唇角,像是小鳥啄著肌膚,很細碎的吻,虞觀看見他眼眶紅了,淚水在里面打轉。

    真的好愛哭啊。虞觀悄悄地想,然后抱住情緒崩潰的秋亦。

    秋亦將臉埋在他的肩頭,悶聲悶氣,帶著哭腔地說:“是你。”

    “我喜歡你,我想救你,我想帶你回家。你是我師尊,也是我道侶。”

    第262章 歲月河(八)

    日暮黃昏, 夕陽落入虞觀眼中,將他的眼眸染上赤金。

    一陣微風吹來, 柔柔帶起幾縷雪白發絲。

    秋亦又一次突然地離開了,但這次虞觀不再感到壓抑煩躁。

    在不久的未來,他們終將會相遇。

    下次見面時,他想告訴他,他在分神境時順利斬出了未來身,還有《藏鋒》功法,在看見秋亦回來的時候, 功法內容他忽然有了想法, 下次見面應當可以告訴秋亦這個好消息……

    下次、下次, 虞觀等待著未來。

    只要他,修煉好功法——

    不、不僅于此, 已經從秋亦口中了解了大致情況的虞觀想, 他該變得更強一些。

    身處于不知多少年后,秋亦眼中同樣映著一輪璀璨至極的落日。

    恢弘的皇宮坍塌崩壞, 斷垣殘壁之間,金烏落下, 天沉于墨色,血流漂櫓,赤紅滾落層層階石。

    紅魚不見身影。

    這是最后一次了。

    眩暈感褪去, 秋亦一瞬間意識到了自己到底來到了什么時間——虞觀在此成仙。滿目鮮血讓他心中一緊, 有種不好的預感, 虞觀一定破了殺戒, 他……

    心臟不由自主地劇烈蹦跳起來, 秋亦剛想拾級而上,登上寶殿, 卻發現不知何時,一人停在長階盡頭,在落日之間,垂首看他,倒影落下,如同時間的指針。

    這里已經不剩下活物了,連未開靈智的飛鳥都不肯經過,只有無聲的風將血吹開,漾出花似的漣漪。

    這是秋亦第一次見到他師尊的全盛之姿。他仰頭看著對方,想開口打破這種死寂的沉悶,卻又有些猶豫和情怯。

    仙境位格超脫,與世界平起平坐。他們看過去,也可觀未來,是不變且恒定的存在。無論有多少分支、多少變化,時刻一至,命運都將會匯于一處。

    虞觀踏下染血的白玉階,衣袂飄動,眸中有光搖曳。

    秋亦莫名抖了一下,感覺自己仿佛成了一本可供翻閱的書,除了圣地與鬼世的部分籠罩在迷霧中,其余內容被對方仔仔細細看過,從封面翻至底頁,連書脊也沒有錯漏,認認真真地拂過看了一遍。

    這一刻的虞觀,已經是秋亦的師尊了。

    仙人一階一階往下來,種種過往被他閱盡,秋亦從仰望到平視,虞觀從高處到眼前。

    虞觀微微闔眸,再睜眼,瞳中華光斂去,他靜靜看了片刻秋亦,嘆息一聲:“你長大了。”

    他走時,秋亦尚處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過渡時期,樣貌還帶有少年的青澀,但現在站在虞觀面前的,卻實實在在是一名已經褪去所有年少稚嫩的青年。

    許是先前兩次次經歷帶來的沖擊夠多,也或許是情緒抵達峰值,反而只剩下極致的麻木,秋亦的心情遠比他想象得更要平靜。

    沒有任何失態,他以最平靜的一面面對虞觀,帶著微末的黯然,輕聲回答他:“是你離開太久了。”

    虞觀離開的時間已經遠比他們相伴度過的時間要久了。

    “我以為我見不到你了。”秋亦道。

    虞觀輕輕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秋亦開心了些,笑了一下:“可還是見到了,而且并不是很難。”

    淚水忽然地垂落,秋亦心頭一跳——那并不是他的淚水,仿佛心臟被一瞬間攥緊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由自主地道:“你哭什么!”

    話一說出口,才發現聲音很高,像是發怒。

    虞觀從不落淚,也從未為誰感到悲傷,人與人的心情從來不能互通,他大概是人群中最為孤僻的那一個,情感并不充沛,一般靠理性與常識去理解體諒別人的心情。可此時此刻,他平靜地看著秋亦,落下眼淚,仿佛看不見對方的怒意,他道:“秋秋,我為你難過。”

    秋亦喉嚨哽著,心頭忽然攀騰升起一種赤裸/裸的羞恥感,好像皮被徹底扒下,露出內里的軟肉和傷痕。他在虞觀面前經常有這種感受,秋亦一向愛屋及烏地接受,他知道這只是因為虞觀了解并關心他,就像他也一樣了解并關心虞觀,但沒有哪一次事像這回一樣令他感覺難堪。

    明明落淚的是虞觀,但瀕臨崩潰、感覺難堪的反倒是秋亦,他幾乎恐慌得想要發抖,牙齒打顫,下意識地握緊了虞觀的手,像是尋求支撐。

    “其實我過得還可以,”秋亦咬了咬舌尖,思考、斟酌著開口道,“我、我……”

    只是片刻的卡頓,秋亦忽然笑了一下:“我傷心了一會兒,之后在人間休息了一段時日,然后又替你做完了我們想做的事。”

    虞觀忽然松開手,秋亦呼吸一滯,聲音停下,手指動了動,下意識地想去抓,但下一秒,他被緊緊抱住。

    黑發與白發一小片地接壤交織在一起,帶著溫度的手按在后腦勺,然后緩慢撫摸過長發與脊背,秋亦呆了一會兒,將臉埋入虞觀披散的發絲間,蹭蹭,嗅著對方的氣息,慢慢伸手回抱他。

    擁抱像是緊密地鏈接在一起,彼此嵌合,彼此依偎,好像永遠不會分開。

    秋亦小心地感知對方的存在。

    他聽到虞觀的夸獎:“辛苦了。秋秋好厲害。”

    可能是太溫暖了,好像一瞬間丟盔棄甲,秋亦的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他沒再克制,任由眼淚淌下,臉頰貼著虞觀的脖頸,“嗯”了一聲,接著自己先前的話說往下說:“……但是我還是有些想你。”

    虞觀柔聲哄他:“你現在已經找到我了。”

    “你要和我說對不起。”

    “對不起,讓你一個人了。”

    “你要向我保證。”

    虞觀親親秋亦的耳廓:“我保證,你回去時,一眼就能看到我。”

    這樣過了好久,秋亦道:“那我也和你說對不起。”

    他小聲說:“先前報復你了,對不起。”

    “沒關系。”虞觀這么說著,咬了咬他的耳垂,沒有用力,輕輕地、很愛憐地咬含住獵物,將秋亦耳朵咬得通紅,他重復道,“沒關系。”

    僅僅這樣抱了一會兒、說上片刻話,秋亦便好似的情緒便變得輕快,淚水差不多也干了,在秋亦悄悄用靈力抹去之前,虞觀強硬地掰過他的臉,溫柔地為他擦干凈淚痕。

    秋亦問:“你之后要去做什么?”

    “去仙界一觀。”

    秋亦皺眉,關心則亂,下意識道:“那里是……”

    手指忽然抵上嘴唇。

    “噤聲。”

    秋亦閉嘴,一下明白了虞觀雖然未說出口,但心底大概早就知道,不需要提醒。他心里泛起一點羞惱,他看了眼虞觀,泄憤式地咬上對方的手指。

    虞觀道:“我知曉,那里應該是鬼族所居之處。”

    少時聽聞成仙時,仙門自開,天降彩霞,流光乍現。心神往之,很是好奇:仙界何種模樣?

    后來修行時間久,各種事情了解愈多,仙界傳聞猶在,虞觀看法卻已不同——仙界只在燃焰仙尊成仙時出現過,誰也沒去過,誰說它一定是好的呢?它們亦有可能是陷阱與誘餌。

    回過神來,手指被秋亦咬得濕漉漉的,留了幾道不深的牙印,虞觀不得不拍拍秋亦的臉頰,將秋亦的口水抹到他自己的臉頰上,提醒他快要過線了,不要玩得過火。

    秋亦嘟囔:“你早知道。”

    “我得去。”虞觀道,“若真是仙界,我會拉來助力,若不是仙界,我也當在第二劫到來前掐滅這些隱患。”

    秋亦很想反駁他,讓他不要管這些了,可他自己就是這么個想法、也是這樣做的,完全沒有底氣去讓虞觀不要這么做。何況從歷史來看,第二劫若不是虞觀重創鬼世,修真界的命數難測。

    不過,秋亦:“你沒有去。”

    仙門只在有人成仙時出現,而虞觀現在已經成仙了。

    “嗯,你比較重要,所以延誤一會兒。”虞觀道,“不過我已截下它的坐標。”

    秋亦果斷道:“還有時間,我陪你同去。”

    本來這也是最保險的辦法。

    虞觀搖搖頭。

    若是秋亦與他同去,本已重傷的秋亦必然成為集火點,虞觀有信心保護好他,可既然有選擇,那么他便決不會將秋亦的性命置于風險中。

    虞觀的態度堅決非常,秋亦不得不提醒道:“你剛剛才向我保證。”

    他又指了指四面坍塌廢墟,隱晦譴責虞觀破了殺戒,又說:“我去是最保險的辦法。”

    虞觀卻點點他眉心,傳了部功法與他。

    《藏鋒》與《守心》相配,其作用是恪守殺戒時間愈久,破殺戒后所得增益便愈強。

    秋亦心神一動,明白了虞觀為何敢開殺戒,如果是多了這部功法傍身,一切或許真會不同。

    他想了很久,最終肯首,再一次選擇相信虞觀。

    時間還剩不少,應著秋亦的要求,虞觀帶他去看了一眼燃焰仙尊,打個招呼就走。

    秋亦其實想去提前殺了華彩娘娘等人,能救下燃焰仙尊最好,這樣他師尊也不用單打獨斗一人抗第二劫……但是虞觀微笑道:“不準再擔更多因果了。”提前堵死了秋亦的路。

    途徑一座城池時,正巧遇上節日,大小花燈精巧可愛,漆黑的夜空中璀璨的煙火盛開,滿城熱鬧。

    索性停下來看看。

    秋亦很黏人,總要牽著手,和虞觀靠得很近,他看了看路上的行人,而后在一束銀色花樹綻開時,同虞觀咬耳朵:“師尊,為我加冠吧。”

    “發帶不好么?”

    黑夜里,秋亦的眼睛與臉頰被煙火的光芒微微照亮,他小聲道:“我想你的存在變得、嗯……更沉重一點。”

    束縛、壓迫,如果這些能帶來重量和存在感,那么秋亦甘之如飴。

    秋亦輕輕地、笑著說:“你是更沉重的存在。”

    他笑得實在好看,虞觀為他而恍神,等到徹底回過神來,已經為秋亦梳好長發,盤成發髻,捧起取玉石之精而制的玉冠為秋亦戴上,再插上玉簪,簪尾刻小魚

    太潦草了。虞觀不禁有些后悔地想。應該更慎重些……往后應當再選取新的發冠……

    秋亦顯然并沒有這么感覺,他看起來挺開心挺滿意的,眼睛彎成月牙。

    虞觀忍不住俯身,親了親他的眉心。

    片刻,虞觀起身,慢慢摩挲著秋亦的臉頰,見他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笑了笑,溫和地對他道:“你要回去了。”

    他掌控時間,比秋亦更知道他能待多久。

    “閉上眼睛,去看未來吧,”虞觀伸手覆蓋上秋亦的眼睛,“我們很快會再見的。”

    秋亦眼睫顫動,聽話地閉上眼睛,感到掌心的溫度和聲音都一并遠去。

    他做好了準備,見到虞觀的準備,咽下一切改變命運而帶來的苦果的準備,但是風聲呼嘯,水聲激蕩,本應降臨的痛楚卻沒有到來。

    遠古,虞觀靜默佇立在好像還殘留著秋亦氣息的室內,忽而伸出雙手,像是從虛空中掬了一捧虛無的水。

    時空震動,空氣嗡鳴,令人牙酸咯吱聲中,無數命運正在發生某種偏移,無數條常人不可見的因果紅線紛亂交錯,被虞觀從虛無中抓了出來。

    這些是秋亦踏入虞觀的命運后所改變的因果,它們將會化為刀刃刺向秋亦。

    但虞觀不會讓秋亦受傷——他要替秋亦逃過懲罰。

    既然改變會有秋亦承擔不起的后果,那么他替他修正就好了。

    手掌合上,那些紅線瘋狂地扭動蠕動,腦海中的記憶在飛快流逝,巨大的轟鳴聲在耳畔響徹,虞觀攤開手掌,一尾紅魚出現在掌心,呆呆地擺著尾巴。

    幾乎很少動用的未來身出現在一側,對自己伸出手,等待著接過紅魚。

    他將在不知多少年后將這尾紅魚交予自己。

    所有和秋亦有關的記憶都在淡去與修正,放下紅魚的一剎那,轟鳴聲消失,世界陷入一片寂靜,虞觀在記憶深處看到了一個淺淡的影子,似乎是在笑著的。

    可他不記得那是誰了。

    影子消抹散去,連同虞觀的追尋之心一并徹底化為虛無,只留下兩部功法。

    未來身淡去身影。

    又是很多很多年,秋亦在熟悉的呼喚中睜開眼,風雪飛揚,天色昏暗,無名山上,白發銀眸的仙人對他微笑:“看到未來了嗎?”

    這一瞬間,秋亦心中晦暗一掃而空,他念頭通達、心如明鏡,只映一片光明。大道之聲在耳畔重重蕩開,秋亦身上傷勢一瞬痊愈,熟悉的陰陽生死畫卷再一次展開,輪回顯現,天地震動,群山俯首,慶賀仙尊誕生的禮樂聲徹響世界,無數人開始掐算推斷——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他向他跑去,暢快的、喜悅的笑聲在風雪中響徹。

    然后一頭扎進對方懷中,乳燕投林、倦鳥歸巢,他大聲回答他的話:

    “看到了!我看到了!”

    第263章 第三劫(一)

    烽火臺上, 和尚敲木魚到兩千九百九十九下,忽然停了, 銀色的飛蛇從遠處飛來,在他面前化為人形,從乾坤袋里取出一方油紙包丟出去:“給。”

    無中把油紙包拆開,熱氣和香氣像霧一樣撲面而來,金黃的皮上滋滋淌著熱油,赫然是一份像是燒雞的素齋。這是浮屠寶殿的特產。

    自宗舞閉關修行后,無中好久沒吃到。隔了一個世界, 通訊玉盤上的傳送陣也很難起作用, 幸好小銀回去探望糖葫蘆, 路上幫忙捎帶了一份。

    無中懷著感恩的心道:“感謝小銀,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如需報答我改明就讓牧兄給你做牛做馬為奴為仆……”

    小銀翻了個白眼, 十動然拒。

    無中把油紙合上:“糖葫蘆修行順利嗎?”

    糖葫蘆如今在建木身邊修行, 并作為看守者保障它的安全。小銀上次見他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他想了想, 點點頭。

    百年時間到了,小銀和無中換了班, 由他來看守此處。

    糖葫蘆對只有他一個留在建木那里很有怨言,小銀和白面團一起聽了他一通嘰里呱啦,聽得腦袋暈暈, 兩個腦袋四個大, 因此浪費了點時間, 回來時已經是黃昏時刻了, 再耽誤一會兒, 小銀便看見夜晚垂落在這片被改造而出的荒原上。

    無邊無際的深藍夜空,繁星像是撒下的大小珍珠。

    無中的身影在夜幕下變淡變小, 消失在了遠處,小銀猜想他大概是去找死黨牧直知炫耀了,他們兩個共同話語似乎挺多的。

    城墻下方傳來稀疏的聲音,在結束狩獵后,一部分的修士選擇回到更安全、靈力也更充沛的城墻之后修行。

    他們中有大乘境,也有分神境,單這一夜從小銀所看守區域經過的修士便有大幾百人。這還只是此界中歷練的修士,修真界還有不少有生力量……比起多年之前的修真界,如今的修真界高境修士數量幾乎翻了個倍,可惜還是無人成仙——以至于有人說修真界仙位有定數,一個時代只能供出一位或兩位仙尊來。

    小銀目眺遠方,星光澄澈,如同虛假的投影——事實也正是如此,火種靈舟沒有日月星與天空,這一抹光原本就是從修真界借來的,小銀望著黑暗的虛空,照常警戒。

    距離那一天已經過去了數千年,鬼世的修煉場早已被那十萬修士們吃干抹凈大半,而今火種、鬼世、再加上破破爛爛的上古戰場,三界早已融合,無數秘境被投放牽引到這里,又修筑起一道宏偉綿延的長城庇護,最終使得這方糅雜的世界代替上古戰場成為修真界的新哨所和歷練場。

    像小銀現在所處的烽火臺共有一百三十座,每一座都由一名渡劫境修士守衛,在所有烽火臺破之前,攻擊絕不會波及到修真界。

    豐沛的靈力隨星光一同傾瀉而下,吐納之間被小銀煉化至體內,舒適至極。這是守衛在此的受益之一,其他種種好處更不計其數,以至于守衛烽火臺一事在修真界成了一項十足的好事。

    但白面團越來越焦慮,越來越憂愁,它感到那個日子越來越近了,但是變數也變得更多,它居然不能確定到具體的月日。

    如果大主人和二主人在就好了。小銀當時一邊安慰它,一邊心想。

    但可惜的是,至今也沒有得到任何兩人的消息。

    小銀嘆息一聲,再看向天際,視線忽然一頓,心臟跳得飛快——

    深藍帷幕下,一線黑光飄揚升起,像是一抹浪花的白沫,它升起,輕輕地、如同夜晚的笑臉,切割開蒼穹,小銀的腦海中頃刻拉響尖銳的警報,轟隆,一百三十座烽火臺上霎那亮光沖天,貓叫一聲,無數修士身上契約灼痛,被拉拽傳送回城墻后,代表備戰狀態的光芒閃爍夜空,下一秒,那道凌空黑線重重落下!

    “轟隆隆——!!!”

    巨大的浪花飛濺,鋪天蓋地的黑色浪潮從九天滾落,嘩啦啦沖刷而來,一路碾碎所有生靈與秘境,散著靈光的碎片散落其間,只是一瞬便被徹底吞沒。

    第三劫就這樣降臨了!

    它碾碎重重阻礙,勢不可擋地沖來,僅一息功夫便已經沖至城墻前,無中才把口中的美食咽下,耳邊盡是紛亂但不過于慌亂無神的嘈雜聲音,來不及出聲,他一把上前推開牧直知,手上霍然拋出一件法寶。

    十二瑩潤散金光的舍利子在黑夜中閃耀如焰,光芒刺目灼人,只聽“嗡”的一聲,原本即將被吞沒的城墻拔地升起一截,每一塊磚石上都附上層層愿力金光。

    這是浮屠寶殿十二位得道高僧坐化后留下的舍利子,后受千萬年供奉,浸染無數愿力,最終成為傳世法寶。

    同一時間,其他烽火臺上,孟正、梁云延等數十位修士一并拋出相類似的法寶,整段城墻都被籠罩在愿力金光之下,緊接著,符修和陣修對這道屏障再一次地加固,靈光幾乎點燃了這個夜晚,但黑潮在城墻外嘶吼拍打,巨響驚天動地,它所經過的地方只有泯滅成虛無,修士們既不能將它收納,也不能與它對抗——他們撐不了多久!

    但第二劫的教訓和例子已經被在場所有修士背得滾瓜爛熟了,事實證明,面對這種自然力量性質的災劫,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它們切割成部分。

    “喵!”趴在高聳尖塔上的三花貓高叫了一聲,焦急地催促,利爪深深嵌入磚石。

    時間!抓緊時間!

    說時遲那時快,好像一陣狂風卷過,咚咚咚,以孔丹為首,在喧鬧中排兵列陣好的一眾修士面色凝重地在墻上倒下相應的丹藥。

    所有修士來到火種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領取丹藥,他們每人手上都幾乎有上千份不同種類的丹藥——全都是丹閣針對大劫研制的。

    在漫長的時間中,除了再次開始儲備丹藥資源外,重建后的丹閣艱難地撥出了一小伙修士來來研究、來想,想他們還可以做什么,他們還有什么能做到的,孔丹他們嘗試了很多,幾乎是絞盡腦汁地想了一切第三劫可能的形式,其中第二劫的針對方法他們研究的是最多的。

    噗通、噗通,丹藥傾斜一空。珍惜的神物、數不清的靈石在一瞬間全都消耗殆盡!

    “退后!!!”孔丹聲音落下的一剎那,咕嚕咕嚕咕嚕咕嚕——目光所及,整片黑潮都開始沸騰尖嘯,冰冷的黑水在這一刻仿佛成了巖漿,好像有人在其內部放了無數火藥并點燃,黑水飛濺到城墻外壁,即便站在高崗之上也能感受到刺人的灼熱。

    小銀往后退了一步,余光瞥見柳藍趕來此處,心中不由一定,在柳藍到來接過烽火臺的一瞬間,他的身影霎時隱入虛空。

    電光石火之間,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密密麻麻的聲音讓修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先前升騰的氣泡炸裂,啪嗒啪嗒,一具具黑色的、泥土一樣的人形從黑潮中爬出,每爬出一位,黑潮就下落一點、變淺一點。

    第二劫時正是靠著燃焰仙尊將劫雷切割成無數部分才得以支撐到后期。

    “成功了!”

    主要擔當后勤的丹修們擊掌歡慶,歡呼聲震天,讓立于墻上的修士們都感到精神一振。

    但經驗更豐富的修士能察覺到愿力金光正在此消彼長中緩慢消耗殆盡,濕漉漉的黑色人形抖動軀殼,踏著虛無向前邁進。

    一聲暴喝,箭雨、符咒、遠程術法鋪天蓋地籠罩而下,靈光迸濺,撲通撲通,人形倒下,但很快又有新的站立起來。

    “唰”,愿力金光散去的一剎那,之前負責教授作戰布陣的教官梁云延抽出佩劍,高舉向天,聲音鏗鏘,空氣震動:“分神合體修士列陣圍殺,合體以上修士自由作戰。”他深呼吸一口氣,“——就在這里把它攔下!”

    肅殺的風掠過此地,一百三十座烽火臺連成一線,戰旗獵獵作響。

    殺!

    ……

    血腥味沖天,疲憊侵蝕著在場的每一個生靈,不過數個時辰的交鋒,原本光潔的城墻墻面上已經出現了不少坑洼,但愈是交戰,愈有攔下它們的信心。

    就在交戰的過程中,修士們逐漸發現了這些黑水人形的難纏之處,它們不能用常規的手段來對付,在黑水人形這里,境界決定一切,境界比它們低的修士的攻擊會成倍削弱,根本構不成任何威脅,而面對同境界修士,黑水人形又顯得皮糙肉厚,極難殺死。

    唯一幸運的是它們缺點不少:動作遲緩、普遍境界不夠高、除了境界壓制外就沒有什么厲害的攻擊手段了。因此幾個時辰下來,在場修士受傷不少,死亡數量卻幾乎為零,根據特性進行針對性作戰后,受傷的概率更是直線下降。

    半空之中,一名靈力快要見底的刀修退后,另一名修士替補而上,給他扯出一點服用煉化丹藥的時間。

    這套方法他們已經用了幾十次了,每次都能掙得一段時間,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高的收益,誰知就在此時,另一名境界更高的黑色人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來!

    “砰”!

    嘩啦,刀修臉上濺落一道替補修士的血——對方的頭顱被轟碎了。

    “……”

    刀修臉上閃過一絲茫然,但很快,怒意如火在心頭灼燒,將所服丹藥的靈力調動而出,嗖的一聲,他飛快向前逼近來敵,手背青筋暴起,憤而橫劈一刀!

    “償命來!”

    刀光一閃,“砰砰砰”、三四五個圍來的黑色人形扭動著,頭顱盡斷。這就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但這一次,它們居然詭異地沒有像先前那樣倒地消失。

    噗通、噗通、噗通。仿佛預感到了什么,刀修的心臟劇烈跳動著。

    在他驚駭的目光下,刺啦、刺啦,裂帛四響,黑色人形如繭般撕開,潺潺水聲拍打耳膜,黑泥人形中走出一道樣貌清晰的身影——

    “情況有變”的聲音被掐斷在嗓子里,刀修的尸體軟綿綿地沉沒進黑色的潮水,被潮水覆蓋。

    幾乎是同一時間,“咔嚓”!

    清脆的一聲響,所有修士心底咯噔一聲往下沉,只有陣修驚懼的聲音在戰場回響:“陣法破了!快、快守城!”

    ——城墻上的陣法被強行打破了!

    “是誰?!”

    柳藍心中一緊,神識浩瀚一瞬掃過,就在觸及某一處時,“啪”!

    空氣爆鳴,神識受傷的柳藍悶哼一聲,臉色煞白。但這些她都管不到了,她站在烽火臺上,看向鞭聲響起的地方,神情極度難看,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擠出了一個稱呼:“……阿月。”

    死在第一劫中的月水尊者從虛空中顯現出身影。

    她手持長鞭,目光落在城墻之上,模樣竟與曾經全盛時期無異。

    居然敢玷污死者!

    柳藍幾乎氣得渾身發抖,靈力因為情緒空前膨脹開來,下一秒,“吼——”怒吼響徹云霄,原本的人形瞬間膨脹變化成龍,藍鱗的蒼龍穿云破空,如一道藍色箭矢般沖向“月水尊者”。

    就在此時,“月水尊者”忽然開口了。

    她看著柳藍,態度很親切地說:“阿藍,你化龍了啊。”

    河流翻涌,潺潺的水聲持續作響。而柳藍在此刻忽然明白了,那是黑潮的聲音,亦是歲月長河的聲音。

    一瞬間,寒毛炸起。

    第264章 第三劫(二)

    天空被撕破, 空蕩的罡風呼嘯倒灌而入,憤怒的龍鳴漂浮在高空, 被撕裂的云層間,鮮血淋漓的龍身一閃而過,湛藍含血的鱗片粘皮沾肉,眨眼被刮下,“砰”的一聲墜落地面,砸出一個深坑。

    月水尊者與龍相對,體型雖顯得渺小, 但傷勢狀況比之柳藍卻實在要好許多。

    這些從黑水中破殼而出的亡靈繼承了前一階段的優勢, 防御能力比生前更強上不少。

    交戰的前期, 柳藍一直試圖勸她回頭,但毫無用處。對方雖然有著靈智記憶, 甚至情感, 但他們與生者不同,從身到心, 毀滅此世成了第一位的目標,即便與昔日友人敵對決生死也沒有問題。

    柳藍根本無法改變這一切。

    廝殺聲沖天, 當初上古戰場的情景在此時再度重演,修士們心底都清楚,他們早沒有退路了。大乘境、渡劫境, 皆已經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對手, 戰場被分割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區域。

    柳藍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藍龍深呼吸一口氣, 在道道鞭光中身體像一條靈活的彩色綢緞般游走, 靈力霍然散開——

    嘩啦啦, 月水尊者聽到了潮水的聲音,海浪與潮水因龍涌動, 澄澈的水浪拍打而來,四面含著鮮血的云海雨霧在這一瞬間到達了頂點——暴雨傾盆而下!

    雨水噼啪打出千萬空洞,無數哀嚎嗚咽中,“唰”,月水尊者忽然放出手中長鞭,鞭身放大、放大,眨眼間竟然化為一條不滿渦旋的凌空江河,匯聚容納所有雨霧,如同一把巨大的保護傘,庇護的卻是修士的對立面。

    “嘭嘭嘭嘭”!江河破碎,無數水浪爆開,一條藍龍猛然沖出,利爪鱗片強橫撕開前方所有阻礙,仿佛就在等著這個時刻,瞬息逼近月水尊者,猛然相撞!

    “砰”!

    月水尊者閃躲不及時,胸膛下肋骨寸斷粉碎,被龍角撞上的地方被勁力撞出巨大豁口,觸目驚心。

    而藍龍身后,巨浪重重疊疊翻滾翻上,其勢之高,早已越過城墻,仿佛一道高山,梁云延猛然一聲暴喝:“退后!”,下一瞬,巨大的海浪轟隆隆從天而降,咆哮猙獰,沖刷向黑潮!

    方圓百里內,黑色和藍色涇渭分明,無數黑色人形連破殼的機會都沒有,在水中沖刷成黑色的污泥,清濁兩分!

    龍與云水為友,柳藍放棄了范圍選擇威能,只為了能夠先清理出一片凈土。

    然而電光火石之間,一道高塔——還是籠子?竹篾編成的小籠忽然從高空落下,“砰”!虛空和早已破碎得不成樣子的大地震顫,竹塔仿佛一道定海神針立在浪潮之間,黑水和所有人形須臾攀附而上,柳藍的攻擊再傷不到他們分毫。

    與此同時,柳藍身上鱗片忽然炸開,不好的預感降臨,想要離開,但月水尊者卻不允許。她傷口的鮮血流下,化為潺潺的水,臉色蒼白,手上力道卻其大,一把拽住龍角,手臂宛如死纏的鞭子般拉住柳藍,任由柳藍如何掙脫都不得。

    一道暗光忽然從背后襲來,撕心裂肺的痛苦,柳藍的血肉膨脹變化,時而是龍,時而是蛟,時而又退化成最初的小蛇,根本無法攻擊,但這種變化絕不會持續太久,流水化為盔甲,柳藍掙扎著遁入云霧中——

    “啪”。

    一條鞭子穿過水流。

    在她變為蛇的時候,長鞭絞殺了她的性命。

    膨脹的丹田還未爆開,便被一并掐滅火花。

    她終于變回了龍身,逐漸黯淡的巨大眼瞳中映照出梁云延被萬劍穿心的景象,他死在向前的那一步,還有孔丹、屈通海、很多不認識的人……

    除了阿月,又有多少原本已經消散于天地間的死者回歸呢……

    巨龍的身影滑下、滑下,像是一座島嶼倒塌,月水尊者的目光落下、落下。

    一聲巨響,然后再無聲息。

    無涯尊者就站在原先柳藍背后的位置,手上還抓著他那仿佛是編了玩耍的小籠子,他砸吧砸吧嘴,對月水尊者道:“你需要休息。”

    月水尊者不可置否。她伸出手掌,長鞭飛回,隨重傷主人一起隱入虛空。

    一百三十座烽火臺,還剩二十七座。

    戰場另一端,“篤、篤、篤”,輕微的聲音時不時在黑暗中響起。

    小銀和三花貓在好不容易找到的薄弱點處努力破開套在世界壁壘上的封鎖,修真界應該已經知道第三劫到來的事情了,但敵人是什么、如何應對、甚至對敵死去的人會不會加入敵方……他們必須要把消息傳遞出去。

    小銀是行此道的渡劫修士,三花貓是世界意識,兩者合力,封鎖如玻璃般層層破碎,但敲著敲著,三花貓感覺到了不對勁:“不對……它在緩慢地自我增長……這是個假的薄弱點!”

    對方在誘導他們認為可以在此破壁,浪費他們的時間!

    小銀也回過神來了,深深皺眉,感到棘手:“對方有相當高明的修士在幫忙,可能是陣修。”

    “現在怎么辦?”三花貓急得快哭了。

    這么久了,它心智還停在當初狀態,也沒什么攻擊的手段。

    小銀當機立斷回答:“放棄這里,再找另一處薄弱點。”

    鎖和鑰匙從來成雙成對,世上絕沒有十全十美的封鎖,只是因為實施封鎖的人層次過高,所以有時候它的缺陷薄弱都高攀不起、甚至發現不了而已。而在不能捏碎整個鎖的情況下,身處鎖內,也只有找到弱點后才能深挖撬動,繼而開鎖。

    不過,即便對方再天才、層次再高,只要能夠找到方向,小銀有信心打破任何壁障。

    “好!不過外面很危險,我們小心點。”三花貓扭曲前路,四足飛快跑動,帶著小銀向最近一處可感知到的薄弱點飛速前進。

    第三劫突兀到來,三花貓對世界的掌控力飛速下降,眼下造路能力下滑許多,甚至遇上了幾位渡劫境敵人,還好小銀曾經是個隱蔽的刺客,帶著它躲了過去,硬是沒讓人發現。

    剛松了一口氣,“喵——”凄厲的叫聲劃破了昏暗的環境,三花貓被抓起來——無涯尊者哼哼笑了兩下,回收了自己的好籠子,將這只毫無戰斗力的世界意識關在其中。

    他再向變回原型的小銀看去,一種粘稠的惡寒感瞬間爬上身軀,小銀下意識變回人形,眸中的光芒瞬間映入毫無防備的無涯尊者的眼中。

    “!”

    鎖鏈嘩啦作響,一層層屏障封鎖了一切,無涯尊者笑容一滯,渾身僵硬,竟無法動彈!

    這片刻的停滯便會要命,小銀猶如鬼魅般無聲無息貼近,左手砰地拽住籠子,籠子上對他來說微不足道的封鎖頃刻破滅,同時小銀另一只手不知何時握住了一柄冰冷的匕首,自上而下猛地一劃拉,“噗呲”!

    血色飛濺!

    無涯尊者胸口到額頭唰地爆出一道血線,血淋淋的一身,黑色咒文爬至脖頸處,帶來極為難受的層層削弱。

    也就在這時,小銀眼中劃過一絲驚異,剛想后退,“啪”,無涯尊者居然已經打破掙脫了封鎖,不退反進,一把抓握住小銀持匕首的手,咔嚓咔嚓捏碎了數塊手骨,死死卡住對方的行動。

    小銀不擅長近身作戰,這種限制對他來說極度危險。

    忽然之間,“嗡嗡”“呱呱”“啾啾”——各色蟲鳴聲驟響,無涯尊者耳中流下鮮血,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鋪天蓋地的蠱蟲飛來,密密麻麻一片,猶如恐怖巨蟒,猛地甩下一尾巴——

    “啪”!

    無涯尊者的手猛然斷裂,小銀脫困。

    陳冷虹坐在巨蟒之首,帶著漫山的蠱蟲強硬插入小銀和無涯尊者之間,一句話也沒說,蟲鳴奏響的夜色中,小銀只能看見她披著蒙蒙血色的背影。

    有過經驗,吃過虧,所以才要提前做好準備。所有守烽火臺的高境修士都曾討論過未來要是遇上第三劫該怎么辦。

    當時提出一種情況,即上古戰場情況重演(所有修士一致認為這個可能性很大),小銀說:“我可以打破封鎖,破開一條縫隙就可以傳遞消息,撕開一個口就能讓幸存修士有機會被傳送回去。”

    其他修士說,那到時候我們保護或掩護你,你放手去做。

    三花貓在前方跑得像是一陣風,此界的情況不斷被它傳遞給小銀,死傷數量驚人,其中有多少朋友,但小銀不能去看、不能分心,因為敵人的情況更為重要。

    他們將陳冷虹和無涯尊者甩在身后,一眼也不再去看,身邊是巨龍開始腐敗的身軀,鼻尖嗅聞到的全是刺鼻的血腥味。

    這個夜晚即將結束。

    小銀和三花貓排查了第七個“薄弱點”,皆是誘餌與假象。

    觀察得出,主導封鎖者共三人,一主二輔,兼有數不清的修士。

    最后……這位主一定是位仙境。

    仙境啊。

    鮮血匯成海洋,尸體鋪成大地。

    第九個“薄弱點”,假象,屈通海幫忙送他們離開,他死了。

    一百三十座烽火臺,還剩下六座。

    三花貓和小銀說了什么。

    長夜將要迎來終結,鮮紅的黎明隱隱可見。

    無中和牧直知攔下了敵人,牧直知挖下自己的眼睛,粗淺地煉制成法寶,寄予一縷神念,為他們指向好運。

    他們似乎也死了。

    六臨福運瞳隨著主人死去,失去了所有靈性。

    三花貓再一次被抓住時,小銀頭也沒回,只顧向著下一處前進,路上狂風呼嘯,流水咕汩汩,小銀變回了原型,長時間打破極限的速度讓它光潔的羽翼變得殘破,但此時管不了這么多了,眼前就是最后一次了!

    穿著黑袍的修士想要攔下它,但小銀渾身靈光璀璨,居然越過了他,不需要層層打破、不需要嘗試與研究,渾身靈力爆開的瞬間,“刺啦”!

    羽蛇幾乎要流出眼淚。

    裂縫打開了。

    只有一縷一絲,但也已經夠了。

    它戰勝了仙境。

    它完成了承諾。

    小銀的意識恍惚上浮。

    它呼喚它的朋友,呼喚白面團,要將一切告訴他。

    蘊藏信息的聲音和神念從縫隙中傳了出去,它將會且只會被時刻關注此處的白面團聽到。

    裂縫迅速閉合。

    小銀想起陳冷虹他們,想起大主人二主人、糖葫蘆建木,還有很多很多……滿懷著擔憂、不甘,和遺憾,它的意識和身體一并隨風散去。

    死亡原來是這么簡單的事情。

    被抓住的三花貓終于停下了它幾乎瘋狂的掙扎。

    一個活著的生靈都不存在了。

    一百三十座烽火臺染成了血色。

    滿懷恨意地,它看過面前每一道身影。

    “不要這樣抓住它。”穿黑袍的陣修回到此處,冷淡地說。

    無涯尊者道:“為什么?多可愛的貍奴啊。”

    墨沉輕嘖一聲,看無涯尊者的目光中含著輕蔑。他道:“這是火種的世界意識。”

    “所以呢……”

    “呢”字還沒說完,“轟隆隆!!!”地動山搖,天空與大地動蕩搖晃,無數碎片掉落,巨大的力量推壓擠來,好像整個世界都在一瞬間收縮凝聚,即便是渡劫境也難以反應得過來,而當繃緊到極致,耀眼靈光一瞬照亮了整片世界——

    虛空中有很多泯滅的世界,再多一個也很尋常。

    三花貓對小銀說,我們都死在這里,他們也別想再離開。

    第265章 第三劫(三)

    三花貓對小銀這么說時, 語氣中帶著幾分天真。

    它也確實是天真的。

    ——“啪”。

    晨曦破滅,洶涌澎湃的靈光陷入靜止。眾人對來者低首, 以示尊敬。

    燃焰仙尊掐滅了這點光芒。

    今天的太陽不會升起了。

    ……

    修真界。

    建木參天,枝葉軀干上淺淺的紋路閃爍,綠葉在風中吹得沙沙作響,仿若呼吸。糖葫蘆焦急地在陰影下走動轉圈,時而成人形,時而變幻原型,不停勸感知到第三劫到來后提前出關的宗舞做些什么。

    “他們情況一定很危險, 我們應提前做好準備去救人——”

    宗舞臉色慘白, 打斷他:“不必了。”

    糖葫蘆猛然轉頭看向他, 憤怒而絕望。

    宗舞喉結滾動,近乎艱澀地開口道:“……已經沒用了。”

    “可白面團什么都沒——”

    糖葫蘆忽然止了聲。

    “呼呼——”

    風動了。

    這是一陣不存在于物質世界的風, 無形無蹤, 而在另一面,神念匯聚成的海洋被輕輕撥動, 一瞬之間,萬物生靈都感知到了某種事物——一張驚人的巨網以驚人的速度霍然張開, 無論是小世界路邊只有一絲靈智的野草,還是修真界已經觸摸到瓶頸的半仙,無數生靈的意念皆數被籠括在這張浩瀚無垠的網中!

    好像多出了一份外置思維, 所需要知道的、各處的信息和知識潮水般撲打涌來, 卻又絲毫不覺得痛苦。

    緊接著, 天道的聲音在這張網上、在每位生靈耳邊響起。

    黑潮……無涯尊者、月水尊者、陣祖……死者回魂……

    它宣讀著被傳遞而來的消息, 浩瀚而廣闊的聲音帶著轟鳴聲, 震顫在每位修士的心頭。

    糖葫蘆卻根本顧不上那些,他寒毛炸起, 心神震蕩,腦海一片空白:“白面團?——白面團!你在嗎?”

    沒有回應。

    “……”

    耳邊是如同合奏的浩瀚聲音,糖葫蘆意識到了什么。

    也許這是真正的世界意志,是天道,但獨獨不是他的朋友。

    “每任天道意識都是為了完成某種宿命而存在,”宗舞拍了下他的肩膀,安慰他,“我想它現在還在,只是太過辛苦,無法回答你……如果第三劫結束得夠快,它和我們還會再見的。”

    “……”

    糖葫蘆不是小孩子了。

    承擔起這樣龐大的、一整片世界的聯絡,白面團這抹意識的生命已經踏上了死亡的路。

    生命的蠟燭,一旦燃燒起來就無法停止了。

    “我也要去做我該做的事情了,保重。”

    “……保重。”

    漆黑的夜空翻涌上朵朵浪花,糖葫蘆凝望天際的黑潮,忽然眨了下眼睛。

    眼淚一瞬落了下來-

    太陽消失了,即便是能夠夜視的修士也感到渾身不自在,更何況一直以來與白日共生千萬載的修真界。即便有天道穩住局勢,即便第三劫還未完全攻來,火災、山崩、洪水、海嘯、靈力暴動……災難頻發,無數弱小的生靈疲于奔命。

    這種情況決不能一直持續下去。

    大夏皇朝,幾名稚子在太后膝下撒嬌,問太陽去哪了、什么時候能回來。

    太后慈愛地撫摸孩子剛長出來的軟發想,笑道:“太陽只是落山了,別擔心,我們有新太陽。”

    這樣的一幕發生在無數地方,所有生靈等待著,天道也在靜默地觀測。

    ——可太陽遲遲未能升起。

    神造堂中。

    消息的傳遞從未變得如此迅捷,細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段又一段信息跳躍出現在腦海中——新日作為副本,受到了舊日的影響,無法正常啟動,需要調整!

    偏偏在這種時刻出問題!這種要人命的時候!

    所有鍛器師都要瘋了。

    徐鑄木步履匆匆進入核心區,巨門轟響打開的一瞬間,上百名鍛器師將目光投向他,焦急喊道:“副堂主!”

    從鬼世歷練回來后,各大勢力掌權人與修士主力重新洗牌,老一輩退居幕后,新一代上位,比較經典的例子有宗舞正式接手萬寶閣,孔丹接手丹閣,以及徐鑄木徐琢冰繼承了神造堂。

    鍛器師都是實干派,既然已經通過靈網——姑且這么稱呼吧——篩選互通了所有需要知道的消息,沒有半句廢話,其余修士啟動那些花了海量靈石建造的器械和陣法,徐鑄木換上特制的法衣,套上重重庇護,沉聲道:“拆開核心。”

    轟鳴巨響中,新日表面冒出蒸汽,緊接著緩緩頂出一塊仿佛黑子的圓孔,它們裂開縫隙,緩緩向兩邊打開。

    這種針對新日的調試看一次少一次,其他鍛器師看得目不轉睛時,一道冷若冰霜的聲音通過靈網赫然響起:

    “除副堂主、兩名以外,其余鍛器師盡數退出核心區。下面我報到姓名的鍛器師前往一號區,為指定目的地篩選整理出千套高階法器……”

    第一組修士篩選法器,第二組修士在神造堂之外布陣準備,第三組修士喚醒調整神造堂內部的各項機關……

    所有得到安排的修士們唰地散開,奔赴向各處各地。

    密密麻麻層層編織的蛛網上,一只只千絲蛛從遠方過來,揮動著蛛臂,帶上那些整理好的法器奔波消失在絲線上。

    這些年有青丘一份好處便有它們一份好處,千絲蛛這個族群早已繁衍生息、壯大遍布到各地,與萬寶閣之間成為了深入合作關系,在傳送陣被第三劫干擾的如今,它們幾乎成了各勢力間唯一的交換橋梁。

    整座神造堂像是一臺高速運轉的機器般運轉起來。

    徐琢冰一邊回應其他勢力的問話,一邊登上神造堂中屹立的閣樓,連上十七層,最終在頂樓看到了一方鏡面法寶。

    除了新日以外,神造堂共有三件仙器,一件為造化熔爐,每月可拔高任意品階材料品質一次,是新日的鍛造成功不可或缺的法寶;另一件為天工匠錘,鍛造塑形法寶時使用;最后一件、也被譽為最沒用的一件仙器正在徐琢冰眼前。

    她正要上前喚醒仙器,“轟隆隆”!!狂風呼徹,竟然發出炸雷般的聲音,整座閣樓都要搖晃起來。

    徐琢冰嘭地一聲扣下仙器,穩住身形,頂住狂風向外望去。人為點燃的點點星火在怒風中搖曳,照出深深淺淺的黑色,虛空中,黑色潮水猛然拍打向神造堂方向,所過之處,空間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破碎擠壓聲,勢不可擋。

    可新日還沒調試好!!!

    忽然一聲,“起陣。”

    四洲八海三千島無數小世界,有陣修一骨碌從堆成山的陣法考冊中爬出,有陣修著急忙慌在陣法上鋪滿靈石,亦有陣修對四面自發守衛此處的修士表示感謝……當聲音落下的時候,一點、兩點、點連成線,線連成星空,三千世界一瞬亮起無數節點,黑絨上抖落漫天繁星!

    無數個節點鏈接匯聚完成,“砰”!拍打而下的黑色浪潮隆隆倒轉,濺起無數血沫——修真界外側,一方超大型陣法散著淺淺靈光,將所有世界包裹得如珠似玉,猶如第二重烽火臺,阻攔一切危險。

    護界陣法!

    世界各地,恐懼哭泣的聲音漸漸減弱,有人好奇地看向夜空中這層輕薄而又無比堅韌的陣法,眼中逐漸冒出光彩。

    有的道途為了殺伐而存在,有的道途卻仿佛生來就為了守護。陣道便是如此。古往今來有無數修士提過過護界陣法的構想,既然陣法可以守家守山,那為何不能守整個三千世界?

    但一旦細想便會察覺這根本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無論是繪制陣法、還是搭建陣法,想要成功搭建起一方護界陣法,要求和條件都太苛刻了。

    可就在今日,不可能成為了可能。

    天機閣頂層,靈燈光暈浮動,梁下青煙裊裊,如紗似霧。

    諸葛窮對在場所有修士一行禮:“多謝諸位。”

    人妖巧靈皆數還禮。

    “閣主不必如此。我等心甘情愿。”

    “待到一切終了,還要請道友們一起研討大陣幾日。”

    在場共三十二名渡劫境陣修,十六名渡劫境命修。以陣修為主,命修為輔,作為大陣核心,再配合天下數千節點和數不清的各路修士,才得以滿足算力需求、撐起護界大陣。

    只是不知待到一切結束后,此處可剩幾人。

    薄薄青煙中,四十八名修士端坐蒲墊之上,閉目養神,元神融入陣法。

    諸葛窮的弟子蕭消靜默退出此處,不予打擾,待至出樓,雖然心底清楚,但還是下意識地看向了穹宇,眸中映出那層法陣,心潮澎湃不止。

    當初生死有常仙尊送來完善的法陣,讓陣界放棄獨立一界的打算、放棄鬼世歷練,全心全意為護界大陣做準備。恐怕那時,那位仙尊便已經等待著今日了吧。

    黑潮滾滾,仿若怒吼。虛空中,有人忽然輕笑一聲:“長江后浪推前浪。”

    “……”

    墨沉沒有回應,漆黑的眼中映出萬千節點的光芒。

    只有瘋子、傻子、無聊寂寞到極致的人才會去鉆研護界陣法。墨沉是其中一位。他不能忘懷第一劫的事情,在虛空飄蕩的日子里,耗費無數光陰,匯聚心血,墨沉想出了一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可不可行的陣法雛形。

    在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候,火種終于歸家。墨沉將這份殘缺的成果、連同那些傳承丟下,去歲月河,企圖改變什么。他什么都沒有做到,無聲無息地埋葬在那里,連身軀也殘破分離。

    可如今,一份以他的底稿為基礎,大刀闊斧修改而過,再由無數修士一起構建起來的陣法就這樣出現在他眼前,撐開壁壘,保護著他曾經想要保護的地方。

    墨沉喃喃道:“我那時只想著庇佑修真界。”

    比他想象得還要好。

    片刻,墨沉淺淺笑了:“干得不錯。”

    無論是修改完善的后來者,還是精準布置節點、如今撐起陣法的每一位修士。

    周文帝已經看完了整個陣法構造,撫掌贊嘆畢,他對墨沉道:“來較量一下么?陣祖?”

    “如何較量?”

    洶涌的黑潮之間,周文帝手上落入棋子,口吻自信且張揚:“便以節點計數,看你我誰破陣速度更快。”

    護界大陣給修真界爭取到了消化第三劫情報的寶貴時間。

    徐鑄木傳回訊息,在護界陣法爭取到的時間內,新日已經完全調試好,但它依然無法升空運轉。

    這次又是因為什么?!

    徐琢冰攥緊手,掌心傳來一陣刺痛,她忽地回神,看向掌中棱角堅硬的鏡子。

    最沒用的仙器,問鏡,付出代價后,會有小概率可能得到答案。

    理論上代價越高,越有可能得到答案,但這么多年來,誰也沒摸出它到底需要多少代價。鍛造新日時,前任堂主也曾問過問鏡新日到底出了什么問題,可獻上了一堆祭品,最終卻什么都沒得到。

    “回答我,問鏡,新日又出了什么問題?!”

    沒有回答。

    “好,”怒從心頭起,徐琢冰拿起鏡子狠狠砸向一邊錐石!“你沒用了!”

    錐石與問鏡同源而出,原本就用于威脅,只是在此之前誰也不敢真的動手而已——但現在管不著了!大家都得死!

    離錐尖還有一寸距離,問鏡忽然顫抖起來,浮現了一行字。

    敬酒不吃吃罰酒。徐琢冰冷哼一聲,捧來看字。

    “啪”。

    一瞬間,問鏡被丟到滿是灰塵的地上。

    徐琢冰仿佛在一息之間被抽干了所有力氣。

    她緩慢地走向窗前,居高臨下,看見漫天黑潮鍥而不舍地黏著拍打著護界大陣,也看見神造堂的鍛器師們奔波走動。

    “……”徐琢冰閉上眼。

    神造堂的眾人、撐起護界陣法的生靈們、三千界各處天災……山一樣沉重的念頭在腦海中瘋狂打轉。

    深呼吸一口氣,徐琢冰睜開眼。

    天道搭建的靈網中,神造堂范圍內的所有修士得到了一次選擇的機會。

    “……”不敢置信地再三查看其內容后,有一半的修士白了臉,猝然流下冷汗。

    選擇,

    生,或者,死。

    虛空中,墨沉與楚棋、無數正在協助或等候的修士,神情中皆閃過一絲愕然。

    ……

    黑潮的聲音猶在耳畔,蕭消坐在世界模型之前,悉心觀察上面每一個節點的明暗,手捧著那本冊子,記錄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啪”!

    蕭消悚然看去,微縮模型上,一整片區域居然瞬息滅了所有光芒!

    那是神造堂的方向!

    怎么會,明明不該這么快——驚呼卡在咽喉,一縷光忽然躍入室內。

    那無疑是太陽的光。

    眼睛睜大到了極致,蕭消不知為何,渾身僵硬,他緩慢地轉頭,慢慢看向窗外,好像這樣就能讓時間更慢一點,讓那些修士活得更久一點。

    遙遠到看不見的天際,一輪烈日黎明將至。

    神造堂中,光輝滿地。

    黑潮洶涌,砸出一陣又一陣轟隆隆的巨響,或許是冉冉升起的新日太過刺眼,有修士渾身顫抖,眼中淌下害怕的淚水。

    “我是第三十二代堂主徐琢冰,”堂主的聲音清晰響起,“神造堂從創辦至今,已有十七萬載。我們十二次瀕臨解體,但也鍛造過仙器,也造出過新日這等超越仙器的法寶。”

    有修士彼此擁抱安慰,有修士擺出怒容,掰扯起曾經借出的那一點點材料。

    “所有傳承都已經由千絲蛛帶走。我們死去之后,會有新的鍛器師繼承我們所學所想,會有新的神造堂出現在修真界。”

    所有修士握住他們的法寶。

    生還是死。

    前方是滔天的黑海,忽然有人高喊一聲:“怕甚!人生自古誰無死!”

    “嘩啦啦——!!!”

    陣法靈光徹底散去,重重浪頭拍打而下,將神造堂、新日、為了升起世界而主動關閉的陣法節點,全部吞沒殆盡!

    “多謝各位道友相伴。來世有緣,我們再相會。”

    剛剛放晴的天空再度陷入無邊夜色,世界陷入無邊寂靜。

    下一瞬,黑色的潮水瘋狂灼燒涌動,一輪灼灼烈日劈分開黑海——新日從海上升起,自由的、耀眼的、溫暖的,它跳出海面,跳出世界,光芒萬束,熠熠生輝!

    今世206892年,晴,神造堂覆滅。

    第266章 第三劫(四)

    神造堂覆滅的消息只被傳遞給寥寥修士, 大部分生靈只能夠看到新日升起灼燒黑潮,一時間, 滿界歡欣鼓舞。光芒照亮穹宇,萬物明凈,即便是厭惡光芒的生靈也忽地從心底迸發出一股無窮斗志。

    心臟跳動的聲音如鼓樂,短暫的絕對安全之后,護界陣法光芒忽地淡下一層,許許多多凡間生靈躲在家宅中,小心翼翼地窺探著外面的情景, 見到此情此景, 心里驀然一緊。

    虛空, 黑水早已在修真界之外匯成汪洋無邊的浩瀚海洋,驚濤起伏間, 無數修士的身影影影綽綽。

    楚棋“咦”了一聲, 他伸出手,竟輕松自如地探入了那層光幕之內!

    “撐不下去了?”

    也是, 籠罩大小三千世界的超大型陣法,長時間地超負荷計算, 除了仙境外沒有誰能一直維持它的巔峰狀態。

    “轟隆隆——”!

    護界之陣削弱,無數黑色人形磕磕絆絆隨著浪潮穿透陣法,滲透前往那片模糊的故土了, 只是浪潮拍打得再洶涌, 能進入的潮水與修士也只有一些。

    楚棋眸中神光流轉:“原是要層層削弱……”

    他笑了下, 即便看破了修真界陣修的念頭, 也不打算錯過這個前往的機會:“看來比試到此為此。”

    說著, 楚棋指向數十個已經全然黯淡漆黑、被黑潮吞沒的小世界,神情有種詭異的淡漠與平靜, 仿佛這一切事都無關般:“共九千九百九十九節點,所破九百七十五,如何?”

    墨沉回他:“四百九十一。”

    他卻是看的是修真界方向。

    楚棋怔愣一下,然后大笑:“我輸陣祖一籌,來日有緣,當再比一場!”

    他轉身,大踏步向修真界去,整個人忽地化為一道黑色流星,倏然穿過陣法屏障,劃過天際,轟然落至一處,砰地砸落出一方深坑。

    塵土飛揚,咕嚕嚕的聲音響起,隱約能看見黑水如潭,無數身影站起。

    深坑邊緣的大夏皇朝兵卒修士們舉起刀槍,聲入云霄:“殺!!!”

    下一瞬,“噠”,棋子落下,驚天動地!

    這樣的場景在修真界每一處皆有發生,無數大能修士從天外來,轉瞬殺出千里血路。

    諸葛窮臉色煞白,身上皮肉近乎貼著骨頭,把控好護界陣法的程度,使得不至于太多敵人一擁而上淹沒修真界后,頭腦一片眩暈,竟然感到眼前發黑,幾乎要向后栽倒。

    就在此時,有人托住他的后背,幫他穩定住身體。

    一轉頭,熟悉的面孔映入眼簾。

    十陣君道:“你且歇息,我與易知子來控陣。”

    她們之前已經各擔一域之陣,如今再擔核心之責恐有不妥。諸葛窮咽下口中血沫,話還沒說出口便被易知子一擊手刀打下,頭一歪,瞬息昏了過去,肉身元神昏沉地修補損耗。

    易知子:“姜還是老的辣。”

    有修士忍不住笑了,氛圍一時竟有些輕松。

    但當易知子與十陣君接過諸葛窮所掌控調管的諾達陣法總域時,仿佛重擔壓在肩頭,兩人額頭皆是流下冷汗。

    自古以來便是守比攻難,更別提對面的敵人簡直就如同熟悉陣法所有回路變化的陣靈,大陣的所有變化防御都躲不過他冰冷的眼睛。考慮到方方面面攔截或化解破陣,實在太難。

    沉下心來,易知子道:“諸位,堅持住,有護界大陣在,第三劫遲早可以渡過。”

    那些主動進入護界大陣的敵人很快感覺到了不適,入修真界猶如踏入粘稠沼澤,每一動都仿佛有重重阻礙束縛壓制,幾乎是舉步維艱。

    而早已熟背情報資料、做好種種準備的修真界修士們抓住時機,一舉掀起反攻!

    “殺!!!”

    鎮獄,從前擠滿無盡怨鬼的地方,如今成了庇護所。無數低境界,甚至沒有境界的生靈懷著惶恐的心祈禱。

    綠野上暖風徐徐,青驕、血婆、許許多多修士站在黃沙城城墻之上,無涯尊者揉著腦袋從陷阱中爬起時,咻咻咻——破空聲爆響,靈光如煙花炸開,萬箭齊射!

    青丘,千絲蛛們背著積蓄已久的靈果飛赴各地。

    許許多多青丘狐啃著屬于它們自己那份青靈果,境界噌噌上漲。

    宗舞遙望遠方,身后十萬法寶受其驅使,熠熠生輝,金碧輝煌成一山之威,殺得神鬼難近!

    云海之間,毛丸丸擦拭銀鏡,鏡中傳來嘻嘻哈哈的歡聲笑語,來自各個種族的幼崽們貼著鏡子為她打氣加油。

    即便她死,只要鏡子不化為虛無,里面的孩子們便不會受傷。

    云海震動,毛丸丸聽到巨響,她收起絹布,手持明鏡站于所有妖修之前,鏡中的幼崽消失,映出漫天耀眼霞光。

    下一瞬,霞光在月水尊者面前轟然炸開!

    連綿山。

    彼此臨近的丘王兩家連接成一隊,將兩大家族地盤完全包住。

    丘玉帛和王實握手言和,丘玉帛道:“等第三劫結束,我們堂堂正正比一次,我一定勝你。”

    王實道:“你還早了幾千年呢。”

    地動山搖,轟隆巨響中,浩浩蕩蕩的黑河在他們面前化為無數兵卒,在一聲更比一聲高響的戰鼓聲中,鐺鐺鐺,兩軍相接拼殺!

    荒村,轟的一聲,黑棺被長孫順擲下。

    此時村頭布滿了數十具黑棺,每一具都涂了上好的蠟油,亮閃閃一層,場景詭譎離奇,但氣息卻十分恐怖,讓乘著黑潮而來的修士都停頓了一刻。

    荒村老頭抽一口旱煙,他昔年在各地挖掘并一時儲存的靈脈全部化為晶石匯聚于掌中,隨手一拋,靈脈晶石噼啪落到黑棺之上。

    早已有過第一劫的經驗,直面第二劫的幸存大能們砍掉修為重修,躲過回潮,又因為一點執念,走到一起,建立荒村。

    他們約定,待到渡劫后期便試著封存肉身元神,冰封自己,等第三劫出,獻出老東西的最后一份力。

    秘法失敗概率奇高,近百名渡劫最后只剩下十幾位。

    而如今,荒村老頭對黑潮嗤笑一聲,挺直脊背,敲響棺材:

    “老伙計們,醒醒!”

    大夏皇朝。

    遠方的黑色搖曳滾動,作為范圍最廣的勢力,大夏皇朝即將面臨著最多的敵人,戰士們遠望皇城方向,百姓們早已按照禁令躲在一個又一個避難所之內,聽得仿佛從天上傳來的鐘鼓之音

    金碧大殿之前,文武百官位列,紫氣云彩氤氳如霧,天上帝星高照,青年梁紫微身著帝皇之服,坐上龍首寶座,百官五拜三叩行禮,口稱“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紫微星徹底點燃,竟亮比日月!

    身處境外的楚棋忽而停下腳步,凝望天空:“麻煩了。”

    皇宮上空,舉朝之氣運升騰化為一把驚世巨弓,弓弦拉滿,箭矢飛射!

    又有人在另一面被攔下,被拉入秘境之中。

    “退下。”

    夏武帝梁木位于山峰俯瞰,下方的平原上,黑壓壓的軍隊綿延而沉默。

    “朕的命令已經無用了嗎。”梁木看向位于十萬將士最前的將軍,怒意仿若驚雷。他又說了一遍:“退下,我不想和你動手。”

    “退不了,”定北將軍終于開口回答他,聲音鏗鏘,“身后便是我們辛苦打下的地盤——寸步不讓!”

    轟隆隆——鐵騎飛踏,暴雨如注!

    虛空。

    忽而一陣柔和微風拂過臉頰,逐漸得心應手破解陣法的墨沉動作一頓,捕捉到了某種氣息。

    “……”

    他沉默著看向一側,目光穿透無盡遠的虛空,那輪人造的太陽耀眼而奪目,即便仙境摧毀也需要耗費數個鐘頭,而燃焰仙尊面前,赫然已經多了一道攔路的身影。

    墨沉目光幽幽,喃喃地喚出那縷幽魂的名字:“風圣清……”

    “怪不得你的‘復活’并不完全,”燃焰仙尊道,“原來是少了一縷遁走的元神。”

    “我風塵仆仆地趕來,你怎么只會說這種怪惡心人的話,”風圣清還穿著居家常服,拍拍衣擺間,身上衣物已換為原先修煉時的衣袍,笑瞇瞇道,“別惦記了別惦記了,人死了就別整什么奇奇怪怪的復活好嗎。”

    他神情變得冰涼:“樣子太難看了。”

    燃焰仙尊嗤笑一聲,不為所動,聽不見任何勸告。

    下一瞬,火焰與狂風在虛空中猛然相撞,氣浪沸騰起千萬里,如海似淵的黑潮被沖刷得往后退出千里地,水面蒸騰上涌,多少人形哀嚎泯滅。

    墨沉以袖袍掩面擋住余波,片刻放下,眼中劃過一絲掙扎和思索,片刻,那些情緒沉降,他就這樣看著兩位仙尊交鋒,等待著。

    除了墨沉之外,圍觀這場交鋒的還有一存在——白面團。它的意識化為萬千,散落在無數處,正在飛快地淡化至虛無。

    清風攔不了燃焰……若鼎盛時期的兩者對上,勝負尚未可知,可此時一者為只能存續一刻的殘魂,一者為全盛之姿,那么結局便根本沒有什么好說的了。

    連悲慟之情都感覺不到,白面團看向他處。

    來自黑潮的敵人不畏生死、不畏低境攻擊,到來的高境界者如海,即便被壓制,也能以群攻法取勝,或是直接借助虛空中陣修的幫助破開一片區域的陣法。何況有一部分地區的陣法節點已經被攻破了。

    短暫的失利后,敵人迅速找回了優勢。

    廝殺慘烈,毛丸丸作為領袖過于奪目,成為西洲敵人的眾矢之的,她一人硬抗數十位渡劫,數次被黑潮淹沒,又掙扎著脫出。

    寒風凜冽,她誅殺四位渡劫,重創七位,兔起鶻落間,她背后驟然閃過一抹寒光!

    “噗呲”!一桿銀槍洞穿了毛丸丸的腹部,鮮血橫流,“砰”!銀槍拔出,毛丸丸轟然又被打落入無盡涌動的黑潮中。黑色的河流洶涌澎湃,掀起巨浪,她沒能再掙脫而出,只有一面鏡子從河流里飛出,咻的被另一名渡劫大妖接住。

    幼崽們的哭聲斷斷續續,想哭又不敢放聲哭,一聲又一聲嗚咽,哀哀戚戚漂浮在這片被黑潮覆蓋的大地上。

    崇山書院遇襲,往日平靜祥和的書院蒙上血色陰影,塵土彌漫,老到極致的黃犬身上負傷,虛空吠叫與來敵對峙,弟子的尸體撲通倒下,又被逐漸增長的黑潮覆蓋,四面都是血腥味。

    剩余的弟子們躲藏入院中,在院中與敵人進行糾纏,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紅香抱著殘破的三圣畫卷,洞天一放一收,霎時收入一群受傷嚴重不能對敵的弟子,他看著院中發生的一幕幕,眼睛赤紅,幾乎要滴下血。

    書院好不容易有了幾分復興的好光景,如今卻什么都被毀了。

    秘境之中,雨水滑過逐漸虛幻的甲胃,十萬將士的殘魂散盡天地,定北將軍看著秘境崩塌,故人走遠,閉闔上眼睛,嘆息一聲,殘魂霍然破碎。

    殿堂之上,百官早已被送往各地,身影不見,梁紫微坐于龍椅,渾身精血澎湃震蕩,一國氣運加身,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他雙目幽紫,看向遠方,有無數敵人在來時路。

    天機閣中,十陣君和易知子精血干涸,點燃神魂,身上逐漸泛出裂紋,已成強弩之弓。

    北洲,大能收縛,依舊非常人可擋,螳臂當車的八喜學堂破碎淹沒在黑潮之中,助長其聲勢,壯大其威能。

    西洲,建木之下,數位尸體砰地伏倒在地,糖葫蘆并攏雙翼,身上神血如雨落,建木散出光暈企圖替它療傷,天際忽然響起無數聲鳳鳴,潮水如起伏群山,天際烈焰成群!

    慘烈的光景化為冰冷的記錄和情報,就在此時,白面團忽然感到神念一滯。

    虛空中驚世一戰有了了結。

    整片虛空仿佛都成了一片無盡廣、無盡炙熱的赤火煉獄,黑潮緩緩從邊緣流淌而過,人形伏在潮水里,不敢接觸外界,噼啪燃燒聲中,那些死去小世界的灰燼竟在虛空堆積出比世界更高大廣闊的連綿山脈。

    火焰赫赫吞噬狂風,交鋒僅僅數下,清風仙尊身體咔嚓裂開,又從裂縫中冒出蔟簇赤金烈火,他在火焰中遺憾道:“我之能限于此了。”

    一道幽魂,還是太局限了。

    火焰忽而高漲,將一切燃燒殆盡,清風仙尊最后的聲音在虛無中回響:“但還有后輩。”

    燃焰仙尊回答這點余音:“不,沒有了。”

    “我試探至此,什么也沒有等到。”

    看向修真界,看向建木,燃焰仙尊手指揮動,虛空火焰猶如洪水上涌,匯聚于他指尖,凝練化為一片羽毛、鳳凰之羽,載著無邊烈火,恐怖的威能足以輕易覆滅一方小世界。

    “去。”

    燃焰仙尊一彈指,羽如箭,如火,霎那從護界陣法破開的裂縫中鉆入,咚!羽毛深陷入建木木身三寸,痛到極致,好似能聽見鳳凰悲鳴,昔日手足,為何今日相殘!?

    嘭!

    想要去幫助建木的糖葫蘆的翅膀瞬間被擊沉撕裂一片,它與那只同境鳳凰廝殺纏斗滾作一團,龐大的身軀壓平山峰,地動山搖。

    而燃焰仙尊的攻勢還沒完。

    下一瞬,呼呼!以羽毛為伊始,烈焰瘋長,無論是山是海都成了絕佳的燃料,整座修真界頃刻化為一座火爐!

    空間嗡鳴震顫,令人毛骨悚然的靈壓驟然席卷三千世界,如帝王出巡,威嚴不容冒犯,建木枝葉在火中瘋狂響動搖曳,護界陣法外壁噼里啪啦開始破碎,刺骨寒意須臾澆滅了所有心頭之火。

    天下五成修士慘叫一聲,五臟六腑震蕩滲血,痛楚難言!

    巔峰仙境若不受阻攔地全力出手,只消半天光景,便能徹底將一方大世界泯滅為虛無。

    大恐怖!

    大危難!

    電光石火間,另一道平靜似淵的威壓摧枯拉朽般橫掃過整片世界,與燃焰仙尊靈壓猛然相撞,“嘭”!!

    空間爆裂陷落,狂風卷絞碎幾百座高山,碎石轟隆隆地滾落大地。

    天地火焰猝然熄滅,陣法破碎也在停止,與此同時,所有修真界修士都感到自己身上一暖,原本疲憊或重創的肌理換發出了新的生機與活力,部分傷勢不重的竟瞬息回到了巔峰狀態!

    “這是什么手段?”

    “是仙尊回來了嗎?!”

    “仙尊回來了!!哈哈哈哈!”

    早在數千年前,仙尊便已離開去外界,此事眾生都已知曉,今朝無數人心中祈愿仙尊能回來看一看修真界,但沒想到真的能等到!他回來了!

    無數修士仿佛被打上一劑強力針,心頭頓時燃起希望的火光!

    “扶我起來!我還能再戰!”

    “殺殺殺!”

    糖葫蘆猛地一啄,堅硬非凡的鳥喙嘭地洞穿那位同族的頭顱,它抬起頭來,被血蒙了一半的視野中,隱隱望見兩道身影。

    氣流拂起衣角,燃焰仙尊與兩位同境遙遙相望,已經看到了彼此。

    “終于來了,等你們許久了。”

    對陣兩仙,并且都是修真界走出的仙尊。燃焰仙尊久違地感到戰意勃發。

    秋亦松開與虞觀相握的手,眼中映萬事萬物,神情很冷,殺意已然躍上心頭,腰間佩劍錚鳴一聲,竟將四面空間震蕩出裂紋。

    “殺你,我一人足矣。”

    向前一步,劍出鞘。

    一道劍光忽斬天!

    第267章 第三劫(五)

    燃焰仙尊眼中閃過失望:“逞強稱能, 狂妄愚蠢。”

    看走眼了。

    劍光所過,泛起無邊春浪, 燃焰仙尊身后嘩嘩燃起焰火,擰成赤鳳,雙翼鋪滿蒼穹,身如流光飛出,嘭地與春浪相撞爆開!

    轟——

    驚世巨響頃刻震碎大片黑色人形,草木大地瞬息被余波翻出三尺,境內修士無不閉目擋風, 抓住大地山峰, 努力穩住身形。

    待到濤濤氣浪散去, 漫天草木飄搖,一片狼藉, 威能駭人。

    這還是刻意控制好力量的情況。

    不給敵人留下任何喘息之機, 手臂肌肉繃起,同時腿足發力, 踏飛云飄霧,相隔的幾十萬不過數步, 等緩過神來,秋亦已逼至面前。

    無比近的距離,劍修最有利的距離, 昭時劍劍身泛上沉悶寂寥氣息, 燃焰仙尊心中驀然一跳, “錚”!

    一道灰黑劍光碾碎時空, 凝練精悍, 攜無盡沖勢,斬首而來!

    上一劍生劍, 這一劍死劍,盡是殺招!

    “噗呲”。

    燃焰仙尊身上霎時多出一條光滑至極的弧線,被平分兩截,但與此同時,秋亦背后忽熱,身后冒出赤火蔟簇,火光照亮半面天空。

    若要論世上誰最難殺,燃焰仙尊當有一席之地。

    但秋亦得了部分傳承,對此再清楚不過了。他頭也未回,心念電轉間,轟隆隆!!!劫雷爆響,猝然炸開焰火。

    噼啪一聲,當初便是隕落于劫雷中的燃焰仙尊從幾里之外的火焰中走出,眉心一跳,有些訝異:“你居然還得了此物……”

    “師尊送的。”

    一炷香燃盡的功夫,兩位仙尊交手不知多少來回,空中焰火雷霆四散,神光流彩,仿佛什么蘊養神物的恐怖之地。

    秋亦給予的壓迫感實在太強,燃焰仙尊心中驚愕,沒想到對方才入仙境便能一舉適應,感慨萬千。

    “嘭”!

    一道雷光劍劈,燃焰仙尊的身軀又一次被一劍擊碎,沒有選擇尋火重塑,被劍勢劍域擊得退后無數里的腳步噌噌停下,仙軀自行愈合,周身環境霎時昏暗,身上一輕——他居然硬生生被秋亦逼回了虛空!

    虛空是黑潮的地盤,秋亦方才踏入一步,心底陡然一涼,眼中忽然映出大大小小無數恐怖灼熱的光點,點又變成雨,漫天光雨從天而降!

    光海絢爛動人,如同夏夜螢火,但其中每一滴雨都是能滅世的焰火!

    危險!

    說時遲那時快,“嗡——”,陰陽二分劍域噌地從秋亦周身擴散向外,劍域之內,純白劍氣如一片煙海,被罡風一吹,瞬息分出千萬縷絲絮,悍然對上漫天的光雨。

    每一滴火都仿佛一只神威無限的火鳳,每一縷劍氣都好像一位舉世無雙的劍客,利劍對神鳥,嘭!虛空震顫,漫天光雨橫空斬斷,爆出漫天火海!

    燃焰仙尊伸手一握,火焰順著軀殼流淌,赫然化作一把華彩長槍,槍頭赫紅,堅硬似鐵,槍尖泛著令人膽顫的耀紅寒芒。

    人形妙處繁多,燃焰仙尊化為人形,愛持長槍對敵,以一當萬,破甲破心,其天資不凡,學技數千年,已入槍道至高之境。

    鏘!

    槍劍猛然相撞,氣浪翻滾而出。

    同境交戰,有道是一寸長一寸強,然而此規律眼下似乎不起作用了,燃焰仙尊雙臂一沉,麻痹感從指尖一路泛上胳膊,手上長槍顫抖起來。

    錚錚一聲,仿佛昭時劍不屑的嗤笑,燃焰仙尊本命靈火鑄成的長槍哀鳴一聲,猝然散開,劍光霍然逼至眼前,凌冽殺意無情。

    金屬撞擊的聲音,火花迸發,燃焰仙尊的臉在朦朧熱氣中扭曲模糊,四面溫度飆升,秋亦持劍的手最外層皮肉瞬息蒸發成一陣腥風。

    只見燃焰仙尊裸/露在外的皮膚赤紅如巖漿,起伏的經絡好似被巖漿遮蔽大半的黑色巖石,生生吃了一劍的胸膛“噗呲”一聲,皮肉爆開,璀璨金色猶如驕日!

    他要變化回原型了!

    念頭浮光般掠過心頭,秋亦瞬息判斷出局勢,迅速后退去。

    下一瞬,轟!

    巨大的金光如瀑般淹沒了中心的人形,仿若又一輪太陽升起!

    遙遠虛空中,得到分賜光暈的一粒塵埃上,行走于永夜的生靈俯首親吻大地,虔誠而狂熱地膜拜新生的大日,而在遙遠到看不見的未來,這些生靈無數代往后的子輩抬首,在尖叫和混亂中露出駭容——

    歘欻欻。

    一雙赤色羽翼噗通從烈日中伸出,漫天血痂抖落化塵,秋亦心里閃過細微的驚訝之情,也算明白為何燃焰仙尊可以替代隕日幾十萬載——其雙翼展開,足以遮蔽一整個大世界!

    過去的傷隨風而逝,無數火點燃殘軀,面對鋪天蓋地的恐怖劍光,一聲長唳,金火滔天!

    剛剛的只不過是熱身,眼下才是真正地動真格!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轟鳴的天外之音響徹,無數人為仙尊祈禱,祈求最后的勝利。修真界的世人尚有一線光明,而一方陣法被破的小世界中,幾乎所有人都已經出了庇護所,絕望到極致的又哭又笑間,他們看到了地平線上起伏的黑浪。

    它只是黑潮的微末支流,但也能輕易顛覆毀滅這方綿延發展有千年之久的小世界。

    所有繁華,多少過往,不過朝露爾!

    恐懼與絕望迷茫像是冰冷的雨水滲入心底,大笑、哀嚎、呼喊、哭泣,東西推到的聲音、刀兵破入身體的聲音,黑潮未至,混亂已主宰一切。

    就在此時。

    錚!

    劍身輕顫之音,猶如珠玉落地,喚醒了理智。

    尚還沒有徹底瘋癲的人們急匆匆看向蒼穹——

    一道比月華更亮、比寒霜更清的劍光從天外來、向天外去,劃破天際,與地平線交疊!

    “嘭”!

    正如秋風掃落葉,迫不及待蔓延侵入的無邊黑潮猶如一方黑玉或黑帛,霎那然斬斷成數截,截口光滑泛光,毫無流動,竟像是一幅上好的水墨畫。

    劍斷江水,水止流。

    無邊劍光橫掃而過,水墨畫好似被點燃燒凈,在無聲無息之間大片大片泯滅。

    連一片稍大的浪花都掀不起,潮水斷裂、停息、消亡。

    萬籟俱寂,樹影綽約,天地間除了光明外好像什么也不剩了。

    一個呼吸過,滿界的歡呼與淚水落在里。

    就在此時,又有人高聲尖叫——又來了!潮水又來了!

    這一次再沒有劍光斬下,從絕望拋至極樂,又從極樂滑落第二重絕望,反復的情緒折磨,人們腦海只剩下一片空白,許許多多人閉目等死。

    過了好一會兒,什么也沒有發生,天外戰斗產生的震顫與聲浪依舊,第一個人大膽睜開眼,發現一層幽藍的水膜包裹了整片世界。

    緊接著,萬樹銀花爆開,無數流光飛向三千世界!

    無數修士驚呼,面前的敵人忽然僵硬于原地。

    噗呲!銀光落下,人形化為飛灰!

    這一處、那一處,無一疏漏,盡數送葬歸塵土!

    虛空中,仿若靜止的黑潮忽然咕嚕咕嚕顫抖起來,最終還是被莫大的力量鎮壓匍匐,陷入死一般的平靜。

    “鐺——”

    一道威力驚人的劍光忽然從遠處來,全身心集中于戰斗之中,無瑕分神的燃焰仙尊毫無防備,右翼上堅如甲胃的羽毛被劈得哐當破碎,碎片像釘子一樣深深扎入肉里,滲出血色。

    心理陰影被觸動,燃焰仙尊心頭燃起怒火,身上火焰猛然再躥丈高!

    秋亦眼中劃過幾分光彩,心情很好地輕笑一聲,火上澆油:“同是一劫仙尊,被空間、火焰、黑潮,層層削弱過的一劍你都抵不住,你不過如此。”

    有群毆的路放在眼前,蠢人才會去一人挑大梁,秋亦從不想單打獨斗燃焰仙尊,但殺從不是目的,更重要的應當是解決黑潮、是救下更多的生靈。

    秋亦走生死之道,更得過燃焰相關傳承,沒人比他更適合對付有復生能力的燃焰仙尊。

    所以不需要溝通與語言,秋亦與虞觀各做一事。

    燃焰仙尊不是蠢貨,先前沒時間去想,眼下都被劍光斬傷了,神念一轉,心中瞬間通明。

    而就在這幾乎不可察的心神運轉、短暫停滯之際,濤濤黑潮退卻,仿佛含著畏懼地為人讓路,秋亦掀起半面驚雷、半面陽春,一劍斬下!

    噗呲!

    蘊含星辰日光般璀璨靈韻的赤金仙血滾落!

    吃痛之下,燃焰仙尊鳴叫一聲,心神凝聚,再也不敢分心。

    現在不解決掉秋亦,將時間拖長,到時面對秋亦與虞觀聯手,情況只會對他更加不利!

    浩瀚虛空之間,世界凝聚、消散,無數光暈閃現如星辰爆炸,掀揚起的巨浪化為億萬年不息的恐怖罡風,震蕩掀起漫天死去的世界之塵,黑潮在八方翻涌咆哮,仿佛奏樂歡賀。

    每一擊都是自身道途與硬實力的比拼。大道相撞,撼動虛空,仙境往下、哪怕是巔峰偽仙,靠近都有殞命的風險。

    殘羽與仙血浮動空蕩虛無間,泛著霞光仙氣,演化出粗糙的世界,又被劍光撕碎、火焰燒盡。

    忽然一斬劍聲,仙血似江河,燃焰仙尊失去平衡,身體砸向一側黯淡隕星,砰地發出巨大的轟鳴。

    狂風吹得衣袍獵獵,略顯瘋狂的笑聲在此間回響。

    秋亦很久沒有這么暢快過了。

    他心中難受很久,壓抑了太久,殺華彩娘娘不覺暢快,殺鬼世鬼仙不覺暢快,好像心中破開一個空洞,只有空蕩蕩的悵惘,于是于他而言,天底下再沒有什么開懷事了。直至再見面,得償所愿,方覺暢快輕靈,心神安寧。

    可那是純粹的歡欣。

    而與燃焰仙尊廝殺至此,心中積蓄已久、早已入骨的怨恨之情才終于好像找到地方向外宣泄而出。

    暢快、歡欣。

    遠方神念捕捉到了什么。

    沉淪起伏的黑潮與焰火之間,隔著不知多么遙遠的距離,一道目光遙遙望向向他。

    渾身浴血的秋亦止住聲音,彎彎眼眸,看向斷翅的鳳凰,眼中死生二氣流轉,周身光霧氤氳。

    “我師尊要來了。”

    劍光升騰,劍氣如云。

    “前輩,你也該退場了——”眸中神光愈燦,“我來送你一程!”

    ……

    虞觀抱抱很是受累一番的弟子,任由他倚靠,同時自然握住秋亦的手,輸送靈力,為他療傷。

    秋亦好些后,同樣反哺他靈力,本就是能隨時繼承對方所有修為的適冾度,靈力在兩人間流轉,開辟出全新的回路,親昵得不分彼。

    過了一會兒,從那種靈力幾乎干涸、搖搖欲墜的狀態中脫離,秋亦戀戀不舍脫離虞觀懷抱,站穩跟腳。

    他還有些頭暈,踩踩黑潮,濺起浪花:“如何?”

    “源源不斷,壓制不了多久。”

    秋亦看向他,呼吸間,狀態便在恢復。未傷根本,以他之道之能,又有虞觀幫助,盞茶功夫足以好全。

    虞觀輕輕為他捋開臉上一縷黏連血漬的發絲,與他一同開口:“去源頭吧。”

    皆是一笑。

    三生變,第三劫的源頭與大劫源頭為一體。

    虞觀道:“黑潮無垠,不知源頭在何處,也不知有何物在那等候,靈力耗盡,便是你我也可能隕落在路上。你怕嗎?”

    秋亦反握住他的手,笑答:“何時怕過。”

    當生死同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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