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了緣(五)
不日便等來了這個機會。
影樓樓主自然還是上次那般藏于暗處, 境界不夠的都甭想察覺到他的存在。他看著那程殺進樓,放了留影石和尸首驗證所殺之人身份, 然后就這么領下獎勵,并換取各種寶物。
待事了,修士:“道友特意兌了劍穗,自己劍上又不配,莫不是為了哪位同道而換取的?”
劍穗綴劍上,除了花哨好看外可別無作用。而劍修的劍又是他們之基,重要非凡, 所以劍穗要么長輩贈與, 要么情人相贈, 一般來說后者偏多。
秋亦把玩那劍穗,眉眼一瞥他, 倒也大方, 語氣矜傲自得,道:“確實是為了某位同道取的。”
心眼看來一切不假, 都是實話。可你與你道侶不是恩愛嗎,對方死了, 你看著怎么一點悲痛之意都沒有?還這么高興的換取劍穗?
影樓樓主當即覺得不可信。
很快,他卻又開始搖擺。蓋因修士又問:“哦?那看來道友進展不錯。”
秋亦登時翻了臉,他一下握緊劍穗, 收起此物, 一副氣惱怨氣模樣, 喜怒無常做了個十成十:“是不錯。現在走得遠遠的, 也不理我了。”
修士:“……”
怎么還踩到雷了。
這也都是真話。
影樓樓主開始頭大, 你這“走”到底是“走”哪去了?
沉默片刻,接到暗示, 修士不得已再次開口道:“你們斷絕關系了嗎?那這劍穗又要怎么給他?”
話一說出口,修士便感到周遭似乎霎那間冷了許多,寒風呲呲地鉆入骨頭縫里,讓人心底透涼。
他心里哀嚎一聲,好嘛,這才是踩雷,把人家威壓都給激得壓不住了。
“不該講的話不要亂講,會讓人生厭的,”秋亦笑盈盈,不跟他多計較,收回震動的靈壓,“我們并沒有斷絕關系。”
影樓樓主傾向于是秋亦。
“至于這劍穗,我到時稍給他便是了。”
燒給他?
這不正是凡間和修真界都悠悠傳承下來的習俗?影樓樓主微微肯首,已經得出了結論——這么個情深義重的死道侶的,必然不是秋亦。
一場風波在秋亦不知情的時候便悄然平息下去。
那之后,秋亦赫然發現自己能接的懸賞更多了。他思路清晰,當即想明白了一切,也不含糊,他當即冷下臉,不直罵,但也用弦外之音暗嘲奚落了影樓樓主小心眼幾句,反倒更讓旁人信他是因為懷疑受了不當受的委屈。
昭時劍蘊養完畢,秋亦悄然將其與之前所用的替代法寶更換之,行動更方便了不少。
這日,他回到影樓又領了新一份的懸賞。
與上次冷落情形不同,眼下影樓各層熙熙攘攘盡數是修士。
秋亦近來吃到的資源大家都有目共睹,再加上這么久了,影樓和鄭家好像都沒啥事,一時間竟是帶動了不少搖擺的修士重回影樓,想要發財再撈上一筆,推了影樓的重新繁榮一把。
“你可是成了活招牌。”負責接待的影樓修士道,“不過旁人也不看看,誰能像你似的百分百完成所接懸賞?”
秋亦對這種打趣是按心情和關系接不接的,這次就沒說話,他冷眼睨了對方一眼,厭煩捧殺,在接待修士的訕笑中拿到乾坤袋,清點一番,里面東西一樣不少,正是上一份懸賞的報酬。
他收下東西,轉身離去。
照例去萬寶閣將得到的靈石換成一些補給品與寶物,離開時,恰是時,千絲蛛揮舞八足,被幾名修士護送而來。
秋亦停下腳步:“已經鋪開了?”
帶頭的一位是熟人阿虎,他不認得秋亦如今的樣貌,不過秋亦所問也不是什么機密,便熱情回答道:“正在試點,外界的還是少數,上古戰場那邊的才是大頭咧。”
怪不得青丘送來的靈石越來越多了。
秋亦一肯首,不再多談,便出城去。
這次的目標正從西洲去往向東洲,身邊還有高手護衛,一旦讓她入了大夏皇朝最繁華的都城,那事情便不好辦了。因此秋亦必須要在目標抵達東洲之前動手。
這個時候便忍不住想,要是月舟還在身邊就好了。可惜被善尸分走了,說什么要去小世界一渡,秋亦看分明是性格軟弱,不想沾血腥,選了個地方玩去了。
他很不喜歡那善尸這般做派,也不喜歡本我雙手一擺、兩耳不聞窗外事便只無牽無掛地修行,只好懷著不滿,自己出來走一遭解決往日恩怨。
飛梭速度不夠,最后斟酌片刻,秋亦利落踏上已經蘊養完了的昭時劍,御劍飛行而去。
影樓跟蹤法門以靈紋定位,金丹境修士能更改靈紋,但倘若被影樓刺客留下特殊法門制作的記號,那就必須要尋特殊手段除去才可。
秋亦作為新晉的影樓甲級刺客,自然也習得了這份不外傳的功法。
學功法時,秋亦難免想到了破入合體境時虞觀給予的類似功法,修行后,虞觀打下的符號也一并共享給秋亦,要是再遇到那日的黑衣道人,秋亦遠隔千里就能精準感應到對方。只可惜他現在騰不出手。
飛掠之間,山川湖光近乎化為一條幻象似的無盡寬無盡廣的綾羅,御劍而行的秋亦就如在綢緞上飄過的一縷銀光。
也不知過了多久,神識一動,銀色的飛劍俯沖而下,秋亦翩然落地。
“噗呲”一聲。
火光怦然爆發。
不過,螳臂當車而已。
……
呼呼。
云層霍然破開一個洞口,身形小巧圓潤的白色巧靈哭啼聲不絕,身體在空中,似小舟漂泊江上,忽然已去數千米。
它身后緊緊跟著一只邪祟。
其通體漆黑,四爪踏云,黑色的毛發隨氣流舞動,眼睛血般通紅,看著像是一只瘦削老狼。
它們已經糾纏了數日,無論巧靈如何逃脫,邪祟都死死在它身后跟綴著。
時間太久,白色巧靈身上資源耗之一空,行動也變得心有余而力不足,速度難免慢了一瞬。
就是這一瞬的滯緩,它卻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邪祟紅眸一閃,利爪霍然在身前拍下!
巨大的陰影倏然蔓延,如同繃緊的弓弦,剎那崩斷彈射而出,碾碎四周風云,襲向巧靈。
巧靈哭聲愈大,聲浪動搖心智,掀動云霧,大霧如天上河,厚云聚而落雨,空中雨,云間雨,每一滴雨仿佛山重,俄而,翻著白邊的巨浪濤濤掀起,淹沒了邪祟的攻擊。
然而就在須臾間,邪祟的血盆大口已至!
生死一瞬間,忽而風動,霧氣一凈,四面云雨碎成玉,一道極亮極冷的雪光如驟雷落!
不,那不是雷霆,那只是一道劍光!
巧靈愕然間,“噗嗤”一聲,那緊緊纏了它數日的邪祟居然就這樣折了命!
秋亦揮去血珠,收劍入鞘。
被逸散劍氣斬碎的碎玉方才隱沒入云中,千萬滴雨露,每一滴都映著他的華光。
巧靈心神震懾,瑟瑟看向秋亦。
秋亦道:“你不是居于霧海嗎,怎么來了南洲?”
眼前白色巧靈正是秋亦和虞觀霧海所遇見的那名,只是比起當初,它不僅離了尸骸,境界也更高了,有分神后期。
巧靈苦著“臉”回答:“回恩人,自從數百年前有人破了我誕生之源的囚籠后,我便離開了霧海,自由行動去了。”
霧海現在那可都是老黃歷了!
秋亦“哦”了一聲,又問:“那你怎會被邪祟追殺?”
巧靈身上清正之氣依然如舊,這邪祟卻是身上裹了無數仇怨,兩者一斗,結果自然不必言。
說起這事巧靈就氣得發抖:“不怕笑話,恩人問的我們倒也想問!”
“這些邪祟可惡得不行,我們原先與它們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彼此不相接觸,偶爾還能做朋友,”巧靈怒道,“但最近它們又發了瘋,將不少巧靈都獵殺了,想要歷史重演,重新回到他們邪祟一家獨大的局面!”
果然是巧靈和邪祟的爭斗。
這種事一直都未曾停歇,甚至你別看巧靈現在的怒容,過去也有巧靈將邪祟屠了個干凈的情況。
秋亦點點頭,又見巧靈用余光瞅他腳邊那邪祟的尸體,眼露垂涎,便將邪祟尸體丟給它:“送你了。”
巧靈邪祟之間的關系與蠱蟲相似。
巧靈接住邪祟尸首,秋亦已經不知去向何處了。在埋頭吞噬煉化之前,它思考片刻,取出通訊玉盤,提醒它那兩位正在尋找某種神物的同胞。
……
秋亦在南洲耽擱了一陣,打開通訊玉盤副本時,上面一片不曾見過的消息,也不知道那善尸到底都干了什么。
再一次回到影樓,秋亦一邊冷嘲懸賞信息給的模糊,一邊交出憑證讓人檢查。
這一次所要的東西更多,不僅要詳盡到碾碎神魂的影像,更要具體尸首,幸好這些秋亦都有。
檢查的時間頗久,等到結束了,樓上忽然下來一人,看服飾,應該是鄭家修士。
鄭家修士走至秋亦身邊,殷切道:“程道友,樓主有請。”
“什么?”
那修士擠眉弄眼,悄然傳音:“都是自己人了,就不裝了,道友,樓主有意讓你當副樓主呢。”
“我只是個接懸賞的,什么時候和你們成了自己人?”秋亦語氣不冷不熱,“告訴他,我不當。”
“唉,這可是為你好。”鄭家修士道,“你知道你殺的是誰嗎?”
“一名修士。”秋亦語氣已有不耐煩。
“哪有這么簡單,”鄭家修士大笑,“她可是李家家主流落在外的親生女兒!”
南洲五大家,鄭家、羅家、李家、蕭家、秦家。
鄭家修士友好道:“走吧,程道友,樓主想要和你談談,點你做副樓主咧。”
“……”
哪怕再不甘,秋亦也不得不看似平靜地上了樓,只是背影還隱含著怒氣。
鄭家修士就在后頭慢慢跟著,堵著他的去路。
樓上,正適合動手。
第222章 了緣(六)
影樓副樓主解了擔子, 恢復了自己本身的名姓,讓他人喊一聲盧道友、盧修士。
有意無意, 可能是緣分不放過,這位盧修士一路總能聽見各種有關影樓的消息,有程殺凡揭懸賞必完成,名聲大噪;也有影樓也不是那么危險,現在正是上去和那程殺一樣加入撈最后一筆的時機。
也不知都拿了鄭家多少靈石。盧修士心底直犯嘀咕。
依他看來,影樓、乃至于背后鄭家,現在就像是一只搖搖欲墜的破船, 要是能挨過這一波自然海闊天空, 可這概率, 實在是小之又小……
他從酒樓沽酒離開,盤算著要不要再走遠點, 路上卻忽然看見一人。
初時影子只在腦海里一晃而過, 等大腦處理完了熟悉感的由來,盧修士赫然回首, 霎時瞪大了眼睛。
那不是已經“死”在程殺手上的人嗎!
到底有過幾分交情,別人不仁, 他卻不能不義,盧修士正想與樓主通訊,無意帶出那一串被程殺做完的懸賞, 看了看上面的名字, 沉默一會兒, 收了這無用功。
……
踏上高層, 穿過燃燒靈石的陣法, 表面的頂樓過后,才到了從外看看不到的真正頂樓, 也是影樓樓主所在的真正地方。
頂樓上方再沒有遮擋,天光傾瀉,木質地板鋪畫八卦,中央設了法香燃燒,云霧縈繞,空中流動著金色霧氣。
原來是一方拓寬了空間的道場。
秋亦掃了一眼,這幅光景和影樓名字可以說是風馬牛不相及,不過倒確實是修煉的好地方。
引他來的那鄭家修士退去,也不知觸動了什么機關,只聽咔嚓一聲,來處已經被封。
影樓樓主走來,已將眼前修士視為秋后螞蚱,不足為懼,笑瞇瞇道:“可能告知得急了些,來時那小輩沒有怠慢程道友吧?”
一步兩步,秋亦未作聲,心中默數距離。
影樓樓主忽然停下了:“程道友,你知道剛剛那小輩叫什么名嗎?”
“想來你也不記得了,”也不需要秋亦出聲,影樓樓主笑了兩聲,飛快揭示了答案,“正是你前一個刺殺的對象!”
話音剛落,“唰”,利刃出鞘,雪色冰涼,但比劍更快的是靈壓!
只是一念間,空凈的地方忽然間四面八方冒出幾十名修士,洞虛、大乘,個個都是修為有成的大能修士,絕大多數衣袍上繡著鄭家家紋。
秋亦眼睛停在其中一位黑衣道人身上片刻,輕嗤一聲。
真是將他的仇家也給撈來了。
影樓樓主大笑,有感勝券在握,志滿意得,一時心狂,竟靠近挑釁道:“你以為你的伎倆能瞞多久?可笑——”
“噗嗤”,一分冰光斬下,劍上大片春華花般綻開,斬碎護體靈光,斬斷猖獗三魂七魄,幽澗落石一聲,劍光擊碎虛虛垮垮的洞虛,盈盈暖風拂面,帶來的卻是死亡的氣息。
“笑”字于是戛然而止。
“真是聒噪。”秋亦踏過黏膩血色,漆黑的衣擺飄動,他抬眸看向四周修士,手中劍冷光瀲滟。
沒有人在意那位影樓樓主,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洞虛大乘們默然看向秋亦。
他們沒一個人想出手,但卻是不得不出手。
只希望那墮仙真講點規矩和道理,他們可沒派渡劫來欺負天驕……
為首一人俯身,擺出了低姿態,道:“情不得已,望道友勿怪。”
下一瞬,法光、刀光、劍光、斧光,神通道法,赫然斬向秋亦。
已是天羅地網,無處可逃!
……
鄭家。
“鄭潤”滿眼是血絲,自從知道秋亦背后是墮仙后,他狀態就一直這么糟糕。
自從影樓樓主報來消息發現秋亦蹤跡后,他力排眾議定了計劃,但結果一刻不明了,他便一刻不安心。
鄭家另一位渡劫踱步不安:“我還是覺得……”
已經這種時候了,怎么還有動搖的聲音!
“鄭潤”心中不滿,口中喝道:“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這一次破釜沉舟不成,鄭家必亡!”
見那渡劫還拎不清,“鄭潤”冷笑道:“眼下鄭家正如被貓捉住的老鼠。大貓留下老鼠,你覺得會是因為慈悲心嗎?當然不!他眼中只會是偌大三千世界,這樣的存在,又何來慈悲散布給我們?”
渡劫境沉默,“鄭潤”心生悲涼之意,也不再冷嘲冷笑,無力地靠著椅背,目光有些迷茫蒼涼。
他看得還真是最最清楚。
“大貓留著老鼠,只為了給小貓磨磨爪子,練練手。我們要是什么都不做,等小貓養足了力氣,一爪子一爪子割肉放血,那才是真正死路一條。”
所以他們只能賭一賭、搏一搏,在小貓還是小貓時出動所有說得過去的力量殺了他。
“當初不該執拗,一條路走到黑的,”在場人腸子都悔青了,“或許當時回頭還能善了。”
“不可能,那位最是睚眥必報,當初仙盟的事你們可別忘了!”
于是有人苦澀道:“一開始鄭潤就不該和他秋亦對上!”
“夠了!”熙熙攘攘間,“鄭潤”再次出聲,“多說無益,當時誰又能知道他背后是那位?!”
秋亦要是個普通修士,那他們普通打殺了就打殺了,為未來鏟除了一個勁敵,這一手反倒是妙手。
如果是歷練的修士,他們鄭家就是修真界頂尖勢力,也不虛不怕其他任何一方。
可是誰能料到!誰能料到!
久久的嘆息。
“鄭潤”平靜下心緒,道:“各位請安心,此番調動家族幾十名洞虛大乘,還往外小心篩選找了幾位與他仇怨最深的修士,他秋亦再天才,也只能仗著身上有的護身寶物撐得一時,最后還是得陰溝里翻船,折在影樓之中。”
就在此時,忽然聽得外面傳來雷聲轟鳴……?
“不好!”
那不是雷聲,是刀劍法術碰撞造成的爆響!
“老祖、老祖,”外頭有人扯了嗓子,哭腔,“他們打上鄭家了!”
他們是誰!
奪門而出,仰頭一看,正是羅家、李家、蕭家、秦家。
除了鄭家以外的四大家盡數到齊了!
在鄭家走了大半洞虛大乘的這個關鍵時候!
“鄭潤”臉上霎時沒了血色。
他們的行動當然是秘密進行的,處處封口,處處禁制,小心謹慎,不留一點痕跡。四大家絕不該得知鄭家現在的情況。
除非……有人預料到了。
過了一會兒,“鄭潤”哈哈地大笑起來,凄涼極了:“鄭家今日是敗于我!”
還是,輸了一籌。
法陣已破,秦家一道火符霍然打來,一聲噼啪爆裂,火舌卷起千尺,連人帶宅邸燒成赤炎連天!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轟隆隆——”,地動山搖,空間破碎,藍光如珠抖落,山一樣的陰影砸下,仿佛巨人彎腰倒坍,“逃啊!”尖叫響徹全城。
修士腿腳快,不時便跑出了陰影,可總有被倏忽的人。
梳著羊角辮的小姑娘坐在面鋪子里,仰起臉,望著那仿佛天塌倒下的半截陰影,渾身僵在那里,動彈不得。
見到這一幕,急急忙忙跑來尋她的夫婦兩個幾乎魂飛魄散:“囡囡!”
電光火石之間,一柄飛劍從陰影來,夾著疾馳而生的火光,霹靂雷霆般破空,鮮紅劍穗飄動,兔起鶻落,名為囡囡的孩子便被一劍帶了送去父母那。
下一瞬,半邊影樓轟然一聲倒下,掀起滿地塵埃。
一線銀光過,飛劍飛回秋亦手上。
再見他樣貌,此時赫然已經收了偽裝,變回了真面目,手上珠串有一顆不再那么明亮,三道劍氣已耗了一道。
這些人為了殺他,連虛空也不入,就這樣襲來,若不是秋亦使用劍氣化去威能,將殘余威力盡數打向蒼穹,又借影樓以及其陣法阻擋最后余威,怕是這座城都要毀于一旦。
連沾染血債也不怕,簡直比他惡尸還要不講武德。
此時所有人已從影樓頂層落入中層。
誰都沒有動。
倒不是怕了秋亦使用的劍氣,而是……
“你怎么是合體中期!!!”
這意味著眼前的秋亦根本不是完全體,而只是一道分身!殺他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一部分人心神震蕩,而另一部分人則被秋亦喚出的傳影予以重擊。
粼粼幕布上,鄭家本家戰火連天,一片狼藉!
是真是假?!
疑問像是巨石壓下,重重地垂在心上,拷問內心。
一旦做出錯誤的選擇,等待他們的絕不會是什么好下場。
秋亦就這么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選擇:“可要快些,四大家聯手若是真,可很難對付的啊……”
焦灼間,終于有了第一個離去的:“此番是我們準備不足,告辭。”
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除了與秋亦有仇的那幾個,其余大部分鄭家修士都在飛快往鄭家本家位置趕去。沒辦法,家族萬一真的出事了,他們責任可就大了。
秋亦早有預料。
他看著那幾名還不甘心收手,但又畏懼他手中其他手段的修士,又看了看遁去的鄭家修士,眼眸彎彎,笑容愈深,忽然間,又冷喝一聲:“還不起陣!”
下一瞬,萬里晴空翻成無邊夜幕,晝夜顛倒,星光似水,云霧朦朧,風輕輕吹開這一場夜。
先前被一劍救下的小姑娘趴在父親背上,目露詫異,伸手接過倒流入人間的星河。
那星子還未落到掌心,再一秒,失去的白日驟然又重歸,一道陣法顯現于空中,死死困住了想要回到鄭家的那些修士!
想解圍?不可能!
驚叫、痛罵不絕于耳,被圍困的鄭家修士幾乎快瘋了。
他們看不見的地面上,有人放歸一頁白玉琉璃紙,悄然合上書冊。
黑衣道人好運地沒被陣法圈住,但心里悚然,已生退意,只是還沒來得及離開,一道凜冽劍光猝然襲來!
“噗嗤”,劍破入血肉。
他看見一張笑臉。
“多謝你報信,”秋亦笑盈盈,“我來送你一程。”
血涌如注!
……
在一眾修士的努力下,陣法終于被打破,但一切都為時已晚,那些修士似大難臨頭的鳥群,烏泱泱散去,各奔東西。
和黑衣道人幾人纏斗了好一番的秋亦隨手抹去臉上血漬,撕碎令牌,往搖搖欲墜的影樓下層走,一層一層又一層,人早已空了。
踏出門檻的那一剎那,半截影樓在他身后轟然坍塌成廢墟,揚起大片灰塵,正如黃沙。
秋亦輕松自如,微微笑著,十分自然坦然地離開這片濃厚的陰影。
前路光下有道手持書冊的身影。
雖然有點不甘不愿,但是沒辦法,為了早點聽到夸獎,秋亦撇撇嘴,向自己走去。
……
一日之間。
影樓除名。
鄭家除名。
天下俱驚!
天機閣中,易知子研墨提筆,在天機閣歷代編纂而成的冊上,為這位前途注定不凡的天驕寫下他所得的尊號。
銼其兌,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
謂之盈光君。
第223章 啾
孔丹隨意要了幾份靈食, 便聽聞隔壁桌上有人在議論天機閣定下的尊號。
“''銼其兌,解其紛, 和其光,同其塵'',單單是‘銼其兌’便對不上吧……”
“嗨,讓別人收了鋒芒也未嘗不是一種‘銼其兌’。你看那鄭家和影樓,哪一個落得好了?”
“分明是鄭家平日得罪太多,四家下了狠手。”
“這句話不是講道的嗎?天機閣這是點人,認為他有望成仙啊。”
“成仙難啊……”
各色聲音之間, 石頭做的靈仆將靈食送上, 離開的速度卻比往常快了不少。
徐琢冰戀戀不舍收回目光, 聽到孔丹傳音問:“你們怎么看鄭家那事?”
盛會已經過去經年,這事真是近來最大的熱鬧。徐鑄木回答道:“借力打力, 秋亦只是做了橋梁。”
孔丹:“可惜神造堂總部搬去了上古戰場, 不然也能因此事獲更多利。”
樹倒猢猻散,墻倒眾人推, 倒他鄭家一個,造福了其他家數個。當初一起攻去的, 又何止四大家……
徐琢冰道:“我神造堂志不在此。”
“知道知道,你們的‘志’是要找到界核,”孔丹失笑, “不過這神物可罕見難找得很。”
“便是再罕見, 百萬年下來也應當有兩三枚, 只盼望沒有全被人找來用了。”徐鑄木道。
那邊徐琢冰忽然罵一句:“該死的陣界。”
孔丹趕緊制止了她, 沒讓她開了罵口、一發不可收拾-
又是一年秋, 落霞山脈簌簌落了滿地紅葉,仿佛朱砂染了青畫卷。
一只刺猬妖顛顛包袱, 在荊棘野草擋路的夾道間艱難走著,過了許久,跳過一道潺潺溪水,終于見了山間那條寬敞坦途的大路。刺猬拍拍身上的小行李,支起渾身硬刺,呲溜一下,便魚一樣混入了大部隊。
路上時不時就有這樣的妖獸或妖族支流融入主流。
放眼望去,落霞山脈成火焰,這些妖獸便是火焰中一條蜿蜒秀麗的妖怪溪流。
“溪流”的前方、中間、后方,皆有大妖壓陣。
最前方,熟悉山脈地形、曾是山脈一霸的地甲熊領著它們往遠處走;中間,糖葫蘆展翅飛在半空,雙翼一滑,時而向前,時而向后,前后看著不出現踩踏或打斗事件;最后面,小銀難得動了動翅膀,維持在一個恰好的高度,慢吞吞向前趕妖。
它們先前便看好了位置,所以活動起這群小妖倒也迅疾。半個時辰后,落霞山脈空了。
糖葫蘆落地,和一群妖們站在山坡上遙望落霞山脈,身上的火焰不熄。
它的血脈感悟與覺醒異常順利,大概只欠缺一點感悟便能渡過合體境。
俄而,遠方飄來大片大片黑厚雨云,黑沉沉的,霎時壓住天上光暈,奪走人間光彩。
風滾滾濤濤,卷起卷碎滿山紅葉,紅得像是鮮血飄動,簌簌聲漫過山野溪流,空氣不知何時變得濕重沉悶,令人喘不過氣來,下一瞬,黑云正中盤起漩渦,一聲驚響,“嘩啦啦”,暴雨如針如冰棱,噼里啪啦捶打而下。
風雨全都集中在一個固定的范圍內,但余波仍舊讓小妖們膽顫,它們團在一起,生怕哪位被吹走。
雨水的寒氣也侵染身心,糖葫蘆在空中圈了一片火,小銀拋出靈石做燃料,四周霎時多了一股溫暖靈氣。
小妖們只覺得體內暖融融的,總算好多了,但一看向那山脈,哪怕沒有靈智,只有懵懂本能的,心頭還是忍不住一跳。
“轟隆隆——”雷聲咆哮,紅楓猝然燃火,不符合常理地在暴雨中轉眼連綿燒了一片火云,雨聲愈大,大雨沖刷地面,湖泊與河流的水漲溢漫出,水漲,樹動,只轉瞬間,火災的另一面,一場山洪轟然爆發,泥石流滾滾濤濤淹沒樹草!
天欲絕,地欲殺,天地之勢壓下,一身靈力能動用三成都是好的了。這種情形下,哪怕是修士最好也得暫避鋒芒,不與天地爭,但偏偏這是秋亦的劫數。
地甲熊覺得擔心也無用,把路上撿的一片大芭蕉葉一蓋,就這么蒙頭憨憨地睡了,糖葫蘆則是忽然又修行去了,小銀緊張看著,既是汲取經驗,也是有幾分憂心。
一等一的修士,渡一等一的劫。秋亦此次所渡的劫也頗為難過。
小銀一身本事中不少和眼睛息息相關,視力遠比同境修士更佳,凝神聚氣,看見山深處的那棟小屋,像是垂葉上的露珠,只一風吹便會滾落。
風、火、雷、水,四象匯聚,小銀的心也隨之高懸起:還不動手嗎?
“轟隆隆”!
八方驚雷撕開動蕩的雨幕,刺透山火泥流,它們穿透落雨,匯聚一處,滾動聲噼里啪啦,似天地鍘刀刀口斬下,半空的風細紗般流動,變化之間,“唰”,一道亮到極致的劍光驟然拔地而起,便與雷霆對刃!
先是金石相撞的鏗鏘之音,聲音震蕩出千里,鼓得所有生靈耳膜嗡響,老樹彎腰折枝,塌了一片。
那道威勢赫赫的怒雷猝然逸散,唯有一道劍光裹著殘余雷光直沖云霄,三千劍氣如雪,再聽聞清脆裂帛一聲,雷滅、云散、風俯身。
秋亦輕叱一聲:“回。”
劍鳴錚錚,速速回位,秋亦持劍,再一劍斬四方。
暴雨收勢,火勢萎靡,山洪止步。
昭時劍劍尖引動,那些原本不該出現的多余水流離開泥沙,匯聚成螺旋樣被引至半空,時機正好,秋亦豎斬一劍,一道裂縫開,那些河水便盡數向里面倒灌去。
這個過程持續了約莫一刻鐘左右,橫劍一斬,那道通向秋亦洞天的通道瞬間收回。
他從半空落下,剛下過雨,泥土還濕潤,退了水的湖泊蕩漾澄澈,悠悠拍泥岸,映出岸邊路過的劍修,和那完好無損木屋和花圃。
小銀收回目光,猛然驚醒,連忙喊醒呼呼大睡的地甲熊,和它一起遣送這些原住民回去。
至于糖葫蘆,那廝好像觸動了靈覺,現在還在修行,小銀隨意給它做了個遮掩,不打擾它。
……
小銀聽見沒有聲音,便悄悄推開門,搖曳地游了進屋。它還是愛做蛇一些,不愛用翅膀。
秋亦坐在椅上,垂眸看著那份已經重回一體的通訊玉盤,約莫是在看消息。他身上氣息調和平正,境界的穩固可見一斑,小銀甚至覺得他可能馬上就破境。
……不,這個“可能”也可以去掉。
洞虛境本是專門開辟洞天、蘊養洞天的一個境界,然而秋亦早在練氣境就收納了屬于他的洞天,蘊養至今,他所欠缺的不過是靈力底蘊。
只要修行夠了時間,秋亦隨時能破境。
秋亦:“糖葫蘆呢?”
小銀如實回答了。
“本來還想讓它看看建木的……”秋亦思索片刻,“既然頓悟了,那就等它醒來再說吧。”
建木最近生長停滯了,此事小銀也知道。它點點頭,又聽到秋亦問:“你有留下足夠的靈石嗎?落霞山脈靈力匱乏,可能會打斷它的感悟。”
小銀:“……”
別說,好像還真沒有誒!
于是乖乖回去給糖葫蘆送靈石去了。
秋亦初步回了下南洲四家的消息。
多虧了盛會上那些添上的亂七八糟的修士聯絡方式,不然之前他也沒辦法聯系上四大家。
事情還要從秋亦用無相鍛體法捏了一整套作假素材,力圖在最短的時間里將影樓與鄭家騙個傾家蕩產說起。
當時,秋亦帶著那李家家主女兒“死亡”的證據回去時,遠遠地,便感到影樓頂部藏了一道標記。
是黑衣道人。
這么巧?要殺的人都湊一塊了?
透過標記,秋亦能大致看得到黑衣道人周遭環境,因此那些埋伏在他眼中一覽無余。
訝然對方手筆之大的同時,秋亦當即意識到了一件事:鄭家眼下中層力量必然缺失得厲害。
于是他反手將這個證據通過玉盤聯絡,送給四大家。
鄭家本就結怨頗多,李家和蕭家恨不得扒了鄭家的皮,而即便純粹從利益上講,頂尖世家當然是越少越好。
兩重原因之下,調動走了大部分洞虛大乘境的鄭家不死才怪。
收起玉盤,秋亦點了點身上還剩的靈石,居然快耗盡了。
其中絕大部分消耗得歸功于當初影樓困住那些修士的陣法。
不愧是大陣。陣祖確實是死得太早了。
想到那頁紙上內容,秋亦不由一嘆。
將這些瑣事打發完,留到最后的正餐也該開動了。
秋亦先肚里打腹稿,想自己要用什么語氣開口和自己師尊說話。
他把討人厭的東西鏟掉了,得要夸吧?他這么快就晉級洞虛境,也得要夸吧?
師尊不和弟子說話,師尊是不是壞?
必然是壞!壞透頂了。
秋亦正琢磨著,忽然聽到咔嚓一聲,冷風入室。他目光剎那冷下,轉過頭去,神識同時如海浪般濤濤卷過方圓境內。
窗戶開了。
但秋亦沒有感到任何生靈存在。
是什么……
就在此時,肩上忽然多出一點重量,秋亦一愣,下一瞬,溫熱的氣息輕輕印上他的臉頰。
“啾”。
一剎那,秋亦從臉紅到腳,腦袋暈乎乎的,臉通紅得直冒熱氣,頭發絲都含羞似的軟塌塌的。
罪魁禍首小小一個,坐在弟子肩上,捧著一束繁星,明知緣由,卻偏要壞心眼地含笑嘆謂道:“秋秋,好沒有警覺啊。”
第224章 鳳凰祖地(一)
對內, 秋亦是個臉皮很薄的人,羞恥心有些過分強了。他部分地方就像長不大的小孩, 也或許說因為有著庇護,所以一直沒有長大。面對敬重親近的人時,他因為想表現出自己值得依靠的堅強樣子,被逗弄時反應就會更激烈一些,輕易就會害臊到把葉子啪的關起來。
如果不是因為怎么說也不是小孩了,說不定還能看見眼淚汪汪眼含淚包的樣子。
不過據說長年相伴的道侶是不會輕易害羞的,他的弟子什么時候才不會臉紅呢, 明明他們已經相處這么久了。
虞觀若有所思地戳戳弟子的耳朵, 完全忽略了他和秋亦才互通心意不久的事實, 只想著:果然是他做得還不夠好。
果然要多親親,讓秋亦適應。
秋亦可全然不知道他的心思, 要知道了非可抗議“從前是對師尊對長輩對暗戀者的不好意思, 如今是對道侶對心上人的不好意思,兩者之間天差地別, 哪能一概而論”。
他被虞觀弄得一激靈,頭下意識地往旁邊一撇, 想離他遠點。
秋亦不是個愛逃避困難的人,可偏偏面對令人羞恥的事情時就喜歡躲開。
虞觀溫聲喚他:“秋秋,你看我。”
有什么好看的……!而且怎么還喊, 好羞恥啊。
秋亦帶著幾分薄怒地看去, 然后被狠狠萌到頭暈目眩。
虞觀早將自己的弟子吃透了, 也擅長利用各種能利用的優勢。秋亦知道的不知道的喜好, 全是虞觀會利用的物件, 是讓秋亦更喜歡他的推手。
眼下這幅形態雖然不是本意,但應該也能討到歡心。
事實也確實如虞觀所想的那樣。秋亦完全忘了剛剛的事情, 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眼前的師尊了,十分好欺負和好騙。
他臉紅紅地捧起大約只有一個巴掌大的小人,入手柔軟有溫度,秋亦下意識地小心許多,就這樣地捧到面前,低頭看著,眼睛眨巴眨巴,越看越暈。
縮小的師尊看起來遠遠沒有平日里的高冷和距離感,冰冷而顯得鋒利的五官因為縮小而顯得柔和了許多,就算是面無表情時也格外可愛,更何況對上秋亦的視線,看出喜歡,他眼中漸漸漾開淺淺笑意。!
對上視線,秋亦如夢初醒,發現自己居然看入迷看了好一會兒了。
……怪不得大家會喜歡手辦和玩具。
實在是太、太……不知道怎么說,但總感覺對方做出什么事情都能原諒。
秋亦眼睛閃動,不好意思地看向他處,這時才低聲碎碎念抱怨:“你騙人,明明說好不那樣叫我的。”
要是別人,他早翻臉了。
“下不為例哦。”秋亦目光游了一圈,終于游回來了,這樣小聲警告說。
虞觀這次沒回答,秋亦明白了,哼哼一聲,卻感到鼻尖一點涼意,原來是師尊將花束傾斜,貼了貼弟子的鼻尖。
本是截取時間取來的奇觀,很快就散去化為霧氣。
星星散了,秋亦的心上卻久久淌下甜津津的軟蜜。
他彎眸,忍不住問:“你是送禮物的奇觀嗎?”
虞觀自然不是奇觀,不過他應下了弟子給的這個身份,再添上限定詞:“只送你。”
糊涂話和糊涂回答,修真界的小童聽了估計都忍不住出聲糾正。
于是都笑了。
秋亦笑了半天,收笑,抱怨道:“你一在我就變得幼稚了。”
虞觀回答:“我也是。”
“那,兩個幼稚鬼,也很般配吧?”
心里的話脫口而出,秋亦不知道為什么又臉紅了,還好,他眼睛尖,瞧見虞觀也似乎紅了耳朵,只繃著臉點頭,心里一下就松了軟了。
你見到喜歡的人時,也和我見到喜歡的人時一樣害羞且激動啊。
秋亦抿唇笑了,用手指貼貼師尊,想像親小動物一樣親師尊一口,但又疑心從小人的視角看,自己這種“龐然大物”會顯得恐怖很難看,踟躕猶豫間,便又被虞觀親了好幾口,十足狡猾。
……
太久沒有得到回應了,秋亦倒完了一堆又一堆話簍子。
他說一句,虞觀應答一句,又是夸獎又是鼓勵,好聽的話不知道從哪學來的,不要錢似地砸,聽得秋亦眼睛愈來愈亮,暈乎乎地好似踩在云端,便不知不覺地越說越多,話語好像自然而然地從舌尖蹦了出來。
直到見到窗外太陽西沉,光變成薄薄的赤金之色,他才止下傾訴欲,意識到自己竟是個話這么多的人。
秋亦有些不好意思地收起話匣,虞觀便主動打開話題,說起他這具殼子:“姑且用養靈木捏了具殼子。”
只要是為了見秋亦,方法便總比困難多。即便不能分來分身、不是傀道修士沒有合適的軀殼、過往歲月也沒有制作什么備用身軀,虞觀也能在堆積的天材地寶間挑挑揀揀,選出過去偶然所得養靈木。
此物一般用作防身神物,取隨意一生靈的神魂放入,蘊養一段時日后便可以做成替身人偶,在需要的時候替主人擋下攻擊。
正正合適極了。
虞觀對這類天材地寶有偏愛,當即定下此物,熟練地分了神魂進去,用靈力蘊養許久,在秋亦破境洞虛后送來。
秋亦聽了一大段,提煉到了重點,即,他能隨身攜帶他師尊了。思及此,笑容便怎么壓也壓不下去,比天邊晚霞更燦爛張揚。
他就是世界上最快樂最幸福的人!
忽然之間,秋亦笑容淡去,微微皺眉——風傳來了不同尋常的訊息。
雖然不是此道修士,但煉化風之精華后,秋亦對氣流的敏感度非同一般。
虞觀與他一起看向窗外,日暮黃昏的盡頭,天際橘紅,忽然間燃起一場滔天大火-
這場火從遠方山坡來,落在樹上,仿佛是那些被打落的紅楓,它像是一陣狂風,又像是一片顏料傾倒,只霎那間,漫山遍野的紅意,無數生靈被驚動,鳥叫蛙鳴,蟬飛虎嘯。
正沉心感悟小銀給的提點的地甲熊赫然驚醒,下意識想看看落霞山脈情況,但還未反應過來,地甲熊心里咯噔一聲,身下所立足的那片土壤也蔓延上金紅火焰!
糟了!
“……”一秒、兩秒,一點溫度也感覺不到,地甲熊小心翼翼地抬抬腳,什么傷也沒有。
仿佛這場火只是某人的惡作劇。
秋亦趕去源頭時,小銀正隔了好一段距離不斷團團轉。它剛剛給秋亦傳訊,糖葫蘆好像是感悟激發血脈之力時失控了。
秋亦分三尸了緣時,在清風仙尊傳承秘境中突破分神后期的糖葫蘆和小銀一直在潛心修行,它們資質不凡,也十分順利破境了合體,但由于自身跟腳不凡,感悟激發血脈之力時偶爾失控也是常有。
不過像今日這般的失控情況還真是少有。
糖葫蘆正在火光最熾熱的地方,幾乎像是一輪小型太陽,爪上那件據說是燃焰仙尊隨身物件的神物已經碾碎。
秋亦如今為洞虛境,看萬物事理更為透徹,看了一眼糖葫蘆眼前狀態,當即皺眉:“不是失控……”
話音剛落,不久前才飽受摧殘的落霞山脈再度劇烈震動起來,泥土陷落,地面塌陷,紅楓飄揚。
百獸生靈無不驚駭,想要慌不擇路地逃竄,卻也不知道該去哪里,該怎么走。
就在此時,“啁啾”!
一聲仿佛寶珠落盤,玉器碎裂,清脆的鳥鳴聲悠揚,蕩滌心魂。
糖葫蘆睜開雙目,它扇動翅膀,順風起,猝然飛向蒼穹。
它飛過之處,滿山的火焰呼呼高漲,噼啪燃燒,肆意張揚,連接天空與大地。無數火焰仿佛被它的身影吸引般攀附,糖葫蘆的身影越來越大,到最后竟成了一只巨大的火鳳凰。
它的羽翼垂下,陰影遮蔽住大片山脈,幾乎讓人恐懼。
東風已備,蓄勢待發,火鳳忽然轉頭,對秋亦、小銀又“啁啾”鳴叫一聲。
是讓他們做好準備的意思。
秋亦心念轉動,肯首。
人偶虞觀扒拉在弟子的肩頭,頗為滿意,順手便把懵了傻了的小銀趕下去。
都多大的妖獸了,怎么還能呆主人肩上,以后該學著獨立了。
赤火之中,火鳳扇動羽翼,忽然猛沖向下方,穿過云層,劃破虛空,空氣仿佛也被燒灼成了空白,熊熊燃燒的烈火中,巨大火鳳的身影轉瞬消失,“轟隆隆”的巨響中,偉麗的景色從火中來。
道場,建木,鳳凰,墳墓,幻影如火一般影影綽綽。
一場火里的海市蜃樓。
脫離火鳳身軀的糖葫蘆回首看了秋亦一眼,然后一頭扎進這海市蜃樓之景中,身影頓時消失不見。
也就在那一眼的功夫,它無聲地告訴了秋亦他們此地的本質。
這里是建木誕生之前鳳凰們祖地。
亦是第一只鳳凰誕生破殼的起源之地。
蜃樓之影飄動,火焰炙熱燃燒,沒有任何猶豫,秋亦沒入這片幻影之中。
……
地甲熊幾乎被一系列動靜砸蒙圈了,待回過神來,看著空中那顯眼至極的異象,正思忖著要不要離開,便看到無人看守的木屋。
地甲熊哼哧哼哧走去,將秋亦布置的陣法啟動,然后一屁股蹲坐下,就在這守著。
過了一會兒,地甲熊眼中忽然驚愕地閃過光彩。
靈氣匱乏之地,落霞山脈的靈氣,正在急劇地攀升上漲!-
天外天。
水鏡邊緣漾開波紋,如實照著那一片異象,忽然一道銀光閃過,咔嚓一聲,鏡面應聲碎裂。
負責觀測的七長老忿忿道:“這墮仙實在可惡,遲早叫他后悔!”
十長老比天驕盛會時更老了,面對七長老的話,只冷哼一聲。
他死了親傳,地位也有所下滑,脾氣更為古怪了。七長老毫不在乎,嘆氣一聲:“燃焰仙尊的東西我們是碰不上了,可惜。”
“不用在乎這些。”
七長老轉頭看去,大殿門扉不知何時開了,忽而緩步走來一位身著金衣的年輕婦人。
金衣常人不能駕馭,然而穿于此人身上居然也被遮蔽了神光。她不纖瘦,體態豐腴,神態慵懶,生了富貴樣,懷抱鴛鴦眼獅子貓,插步搖,配玉環,雍容大氣,靜如彩塑神像,動似天上云彩,光芒不可直視。
正是這方天地的至強者與掌控者,一尊貨真價實的真仙。
“華彩娘娘。”
七長老和十長老恭敬對她一低頭,冷汗流下,不明白這位怎地忽然出關了。
“你們先前做得不好,竟是讓那瘋子又摸到了我界位置。”華彩娘娘輕輕撫摸懷中貓兒,輕輕一嘆。
“怎么會……”十長老詫異。
他們為了遮掩痕跡,可是用了數重手段,如命令天道掩護、使用陣法庇護云云。做得如此小心,居然還是被察覺了嗎?!
“仙境手段,爾等如何知,”華彩娘娘笑道,“何況你們不比我這貓兒聰慧多少。”
那貓可是沒開靈智的畜生玩意,怎能和他們相提并論!
七長老和十長老臉漲成豬肝色。
“這么短的時間內,他已經翻查過百萬里虛空,找到了我們所在的域內,若我再不出關,你們怕是到九重天染血時還得困惑到底發生了什么。”
華彩娘娘拋下重磅,也不看他們神色,撫摸貓兒,悵惘道:“這么多年了,我還以為他因著已是半死之人,從此收了心,不再去管塵世他物,只疲憊地等第三劫……沒想到到底還是不肯放過鬼世與我等啊……”
真是閻王催命。
七長老忽而出聲道:“娘娘,他先前分明是那樣不在乎的,只是最近不知為何又活了心神、回心轉意了。想是守著殘軀,怕了我們。”
“怕了?”華彩娘娘嗤笑一聲,也不欲說當年之事。
她玉手伸出,全然無防備的七長老忽而靜止,霍然被拘束抓去,霎時成了掌中物。
華彩娘娘,道:“小七,我記得你修的是影道?”
無需回答,她走出金鑾大殿,手掌一拋,仿若拋墜彩帶或鮮花,渡劫境的七長老身裂魂散,無數影子飄出,墜下九重天,再風馳電掣飛向無垠浩瀚的虛空。
“自是長老,那就護我圣地一程吧,”華彩娘娘笑道,“我可不想與那瘋子對上。”
第225章 鳳凰祖地(二)
進入蜃樓之景的瞬間, 意識仿佛凈去一層蒙蒙塵埃,前所未有的清明, 眼前景色不知何時已經從虛轉實。世界高遠,建木通天蔽日,神光縈繞,遠方瑩瑩墳墓墓冢矗立,神鳥舞動歌唱,面目模糊的眷族們立于道兩側,應和樂音。
秋亦心底卻是一空, 繼而嘴撇了撇, 神色未免帶了幾分不滿——師尊又不在了。
包括先進入的糖葫蘆與小銀, 也一并沒了蹤跡。
令人討厭的秘境機制。
就在此時,身后一道聲音傳來:“我好心幫你擺脫監控, 你怎的還不滿了?”
這聲音恰似先前火鳳的鳴叫, 婉轉悠揚,聽之神魂飄飄, 余音可繞梁三日。
秋亦心如止水,手已然搭上劍柄, 迅疾轉身向聲音來源處看去,空空蕩蕩,不見人影, 秋亦困惑間, 皮膚忽然一燙, 空無一物的眼前, 一道火光挾著令人膽顫的灼熱感驟然襲來。
電光火石之間, “唰”,昭時劍出鞘, 靈力涌動,秋亦一劍斬去。
劍光劍氣內斂,薄如一片月光,兩者相碰的瞬間,火光仿佛被一條銀線平滑切開,只輕輕一劃,“轟”!赤金火光爆開,飛濺成點狀煙火,肆意灼燒四周一切,將一切圖景都如畫一般燒得褪色、曲卷、掉落。
未多久,剛剛色彩斑斕的世界化為一片空茫茫的虛空景象,但這里只有黑暗和肆意的火焰,無星河和世界的光芒。
“誰?”
秋亦問道。
他持劍而立,喝吐出寒霧,腳下一地凄冷白霜。霜雪隨著靈力震蕩而蔓延,抵御著四周的高溫。
問話的聲音在幽邃的黑暗中回蕩,仿佛向深淵丟下一粒石子,得不到任何回答。
秋亦便不再多問,拉滿警惕。火焰來得古怪,不明根底,即便不知為何沒察覺到威脅,他現在也不敢隨意放出神識,只凝神靜心,用感官感知四周一切。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道火焰動了,秋亦反應靈敏,火還未動,已經一道凜冽劍光斬去。
火光碎開,秋亦看出了些許門道,再度開口:“這是燒灼神識的火焰?”
這一次終于有了回答。先前那道聲音再度響起,此次夾雜了些許無奈:“不錯,正是燒灼神識,我在幫你除去監控。”
“什么監控?我對此一概不知,前輩說得含糊,也叫人不敢相信,”秋亦眼皮也不眨,“前輩何不出來見一面?”
藏頭露尾可不是什么好人表現。
過了許久,就在秋亦以為這次也要得不到回答之時,四周散落的火焰忽然匯聚一處,化為人形。那火光人形的手一揮,熊熊燃燒的火焰融入體內,顯出他的清晰模樣。
他穿華裳,面容美麗,紅發仿佛刺目的烈火,但這種美麗十分中性,秋亦難以辨別他的性別,想起鳳凰一族可以自由決定性別的特性,姑且以“他”這個總稱稱呼吧。
無關緊要的事情先略過,秋亦辨認一番,心底大約有了猜測。
祖地牽引散魂,妖族又有歷代祖輩藏于血脈的說法,此人是誰不言而喻。
秋亦:“您是……”
“沒錯,是你想的那位燃焰仙尊,”對方敷衍說了聲,然后細細看秋亦,仿佛洞穿一般的目光看得秋亦有點瘆得慌,過了片刻,燃焰仙尊挑眉,“如此細看,你身上痕跡真是有點多過頭了。”
“?”
“飾品衣裳,還有那點眉心痣……這些我就先不提了,”對方冷聲道,“但連你體內都留了痕跡,何等張狂肆意的行徑!”
秋亦神色變得微妙,一時竟不知道怎么開口好。
他正組織語言,燃焰仙尊居然已經徹底看完,憤怒開罵了:“這樣做不就是那所謂的跟蹤狂嗎?絲毫隱私都不給人,堪稱隱形的折磨和恐怖故事,就算是道侶也十足越界過分了,真是陰暗得和墻角苔蘚一樣……”
話音未落,錚鳴一聲,璀璨劍光登時斬下,噗嗤一聲,燃焰仙尊的身軀散去,火焰逸散,轉眼間又在遠處化為新的身軀。
剛剛那一劍完全是奔著殺他來的。燃焰仙尊躲過下一道劍光,不可置信地反問道:“我都指出那人行徑,你不驚醒,反倒來攻擊我?你要為一個包藏禍心的人與我為敵?!”
“你的話未免太過分了,”秋亦眼眸中盛了冷意殺意,聲音絲毫不弱于他,“初次見面就對旁人評頭論足,堂堂仙尊就是這種貨色?”
燃焰仙尊險些氣笑:“果然,剛剛直接燒掉那些釘子才是正道,就不該顯形來見你!”
他搖頭道:“你已經完全暈了頭腦,現在非要費一番口舌才能讓你清醒過來。”
只有劍氣如云。
燃焰仙尊出現在另一處,繼而嘆氣。
多好一個年輕修士,怎么就被不知道誰拐了去、徹底蒙蔽了眼睛呢!
念在對方對鳳凰一族有恩,對建木有恩,燃焰仙尊到底還是耐住性子,循循勸導道:“我且問你,你知不知道你體內有一道不屬于你的神識在?”
劍光斬過。
“我知道。”
燃焰仙尊身體重塑。
“可能你還不明白這代表什么,意味你做什么,他都能知曉,如影隨形,仿佛鬼魅,但凡他想要殺你,只要趁你修行時拂動你體內靈力,你就可能走火入魔、爆體而亡!”
又一道劍光。
“我知道。”
再度重塑。
“好好好,真是把你蠱惑得不清。可能他告訴了你體內的神識是吧。那他有和你說你識海里的神識嗎?!你識海中的那片積雪根本不屬于你!”
欸。
秋亦停下動作,開始思索回想。
“我知道,你一定是與他關系非常之好才會下意識默許這些,”燃焰仙尊道,“但你對人無防備,最后便只會被利用。這可比神識入身體嚴重多了。連識海這種地方都能被侵占,時日久了,你就同那人的容器無異。他分秒功夫就能吞吃你的元神、占據你的身體,讓你死得不明不白!”
秋亦若有所思地開口:“我確實不知道積雪的事情。”
“你能清醒過來就好,”燃焰仙尊一笑,心中登時升起一種看失足青年回歸正路的感動,“此地有我在,他再也不能窺探到你什么。我有火焰,可焚斷任何概念上的緊密聯系,外物先不提,你至少應該將體內與識海中的斷去……”
燃焰仙尊正說著,秋亦卻忽然彎眸笑了:“不過現在知道了也沒什么啊。”
燃焰仙尊一愣,剩下的話哽在了心口。
秋亦心中甜蜜,語氣雀躍感慨道:“原來我師尊這么喜歡我呀。”
原來還是師尊,為人師表做出這等事……不對,等等,他在說什么?
燃焰仙尊一時竟懷疑自己聽覺出了錯,恍惚失語。
“你就不曾懷疑過你師尊收你別有目的嗎?!”
要怎么回答呢……
秋亦笑道:“懷疑過,當然懷疑過。”
即便理智上知道自己根本沒什么好被圖謀的,但感性上也會忍不住想,怎么會有這種好事砸到自己頭上。
是夢嗎?是假的嗎?是另有目的吧?
“可我能感覺得到,他對我的好與愛不摻半分虛假。無論他做什么,出發點是我,落腳點也是我,所以我愿意接受一切。”秋亦道。
燃焰仙尊不理解。
怎么世界上還有這種人?
心神震蕩之際,又一道劍光斬來,他的身形碎裂,掌控之事不免出了疏漏。
黑暗中,“梆梆、梆——”、然后噼里啪啦一陣破碎聲,某片空間之間的壁壘碎了一地,秋亦眼睛訝然睜大,還未反應過來,某位小人已經拽著他的足靴、褲腿、衣袍飛快爬至肩頭,動作快到了極點,看上去甚至有點焦急。
很快,熟悉的冷淡聲音在耳邊響起:“你沒事吧?”
秋亦想,這不是我有沒有事的問題,是你的小動作又被我發現了。
他實在忍不住笑意,只好一邊搖頭,一邊指著燃焰仙尊,心情頗好地問道:“師尊,你和他熟嗎?他說你壞話誒。”
燃焰仙尊沒有說話。
他已經被那句“師尊”全然震撼到呆滯了。
虞觀是那位師尊,那豈不是說……
真的假的……
虞觀回答弟子的問話:“聽說過名字,見過一兩面。”
虞觀是遠古后期修士,燃焰仙尊則生于早期,虞觀誕生時,這位妖族仙尊的名號早已經如雷貫耳了。
不過,他看向燃焰仙尊:“說壞話……?”
到底是一方仙尊,燃焰仙尊已經鎮靜下來,但神情依然復雜得很:“何來壞話?我不過是將你留在他身上的痕跡指了出來。”
哦,原來是實話啊。
虞觀思索片刻,回憶了一下自己都干了什么,再想了一下一般人會有的反應,戳戳弟子的臉頰,說:“你不討厭,你喜歡。”
原本是很肯定的,可是不知為何,一旦落到實處,過多的喜愛就生出過多的憂愁,讓虞觀也有點不確定答案了。
秋亦早就不笑了,眉眼耷拉,不高興地道:“我討厭。”
虞觀沉默了好一會兒。
“可事已至此,”他輕聲道,“討厭也由不得你了。”
只是惡作劇、根本沒想到這么拙劣演技也能騙過師尊的秋亦莫名感到脊背一陣寒意,正要說話,另一道聲音卻比他更快。
原來是那頭看了好一出大戲的燃焰仙尊忍不住出聲打斷他們:“夠了,不要在我這里演你們的恩愛了!他根本不討厭,他開心得很!”
他的神情不能更復雜了。
秋亦小雞啄米式點頭,正想看他師尊的神色——
“小心!”
濤天火海霎那淹沒了整片虛空!
第226章 鳳凰祖地(三)
仿佛身處夢中, 意識渾渾噩噩,偶爾才會清明。
周身是星河流轉的虛空, 眼前則是一道垂落的圓形光幕,橘色紅色黑色絲綢般在光幕上閃動,像是光下的鳥類羽毛。
秋亦下意識地走近,緩緩伸手按上。沒有絲毫灼熱感,入手是僵硬的羽毛感,并不光滑也不柔軟,血在片羽間凝結成塊, 塵土與腥氣霎時撲面而來。
“唔。”頭腦仿佛被千根針刺入, 秋亦悶哼一聲, 頭低下,手按住太陽穴, 勉強抵御那種痛苦的刺痛, 眼前重重幻覺疊加。
時而是冰冷的雷霆,時而是熾熱的火光, 血光暈染視野,不明面目的同盟在大笑, 泣音和吶喊聲混雜……
原來壁畫上的黑色生靈從來不止鬼族。
眼前影影綽綽,漸漸的,其他的東西看不太清了。
兩行血淚不知不覺間自秋亦眼眶中滾落, 血色粘稠, 與瓷白的膚色對照, 顯得觸目驚心。
幻象中, 那位同盟緩緩轉過身來——
不能再看下去了!
一股毛骨悚然的危機感順著尾脊骨一路躥上天靈蓋, 秋亦想要閉眼,卻難以做到。
就在此時, 識海中,冰寒的雪簌簌滑動,一股鎮定心神的溫柔涼意滲入元神魂魄,頃刻壓過并撫平了痛楚。
那些幻象終于一并遠去。
頭痛欲裂的感覺褪去,秋亦眨了眨眼睛,眉頭舒展,忌憚地看了眼前事物一眼,下意識地想要抽手離去,但手移開的瞬間,只聽“簌簌簌”的聲音、被血浸染的羽毛霍然翕動張開,黑紅的血痂抖落,仿佛千萬只眼、千萬張口同一時間張開。
“不要輕易交付信任。”
不知為何,秋亦下意識地想要反駁這種言論。
然而他剛開口,與那火團、亦或者肉團對視的一瞬間,兩道神光疾雷般深深刺入秋亦眼眸,乾坤袋中,一尊燭龍小像自內而外地開始發燙,下一瞬,“嘭”的一聲,徹底碎裂。
……
“啾!”
驟然從怪夢中驚醒,不免有些慌張地眨動眼睛。
一點不痛,看事物也很清晰。好著呢。
原來只是噩夢一場。
可左想右想還不放心,于是振翅飛到河畔。
楊柳依依,河水漾波,這只巴掌大的雪團輕巧落在河邊一塊立起的土黃石塊上,對水鏡瞧自己的模樣。
水中映著團雪白雀鳥,黑豆眼,身上盡是蓬松白羽,翅膀末端與尾羽暈成了漂亮的黑色,圓滾滾的,脖子和身子的界限都不太明晰了。歪著頭,看上去頗有些嬌憨,適宜捧于手心逗玩。
雀鳥、秋亦瞧了片刻,有些迷蒙:自己原是這幅模樣嗎?
可這的的確確是他。
秋亦湊近水面一點,影子就大一點,再湊近瞅瞅,看得更仔細些……
孰料那石頭在河邊久,被水拍打得格外光滑,秋亦爪子一下抓得不牢,連連打滑,幸好想起自己還有翅膀可用,連忙扇動翅膀,撲騰起一片水花,才不至于倒蔥似地栽下去。
他回到樹上,在陽光下抖抖羽毛,任由風吹過自己的羽毛,帶走水汽,終于回到原本蓬松的狀態。
經此一役,秋亦也不再去想那股轉瞬而逝的古怪感了。
記憶與直覺好像蒙了層淺淺的紗霧,什么也看不清。想得令他迷茫,索性放棄。
正值午后,金光萬千,仿佛流淌的蜜糖,不少妖獸在飲水,忽然有一只三頭七目的大老虎路過,群獸紛紛避讓。
秋亦下意識地判斷對方的境界,分神境……
就在此時,“哞——”,一聲獸吼震動得湖畔所有妖獸抖上三抖,四散而逃,剛剛威風的老虎夾著尾巴,屁滾尿流地跑來。
秋亦亦是嚇得炸毛,又飛高了一點,歪頭看向來者。
但見一只瘸腿、有小山高的老黑牛越過山坡,鐵蹄如黑鐵,尾如鞭,每動一下都能踩踏一座小土包。
它到溪邊飲水,足有洞虛境界,動作之間無意溢出的靈壓讓立于枝頭的秋亦感到有些難受,便振翅飛走了。
飛至高處,萬里晴空如洗,云氣薄薄,底下各色景象霎時映入眼簾。
九尾的白狐立于幽幽田野;幾尺寬粗的大蛇生了十六足,像蜈蚣一樣爬行;影子般的怪物掛在枯樹枝頭,擺蕩引誘生魂;山變幻的妖獸搬動自己的身軀,上面大小妖獸隨之一起遷徙……
寰界浩瀚,寶物與神異多如牛毛,此時妖族與妖獸的界限尚未分,巧靈邪祟也被粗暴歸于妖之中,一切皆是混沌,強大的妖獸星羅棋布,弱小的妖獸更不勝枚舉。
仿佛是第一次看到這幅光景,秋亦恍然間便看得入了迷,不幸便與一只巨大的青蝶撞了路,兩者還未碰,人家也沒留意到,只寬寬而飛,但勁風一過,秋亦這個小身材已經不知道被掀到了哪里去了。
等他天旋地轉、暈乎乎地醒來,只能慶幸蝴蝶妖吃素不吃葷。
……雖然他好像也沒幾兩肉。
太陽落下,月亮升起,滿界銀輝。不知不覺間竟已入夜。
黑夜危機四伏,秋亦沒有能蜷縮起身體安然入眠的溫暖巢穴,只好姑且找了個有湖有林、強大存在好像不是很多的地方落腳。
他心里有幾分憂傷地拍了下爪子,啪的一聲,一只肉蟲被困在了鳥爪下。
這是秋亦現在唯一能欺負的家伙了。
猶豫好一會兒,秋亦遲遲下不了口,便把肉蟲放了,饑腸轆轆地去湖上空盤旋飛了一周,喜出望外地好運尋到了一枚正要落入水中的成熟靈果,當即叼走去一塊平石上料理。
靈果皮格外堅韌,秋亦用爪子用喙努力糾纏一番,終于啄開了果皮,一股黏膩的甜香頓時彌漫開來。
小心翼翼地啄食一下,確認能吃,大概無毒后,秋亦三下五除二地便吃干凈了這枚靈果。
饑餓感褪去,一股靈力登時充盈于體內。
秋亦飛回樹梢,從生疏到熟練地給自己打理羽毛,立于枝頭,看著銀月沉落在湖中的倒影,心里不知為何空落落的。
過了片刻,他搖搖腦袋,羽毛一顫一顫,趁著靈力充裕,趕緊專注修行-
經過一段時日的實地考查,秋亦確信這是一個可以安家的好地方。
首先,雖然靈力不算特別充沛,但不知為何,四周最強大的妖獸只有元嬰境——盡管也不是現在的秋亦可以碰瓷的,但在這片危機四伏的世界里已經稱得上安穩了,畢竟大妖獸就算不有意針對小妖獸,打架時隨意一擊也極容易禍及無辜。
其次,這里有穩定的食物來源。
幽靜的湖水邊有株百年靈樹,每至日出,便會結一樹成熟靈果,至日落月出時,靈果會盡數落入湖中,充盈湖中靈力。
最后,這穩定的食物來源少有人爭搶。
不知是看不上還是其他原因,總之只有秋亦這樣的小妖會去撿來果子吃。
綜合以上三點,即便隱隱覺得此地估計還另有隱患,但秋亦實在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了,他奮斗幾天,很不熟練地拾取枝條,在靈樹上筑起了一個巢穴,就這么住下了。
一年、兩年……一切風平浪靜,先前的擔心仿佛勉強能放下了。
秋亦從練氣境晉升到了金丹境,胃口亦是水漲船高,越來越大,從剛開始的一枚靈果能吃撐,到能日啖一樹靈果。
雖然已經辟谷,但妖獸的饑餓感比別族更甚,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嗜血天性,讓他們習慣廝殺獵食,以對手果腹并汲取靈氣。
若是有足夠的靈石,或許能不在意此事,但靈脈靈礦難尋,少數暴露的也都被大妖獸占據了,與其費功夫折騰尋找,不如直接選擇性價比更高的捕獵和尋找天材地寶。
三兩下吃凈最后一枚靈果,秋亦將果核推到地上,振翅飛離此處,去尋找新的食物。
他離開后許久,周圍原本就不多的妖獸更少了,只片刻,蟲走鳥飛,生靈近乎于無。
湖里漸漸浮出一道巨大的陰影,“嘩啦啦”,水珠飛濺,影子破水而出,頗感興趣地輕輕碰了碰樹上那奇形怪狀的鳥巢。
……
今日又是一番廝殺,秋亦喚來流水,洗了洗染了臟污的身軀,又喚風來吹干羽毛,而后叼著戰利品靈植飛向巢穴地方。
夜色已深,月光如水,樹木參天,幽暗深邃,白霧時而散開,淺淡如霜,晚風拂過,一片沙沙聲。
落至巢中,秋亦放下今日收獲,忽然感覺到了不對。
太安靜了。
除了風聲、落葉聲、潺潺的水聲,其他聲音完全消失了。
“嘩啦”。
如鏡湖面碎裂,水珠迸濺,巨影破水而出。
那是一條極美麗也極巨大的魚,說不出來品種,只見一身光彩鱗片仿若流銀澆鑄而成,魚鰭寬而飄揚,似月華捏做的紗,邊緣卻有刀鋒的鋒利,冰冷而危險。
秋亦見過形形色色許多妖獸,善于魅惑的精怪也難以蒙蔽他。
可今日不知為何,偏偏覺得眼前的存在實在好看,一時仿佛被蠱惑住一般,看得入迷,心里甚至模糊產生了想要結交的念頭。
巨大的陰影籠罩而下,冷漠而充滿壓迫感。
秋亦正迷迷糊糊,沒來得及飛走,竟就這樣被對方一口含住了!
第227章 鳳凰祖地(四)
遠看去, 堅實高大的樹木林立,似黑云般重重疊疊, 霧靄深深,草木上飽綴露水,粗壯堅韌的老藤交錯,攔住去路。
向前千米,有一片方幾里的空地已經被小心地清理了出來,其正中,咕咚咕咚, 一株靈植鼓動著, 仿佛龍吸水一般汲取著天地間的靈氣。其葉片與經絡起先為干癟模樣, 但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已經呈現一種水盈盈的姿態, 神光縈繞在四周。
六階靈植, 澤雨藤苗,其一旦成熟, 結出的果實對于善于御水的妖獸有妙用,枝葉則正好相反, 可以反哺所有不修御水一道的妖獸。可以說全身都是寶。
如此寶物出世,四面自然早就有妖獸虎視眈眈守候著。
邊緣一棵千年老樹,水桶粗的騰蛇纏繞在樹干上, 摩擦游動間, 鐵木咯吱咯吱作響, 裂紋密布;
土丘上, 虎頭豹身的妖獸呲一口鐵牙, 涎水滴答落地,腥臭難聞;
幾十米長的千足蟲窸窣爬動, 頂著一身賴皮的□□肚能吞鼓。
四頭分神境大妖氣息放出,牢牢把持此地,令所有同樣對澤雨藤苗有所覬覦的小妖獸只能望而生畏地退去。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一瞬間,本就已經伸手不見五指的霧氣更重,沒有修神識心法的妖獸也難看清里面情景,但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它們能感知到充沛的靈力與水汽縈繞——澤雨藤苗已經成熟!
電光石火間,癩蛤蟆先動了,它“呱”地鼓鳴一聲,聲音震得四周地裂,同時舌頭唰地彈出,眼看著就要觸及澤雨藤苗,一線光利落斬過,“噗呲”,血彌漫,半截長舌慘然落地!
是誰?是哪一個?
癩蛤蟆心中憤怒,感知靈氣變化,最終將目標鎖在騰蛇那邊。
它曉得這廝修了風道,想來剛剛砍了它舌頭的就是風刃!
不管怎樣,“呱!”
把東西交出來!
癩蛤蟆身上毒液流動,毒瘴瞬息變為箭矢,它一蹦而起,越至騰蛇那邊,“砰”的一拳揍出!
與此同時,虎頭豹身的妖獸與千足蟲也一并撲上。
騰蛇原先正與真正搶了澤雨藤苗的妖獸纏斗,猛然間猝不及防被重擊,一口血猛然噴出,只想罵妖。
打我干嘛!打千足蟲啊!它才是搶了澤雨藤苗的那只!
它脾氣是出了名的火爆,絕饒不了對手,血盆大口一張,當即反咬回去。
四者扭打撕扯成一團,地動山搖,樹林震顫,到底一蛇難敵三妖,騰蛇很快被揍得奄奄一息。
也就在此時,霧氣被吹散去,騰蛇余光霍然瞥見一只丁點大的雪團子立于枝頭,叼著澤雨藤苗,頭歪歪,黑眼睛水汪汪,靈動得很,仿佛在看好戲。
好啊,原來是你拿了寶物!
眼看霧氣又聚攏,騰蛇立即長嘶一聲,引其他三妖一并看去。
哎呀,怪天公不作美。
秋亦展翅飛跑了,那騰蛇和千足蟲卻速度奇快,一路窮追不舍,穿過霧氣彌漫的深林,又穿過波濤滾滾的江河,竟然還不罷休。
時至此,秋亦、騰蛇、千足蟲全都快把氣力耗盡了,說時遲那時快,“啾!”秋亦忽呼喚一聲。
天際霎時游來一條大魚,行于空中,仿佛游于水中,風云變幻,秋亦輕巧落于他背上,先頗為依戀地蹭蹭對方,啾鳴幾聲,然后轉過身來,挺起毛絨絨的胸脯,相當囂張地看后面不停冒熱氣的騰蛇與千足蟲。
再見!
一魚一鳥遠去。
騰蛇無能狂怒地“嘶嘶”幾聲,游入山澗中,“轟”的一聲,千足蟲重重撞碎巨石,亦是沒入林間。
……
魚鳥回巢,虞觀變幻至更方便的人形,雪白長發垂落,有些懶散地捧著秋亦,忽而伸出指尖,輕輕一推,把秋亦推得仰倒,露出爪子和絨絨腹部。
秋亦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虞觀:“貪玩。”
秋亦不肯認這個說法,翻過身來,將澤雨藤苗的果實啄下,用爪子推推,交予虞觀,然后啾啾叫了一串,辯解說都是天氣影響、都是風作怪,不然他才不要虞觀來接。
對方隨意將果實放到一邊,眼眸低垂,骨節分明的手慢吞吞地拂過秋亦脖頸處的羽毛。
實在是舒服。
秋亦窩在他手上,一開始還提起勁用喙去含含對方手指做游戲,后來享受得幾乎攤化成一團雪泥,眼睛瞇起,只偶爾非常黏糊地用側臉貼貼虞觀掌心。
指尖在翅膀處停下,虞觀又捻開秋亦的羽毛,翅膀邊緣的黑羽在他指腹上散開,每根羽枝脈絡都清晰可見。摸完雙翅正羽,又撫上絨羽。
這樣被摸羽毛總有點怪怪的,好像一寸一寸被攤開細細看了干凈,秋亦心里有鬼,又不是很想離開對方溫暖的掌心,便在虞觀掌上翻個面,只留給他一個冷酷且胖墩墩的背影。
正方便了虞觀摸摸這只冷酷雪團的尾羽。
他動作實在輕柔,細致到了極點,但這又不是夠溫柔就可以忽略其他隨便亂摸的地方。
秋亦抖抖,又抖抖,總感覺難為情,連一會兒也沒撐住,趕緊振翅飛到一邊的枝頭去,低頭抱怨他:“不要隨便亂摸呀。”
虞觀微笑:“你的尾羽真的不換嗎?”
“換下的羽毛不都送你了嘛,”秋亦道,“尾羽到現在都沒換過哦。”
虞觀眼底有幾分遺憾。
秋亦嘀咕:“我說拽下來一根送你,你又不要。”
尾羽可是求偶用的,虞觀老是索要,秋亦幾乎以為他喜歡自己了,可鼓起勇氣幾番拐彎抹角地試探,虞觀又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簡直令鳥生氣和憂愁。
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回想起送巢(雖然不好看)最后被送回禮新巢、唱歌求偶結果只得到好聽的評價等接連遭受打擊的經歷,秋亦又有點生悶氣,瞪了半眼虞觀,又覺得他很不順眼了,心想,你喜不喜歡我和我喜不喜歡你又沒關系,你不喜歡我也不礙著什么。
于是哼了一聲,叼著澤雨藤苗便回到巢里吞食煉化。煉化完,也差不多該化人了,到時再好好去想這事。
至于為什么會發展成眼下情景,實在是說來話長。
當初那個夜晚,巨魚忽然從湖底躍出,將秋亦含在口中,秋亦幾乎有一瞬間以為自己要被吃掉了。
原來魚和鳥不是他想的那種毫不搭邊的關系,原來魚會吃鳥。
太可怕了。
可秋亦沒有死,對方只是輕輕含著他含了片刻,似乎完全沒想到他這么小,一口就能吃掉,僵了片刻,又戀戀不舍地把他吐了出來。
秋亦一身羽毛都被打濕了,從一團縮水成了一小團,黑眼睛里透著迷茫,可憐兮兮地坐在石上,身體被晚風吹得一顫一顫,不懂對方是不是嫌他肉少、不夠塞牙縫。
至于為什么不逃……對方的境界比他高,秋亦只是柔弱無力的金丹境,對方卻是分神境。
逃也逃不掉。
秋亦等了好一會兒,只聽巨魚開口責怪道:“你吃了我種的靈果。”
怎么能算是你的呢?靈木明明天生地養。
也不知道是哪來的情緒,秋亦心里委屈地直嘀咕。
他開始后悔一眼認定對方是只好妖了。
彼時秋亦還沒有煉化橫骨,心中雖有些無由頭的委屈,面上卻不輸陣,冷酷看對方,干脆利落、擲地有聲地啾啾叫了幾聲。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還是一只看著軟、骨子硬的肥啾。
對方思考片刻,不急不緩地說:“你留在這里吧。”
“啾?”
然后呢?
“靈果隨便你吃,我會捕獵,也收集了一些天材地寶,你……”冰冷的聲音逐漸帶上淺淡笑意,“你以身還債吧。”
秋亦歪頭,大腦宕機,過了好一會兒,終于反應了過來,當即大驚失色,炸起一身羽毛,翅膀撲棱飛起就想跑。
理所當然地沒能跑掉。
好在后來相處中,秋亦發現,這只名為虞觀的大妖說的“以身還債”只是普普通通地說說話聊聊天而已。
幾乎沒有幾天,秋亦與對方成了相當要好的朋友。他們之間差別甚大,單體型那就有天壤之別,但脾氣觀念一投即合,竟然連生活習慣都不需要花時間磨合。
好像在相遇之前,他們就已經結識了數不清的歲月。
可能是本體不太方便,虞觀早早就化了人形,秋亦對任何形態都不太感冒,活著是所有生靈共有的一種形式,不過不妨礙他覺得虞觀人形好看。
就好像被漂亮的羽毛閃了滿眼,說不出的愉快。而且人形更適宜膩乎了,秋亦格外喜歡啄虞觀衣角,咬他手指,踩在他身上或肩上貼貼。
結局大差不差,往往是到了某個限度,他便被薅下來搓揉一番,人形手指很是方便,秋亦被箍著,玩弄得啾啾叫,只好暫時偃旗息鼓,找個地方埋一會兒自己,下次繼續不長記性地聽到呼喚后就飛到虞觀掌上。
比起樹上那個秋亦折磨好幾天才搭出來的鳥巢,虞觀的掌心更像他的巢。
鳥類的觀念中,這種親密程度的存在可只有伴侶,因此意識到喜歡也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去年春日,各類飛鳥浩浩蕩蕩經過,仿佛一張色彩華美的毯子。
虞觀仰頭看了一會兒。
秋亦不知為何就很在意。
他看看自己的羽毛,又看看那些飛鳥,覺得自己好像顏色太少了、羽毛太蓬松了,體型太圓了。
他用力啄虞觀的手,叫他回神,不要去看了,問:“你覺得它們好看嗎?那只最好看啊?”
虞觀佯裝思索,在秋亦忐忑的目光中,開口道:“它們不都一個模樣刻出的嗎?”
這是沒看在眼里的意思嗎?真的嗎?
秋亦蔫蔫趴著,難過得要死了。
搞不懂自己最好的朋友為什么要看其他飛鳥。
“別醋了,”虞觀捏捏秋亦的羽毛,親了兩下小鳥的翅膀根,“你最好看。”
他道:“我看它們只是因為忽然想到一件事,鳥類的發情期好像多數是在春天。”
秋亦因他前半句話心神俱震,心里掀起一片狂瀾,呆了腦殼,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后半句。
想著這些事,靈氣被煉化,秋亦的修為境界一并高漲。在精心的供養下,他現在的境界與虞觀也相差不大了,兩者皆為洞虛境。之所以秋亦現在才化形,只是因為他此前沒想過人形而已。
也不知過了多久,秋亦睜開眼時,簌簌,黑白羽毛落了一地,一身的羽毛都在方才化人時換了個新,眼前景色已然不同。
他輕飄飄從樹上滑落,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五指分明的手掌,對不遠處的虞觀彎眸笑了下。
虞觀看看地上落羽,又看看秋亦,走至近處時,秋亦忽然伸出臂膀,一把抱住他。
人身的好處就是方便。
秋亦將頭埋進虞觀懷里,還有些習慣未改,先蹭了蹭,然后揚起臉,臉紅紅的,眼睛彎彎的,笑得開心,對虞觀道:“這樣就能抱到你了!”
翅膀可不能這樣擁抱住虞觀。
虞觀舌尖繞過上牙膛,忽而有些牙癢,仿佛口欲期還沒過,急需要咬些什么。
他按捺沖動,目光垂落,捏捏秋亦的耳朵,撫過秋亦的頭發與脊背,像是安撫雀鳥一般。
秋亦本來想抱一下就分開,見好就收的,可虞觀的動作讓他感覺舒服,便哼哼唧唧地繼續賴在對方懷里,軟成虛虛的棉花,讓虞觀多摸摸他。
“你臉好紅。”虞觀說。
秋亦眨眨眼睛,還未說話,虞觀忽然親了他一下。
他親的太過自然了,秋亦一時沒回過神來,甚至產生了他們這樣做很尋常、不足為奇的怪異錯覺。
他看著虞觀,頗有些迷茫,想著自己是不是該回親一下。
虞觀低頭含叼咬住秋亦脖頸處的一小塊肌膚,牙齒極其緩慢地撕咬研磨,幾乎像是折磨。
秋亦禁不住他這樣咬,呼吸變得急促,臉上漫上更深一層的紅暈,眼睫顫動,眼眸亦是濕潤。他目光垂下,落在虞觀的長發上。
純白的,在光下閃著光芒,秋亦很喜歡,便低頭親了一下。
果然還是回親一下吧。
好乖。
“是春天了,”虞觀道,“我看到你的尾羽換落了,可以送我嗎?”
第228章 鳳凰祖地(五)
尾羽送了, 發情期到了,結果最后還是變成了以身抵債。
原來先前的好態度只是悉心養著, 等養胖了養熟了再吃。
早為了清靜而驅趕走了其他生靈,確實掉了尾羽,也因種類原因在春日情熱,所以此時竟連羞赧回避的借口都找不出。
羽毛與變得柔軟的鱗片鋪滿了地面,一面漂亮且柔軟、交融了二者氣息的毯子。
太陽早早落下,彎月悄然升起,鱗片映著光澤, 滿地的流銀。
風拂過, 吹得草木也羞得低頭, 林間葉片簌簌,支離破碎的嗚咽聲斷斷續續地溢出, 無力的手才攥緊抓緊地面, 握住鱗片,便被掰開五指, 被另一只手從手背滑入指縫間,強硬地牢牢扣住。
叮當。鱗片輕巧落下。
秋亦半跪著, 腰肢軟軟地彎塌下,盈盈月色順著光潔的脊背滾落,一路流淌滑下, 終了, 陷下的腰窩盛了一汪清光。
虞觀想去飲這片清光, 但他的吻落下, 猶如火焰滾過, 秋亦不停打顫,難耐地閉上眼睛, 淚簌簌地流下,啪嗒落在底下的羽毛上,口中的聲音混著抽泣,含含糊糊,難以聽得分明。
只好壓下身體,湊近、再湊近地細聽。
原來是在討要親吻。
虞觀有幾分好笑。
先前說不好看、難看、不要看的是哪一個?
但他總樂于滿足他。
秋亦猶閉目抽泣,完全迷離了,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只乖順地順著力道被翻了過來,像是被翻了面的奶油餅,黑發完全披散于地,渾身肌膚勝雪,月下泛著珠玉似的光暈,仿若糖霜。
虞觀輕輕摩挲他的臉頰,溫柔的,仿佛要拆吃入腹的,聲音冷清:“不睜開眼嗎?”
秋亦實在是喜歡他的撫摸,眼睫顫動幾下,半是迷蒙半是委屈地睜開眼睛。黑眸柔軟潮濕,倒映空中一彎高懸的皎月,眼尾一點淚光也被月色照得璀璨。
但很快,月亮被垂落的長發遮蔽,淚光亦被吃了個干凈。
虞觀一路吻至唇瓣,取他口中津液,甘甜從喉舌滾落至心底,再往下吻去,力道越來越深,留下印記。
秋亦低低喘氣,恍惚失神,終于再度看見月色。
光亮落在他眼眸之間,隨著他而晃動,搖曳。
熱意順著相貼的肌膚傳遞,高溫幾乎將頭腦焚燒,秋亦恍惚間感覺兩個人似乎化為一體了。
他迷迷糊糊,看向虞觀。
虞觀未笑,雖亦是情動,但神情還是未免顯得過分冷淡冰涼些,秋亦哆哆嗦嗦地湊過去,親吻他唇角,委屈又討好地舔舔,終于見到了溫柔真切的笑意,心滿意足,竟然比身體上得到的刺激還要快樂。
他回抱住虞觀,只心想,融為一體,那樣也不錯。
……
很快就后悔了。
發情期的情熱漸漸褪去,但這場情事還遠看不到盡頭。
秋亦單知道痛苦是恐怖的深淵,卻從不知道原來極度的快樂也會令人恐懼到想逃離。
理智幾乎蒸發了,求饒也沒有用,無論是溫柔的折磨,還是殘酷的折磨,最后都是令人崩潰的極樂。
下意識地,秋亦想要逃,不,他也不是想逃,他是想要暫停一下,想要休息一下,從不間斷的極樂中脫身,想要恢復一點清明。
但虞觀在這方面既冷酷又強硬,秋亦被拽回來,或是輕聲撫慰,或是冷聲訓斥,秋亦臀部都被打紅了。
太過分了。
秋亦抽噎,羞恥得幾乎想要變回妖獸形態。
可這也被提前截斷了路。虞觀俯在他耳邊,語氣平淡,只道:“你要是想,我們可以試試,變化之術我倒也會幾分。”
因此竟然除了承受外什么也做不到,秋亦哭得臉通紅,神志一片渾噩,一口咬在虞觀的喉結上,留下牙印。
太不講理了,至少該讓他緩緩。
眼淚不知道流了多少,東西也不知道吃了多少。
虞觀衣冠依然整潔,但秋亦已經不像樣子了。他趴在虞觀懷里,縮成可憐的一團,脊背上落了不知多少痕跡,斑駁一片,幾乎像被人虐待過一樣。
虞觀按上秋亦鼓起的腹部,動作輕柔,緩緩為他揉開壓出那些沒能煉化的,滿溢出來的事物。
秋亦身體輕顫,面紅耳赤,羞赧至極,直低著頭,這輩子都不想出去見人了,開口想說話,卻發現嗓子早就啞了,更自閉了,身體往虞觀懷里又鉆了鉆,聲音嘶啞,帶著一點軟軟的鼻音:“我又不會生蛋……你怎么能這樣……”
大概是被弄得糊涂癡傻了,還沒完全好過來,說話時有些前言不搭后語。
過了好半天,聽見秋亦舒服地哼唧了,虞觀試著將他的臉給捧起來。
秋亦有些抗拒,但虞觀親了好一會兒,總愿意揚起臉來了。
紅紅的臉頰,清透的眼瞳,好漂亮的一張臉,偏得眼睛哭腫了,臉上布滿淚痕,甚至還有零星濁液殘留著。
被弄得亂七八糟的。
怪不得不肯讓人看呢。
虞觀親親秋亦紅透了的唇瓣,伸出手,想要為他擦干凈臉。
手伸過去,秋亦卻忽地張口咬他的手指。
沒有太重,只是含著咬著,像是小小的報復。
這無疑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被咬住的虞觀挑眉,也沒有抽手,手指順勢探入秋亦口腔中,按住舌頭,攪動一番。
秋亦蹙眉,有些難受地嗚咽幾聲,虞觀方才抽出手指,扯出一串銀絲,濕潤的指腹直接按上秋亦的臉頰,稍微用力地捏了捏。
“乖一點,嗯?好嗎?”
秋亦嗚嗚哼哼兩聲,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他實在是太累了,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說不出幾句話,只好由著虞觀動作。
虞觀為他洗臉凈身。
雖然說除塵訣很萬能,但親力親為顯然更有樂趣。
秋亦很想配合他,讓他享受一下樂趣,但實在是做得太久,吃得太撐了,修士的體力再好也扛不住,困倦得不行,只能強撐著精神,偶爾配合虞觀的動作動彈一下。
好不容易熬到待到清理結束,一身清爽,他一下子撐不住了,用最后一分精力努力貼上虞觀,才碰到人,竟是呼呼地就睡了。
對他這么放心嗎?
虞觀抱住香甜地睡成一團軟和的秋亦,就這樣抱了好一會兒,非常喜歡,又沒忍住揉揉他的頭發,親了一口。
好可愛。
……
待秋亦再醒過來時,天光已然大亮,屋外落雪飄飄,寒流滾過雪地,幽林都已經變作枯樹林了。
秋亦臉頰忽然翻涌上緋紅,他懊惱地用雙手捂住臉,又慢慢把臉埋入被中。
到底是做了多久啊……
忽然聽聞熟悉的腳步聲,秋亦抬起頭,一個激靈,大腦下意識地回憶起之前種種……
“嘎吱”。
虞觀推開門,便看見一只雪白肥啾呆呆地坐在床上。
見他來了,雪團子猶豫片刻,好像還是不好意思,便鉆入僅僅用以提供舒適感的羅被中,開始還露出了尾羽,不過顯然是從過去經驗中長了教訓,呼啦一下就全鉆了進去,被子當即隆起一個小包。
“秋秋。”
小包抖三抖。
“過來。”
很快,嗖的一下,白色的一團雪啾從被子里鉆出來,飛到虞觀攤開的掌上。
來是來了,但他也不看虞觀,就看天看地看四周,嚴肅踱著步,好像正有什么世界級別的大事亟待小鳥處理。
虞觀抬起另一只手,掌心并和。
小鳥眼睛一瞪,意識到不妙,身體傾斜下滑。
虞觀再忽而合并手掌,動作很輕,但圓滾滾的一團鳥當即被合攏壓得扁了不少,羽毛膨起,真是厚實的小鳥餅了。
秋亦震驚地睜大眼,努力撲騰撲騰,想要出去,但“鳥籠”堅不可摧,又有虞觀的黑箱操作,實心的秋亦廢了好大勁竟也沒蹬出去。
小鳥被兩手壓得扁扁的,黑豆眼泫然欲泣。
面對可惡的人類形態虞觀,他毫無還翅之力!
虞觀笑。
沒辦法了,秋亦變回人形,總算破開了囚籠,落到地面上。
虞觀:“終于舍得動用人身了。”
“哪里有舍得舍不得之說。”秋亦正氣惱著,見虞觀八風不動的平靜出世模樣,不由用腳輕輕踢他一下,完全明白自己這是中了虞觀的陷阱。
“哦?”
“只是想暫時不用人身,離你遠一點而已,”秋亦走遠,拉開距離,說,“省得被你打。”
記仇著呢。
虞觀不過打過一處罷了,他記得一清二楚。
他揉揉秋亦紅透了的耳垂,柔軟極了,但總覺得少了什么,是少了飾品嗎?疑惑在心中一閃而過,虞觀道:“是嗎,可我記得你很舒服。”
“……我說不行就不行……就不該和你說這個!”秋亦臉熱得頭頂幾乎要冒煙,感覺這輩子都無法理解為什么虞觀能用那么清冷的一張臉、那么平靜的語氣說出這種令人羞恥的話了,“總之最近再也不能那樣了!”
太瘋狂了。
虞觀似乎還有問題,不用想,定然是追問,秋亦聲音卻比他更快,道:“你是不是喜歡我?”
虞觀肯首,問:“我表現得很不明顯嗎?”
秋亦咬唇,怎么想:“那你先前對我求偶怎么沒有表示!”
又是筑新巢,又是歌唱,那就是求偶啊!虞觀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秋亦險些灰暗破碎掉。
“……”虞觀只一思索,便明了了秋亦為何會發出這樣的質問,不由嘆氣,“過來。”
秋亦遲疑地走近,然后“咚”的一聲,被一彈腦門。
“怎么偏偏這種時候傻乎乎的。小傻子。”虞觀道。
到底哪里傻了!
秋亦欲辯,虞觀卻道:“我不是說了嗎?以身抵債。”
“我以為……”
“養你當然是喜歡你。”
“第一次見面就喜歡?我以為你是少個陪伴。”
“不是第一次見面,”虞觀道,“我已經看你好久了。”
秋亦饑腸轆轆、初來乍到那天,是虞觀特意留了靈果給他,不然哪有那么輕易就發現靈物。
虞觀:“不過確實是第一次看見就喜歡。”
秋亦害臊,不停繞著虞觀轉圈圈,忽而腳步一頓,停下來,眼睛瞪圓:“你我種族差了十萬八千里,還能一眼便瞧上我,你怕不是變態!”
“化人后便算不得‘差了十萬八千里’,你我現在不是一樣用的人身嗎?”虞觀道,“即便是妖獸模樣,都是一顆心一具身,也談不上不同。”
秋亦臉紅。
詭辯還是虞觀擅長,他是說不過了。
而且……而且,退一萬步講,虞觀說的是實話呀。
秋亦說:“怪不得我也一見你就喜歡你。”
第229章 鳳凰祖地(六)
不知是不是錯覺, 洞虛之前的時間仿佛過得格外快,但抵達洞虛后, 時間又開始變得無限漫長。
還是之前醒來的地方——一棟以靈力引導得自然生長成的樹屋中,秋亦變作鳥型,立在屬于他的木藤蔓架上,以喙梳理羽毛,一邊打理自己,一邊在腦海中構建神通雛形。
一般而言,至少大乘境修士才能煉化并掌控神通, 但常理總要為天才讓步。
他覺得可以了, 虞觀也覺得他可以了, 那便是只有洞虛境界又有何干?
秋亦就這么開始琢磨。
他功法還是以劍法為多,肯定要煉化幾道劍法神通出來, 可以以《驚蟄劍法》為打底;
然后是火法……
秋亦不是相關道途的修士, 但手上火焰卻足足有兩道,一道為異火, 另一道則是一束他難以動彈微小、威能恐怖的金色火苗。
冥冥中,他自能知曉這道火焰似乎只是一次性用途, 不能隨意祭出。
所以只能是將異火與鍛體功法之一《天火涅槃法》湊一塊,但問題是這部功法秋亦不知為何似乎修行時間不怎么夠,層次也不夠高。
……
說起來, 他明明不了解神通相關的知識, 也沒有看過神通使用的具體情景, 但也是怪, 他卻偏偏曉得具體的理論知識, 也明白神通使出的感覺,就好像有人在他耳邊細細講過一切, 帶他看過神通使用。
這種古怪之處出現次數不在少數,就和秋亦自帶的一身功法與能力那樣莫名其妙,但每次意識到,他的意識便會被蒙蔽覆蓋,輕飄飄繞過困惑。
這次也不例外。
秋亦閉關靜思清修,再也不出去兜風了,只偶爾與虞觀討論,沉于修行中。
如此思索想了數百載,他終于拿定了一個初步的計劃,也終于被虞觀無情抓出來透氣散風。
離了不知用了一陣冷風迎面而來,秋亦頭發被吹亂蓬蓬的,迷茫嗆了一口冷風,但見眼前銀裝素裹一片,湖水冰封厚厚一層,雪幾尺深,滿樹霧凇垂落,安靜無聲。
從溫暖樹屋下來,漫無目的地在空曠孤寂的天地間中行走,沒有確定的回去的時間,也沒有焦灼壓在肩頭的壓力,感覺時間變成了永恒。
外面空氣好像是要清新許多,秋亦喝出一團團霧氣,又有些不自在,覺得熟悉的氣息淡了,于是瞅瞅虞觀。
靠近、靠近,一二三,抱——!
瞄準得非常準,秋亦幾乎整個人都賴在了虞觀身上,像纏人的小動物,沒人抱沒人拉就走不動路,偏偏他不以為恥,仰著臉,眉開眼笑的樣子,笑得好燦爛,神情還有些羞怯。
虞觀對他沒辦法,捏捏他的臉,愛憐吻吻他眉心紅艷艷的痣,問:“怎么不變妖身?”
秋亦撲閃眼睛,臉紅,吞吞吐吐說:“想和你牽手。”
十指相扣、擁抱、親吻……都非常喜歡。
虞觀好好抱抱這位走不動路的撒嬌鬼,緊緊扣握住他的手,然后戳破他藏起來沒說的另一個想法:“是覺得瘦了不好看嗎?”
一般修煉是從外汲取靈氣蘊養己身,而煉化掌控神通的過程相當于將已經夠好的寶劍打回重鑄,要再鑄得更精妙玄奇、更趨近于道,是不斷從內掏出血肉做燃料,其耗費的心力不言而喻。
虞觀也不能強行打斷秋亦的深思,只能趁著秋亦放空的間隙喂他。于是幾百年時間,秋亦人清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神情有點不易察覺的憔悴。
偶爾,虞觀會從后面掐腰把人舉起掂量一番。
本來就是能輕松抱起的重量,現在更感覺沒幾兩肉,要是換作鳥型,怕是胖雪團秒變流線體型。
秋亦嘀咕:“知道了就不要說出來。”
末了,又頓了片刻,蹙眉問:“我人身瘦了后不好看嗎?”
明明是有法門的修士,一張皮相任搓捏,但秋亦對自己在虞觀眼中的模樣總是有些斤斤計較式的在意。
虞觀對秋亦投注同等的心情,所以也很喜歡他這一點。
隨著次數的變多,這件事幾乎已經成為了他們之間某種心照不宣的游戲,連流程幾乎都固定。
首先。
好好地看著對方。
虞觀為秋亦理好頭發,細細看秋亦現在模樣,即便已經看過許多遍,此時也要再從頭掃到尾,認認真真地再看一遍。
然后。
完全真情實感地給予夸贊。
虞觀:“非常好看。”
哪怕簡短也沒有關系,因為本就是隨意而起的游戲,唯一的要求大概是一定要說真話。
每一次到這一步時,秋亦都仿佛浸泡在溫泉中,暖融融的,由內而外地感到溫暖與安定,簡直像是某種療愈的過程。
他彎起眼,親親虞觀的唇角,禮尚往來地夸贊說:“謝謝,你也非常好看呀。”
交融的呼吸化為冷霧散去,虞觀忽而輕嘆:“但是看著太脆弱了。”
增一分減一分并不會讓喜愛削減,所以無論秋亦如何模樣,他在虞觀眼中都是漂亮的、可愛的,可脆弱的事物總易折,讓人看著總會寄予一份擔憂。
“沒關系,等我煉化完神通,再過數百載,”想想虞觀的投喂頻率,立即改口,“十幾年,或者幾年,很快又會回到原先樣子。”
“感覺沒有把你養好。”虞觀耿耿于懷,對此倒是意外坦誠。
秋亦耳根一熱,駐足在原地,也不知說什么好,只好低下頭,去踩虞觀走過時留下的腳印。
虞觀停下來,靜靜等他。
腳印變得雜亂。
秋亦忽然撲哧笑了,隨意撿起地上一片干凈的雪,捏做雪球,然后抬頭看向虞觀,臉頰紅潤。
“你躲不躲?”
虞觀沒有回答,秋亦眨眨眼睛:“好啦,喜歡你,不砸你。”
話音落下,他忽然伸手,閃電般迅疾地將雪球貼上虞觀的臉頰:“只貼一下。”
虞觀訝然,第一時間抓向秋亦的手腕,但秋亦一系列動作早已想好,絲滑躲開,手上一拋,雪球瞬間被丟到不知哪去了。
他得意地看著虞觀,又一點不怕地用兩只手貼上對方臉頰,試圖給人捂臉:“也要尊重一下我的境界和年紀啊,我有能力養好自己的。”
不用給自己擔上太多責任。
秋亦想要虞觀因為他開心,也想要帶給他開心,而不是不開心。
雖然剛剛握過冰,但掌心依舊暖融融的,虞觀垂眸,道:“聽起來不大令人高興。”
秋亦:“好吧,我承認,我話沒說完,沒有你確實不……”
話沒說完,知道他要說什么的虞觀抓下秋亦的雙手,眼含笑意,親吻對方。
“不過我知道,這是好事。”
秋亦順從地接受了這個吻,被親到腦袋暈乎乎時,心想:這么大度,是不是因為一樣感覺很安心?
……
歲月如梭。
秋亦晉升洞虛后期,但再也不能存進一步,似是天地之間的桎梏。
“到底是為什么啊……”已經打磨完神通的秋亦遲遲想不通。
而且也不止他一個如此……
他頭靠著虞觀的肩膀,正困惑間,外面忽然傳來巨大的轟鳴聲。
仿佛有一道電流滑過,秋亦精神一振,與虞觀一同出去看。
走至門口的短短瞬間,好像天上與地下換了個位,外界竟已經云霧深深,肉眼看過去,不用神識,只可見幾米范圍事物,恍惚似仙境。
“吼——”
說不出多少道聲音重疊響起,四面八方響應,秋亦看到某種龐然大物在霧中穿梭而過,若隱若現的影子仿佛巨蛇,但頭頂的角卻又揭示了它真正的身份——龍。
只有一頭?不是。
那云霧里到底藏有多少條龍?也說不清楚。
單單秋亦和虞觀所見,便有幾十數,有洞虛境也有大乘境、渡劫境,甚至有兩位氣息還要再往上,但又與仙境有不少差距的存在。
群龍亦劃分兩方陣營,它們騰云、招雨、招雷,毫不懂收斂,一擊一擊之間,海崩山裂,空間破碎,原本完整的世界幾乎沒有多久便被折騰得千瘡百孔。
但無論是風雨還是雷鳴,外界掀起的狂瀾再大,也全然影響不到秋亦與虞觀所在的這一片小小天地。
秋亦無意識地抓緊了虞觀的手,蹙眉間,意識之海深處,一條被遮蔽許久的信息忽然浮出水面——第一劫,龍族亡族。
當他想起來這一點之時,眼前景象也驟然變化。
云霧染上血色,蘊含神韻的血肉從天而墜,血雨飄飄,一條一條巨龍無聲無息閉闔上了眼眸,然而這場爭斗未停,氣息最恐怖的那兩條龍相互角力,眼睛赤紅——它們已經廝殺上頭了。
天翻地覆的動蕩不知持續了多久,終于,一方死亡,另一方取得了勝利。
但龍族已經十不存一。
剩下的龍族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或者說,這對它們來說并不是值得重視的事情。
龍族得天獨厚,生來不凡,始終位于世界之巔,哪怕現在族群實力稍稍有損,又能影響到什么呢?
傷痕累累的巨龍狂熱地看著它們的頭領展示戰利品——引導爭端爆發的導火索——界核,發出山崩海嘯的歡呼。
這是它們這一黨的勝利!
為首巨龍正要吞下煉化界核,忽然眼瞳一凝,咆哮一聲,將界核拋擲給下界年紀最小、境界不高的一條赤紅燭龍,龍身騰游,英武不凡,領其余還有一戰之力的群龍穿破云霧,向遠處去。
天際云端,一點森然墨黑無聲無息,悄然擴散。
“轟隆”!
一道驚雷落,秋亦渾身一震,空氣渾濁,烏云壓天,他看見遍地長條的尸骸。
龍族一身盡是寶。
便刮下龍鱗,撕下龍皮,抽取龍筋,燒鍛其骨,以龍魂龍血祭煉,即便是鬼族,亦能有一面祥瑞神光顯照的仙器旗幟。
稍有成長、但也僅限于稍有成長的燭龍頭顱被割下,盛滿了龍血,寄放在戰旗前。
冷風陣陣卷過,旗幟飄揚,寶光閃耀,威能不凡。
第230章 前兆(一)
“叮當”。
四周景象幻化為虛無, 圓形球體落“地”,澄澈干凈的光暈縈繞流淌, 領他看上去仿佛心臟一般在跳動收縮。
界核。
明明不知用途,但秋亦心中不知為何升起一陣渴望。
這種渴望來得極其突然與迅疾,以至于顯得有些怪異,讓人不喜。
秋亦心中這么想著,卻仿佛被魘住一般,無法控制自己伸手探過去——什么也沒有發生,他握住了界核, 也終于獲得了身體的控制權。
秋亦下意識向虞觀看去, 卻見他低首、垂眸, 看向掌心。
劍修用以持劍的雙手血淋淋一片。
那一剎那,無數記憶如潮水般拍打涌回, 甚至來不及思考眼前情況, 秋亦拋下界核,生息幽火一念呼出, 想要握住虞觀的手,卻又不敢碰, 不知是什么傷、能不能療愈,急得不行:“怎么了?”
虞觀道:“無事。”
怎么沒事?
秋亦著急又擔心,虞觀卻一點也不急, 甚至有閑心地按上秋亦臉頰, 將血在秋亦臉頰上抹開, 像是某種惡劣的涂色游戲。
“都受傷了, 怎么還玩。”秋亦眉眼聳拉, 很不贊同,不知道說虞觀什么好, 心急,偏又不敢動。
虞觀莞爾,將手移開,不再欺負他。
“這個秘境對我不太友好,”虞觀道,“見到你的時候心頭總有殺意念頭縈繞,往前克制不難,不過方才殺意似乎來得兇猛些,我便干脆將手廢了。”
不過恢復能力太強,廢了也飛快復原了。
虞觀所說的是秋亦不知道的事情。
他飛快回憶秘境種種,發覺自己從未在虞觀這里感受過一絲威脅,大腦驚得幾乎一片空白,同時口中下意識地問:“那現在……”
“恢復好了。”虞觀握住他的手。
十指相扣,秋亦能感到他掌心的溫度、皮膚的紋理。
是完好的。他松了一大口氣,回握住虞觀。
卻忽然聽見虞觀問:“尾羽沒有了,你還會送嗎?”
啊,這個……
秋亦被轉移走心神,一時啞然,這時才想起來幻境中種種,紅意霎時從脖子漫上耳根,囁嚅說:“有的話肯定送你……”
可愛。
虞觀放過他,不再追問了,又道:“你贈我尾羽,我此時卻沒有逆鱗或護心鱗回禮,還望你體諒,勉強把那個靈木所做的人偶當做護心鱗對待吧。”
秋亦只說:“你送的東西,我會珍惜的。”
虞觀捏捏他的指骨。秋亦的手纖細,皮肉軟和,很好摸捏。
手的主人看他,眼睛水汪汪,無辜的模樣。
虞觀拾起被丟下無人問津的界核,交給秋亦,道:“千載已過,你亦該醒了。”
話音落,虛空景象消散,天地剎那寬,寰宇無窮,最開始所見的道場再現。
四方林木古樹郁郁蔥蔥,秋亦手握界核,順著那道青石路前行,好像做了一場黃粱夢,眼睛因光而虛虛瞇起,身上境界浮動。
過了片刻,一只人偶爬上他肩頭。
秋亦展顏一笑,遠遠看見糖葫蘆和小銀趕來。
它們亦是各有機緣,已經晉升至洞虛境。
糖葫蘆在自家祖地收益多少便不用提了,小銀興奮地翹尾巴,告訴秋亦,它在血脈覺醒過程中取得了一份傳承,對壁壘、屏障的理解加深,甚至有了一份天賦神通,現在世間恐怕沒有誰比它更精通此道了……
秋亦聽了,知曉小銀這是找到了一門少有人去走的道。
略一思索后,他道:“潛力不凡,若是能走成,你便是在渡劫中也是屈指一數的存在。”
小銀受到鼓勵,驕傲點頭。那頭糖葫蘆也擠過來,嘰嘰喳喳說著自己的收獲,秋亦聽完,亦是鼓勵一番。
千年如影,時間尚早,秋亦將界核收起,尋了一片地開始打坐修行,鞏固幻境中所得。
只需一個契機,他便能突破大乘。
糖葫蘆和小銀有樣學樣,亦是修行。
虞觀坐在弟子肩頭,微笑著編織弟子頭發。
其余神魂已經戀戀不舍回歸肉身了,只有這一部分的他好運地留在這里。
也不知過了多久,虞觀動作一停,看向蒼穹,看向虛空,目光深深-
云隱道觀,剛突破合體后期的孟正收了一封書信。
雖說通訊玉盤已經發展出了相當強大的網絡通訊,但但凡有重要之事,為了以示鄭重,修士們還是會寄予信箋請帖。
孟正打開,里面飄出一封請帖和一張信紙。
上面文文縐縐寫了一通,總結下來就是事情有進展與突破,不過還有點小問題,神造堂準備同丹閣一起聯手舉辦宴會,廣邀各路英才共同慶賀勝果,同時也盛請鑄器師討論商議如何解決問題,所以特此想邀請孟正來看看,以回報他當時的一路相護之情云云。
落款是徐鑄木。
沒有思考太久,因為斬三尸而心力憔悴的孟正當即拍板決定去參與一番,放松一下。
他雖然當過“保姆”,與兄妹兩個關系不錯,但也不知道更多,很好奇神造堂一直遮遮掩掩搞什么東西。
宴會初定名“換日宴”,在上古戰場第三十二城舉辦。此城原是丹閣駐地,為了款待修士,花費三年時間清空住民并布置。
三年不過一瞬,孟正到來時,城中已是仙霧渺渺,鮮花團簇,列座列位排好,上好的香氣繞鼻而不膩,絲竹管弦悠悠,棱鏡立于四方,里頭照出浮世繁盛景象,令人看見就不禁心情大好。
往來之間,有持貼的修士,亦有未受到邀請,只是過來湊熱鬧的普通散修,丹閣財大氣粗,也一并招待。
“孟道友。”
孟正轉身,看見一位持羽扇的書生,有些訝然:“程道友也來了?別來無恙啊。”
當初天驕盛會上,程易水和孟正對上過一局,做過一場,因此得以認識。
程易水和孟正一道而走,穿過許多座位,道:“神造堂與丹閣請帖大約請了不少人,僥幸得了一張,正好有閑暇,便來瞧瞧。”
程易水說著,扇子繞一圈,點點四方:“其他道友大約也是抱著相同的想法來的。”
孟正看過一圈,果然有不少熟人,比如無中,以及他身邊坐圍著、談得火熱的牧直知、陳冷虹幾人,又比如游走在修士之間打招呼的宗舞、正一臉菜色被逼和人劃拳喝酒的諸葛窮……
比之當初天驕盛會時所見,他們境界都有了提高。
孟正原以為自己進步速度已經夠快的,此時見到其他人,不禁感慨自己原來只能算是中等速度。
“秋道友沒來么?”
程易水搖扇子:“沒有看見他的身影,不過我聽說西洲落霞山脈燃起鳳凰火,秋道友也許還在秘境中。”
落霞山脈的大動靜根本藏不住,很多修士去尋找機緣,但誰也沒摸到秘境,有部分人為了試探,惡意大肆屠殺山脈生靈,或是打破山脈空間,想把秘境逼出或毀掉。
不過青丘卻早搶先出手,在他們破壞前便派修士護住四周,此后更是直接以此為理由,不再讓人隨意進入踐踏——搞得不少修士懷疑青丘是自演,但萬寶閣最近多出千絲蛛業務,事業如火如荼,勢力龐大,誰也惹不起,也只能捏鼻子繞路走。
他們閑聊片刻,程易水已經置位置坐下,孟正的位置卻還在前面,只好告別。
孟正到席位坐下,旁邊正好是正在吃東西的徐鑄木。他手中端了個盤子,上面放滿了各式銅材鐵塊,神情滿意。
“宴會快要開始了,你和你妹妹不去接見客人嗎?”
換日宴上來了如此多修士,極其容易發生事故,為了確保秩序與安全,神造堂與丹閣除了自家高手,還另請來數位大能。
“本來是要去的,不過按照一人一次的約定,這次該由她負責對外的各種事項,”徐鑄木說完,態度友好地遞來盤子,“喏,吃嗎?”
“……”孟正能吃,但他并不是很想吃,婉拒了。
他吃了幾口清茶,正想著和嘎吱嘎吱啃材料的徐鑄木再聊聊,忽然聽到激烈吵鬧聲音,孟正轉頭看去,口中的茶差點沒噴出來:“怎么把他們兩家人安排到一起去了?”
正是已經撕成冤家的丘王兩家。
自從他們撕起來,兩家過得那是蒸蒸日上,千年前鄭家倒臺又讓他們吃到了一波,年輕一代又有不錯的領頭人物,眼下居然俱已是南洲一流世家,僅僅屈居于原本的四大家之下,有不少人斷言“第五家就將在丘家王家里選其一誕生”。
但也因此,兩家之間仇恨深沉,各種爭端愈發激烈。
換日宴隆重,不好在這里動手,兩方人馬只好用眼神相互廝殺,再打起口水仗,把對方列祖列宗族譜都給倒出來嘲諷一番。
眼看著局勢變得混亂,有不少修士看過來,與孟正有過幾面之緣的丘玉帛和王實出面壓下騷動,各領著自家人走到另一邊去。
徐鑄木咽下一塊青銅,想了半天,回答道:“他們兩家在第三十二城附近有據點,是丹閣一位長老請來幫忙維持宴會秩序的。”
“那也不至于安排到一起去啊……”
“排席位的長老想著他們都是上古戰場同一城來的,便安排到了一處,不曉得兩家早已經完全撕破臉了。”
孟正:“……長老有雅興。”
眾人依次落座,忽地,“鐺——”一聲鐘聲,神造堂堂主與丹閣閣主發言,通道的簾子掀開,無數機關傀儡魚貫而出,為席上修士送來瓜果靈食妙飲。
宴席正中,幾位力士共同抬來一塊影石,“咚”地放下。
此物沒有別的用處,只是能讓立體影像顯示、等比顯現出來罷了,是鍛器師們展示成果的常用手段之一。
雖然不明白為何不在眾人身前放一塊影石,但神造堂如此大費周章要展示的東西,大家都樂意看看。
眾人目光匯聚,前座的徐鑄木放下盤子,撫平衣角,走上前去,先站到神造堂堂主身后,后又被拉了一把,與徐琢冰一同被拉至前面,迎上眾人目光。
影石光芒一閃,驚人的景象顯現。
……
上古戰場,青銅古城群之外。
人間蒸發的那群易天教殘余教徒聚集,神情似哭似笑,透著癲狂。
兩個目標被紅筆圈出。
有人喃喃:“說不定,我們真能成功……”
……
圣地。
近日的九重天一片陰云。華彩娘娘發了大火,無意間透露出墮仙已經斬斷所有幻影拘束,即將抓住圣地的消息,引得所有修士惶恐不安。
他們有華彩娘娘庇護,靠著連綿的氣運、幾十萬年的積累在虛空中橫行至今,各種手段其出,卻只拖延了墮仙千年。
他會什么時候來?這一劍什么時候斬下?
久壓之下,所有修士幾乎都精疲力竭,被逼到了極限。
龍止疲態比其他人更重。
她被安排去不斷嘗試聯絡外界、以及尋找可落點的世界,但虛空茫茫,這項工作無疑于大海撈針,負責的修士每日都在無止境地等待,卻又一刻也不能分神,是十足的苦差。
今日也是一無所獲。
……不、今日有例外。
龍止渾身顫抖,目光久久落在屏幕上。
她收到了一串訊息。
鬼世的訊息。
第231章 前兆(二)
龍止久久地凝視著那條訊息。
墮仙已經逼近, 華彩娘娘那樣發火,那樣怕他, 墮仙來了后,圣地只有死路一條。如果她接受并建立聯絡,那么得到鬼世援助的圣地說不定就能得救。
但,她真要這么做嗎?
那可是鬼族。
終于,龍止眼一閉,決定接受訊息。然而就在此時,“啪”, 一雙手拉住了她。
龍止轉頭, 一并被安排來做這項苦差的龍亭亭對她搖搖頭。
龍止咬牙, 神情含幾分痛苦:“我死倒也罷了,可我不能放你和其他人不管。”
“姐姐, ”龍亭亭說, “陣祖當初點化我等,我們不能忘了他的教誨。”
她語氣忽而壓下, 難掩痛恨:“再者,就是當了圣地的罪人又怎么樣?圣地現在還是當年的圣地嗎?你我、支持陣祖的一干人, 這幾十萬年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血淚?陣祖離開后,一切早就變了味!”
這種地方,就讓那墮仙來了一劍斬了算了!用血方才能洗得干干凈凈的!
龍止抿唇:“……那就聽你的。”
龍亭亭釋然地笑了。
當即就要抹去痕跡, 然而手才觸及操作臺, 電光石火間, 一道白光閃過, “噗嗤”!
油紙傘如劍一般洞穿龍止胸膛, 龍止的動作一頓,雙目神光散去, 胸口血流不止,身軀完全破碎裂開,重化為一朵花瓣破碎的蓮花。
“姐姐!”
龍亭亭悲痛欲絕,也要抹除訊息,但還沒動一步,臉色慘然一白,被氣浪震蕩得五臟六腑碎裂,也化為一朵瀕死的蓮花。
原是一對并蒂蓮。
十長老大踏步而來,撿起傘,冷嘲道:“兩個賤種,安敢壞我圣地大事?”
再看向屏幕,他衰老的臉上不由閃過一絲狂熱。
因擔心風天死后,龍止由于資質上位,十長老平時便對這兩人多留心關注,沒想到因此撿到了意外之喜。
“把這兩個賤種給我送入地牢中,”十長老吩咐手下人,“再去天宮請華彩娘娘來。”
一炷香后。
“……”華彩娘娘垂眸思量許久,嫣然笑了,“這么好的條件,我自然答應。為了以示誠意……把那條狗送給你們配合行動吧。
她手指搭上臉頰,嘆息:“該讓它為圣地發揮一下最后的余熱了。”
……
虛空中,虞觀駐足。
白衣劍仙長發如瀑如雪,在黑暗中飄動,閃著微光,銀灰的眼眸中冰涼映出一艘幾乎有一整個小世界般龐大的靈舟。
多么美麗。
曾經喚作火種,如今稱為圣地。
可惜早已不是一開始的愿景了。
虞觀曾經見過它落荒而逃的背影,當時他沒有心力去管,時至今日,肉身花費千年搜尋,終于是找到了具體的位置。
明霞劍在他手中傾斜,僅一念之間,致命的威脅垂下。
有人再也坐不住忍不住了,華彩娘娘高聲喝道,聲音帶一絲顫抖:“還有閑心管我們?墮仙,不如看看你的世界!”
耳畔邊,似乎響起爆炸的轟鳴聲。
……
上古戰場,第三十二城,滿城光輝貫徹天空與大地,照耀穿透戰場近乎恒久的血氣。
一輪赤紅太陽屹立于天地間,其光焰之美麗,其光芒之璀璨,所有在場修士無不瞠目結舌,心潮澎湃不能言。
神造堂所謀劃的,竟然是一輪太陽!
再想到此宴之名,所有人都有一種頭皮發麻之感。神造堂不聲不響,盛會不見名,而今一出手便是一道平地驚雷!
晝夜光芒盡數來自太陽,那是世界一般等級的的存在,若是神造堂成功了,那豈不是說他們親自打造了一方真正的世界嗎?!
與烈陽相關的法寶多見,也誰都知道太陽曾經隕落過,世界墜入永夜過,但誰有心氣說我要為這浩大世界鑄造一輪永恒的太陽?為世界帶來不變的光輝?
唯有神造堂!僅有神造堂!
丹閣為之折服,故而甚至放下他們所投入精力的項目,主動將資源送與神造堂,投資并協助新日的鍛造冶煉。
蓋因這是千萬年少有、為蒼生之計深遠的大功德。
不少參與過地城拍賣會的修士眼中閃過一絲了悟。
怪不得……
“我們將其命名為‘新日’,”徐鑄木徐琢冰兄妹齊聲開口道,“鍛造時間長達一劫,共有三萬二千一十四名鍛造宗師、七萬五百六十三名高階鍛造師參與其中,全程保密進行。
新日的品階,誠如大家所見,根據我們所設想的那樣,它已經脫離了簡單的品階,不能以品階來斷定。
眼前大家所見的影石投影實在是新日縮小后的模樣,為了方便鍛造,我們采用了空間壓縮的技術,它完全展開時體積有一整個世界大小;
為了保證它能夠完美地與舊太陽相媲美,第十六代神造堂堂主縮短壽命,挑戰破境仙境,雖然最后失敗,但最終成功取來了火道與光道具象化產物。
我們將其作為新日鍛造核心,再積累上神物,最后所得新日溫度之高,可以輕易融化掉任何一名渡劫境……”
有人舉手,巧靈兄妹停下介紹,徐琢冰道:“請講。”
所有人的目光也一并看過去。
那人穿著黑袍,額間生角,是個幾乎沒誰見過的生面孔。面對眾人目光,他有些尷尬與不適應,但還是道:“我可能知道新日問題何在。”
語出驚人!
眾人嘩然。
神造堂堂主眼中異彩連連:“小兄弟,你說說看。”
“不知新日是否一切零件構造具備,卻欠缺起始動力、運轉不得?”
“是如此!”方才徐鑄木徐琢冰可沒說到這個,神造堂堂主連連拍掌,激動得不能自已,“那依你之見,我們該如何處理?”
黑袍人:“現在不敢斷言是否為我家老祖曾經遇見過的情形,我可能需要進一步觀看實物。”
神造堂堂主思考片刻,當即道:“這不難,你可以隨我去看。”
說時遲那時快,“轟隆隆——”,毫無征兆的巨大震動從地下傳來、從天空壓下,天搖地動,宴上瓜果杯碟掉落,噼啪摔了一片,絲弦管竹亂,在場所有修士神情劇變。
幾名藏于暗處的渡劫剎那飛至高空,但看見大地開裂、天空破碎的震天裂地之景,無不悚然驚駭。
上古戰場到底發生了什么!?
“不對,是世界出了問題!”一位渡劫渾身汗毛豎起,驚叫道,“有人在破壞世界屏障!”
虛空。
為了應對各種危險,長久地存活于絕境般的虛空,修真界猶如披鱗帶甲的巨獸,在體表演化出了數道防御措施。在它的外面足足有十二道光芒構成的光殼,即世人口中的世界屏障。
這層屏障庇護下,罡風、異族、大劫,皆難以輕易長驅直入。
而如今,鏈接小世界的通天絲飄動震動,巨大的轟鳴聲中,修真界最外層的屏障霍然破裂,漆黑的火光迸濺,帶來新一輪的傷害。
有了天道的幫忙,世界的防御都變得如此孱弱!好個圣地,果然有手段!
純黑身軀的鬼族森森笑著。
十二層世界屏障,頃刻間便已去大半!
上古戰場作為世界的前哨所,受影響最嚴重,秘境空間幾乎要脫離修真界,兀自倒入破碎的虛無下場。
連接的通道不穩,換日宴的各位即便想要脫離秘境回到修真界也做不到。
若是任由繼續發展下去,世界屏障破碎,上古戰場折損,在第三劫不知何時會來至的現在,便是再大的的能力也要回天乏術!
偏生這一刻,唯一有能力阻止的仙人已經走得太遠了!
這一刻鐘內,虞觀回不來!
華彩娘娘的大笑聲在虛空中回響震蕩。
久縮在陰影里,此時居然能反將一擊帶來陰影的高山,豈不快哉?
“墮仙啊,你要怪就怪修真界實在是成不了氣候,怪你實在是分身乏術吧!我可真是可憐同情你了!”
但她注定得不到她想要的反應。
心知肚明發生了什么,虞觀的神情亦沒有任何慌張失措。他平靜、冷淡,靜如深淵,無一處破綻,一如二十萬年前。
華彩娘娘心里咯噔一聲,輸入天外天的靈力再度增多。
明霞劍粲然斬下。
空蕩的虛空中,孤寂的黑暗與虛無總是亙古無垠,而此時此刻,一線華光顯現,先而渺渺不可察,后驟然擴散,霎那侵染占據了所有視野,聽不見任何聲音,但仿佛星辰隕落爆發,虛無寸斷泯滅,黑暗被撕裂成一片純白。
九重天顛倒震蕩,每一重天的修士都被震碎了耳膜,哀鳴與驚叫混亂得像是一鍋粥。
而他們已經是好運的存在了,至少他們還活著。
在剛剛那一瞬間,華彩娘娘碾死了一半的人,以他們的肉身神魂做燃料提升靈舟速度,猶如壁虎斷尾求生,才令圣地駛出了虞觀攻擊范圍之內。
她從第二劫中學習到的唯一教訓,就是還有其他路可走時,絕不正面硬碰無可匹敵的敵人,大劫是其一,虞觀也是其一!
虞觀持劍而立,他能聽見耳邊的不間斷的轟鳴與某一刻忽然消失的求救聲,也能看見將要遠離的圣地。
回去似乎成了不得已的選擇。
罷了。
虞觀準備收劍。
軟肋與紅線在身,外貌雖無變化,但虞觀已經與當初不同。
他不再是無懈可擊、亦無處留戀的仙人。
忽地,有一道聲音在虞觀耳邊響起。
“修真界有我在,”秋亦簡短地道,“你放心去追,不要放過他們。”
第232章 前兆(三)
修真界。
天地動蕩, 生靈俱驚。
天機閣中,易知子一摔算籌:“天道去哪了!”
天道去哪了?天道為何不應?天道為何不御敵!
無人知曉答案, 他們唯一能做的便只有沖出去與那半仙境鬼族決一死戰,縱使犧牲多少性命也絕不停息,然而當此之時——
“噗通”、“噗通”,心臟跳動,那是最原始的起點,所有人仿佛都能感受到生命掙扎,而后, “咔嚓”, 破殼而出的聲音如此輕微, 卻又在每一個人耳邊響起,稚嫩的啁啾稀稀落落, 又忽而在風中化為昆山玉碎般的長鳴合奏。
勃勃生機傾覆深秋, 世界仿佛被翻了個面,新綠遮了枯黃, 遙遠的地平線之上,隆隆虛景化為騰煙, 云煙裊裊中,鳳凰鳴叫,一株參天巨木拔地而起。
但見, 通體碧綠如玉, 枝繁葉茂似海, 外有神光縈繞, 內有生機浩瀚。
它有多高?
下至九幽, 上至云霄,應比天高。
它有何用?
遠古之初, 連接天地,撐起一界。
而當年當月當日景,亦正是此年此月此日情!
西洲,落霞山脈從今日始覆滅,但哪怕是再戀家的生靈也說不出不好,他們抬頭仰望,耳邊是神樂,眼前是繁葉,心仿佛也隨之搖曳千里。
建木長啊長,沉默的祖地與舊日地同胞給了它無窮的力量。
當它被放出的那一刻,它便注定去撐起這方天地。舍棄一身華羽,舍棄半仙之軀,它便是為此而存在的!
在看不見的盡頭,到與虛空相連接的世界屏障之處,猛烈的攻擊令世界之壁無限顫抖,沒有絲毫猶豫,建木霍然張開屬于它的羽翼,堵上豁口,撐起屏障。
當攻擊再落下,威力依然驚人,但建木枝葉抖落,輸送來生機,居然硬是一絲裂紋也未生出。
半仙鬼族未曾與建木正面對上過,也并不把它當回事,但此時對上了,神色才不由大變:“該死的!”
它卷起黑云與雷鳴:“我看你能撐得到幾時!”
……
建木根部,秋亦勉力咽下腥甜的鮮血,還是有一兩縷鮮血滾溢出唇角。
人偶心疼地用手絹用袖子給他擦,臉繃得緊緊的。
秋亦笑笑。
從幻境醒來后,他便感覺與鳳凰祖地之間多出了千絲萬縷的聯系。
剛剛天崩地裂,所有人都茫然得束手無策之時,天道忽然向他說明一切,并請求幫助,秋亦當機立斷,立即將自己洞天與鳳凰祖地合并,將建木徹底放出。
這樣冒冒失失地吞并洞天本來有可能爆體而亡,但正是需要果決的緊急時刻,秋亦沒有絲毫猶豫,好在建木在此,那些能量幾乎頃刻便被吞沒,再加上十足的好運,秋亦這才能如此完整地站在這里。
甚至境界升至大乘,破境時本該渡的雷劫都成了毛毛雨。
他吐了一口氣,撫上身后的樹干,嘆息一聲,心情還有些復雜。
“今日才知道你不繼續成長是被拘束住了。”
先前還說讓糖葫蘆看看,現在看來,純粹是洞天那點面積對建木來說還是太過逼仄狹小了,若是建木放開手腳,秋亦的洞天估計要被撐破。怪不得又多了幾塊道石都沒什么作用。
建木枝頭簌簌響動,像是回應。過了片刻,其枝頭飄下一片碧葉。
秋亦用手接住,識得好意:“多謝。”
他已是今非昔比,直接將葉片服入口中,飛快煉化一陣,待到回過神來看,只覺身上暖融融的,一片舒坦,剛突破的境界已經全然穩固了。
休息片刻,秋亦已經完全緩過精神來。
他張開眼,詢問虞觀:“師尊,你那邊怎么樣了?”
建木也不知能撐多久。
虞觀滿意看看被他擦得干干凈凈的弟子,想了想,回答說:“圣地跑了。”
“跑了?”
虞觀眨了眨眼睛,點點頭:“打不過我,就用手段逃跑了。”
“啊……太壞了,”秋亦說,“怎么這樣,怎么還逃跑!不講武德!”
虞觀微笑,又聽秋亦絮絮叨叨說他厲害,就算是有壞心情也淡了。
虛空中,一切正如人偶虞觀所說那樣。
在發現虞觀不僅不走,還追著趕來后,三十六計走為上策,華彩娘娘立即動用這艘避世之舟核心能力之一,跳躍遷徙數個空間緯度,用最快的速度逃離了虞觀神識覆蓋范圍。
秋亦道:“那你現在要怎么辦呢?”
虞觀指了指天空。
那里還有要處理的東西。
秋亦欲說什么,忽而蹙眉,通訊玉盤收到了新消息。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上古戰場,隨著空間的穩定,一片混亂的換日宴終于也平靜了下來,神造堂堂主扶起倒下的黑袍人,捶胸頓足:“哎!怎么來的是個傀儡啊!”
還是沒有寄存神念、只靠遠程操縱的傀儡,方才空間不穩,一下斷了就聯絡。
正哀嘆間,忽然間,幾位去高空勘察情況的渡劫境飛快落下:“撤退!出事了!”
堂主抬頭,霎那間頭皮發麻,只見城外濃濃紅霧狂風般襲來,獸吼連綿,無數或龐大或微渺的暗影蟄伏在霧中,狂奔趕來。
那是上古戰場特有的血煞們!
血煞多數沒有強大靈智,不同種族彼此間還時不時發生搶地盤之事,它們與修士的關系也早已趨于穩定,現在怎么會這么團結地聚集在一起!?
來不及思考背后的緣由,更驚悚的事情發生了,當有人嘗試離開后,再次發現他們現在走也走不得!
與剛剛空間不穩所導致的斷聯不同,此時更像是有誰切斷了他們回去的權力,拒絕讓他們返程。
那些被自家長輩帶來長見識的小輩已經白了臉、失了神,惶惶不安,不知怎么辦才好了。
濃重紅霧倏忽而至,好在護城陣法已經撐起,只聽聞噼里啪啦一片,紅霧中,蠕動的細小蟲子令人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這么多的紅霧蟲,即便久在上古戰場闖蕩的老修士也是第一回見,心頭沉沉,幾乎窒息。
哪怕是有渡劫在,這樣規模的浪潮攻擊下,第三十二城被攻破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有的小輩心性不定,忍不住抽泣起來。絕望的陰云隨著哭聲漸漸彌漫。
“無礙,”丹閣閣主怒吼,“繼續撐起護城陣法,我們走!開傳送陣去第一城,聯絡其他城池派來增援,我們去主城!”
這里有無數的天才,有修真界未來的希望,還有他們亟待完成的新日計劃,他們不能折在這里!
神造堂堂主亦是振聲高呼:“上古戰場從不止我們在,修真界更不可能放棄我們,我們只要撐到援軍到,就能得救!”
兩大勢力領袖發言,霎時給在場所有人都打了一注強心針。
然而好不過多久,僅僅幾秒過后,有人倉皇跑來,額頭流下冷汗:“第一城回消息說,他們剛剛同樣遇到了大批量的血煞攻城,但他們還能正常離開,目前近九成的修士已經退離上古戰場,回修真界去了。”
“快,把我們不能離開的消息傳向其余各城!”
過了一會兒,又有人恍惚喊道:“……我們,好像和修真界徹底失聯了。”
沒有人回他。
新日的模型觀影還在旋轉,金光萬束,大道光芒。
第三十二城中人卻冷得如墜冰窟。
他們沒有援兵。
只能死撐。
……
修真界,西洲某方偏僻海域。
這里原先有一道十七重的道塔,用以鎮壓一只從荒古活到今世、曾造成生靈涂炭的大邪祟,名為噩獸。
有人說它已經升至半仙,也有人否定,理由是想要但凡沒有契機,但又想沖刺仙境,那都是要搏命燃命的,需要用大量積蓄往里頭砸,相當于用一生換一瞬一個機會,故而處在半仙境界(很多試著強行突破的渡劫甚至抵達不了半仙境)、不上不下的存在基本沒多久就會隕落。
不過這種言論亦有漏洞:誰說就沒有個萬一呢?那噩獸能活過三劫,而且據說是因為無法徹底殺死才以道塔鎮壓,它本身就特殊到了極點。
眾說紛紜,沒有定數,究竟如何,恐怕只有噩獸、以及那幾個頂尖大勢力清楚。
不過無論如何,有一點是世人公認的:那噩獸就是個禍害世間的存在,天生極惡,罪孽滔天。
建木參天,海浪似乎也被安撫了。
負責看守道塔的修士看見風浪平息,第一時間御劍察看。
這塔在一千五百多年前重修過,方才那般大的動靜,也不知有沒有出事,可別把邪祟給放出來。
一路疾馳。
遠遠地,殘酷的血腥味飄入鼻腔,一片殘破的廢墟遺跡映入眼簾,修士瞳孔緊縮,沒有外力幫忙,是不會壞得如此嚴重的!
但見廢墟之上,幾具尸體殘破,幾十位邪祟站著竊竊笑著,數名易天教教徒臉色扭曲慘敗地幫它們押著噩獸。
看見修士,
它們想救出噩獸去哪?去干什么?不、不能讓它們走,我要傳遞消息,拖時間……
所有念頭電光石火間閃過心頭,修士一邊用通訊玉盤發送神念消息,一邊大喝:“孬種,站住!”
嘩啦啦。海浪拍打浪潮。
一頭邪祟冷冷看了空中的修士一眼,它的眼瞳碩大,一只獨目中又裂開無數小眼,那些眼睛仿佛帶有一種攝人心魂的魔力,只一個恍惚,心神都好像被攝走……
“噗通”,水花瀑般濺起又落下,那群邪祟已經不見蹤影,修士沉入海底,眼睛還睜著,生機卻已經斷了。
她腰間的通訊玉盤破碎,死亡的訊息自動上傳。
天機閣。
上古戰場被天道力量封閉起來,變得只能出、不能進,但出來的人那么多,偏偏沒有換日宴的那些天驕。
邪祟在各處鬧事,不少出于某種原因沒有直接斬殺而是困起來被利用的邪祟全部被放出來,現在已經不知去向。
易天教教徒再現,與邪祟混跡在一處,共同行動,疑似被驅使。
各種消息紛亂如麻,負責處理各項情報的十幾位長老腦袋運轉得幾乎缺氧。
易知子坐在他們之中,一邊幫忙分擔壓力,一邊分出一縷心神密切關注通訊玉盤。
幾分鐘前,她給秋亦發了一條訊息,告知了對方各地比較重要的情報,以及最重要的上古戰場一事,最后詢問了天道的消息。
對方是墮仙弟子,也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可以詢問的對象。而哪怕僅從直覺上來講,易知子也相信墮仙絕對會告知秋亦什么。
通訊玉盤微亮,易知子特意抽出精力去看秋亦回訊。
秋亦只回了簡單的兩句話。
第一句回應了一下易知子給的那些情報,簡單的“我已知曉”四字。
而第二句……
反復看了幾遍,易知子神色大變,近乎駭然。
[秋亦:天道在上古戰場,我去救。]
在上古戰場被封鎖、血煞疑似受發狂集結攻城的現在,秋亦怎么去救?他又拿什么去救?!
別去!!!
第233章 上古戰場(一)
天道——或者說天道意識, 對修真界來說其實并不是不可或缺的。每一任天道意識的存在都是為了完成某個使命,而即便是沒有消失這一遭, 它們也會在完成使命后隨著時間而自然死亡。
天道意識,與墮仙唯一、有成仙之姿的弟子,如果真要比個誰更重要,那么易知子會選擇后者。
秋亦以身入局實在是過于危險!
這墮仙弟子是犯了什么渾!
易知子那頭不斷勸阻,秋亦卻沒有再看了。他放下通訊玉盤,玉盤劃出一個弧度,輕巧隨著結繩懸落回腰間。
與天道的簡短聯絡中, 秋亦心神仿佛融入了世界的視角, 他不僅得知了虞觀那邊情況、世界情況, 還明白了天道的真身、以及被關押的處境。兼之后又看到易知子的訊息,哪怕身處建木邊未動彈, 秋亦對各處動向已經看得一清二楚。
有建木在, 世界屏障的問題亦是解決了大半,剩下的小半便要等虛空中的虞觀回到修真界外, 處理完那名半仙境鬼族。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上古戰場所面對的情況。
現在上古戰場被天道的力量圍困封鎖住、禁止進入,此局有兩種解決方法:
一, 等待,等虞觀回來,等虞觀處理完解決鬼族, 他可以斬斷封鎖。
二, 親自去找天道, 讓天道將封鎖打破, 讓所有修士都能自由離開。
無需選擇。
上古戰場中血煞暴動, 情況危險,修士勢單力薄。里面有秋亦的朋友與熟人, 有修真界亟待成長的下一代修士們,每一分每一秒的耽誤都會損失數條鮮活的生命。
而虞觀為了抓捕圣地,已經在虛空中行走游蕩了太遠,等他回來處理完了一切,那就太遲了。
而且。
秋亦想幫到師尊的忙。
比起站在原地等待,他喜歡邁開步伐、跑向對方。
虞觀坐在弟子的肩上,雖然有被秋亦安撫到,但眉宇間依然有沉沉郁色,顯然不贊同。
他不在意其他人會怎么樣,他只在意秋亦會不會受傷。
但虞觀也知曉秋亦下定決心的事情不是輕易可變的,因此努力忍耐著,沒有開口。
在小人臉色越來越陰沉之前,秋亦親了他一口:“這還是第一次你支持我吧。”
雖然很是不情愿,但也值得紀念。
糖葫蘆啾鳴一聲,已經做好了出發的準備。
秋亦道:“你不能去。”
太危險了。秋亦選擇去是也是因為他去是最好的選擇。
第一,他境界低,穿過裂縫也不會引起囚禁天道者的太大注意;第二,也是天道唯獨向秋亦求救、非得是秋亦去救它的原因——僅有他和虞觀能感知到天道的方位。
“不要逞英雄。”
糖葫蘆低低叫兩聲,低下頭。
秋亦沒有看它,看向小銀。
小銀深呼吸一口氣,一片片鱗片舒展張開。
自誕生后,秋亦對它和糖葫蘆一直沒什么要求,它還是第一次被寄予這樣重的期待。但它想,它可以。
靈力流動,仿佛火落入油中,在身軀中沉眠的血脈霎那被點燃,小銀的身軀幾近化為一團靈光,光芒的中心,一縷縷血絲般的紅快速游向眼瞳,蛇形從來是冷血動物,但這一刻,即便糖葫蘆也能感到熱意。
只屬于妖族妖獸會有的情況,天賦神通。
“啪”,小銀尾巴一甩,雙目中漆黑字符閃過,它身上光芒驟然黯淡下來,血肉虧空,鱗片干燥脫落。
秋亦正要喊停,“咔噠”一聲,他面前豁然開了一道只能容納一人的裂縫。
就在此時,一股力道從背后襲來——糖葫蘆從后面用力一撞,將下意識想看看小銀情況的秋亦撞入裂縫中。
裂縫以一種驚人的速度閉合。
糖葫蘆啄來建木贈與的特殊葉片,蓋至小銀身上。
希望一切都好-
秋亦準備了兩種方法嘗試,一種是靠小銀的天賦神通撕開一條裂縫,另一種則是用上燃焰仙尊贈與他的一縷金火,燒開一條路。
他將那縷金火收好,以備之后動用,再放眼看向四周,發現自己已經被傳送到了一方大殿中。
小銀的天賦神通有一定定位作用,他現在應當在一個對人族修士友好的地方。
秋亦沒有在這里看到任何人,但外面的打斗聲震耳欲聾,不用細聽都能聽見。他三兩步掠出殿中,虞觀忽然開口道:“那是接引新修士的大殿,上古戰場未封鎖情況下,你會從殿中傳送陣走出。”
秋亦回道:“那看來我什么也沒有錯過。”
他飛快從接引大殿中跑出,才發現這方大殿地勢極高,幾乎可以俯瞰整座城池,放眼望去,外界近乎慘烈的光景霎時映入眼簾。
天空中,堅實的護城陣法布滿了大小豁口,無數血煞像是血液一般嘩嘩順著缺口往下流淌。而每一個豁口下都有幾十名到百名的修士結陣圍墻,堵殺那些血煞,像是無情的血肉石磨。他們身邊,血煞尸體和修士尸體堆成一壘一壘的小山,刺鼻的血腥味飄向遠處。
遠處,天色近黃昏,暮靄沉沉,晚霞如血,城墻與尸體凝固成了一片沉默的陰影,與震動的怒吼、廝殺時濺出的血形成了過分鮮明的對比。
“這是第十三城,南洲數個家族的駐地,那些家族將上古戰場的據點作為第二個本家,積蓄了太多東西,大概是出于這個原因,多數人沒有第一時間離開。”虞觀在秋亦耳邊輕聲說。
后來想離開都離開不得了。
原來如此。
秋亦閉上眼眸。
進入上古戰場后,他就能模糊感知到天道的存在了。現在秋亦離天道所身處的位置還很遙遠,他心中比照上古戰場地圖,推斷那里應該是第一城。
不是最壞的情況。比困在血煞總部要好太多了。
秋亦張開眼,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首先,要幫第十三城撐住。
秋亦伸手一抓虛空,從洞天中取來那串被大神通壓縮到極致,以至于順利帶來的“鈴蘭”順勢落入手中。
運氣真不錯。
不過主要還是要感謝師尊。
秋亦微微揚唇,漆黑的眼眸被染上黃昏的顏色。他手腕輕輕一抖,柔嫩的藤莖搖曳,十朵小巧鈴蘭驟然落下,十道靈光霎時飛向城池四方。
……
城墻上,有人呼喝一聲:“放箭!”
密密麻麻血色箭矢洗地,待箭矢收起,血煞的尸體層層堆起。
若要說修真界最團結的勢力,那么必然要在南洲世家里尋找,比起南洲世家,就連大夏皇朝精心操練的兵團都要在在共進退一方面上相形見絀。
各個世家之間摩擦甚多,但他們一旦團結起來,那就是一根擰不爛的繩子,也正是這根繩子的存在,才能讓第十三城成為一個還能落腳的“安全”之地。
丘玉帛收回看向墻上的目光,咽下喉頭涌出的血沫,大喊道:“王家剛剛又殺了一批血煞!我們丘家能輸嗎?”
一群累到極致的丘家修士瞬間打起精神:“不能!”
丘玉帛膀臂一揮:“西南面有新缺口,出十個人隨我來!”
沒有一秒,十名修士向前一步,跟著丘玉帛往西南面趕去處理護城陣法缺口。
高空中,丘椏長發如藤蔓般展開死抓住五六名會飛行的血煞,同時她身體站在一只血煞身側,堅硬有力的四肢手臂纏繞一擰。
令人牙酸“咯吱”聲后,丘椏伸開胳膊,那位瞄準底下缺口的大乘境血煞、連同丘椏頭發上纏繞的數名血煞“嘭”地在絞殺中化為血霧。
第三十二城已毀,在大能的掩護下,換日宴上絕大部分修士都搭上了傳送陣離開,但傳送陣一次傳送的人數有限,最終只有部分人前往了第一城,其他修士、譬如丘家王家修士則回到了自己原本所在的城池。
丘椏他們懷著欣喜和悲傷地發現城中人還剩大半。
……能撐多久呢。
丘椏不禁苦笑。
也是到了戰場才發現,出動的不僅血煞,更有邪祟,兩方夾擊,青銅古城們一座座若風中殘燭。
想要暫時將血煞與邪祟擊退,少說要再來十多位至強者……不知外界是否想到了救上古戰場的法子……
思緒復雜間,“錚錚”,一道刺目血光猝然從丘椏眼前閃過,“噗嗤”一聲,卷著狂風的血色洞穿了一只蟄伏云間的血煞,令它發出一聲長長凄叫。
丘椏毛骨悚然:自己之前居然渾然沒有察覺它的存在,要是讓它得手,第十三城危矣!
還好、還好。
丘椏看向來者,正欲道謝,卻雙目瞪大,一口氣哽在喉嚨——怎么是個死人!
屠劍尊者扛著巨劍,看得出她的驚駭,不由冷哼一聲:“木須尊者還是多關心自己吧。”
說罷,他轉身投入與天邊紅霧的斗爭中。
“……您說的是。”丘椏壓下心底驚駭,身上靈力流轉,再一次揮袖,發出無數觸須截斷那些飛向陣法缺口的血煞。
這一幕在第十三城的各個地方皆有所發生。
十名大乘渡劫力量到來,頃刻間便盤活了苦苦支撐的整座城池。
空間波動顯現。
帶著消息到來的宗舞走出傳送陣,正欲尋找第十三城城主,冷不丁的一個聲音響起,他滿臉震驚回首看去,秋亦道:“怎么去第一城?”
第234章 上古戰場(二)
你也被困在上古戰場了!?
宗舞一個頭兩個大, 但看秋亦話語快而疾,態度急切, 還是先回答秋亦的問題:“之前只需要傳送陣就行了,但現在有封鎖在,小型傳送陣不穩定,你要先去第九城,再從第九城的傳送陣去第一城。”
二十萬年來,血煞從未有過暴動,上古戰場數座大城之間聯絡也并不緊密, 所設的傳送陣更多是小型陣法、以及傳向下級古城的單向傳送陣, 通向某座大城的大型傳送陣少見。第三十二城的那方傳送陣原本是為了防止出事特意布置的。
“……, ”秋亦問:“沒有更快的方法了嗎,你是怎么過來的?”
宗舞搖搖頭:“我靠的是天賦神通以及單向傳送陣, 疊加下來, 我每五個小時能在萬寶閣有據點的地方實現瞬移。”
秋亦吐氣。
只能走一遭了。
宗舞克制、但克制不了,表情管理失控, 相當一言難盡看著人偶虞觀親親秋亦臉頰,安慰弟子。
你們又在玩什么新奇的把戲?
這符合你們傳言中的形象嗎!?
他無力地捂臉。
知道得太多了, 宗舞只覺每次見面,自己對兩位疊的濾鏡都在瘋狂毀滅。
現在不是玩鬧的時間,宗舞很快收斂起自己的吐槽之心。
實際上, 他這次來是為了確認第十三城情況, 并向第十三城的修士傳遞情報。
上古戰場情況比秋亦想象得更嚴峻。
原本百來座城池, 走得走, 死得死, 眼下竟只剩下四座城池還在堅守。
“也就是剛剛我與你說的第九城,還有第一城、第十二城, 與我們現在在的第十三城,”宗舞露出苦笑,“我剛從第十二城那邊過來,他們的情況堪憂。”
若不是有秋亦帶著十位高端戰力忽然加入,恐怕第十三城也好不到哪里去。
現在最重要的便是抓緊時間,不然等第九城淪陷,秋亦就只能選擇突破無邊血煞前往第一城——和自殺也沒多大區別。
不過……只此一遭,修真界不知要損失多少。
秋亦心中一嘆,簡單將天道的事情與宗舞說了。
宗舞立即意識到天道是解決眼下困境的關鍵,他神情嚴肅:“你能指明天道的具體位置嗎?我可以回到第一城。”
秋亦搖搖頭:“距離太遠,只能感應到一個模糊位置。”
他看向虞觀:“師尊你呢?”
虞觀與天道的聯系還不如秋亦與天道的聯系深,搖頭。
宗舞嘆息:“那你準備什么時候去第十二城?”
第十三城與第十二城距離不算遠,極速飛行過去,只消半天就能抵達。
秋亦看向城池外連天的血云。
哪怕他趕時間,現在也是走不得的。
秋亦抿唇道:“等這一波血煞平息下來。”
正思忖著,卻聽聞一道聲音直截了當地道:“不,趁現在就走!”
轉頭看去,竟是丘玉帛。
十名高境修士的加入猶如及時雨,第十三城所有修士都狠狠松了一口氣,有了喘息功夫。丘玉帛解決完一個缺口時瞥見宗舞秋亦身影,正好聽了他們之間的對話。
丘玉帛堅定道:“現在就走!”
“發現城池久攻不下,血煞只會暫退、保持圍攻姿態集結更高境界的存在,它們已經沒有了除殺戮以外的神志,你想走照樣要突圍,風險很大。我知道一條去往第十三城的小道,你現在就從那條小道離開,最快也最安全!”
他目光灼灼,推來一位面容還帶著幾分稚嫩的年輕小兵。
“這里離不開我,他是我們丘家年輕一代的種子,在這里出生長大,可以給你們帶路。”
面對這個昔日敵人,秋亦果斷道:“多謝。”
丘玉帛牽了牽嘴角。
雖然天賦是要弱人一籌,但在結交人一方面,王實拍馬也趕不上他。
沒有什么好說的了,間不容緩,即刻動身。
宗舞提前去第九城準備,兩名渡劫從戰場抽離,護在秋亦身側,丘家小兵坐在宗舞給的靈器上,保證能勉強跟上秋亦的速度,神情鎮定,迅速將路徑道出。
他們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丘玉帛視野中,丘玉帛深呼吸一口氣,轉身飛踏上城墻,幫忙抵御血煞愈來愈瘋狂的攻勢,心里只有祝福。
……
路上,經由丘家小兵的介紹,秋亦總算明白了那個小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確切來說,小道是條地道。
上古戰場的資源頗豐,但靠近城池的資源點一旦被發現,就很難不被其余世家覬覦。當初丘家實力尚弱,它只是個二流世家,為了能夠獨占資源、盡快將資源點挖盡,他們只能用一些笨辦法,比如讓修士施下掩藏迷幻的陣法與功法,比如在領地內修筑連接資源地的暗道。
正好,丘家有一處資源點就在第十三城與第九城之間,秋亦走暗道走,能直接省下一大半的路途。
在血煞的注意力全部放在第十三城的眼下,這確實是既安全又快捷的辦法。
為了不被修士察覺懷疑,地道挖得極深,道路交錯,布滿了隱匿陣法,一路上無燈無光,時常有巨大的跑動震動聲——那是巨型血煞在移動。
這種在血煞潮眼皮底下偷渡的行為實在是膽大包天,輕易便會萬劫不復,丘家小兵稚氣的臉越來越白,直到身邊的渡劫推動才敢繼續指明方向前進。
秋亦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靈偶輕輕抱抱秋亦脖頸,貼著弟子耳邊說:“我在,不用怕。”
壓力被一下子趕跑了,秋亦的心忽而輕快不少。
行至一半,向前向后都一樣是煎熬的路,丘家小兵終于擺脫了之前的恐懼,指路更積極了,導致后半程路一行人速度還要快上不少。
重出地表的一瞬間,無論是誰都松了一口氣。
血煞集中力量攻打幾座城池,這里游離的血煞不會太多,他們只要小心一些,再過半個時辰就能抵達第九城。
丘家小兵為他們指明一條相比較之下樹木最茂盛、道路最平坦的道路,而后道:“那我就先告別啦。”
他實力不濟,只打算從地道回去。
秋亦點頭。
電光石火之間,“嘩啦啦”,遠方一道海浪般的臟綠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所到之處,草木泥石變得慘白。
瘟疫的氣息!
秋亦迅疾閃過此擊,一抬頭,“啪嗒”,秋亦抿唇,看到潔白的骨架落地,又迅速染上黑色、化為飛灰,地上黏糊糊的,盡是綠色臟污。
那個小兵、丘家年輕一代的種子死了。
望向遠方,一只身上滾著黃色膿水、鼓泡著綠色瘟疫的渡劫血煞飛快向這邊游來,方才的綠波不過是它身上液體落下形成。
它的身后,地面震動,一片血煞追隨而來。
兩位渡劫早已在剛剛的一剎那升至高空,提劍搭弓,兩道光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向渡劫血煞。
血煞吃痛,有幾十人僥幸得了一分間隙,身影浮出那些血煞,露出精疲力竭的一張張面孔。
“快逃啊!十二城破了!”-
快點、再快點。
半仙境鬼族想著,一擊擊毫不留情地轟擊在建木葉片上。
它是鬼世的前鋒,為鬼世試探打開局面,肩負重任,它的行動順利一分,鬼族的行動就順利一分。
葉片的光芒黯淡,抖動時發出的聲音仿佛痛苦呻.吟。
建木沒有任何手段反擊鬼族,它誕生的意義就是全心全意的庇護。因而面對半仙鬼族,它顯得如此被動。但也卻也正因此,即便是半仙鬼族一時半會也無法攻破建木撐起的防御。
就在此時,“錚”,劍聲清越,一道寒光忽而滑出,無情破開無數重空間,只一瞬便至身前。
他來了!
半仙境鬼族毛骨悚然,來不及躲,用盡所有力量抵御攻擊,卻見那點劍光落在它的肌膚上,輕輕一點,一剎那,“砰”,璀璨到極致的光華在鬼族體內爆開,仿佛一輪恒星爆炸泯滅。
它修行的歲月,它過往的痕跡,皆成了燃料與被斬斷的無用物。
這輪光芒過于耀眼,修真界的天空都被襯得昏暗,天空中仿佛一時間出現了兩輪太陽,引得無數修士惴惴不安地抬頭看。
光芒漸散,半仙境鬼族已經被余波炸出一界之地,奄奄一息地匍匐在一塊碎石上,黑色的血從五臟六腑嘩嘩涌出,將空間燒灼出大片空洞,已是瀕死之態。
劍氣森森,虞觀衣袂飄飄,不知何時已經立于世界之前。
他漠然看向半仙境鬼族,手中明霞劍微微傾斜,劍身上,光霞云雨一瞬浮動,萬千變化不過眨眼,一線劍光霍然斬下。
眼見半仙鬼族命隕于此,兔起鶻落,一道圈索忽然從無盡的黑暗中探出,將那鬼族一圈一套,“咚”地拉向遠處。
華彩娘娘笑道:“劍下留鬼啊。”
回應她的是比閃電更快的凜冽一劍。
臉皮被劍氣刺地疼痛難耐,劍未至,鮮血已然涌出,華彩娘娘神色一變,變得慌張。
這人早有準備!他是故意誘自己出來的!
好在關鍵時刻,兩道黑光猝然擊來,“嘭”!聲浪震碎了數塊游離隕石,明霞劍的軌跡歪了。
——又是兩名仙境鬼族出手!
“多謝鬼仙。”華彩娘娘掩面而笑。
未露面的鬼仙呵呵笑了,聲音里含著警告意味:“此處危險,娘娘還是帶著圣地早些離去吧。”
華彩娘娘眸中神光浮動,霎時一笑:“只是來幫諸位一把,既然如此,那我便回去歇息,只遙遙看各位復仇啦。”
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虛空中。
但無論是虞觀還是兩位鬼仙都明白她沒有離開。
這個攪屎棍、死婆娘。一位鬼仙心底暗罵。
另一位鬼仙看向虞觀,碧綠眼眸中,憎惡與復仇的火焰搖曳。
“還記得第二劫時的事情嗎,墮仙?今日就是你的報應。”
虛空的黑潮洶涌拍打,虞觀持劍,眸如銀汞,透著死亡的森寒,神識如海般散去,震蕩虛空。
“有什么好記的,”虞觀的神情若浮冰,“今日不過再殺凈一遍鬼族。”
“呵呵、呵呵呵,”笑聲從咬牙切齒的憤怒變為囂張,“好好好,那就來看看,你到底能撐到幾時!”
小世界。
周圍溫度忽然變高了。
丈夫看見妻子倒在烈日中,孩子抱著冰塊消暑,水田的水被大地吞沒,帶帽的莊稼漢還未走近,便被泥地灼燒得腳掌麻木,動物身體干癟,跪伏死在干涸開裂的河床,一陣熱風刮過,干燥到極致的樹林掀起赤焰滔天!
“好熱啊。”
“怎么這么熱……”
“死人啦!”
“娃?醒醒、醒醒!水來了!醒醒啊!”
世界之林中,無盡烈火一瞬冒出,熊熊燃燒,倏忽間吞沒了三千小世界!
第235章 上古戰場(三)
火舌舔舐, 通天絲崩斷,數個弱小的小世界幾乎在這一瞬間生出裂紋, 頃刻間,天火如雨落,生靈涂炭,祈禱哭喊的聲音連綿。
“仙境爭斗,又何必牽扯他們。”
虞觀一嘆,袖袍抖動,焚天火焰如江水入海, 須臾被卷吸入他的袖袍中, 流水潺潺, 冰幽異水吞滅烈火,從袖中出, 湛藍水流化為新的通天絲, 為世界之林套上一層庇護。
袖里乾坤之術。
一位鬼仙陰惻惻冷笑:“想不到這么多年過去,飲淵君變得心慈手軟不少。”
虞觀的回應平淡:“分內之事, 無足掛齒。”
冰幽異水忽而掀起巨浪,白波濤濤, 冰浪刺破虛空,只聽鏡面摔碎的一聲,鏗鏘一聲, 某一位鬼仙“砰”地砸碎冰浪, 拳上流血, 身形霍然暴露于虛空中。
高境的鬼族, 瞧著與人族也無異。這位鬼仙頂了副孩童模樣, 穿簡單布衣,梳著兩個羊角辮, 辨不清性別,神色間的狠厲與稚嫩外表顯得格格不入。
他臂上發光臂環滑下,只聽鏗鏘之音,瞬間再化為一把金屬之氣勃發的好刀。
鬼仙提刀,金屬殺伐之氣鋒銳無邊,四周浮動的世界碎片嗡動,“錚”!
赤金一線,他一刀分斷異水形成的浪潮,其刀勢之銳利沉重,流動的異水仿佛都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迸濺成水珠,無奈融歸世界之林的屏障上。
鬼世稱呼這位鬼仙為“金意如轉仙尊”,鬼族幾十萬年來前所未有的天才,平素苦練刀道,是鬼世圣地數位半仙與仙境中實力最強的一位,亦是最恨虞觀的一位,啖其肉飲其血也難解心頭之恨。
本次行動便是由這位仙尊提出。
破了招,金意如轉仙尊卻面色陰沉:“可惜了。”
若不是虞觀剛剛一擊,他這一刀就要落在建木上,伐斷主干,將世界砸得更動蕩一些。
他話音落下,“嗖”的一聲,無邊劍氣嘎吱碾碎四邊碎片,明霞劍挾瑩瑩光芒猝然飛來,金意如轉仙尊瞳孔緊縮,方轉身躲閃過,眉心卻陡然一跳——不對,此劍不是奔著他來的!
“當心!”
電光石火間,另一位鬼仙毅然從虛空顯現出手。
它為妙齡女子樣貌,身披重疊鮫紗,修夢道,有“沉夢鬼仙”的名號。
此時此刻,但見素手一抬,泡沫般虛影在掌中升起,無數層層疊疊的夢境升騰,明霞劍勢如山海,一連破開一千一百層夢境世界,每斬碎一層,銳氣越弱一分,最后終是還是被削走了勢頭,被鮫紗一揚,嗡鳴飛回劍主手中。
兩位鬼仙,一攻一輔,彼此配合,怪不得鬼世有底氣出來。
不遠處,華彩娘娘臉色難看——虞觀攻擊的對象是她!
一個想法同時在三位仙尊心中冒出:他猜到了。
虛空渺渺無垠,建木簌簌作響,被破開的屏障緩慢修復,星河如瀑流。虞觀輕巧接住飛回的明霞劍,劍身清透,映出他漠然無情的眉眼。
四位仙尊立于黑暗與虛無中,靜默對峙。
兩位鬼仙的目光落在世界邊界飄動的秘境光帶上。那是上古戰場。
一霎那,霞光萬丈。
明霞劍動了。
……
上古戰場。
一聲令人心驚肉跳的大喊過后,幾十名殘余修士眨眼間躍至秋亦面前,生死之間有大恐怖,現在能活著的修士無一不是動作靈敏者,見秋亦還呆站著,其中一位服飾最為完整的“女子”厲聲道:“跑啊!”
聲音一出口,“她”原是“他”。
赫然是原第十二城管理者、隸屬于大夏皇朝的倪若焰。千百年一晃,他運勢極盛,竟然已經突破了渡劫前期。
秋亦垂眸看地上一眼,又看向天空中,沒有回應。
那身帶瘟疫血煞行游天際,降下無邊陰影,似一座飛來的山峰,所過之處草木干枯,其引領的血煞大軍踏過地面,揚起濃濃灰塵,氣勢驚人。
屠劍尊者,以及另一位渡劫境修士悍然圍堵攔截住瘟疫血煞,但從氣勢看,他們顯然要弱上一籌,恐怕非得付出好一番時間與功夫才能聯手將其打殺。
“疫鬼,病氣與血氣結合所化,極罕見,像這一頭一樣走到渡劫后期的,上古戰場應該也只有一只。”
虞觀的聲音在秋亦耳邊響起。
“上古戰場的所有血煞中,這頭疫鬼應當能排進前一二。”
秋亦看向那些血煞。
它們多數目光混沌,好像一點神志也沒有,只有瘋狂,但若是細看也能看得出,它們以這頭疫鬼為領袖而行動。
驚鴻一瞥,倪若焰認出秋亦,停下腳步,伸手就要帶秋亦走。
一息間,秋亦下定了決心,與疫鬼對峙的屠劍尊者與另一名修士耳邊,秋亦的聲音赫然炸響:“閃開!”
鋒芒之氣陡然攀升,空間出現裂紋,倪若焰的手遲疑了,屠劍尊者二人悚然避開,一道劍光若閃電,比光快比風狂,琉璃光芒閃動,這一瞬間,天地仿佛都被斬開了。
疫鬼身形一停,它身上,一線白光從頭劃到尾,下一瞬,“轟”!
一聲雷鳴般的巨響,似飛來山峰的疫鬼仿佛一個氣球,被一劍戳破斬開,“噼里啪啦”,無數骯臟腥臭的血肉像暴雨般落下,地面與天空中的血煞身影一頓,陷入茫然。
一劍之威恐怖如斯。
倪若焰:“你……”
秋亦手腕的珠串再黯淡一顆。他撫摸一下,見血煞潮停下來,轉過身去,對倪若焰道:“走吧。”
第九城極近,一路上再未出現新的意外。
行進路上,秋亦與倪若焰交換了姓名身法,簡單了解了一番他們的經歷。
“渡劫邪祟與血煞一齊出手圍攻,一共來了五名,古城根本沒撐得了多久,兩名留在上古戰場的渡劫后期與他們糾纏,我趁此機會帶著還活著的修士一并逃出廢墟,打算投奔第十三城,因為被疫鬼追殺,故而換了方向往第九城去。”
五名渡劫!
修真界一方中大型勢力也不一定能輕易出動得了!
倪若焰道:“它們的動作很快,攻下第十二城后,應該會立刻動身去往其他城池。”
秋亦為第十三城祈禱一瞬,問:“既然你是第十二城城主,又駐扎上古戰場許多年,關于血煞忽然暴動之事,你有猜測嗎?”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突然了。
“……”倪若焰沉默片刻,道,“實際上,我懷疑血煞是受了邪祟控制。”
邪祟。秋亦瞇起眼,了緣時偶然解救的巧靈所說的話語從記憶中翻騰出,它似乎說了,邪祟不知為何最近發瘋,打破和平局面,獵殺巧靈……
那是預兆嗎?
倪若焰不知秋亦心中所念,繼續道:“你可能見得不多,但上古戰場所出現的血煞多渾噩,邪祟卻無一例外都是神志清明。所以我個人覺得,這起事件的始作俑者是邪祟。”
但邪祟為什么要這么做?它們憑什么能控制血煞?又是哪來的能力直接囚禁天道、用天道力量封鎖整個上古戰場?
秋亦心中疑惑愈多。
踏過猩紅泥土,嗖嗖嗖,眾修士穿過密林,第九城近在眼前,耳邊轟鳴炸響的聲音愈發響亮。
倪若焰最后一句話落下:“邪祟妄圖撕裂一界。”
秋亦腳步一停。
第九城光景赫然映入眼簾。在場所有人心底一沉。
……
第九城,北洲十二宗門之一天恒宗的據點。天恒宗一宗主戰,面對血煞攻城的境況也沒有離開,之后更是迅速收到第三十二城的消息,天恒宗副宗主正好在場,果決做了決定——分神境以下的修士離開,分神境以上的修士留在上古戰場。
是以所有城池中,除了東拼西湊出一群人的第一城,第九城所保存的力量最強也最完整。
但事情發展到如今模樣,副宗主大概也沒有想到——如果他還活著的話。
他死亡時,第九城一半城池隨之坍塌毀滅,昔日繁華的街道一片狼藉,房屋倒塌,殘肢斷臂隨處可見。
硝煙滾滾。
抹除這座城池的頂尖力量后,數名邪祟渡劫離開此地,向第一城進發。他們離開是離開了,但留下的力量依舊令人膽寒,根本不是城中修士所能對付的,若不是剩下的靈石只夠傳送陣啟用一次,城中修士怕是已經盡數跑了走了。
“秋亦究竟什么時候能到?”
“不知。”
“他快點來吧……”
宗舞一句話也說不出。
為了避免多生事端,天道之事宗舞只跟大概率能信得過、且在天恒宗內有威望的副宗主說了,現在副宗主已死,留下的天恒宗之人并不知道為什么要等秋亦,只是聽從了宗主的命令而已。
額頭留下冷汗,宗舞在傳送殿堂門前踱步。
他守在這里,已經斬殺不知多少想要摧毀傳送陣的血煞,但才得片刻清寧,目光放遠,天際已經又出現一批新的血煞,仿佛生生不息,一種絕望感油然而生。
忽然,天恒宗核心弟子張青剛道:“有人!”
宗舞精神一振。
但發現秋亦到來的豈止他們?
留在第九城的血煞中,四名氣息恐怖的渡劫血煞抬起渾噩雙目,氣機已然鎖定這些外來者。
距離最近的一頭血煞體型足有一座小塔高大,模樣似龜,血色眼瞳半是清明半是渾噩。
“轟隆隆——”四肢重重一擊,地面龜裂千里,血龜怒吼一聲,向秋亦等人襲來。
……
受灼燒之痛的小世界哭泣,那聲音久久不散,在耳邊縈繞,天道猛然驚醒,想要掙脫束縛,卻發現軀殼一絲一毫力量也沒有。
一雙蒼老而麻木的眼睛看著它。
“……”
天道與它對視,終于明白了理論上不可能被抓住囚禁的自己為什么會遇到如今的局面。
面前的生靈匍匐之態,彎著脊背,身上入骨的傷痕好似永生永世也不會散去,看上去多么狼狽,像一條飽經風霜的狗。
但它與天道是那么相像。
它同樣是一位天道意識。
一位……修真界的天道意識。
第236章 上古戰場(四)
三劫以來, 不過誕生過三位天道意識。
第一位天道意識以身定一界,隨一眾生靈去了界外;第二位天道意識履行了其應有的職責, 在第二劫中泯滅死去……
眼前生靈的身份不言而喻。
可它此刻模樣是怎么回事?
是誰抽打它?是誰摧殘它如此?它又在為誰行動?
天道心頭滾過千言萬語,在想要開口的一瞬,它的神念忽然悠悠飄出——它私底下傳音的小動作被發現了!
只來得及收到鎮獄青驕的一句話,它的意識剎那潰散。
這位年輕的天道意識幾乎毫無反抗之力地被迫睡去。
第一代天道意識恍惚出神地立在那里,繼續看守它。
赤金色的光芒吞沒它們的身影,看守此處的來往修士偶爾抬頭,卻什么都看不到, 也什么都感知不到-
第九城。
屠劍尊者對上血龜, 另一位渡劫與倪若焰也各對上一位敵人。
“鏘”, 火星迸濺,血龜蹬蹬蹬往后退, 巨大的四足轟隆扯出深坑, 龜殼上只留下一道淺淺痕跡。
這老龜,殼厚得離譜, 屠劍尊者握緊劍,思索著要不要將血龜交給另一位渡劫處理, 卻聽到秋亦的聲音:“活捉。”
……活祖宗啊!
屠劍尊者臉皮一抽,一個活捉輕飄飄就撂了下來,實際哪有這么容易!
要不是背著奴契, 兼之畏懼虞觀, 屠劍尊者真想轉身就走。
他深呼一口氣, 再看向動作略有些遲緩的血龜, 心神忽而一動。
若是單純禁錮活捉, 倒確實有辦法。
另一邊,輕飄飄下命令的秋亦在半邊倒下的廢墟間穿梭, 身如閃電,步履輕如踏云。
血煞如此多,攻擊居然難以全都觸碰他衣角,反而是這個擊中了那個,那個又推踩了別個,你推我我推你,一番推搡,如多米諾骨牌般倒了一片。
將倒下的聲響甩在身后,血腥氣息縈繞鼻尖,秋亦凝眸,看向前方,竟然又是一群新血煞攔路!
人落入此時的第九城,猶如踏入沼澤,難以前進。
可秋亦不愿停!
昭時劍握于掌中,只聽“錚錚”劍鳴,劍氣卷動,劍光反手一斬,轟隆隆——前路血煞倒下一片,血色似河,千百里一片流動寒霜,令所有附近生靈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竟然一時不敢上前。
速度太快,秋亦耳邊只能聽見呼呼風聲,也不知那一刻,他心臟狂跳,一股壓力壓下,兩道氣機驟然鎖定了他!
“咚咚咚”,寒氣渺渺,冰霜被踏出嘎吱的聲音。
呦呦鹿鳴,一名大乘鹿型血煞赫然擋在前路,它的身后,一名大乘蝙蝠邪祟卷起狂風。
大乘渡劫罕見,這兩頭在血煞大軍中也是精銳。
鹿型血煞鹿角猙獰,四蹄如鐵般堅硬,秋亦還在十幾里開外,它猛地一蹬地!
“咚咚”,恐怖的壓力壓下,這十幾里的地面轟然龜裂塌陷。
秋亦驟然改向上的力,似飛天之鳥猛然高高躍起。哧哧,凹陷地面邊緣的土地突升成刺,活了一般追逐秋亦,上面的建筑轟隆隆落下,灰塵飛揚,生靈驚呼哭喊聲不絕。
背后地刺破空聲嗖嗖,上天下地擺脫不得,只要一個空隙就能刺穿秋亦軀殼,秋亦身在空中,未有片刻喘息時機,前方蝙蝠邪祟翅膀如刀,凜冽光輝閃動,輕易就能將人千刀萬剮。
前狼后虎,秋亦不躲不避,耳墜流蘇飛揚,眸如黑星,丹田內靈光盈盈,刀光已至,秋亦輕叱一聲:“風來。”
第九城血色蒼穹中,忽然掀起一陣無邊狂風!
大乘以下,無一生靈能站穩身形。
狂風震懾穹天,風力最盛之處,蝙蝠邪祟翅膀拍打,上面光芒仍在,但它身體動搖,居然使不出神通來。它心中大駭,只道一聲不好,一道劍光隨風斬來!
根本來不及躲,“噗嗤”!半邊翅膀霎時被斬出,鮮血汩汩,蝙蝠邪祟悶哼一聲,正欲要逃,“砰”的一聲,秋亦竟然在剛剛的一瞬間翻身跳上了它的背部,他有意重擊,渾身勢頭壓下,蝙蝠邪祟從天而墜,渾身骨頭仿佛都碎裂了。
它疼痛不已,張開口,刺耳的音波仿佛一枚枚長釘釘入秋亦頭顱。
“難聽。”
秋亦微微閉目,口耳鼻淌下鮮血,識海嗡嗡作響。
仿佛焚燒般的痛苦中,蝙蝠邪祟只覺得身上一輕,再一抬頭,秋亦已經向前躍去,好像就這樣掠過二位。它心中下意識升起一陣欣喜,正想撐起殘軀逃離,卻忽而發現,秋亦手中無劍。
劍在哪?
一念之間,令人膽顫的威脅感猛然壓下,銀光一閃。
“噗嗤”!
一把劍壓下,如十座山加身。
嗖——蝙蝠邪祟身體劃破半空,傾倒而下,仿佛一片烏云,地面上的鹿形血煞渾渾噩噩,憑直覺迅速退離,卻根本來不及,驚駭間,“轟隆隆”,塵灰揚起,劍氣劍勢壓下,蝙蝠邪祟與鹿形血煞驟然化為血泥!
一把劍,漠然插在尸血間,冰冷貫穿兩具軀殼元神。
此時方見遠處疾馳的秋亦目光看向前方新的攔路者,驟然伸出手,一聲輕聲呼喚:“來。”
一線銀光猝然從血泥中升起,抖落一身臟污,劃破空氣,隨一串爆鳴聲,流星般飛回秋亦手中。
一戰疾如風,兩位大乘隕落也不過幾息!
傳送大殿前,艱難抵御血煞的天恒宗修士無一不揉了揉眼睛,心中掀起一片狂瀾,盛會之姿仿佛還在昨日,而今……張青剛喃喃道:“他已經晉升大乘了?!”
這才過去多久!
劍重回掌中,秋亦如龍入海,殺出血性,再斬出一條血雨。
他愈兇,血煞邪祟氣勢就愈弱。
一時間竟再無兇煞敢向前攔他,硬是被秋亦血淋淋撕開一條路。
而路的盡頭,正是傳送大殿。
等候多時的宗舞正要揚手歡迎,秋亦蹙眉:“小心!”
下一瞬,所有傳送大殿的修士脊背發寒,渡劫境的威壓壓下——一位渡劫境盯上了這里!
第九城共面對四位渡劫,原本皆是由一名渡劫動用天恒宗秘法燃命交戰,后來秋亦帶來的兩位渡劫以及倪若焰牽制三位……
眼下傳送大殿被盯上,只能說明那名渡劫已死。
“師叔!”張青剛緊握住副城主臨行前交給他的神物,眼眶瞬間通紅,淚水一瞬間奪眶而出。
宗舞急忙忙拉他:“快逃!”
逃?來得及嗎?
銀鈴般的笑聲不絕,上古戰場陰沉沉的蒼穹之下,一位人身螳螂手的女子獨立于空,雙臂交錯,金屬爆出火光,鏗鏘一聲,巨大刀芒霍然斬下!
空氣戰栗,刀芒還未至,大殿屋檐與建材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不用提傳送陣,底下所有修士都將無一幸免!
秋亦的手搭上珠串,指腹下是虞觀給他的最后一道劍氣。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血色劍光悍然撞上刀芒!
“砰”!巨大的氣浪吹飛無數血煞,大殿中間的傳送陣忽明忽滅,修士們抵御狂風,勉強睜開雙眼抬頭看去。
是屠劍尊者!
他一手持劍,一手捏住一物,反手拋下下方。
螳螂女子面色變幻,忽而尖利咆哮,滿目暴戾:“修士,納命來!”
屠劍尊者哈哈大笑,聲如滾雷,須發飛舞:“墮仙都不取走我性命,你還差得遠了!”
“說大話也不害臊!”螳螂女子如雷迫近,但聽“嗡”的一聲,屠劍尊者劍斬開虛空,他的洞天從虛空間顯現。
螳螂女子無懼,也斬開一段空間,拉出自己的洞天。
“砰”兩位渡劫的洞天轟然相撞。
勝者將掌握主場優勢!
天空斗爭激烈,地上,天恒宗弟子撤退回大殿之內,殿外,秋亦輕飄接過屠劍尊者丟下的一物。
但見方形血籠中,血龜怒目圓睜。
想來這籠子困不了它多久。
秋亦是看血龜有掙扎之意,想生擒來把事情問個清楚,眼下對方隨時能脫困,反倒成了一個不穩定炸彈。
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微微皺眉間,肩上的虞觀忽而道:“將那草莖取來。”
自是那曾經束縛過屠劍尊者他們的草芥。
秋亦依言照做。
人偶虞觀拿到草莖,輕輕一折,青色在他手上一彎,再一揮,將那血龜脖頸一套,血龜眼眸陡然睜大,眸中混沌與清明閃動,幾息功夫間,戾氣漸漸淡去,它眼睛一閉,竟是這般睡了。
“盞茶功夫。”虞觀將草莖交還給秋亦,同時簡短道。
秋亦與他仿佛用的同一顆心,自懂他的意思,輕快一笑:“那就好。”
他一劍向后斬去,心中一沉,看向遠處——一位渡劫血煞奔赴而來。
又有一位渡劫隕落了,秋亦快步飛入傳送大殿中,語氣輕松不起來:“路上再問血龜。”
傳送大殿已經變得殘破,但這第九城中,這里是僅剩的清凈地。
高境者、年長者、無希望者在外浴血拼殺,只為給殿堂中這批人爭取到時間。
傳送大陣的光芒閃動,每一下都牽動著在場修士的心。
最終,“啪”,它熄滅了。
忽而,“噗通”。
有人踉蹌跌跪到地上。
并不是因為受傷,僅僅是出于內心的無力與絕望。
陣法精巧,因為螳螂女子的一擊,傳送大陣破碎,啟動失敗了、徹底失敗了。
宗舞鼻尖滲出汗。
已經過來的倪若焰等第十二城幸存人士亦是沉默。
這種大型陣法,就算再高明的陣師過來也需要花費數個時辰起步的時間修補,但他們哪還有數個時辰可消耗?
“給我起來!”寂靜之中,張青剛忽然怒吼一聲,青筋暴起,拽著師弟的衣領,硬生生把他從地上拽起,眼眶通紅,“不就是失敗嗎?我送你們走!”
“師兄……”
余光中,張青剛看見了秋亦的身影,他笑了一下,然后毫不留情地將師弟丟進傳送陣中。
“砰”!師弟摔得一聲響,緊接著,張青剛開始推其他人:“還有你們、你們,放心走!”
“放心走!”他說。
“師兄!”
“張道友……”
秋亦踏入傳送陣中時,昏暗的殿堂已經被光亮照得明澈透亮,處處生輝。
一切光亮的來源——張青剛,渾身都在發光,五臟六腑清晰可見。
他在燃燒,燒因果、燒氣運、燒元神,這火連綿,所求甚多,以至于屏障也攔不了,一路燒到了天恒宗整宗的氣運。
這是天恒宗傳承秘法,也是張青剛師叔,一名普通渡劫前期,能以一己之力抵抗四名渡劫圍攻的玄妙所在。
宗門之巔,有人想攔,但最終還是保持靜默未動,只是面孔揚起,看向天際,兩行清淚滾落臉龐。熄滅的魂燈被送入水中,鐘聲陣陣,舉宗默哀。
“多謝掌門成全!”獻祭己身的張青剛哈哈大笑,暢快逍遙似年少時。
轉敗為勝。
張青剛天資縱橫,雖是洞虛,但已經研究出雛形的神通,可在這一刻,他只覺得無數雙手將他托舉起來,將他高高推到一個此生未有過的巔峰,令他看到無窮,令一門神通延伸出萬千、威力無窮。
他的道,在這一刻像是被推了過來。
張青剛的狀態前所未有的好,他感覺自己簡直戰無不勝。
但此時此刻,他要做的不再是戰無不勝。
黯淡的傳送陣奇跡般的一瞬補完。
天恒宗弟子眼睛一熱,淚流不止。
渡劫邪祟的氣息近了,外面交戰的轟鳴聲不絕。
傳送陣亮起。
“走好。”秋亦道。
回應他的是釋然的一聲大笑,下一秒,燃燒到了極致,“轟——”,純粹的光淹沒了一切。
第237章 上古戰場(五)
一息之間, 眼前場景已經變了模樣。
第一城是上古戰場秘境中本身自帶的建筑,據說是當年第一劫末清風仙尊背靠堅守的城池, 后面上古戰場中的其他城池都是仿造第一城建立的。
隨著時間的流逝,歷代修士們不斷完善鍛造,第一城的面積擴張、城內外煥然一新,到了今世,神造堂更是直接將本部遷來此處,取來河江劃出界限,在城中分出東西二城, 西城為其他勢力的地方, 而東城則是神造堂之地。
一條條關于第一城的情報浮現在秋亦腦海中, 那是虞觀傳來的。
傳送大殿正在西城。
天恒宗弟子們還沒從悲痛之中回過神來,倪若焰看向四周, 松了一口氣:“看來第一城情況還可以。”
至少傳送大殿情況比第九城看著好多了。
秋亦看向四周, 提前來第一城的宗舞不在此處。
萬寶閣生意做的廣,宗舞或是傳送到了東城, 也或許是去東城尋人幫忙,不過時間不等人, 秋亦沒有等,三兩步便躥出大殿,往外界去。
倪若焰和其他人趕緊跟上, 比秋亦只快不慢, 天恒宗弟子怔怔看他們背影, 狠狠抹了兩把眼淚, 亦是從大殿中出來。
甫一出去, 視野開闊,神識也敢大膽往外探出, 眾人方才知道第一城的情況壓根沒比第九城好,甚至第一城的情況還要更糟一些!
第十三城、第十二城、第九城面對的不過是部分兵力,而第一城面對的卻是主力軍。那些高境界血煞屠滅一座城池的頂尖力量后就離開,它們去哪了?當然是第一城!
把這塊硬骨頭啃下來,上古戰場就沒有其他能阻攔它們的了。
但神造堂總部就在這里,哪怕第一城其他修士全走了,他們剩下的人亦不是好對付的。
江浪滾滾,猶如天險,一道道一次性法器被推出,緊接著,“砰砰砰”!
數道靈光砸過,地面留下一道道深坑,血煞死絕一片,濃煙滾滾,天空中的紅霧蟲們發出窸窣聲響,像是雨點一樣從天上墜落,廝殺聲不絕。
不過瞬息,又有新的血煞填上缺口。
看見江那一片密密麻麻的血煞,以及幾頭氣息恐怖、或率先沖鋒,或坐鎮后方的存在,傳送大殿前的眾人無一不是心底一沉。
傳送大殿沒有受損的原因顯而易見了,西城已破,血煞們火力全集中在東城,西城只是它們的一條路。
但他們這些修士想從這里突圍到東城可就難了,指望神造堂抽出人手就更不現實了——東城看起來已經到了極限。
而偏不巧,他們若是久留這里必死無疑,而且在秋亦越來越清晰的感知中,天道意識現在所身處的正是東城某地。
東城必去無疑。
就在此時,倪若焰看了一圈眾人,對秋亦道:“梁云延曾對我提過你,我會掩護你去東城。”
正是想睡覺來了枕頭,秋亦沒有拒絕的理由。
除了秋亦以外,倪若焰又快速點了幾名潛力不俗的修士。
至于其他修士,雖然無奈,但也只能憑緣法了。不過他們一行人注定會吸引許多注意力,剩下的人若是眼光敏銳、會抓時機,或許逃出生天的可能比他們還多不少。
“走吧。”
在高境血煞邪祟注意到他們之前,一行人迅速分開。
飛空容易成為重點打擊對象,大家竟是心照不宣地一同選擇了步行混跡。
耳邊風聲颼颼,數人一起從斜后方闖入血煞群,就如同雨水落入河流,倪若焰阻攔了高境界血煞邪祟,剩下的低境界便是四面八方沖來,它們也不能形成有效合力,反而會成為肉盾,給秋亦等人行了方便。
不過即便如此,這幾百里的路也猶如天塹。
劍上血色就沒有被抹去的時候,血煞邪祟能力多變且神異,秋亦調養內息,吐息有度,力求不糾纏而快速去往江邊。忽而,他心神一動——血龜醒了!
秋亦眼睛微亮。
“莫急,”虞觀第一時間察覺,也懂他的心思,“我幫你問。”
秋亦足尖點地發力,腳步一轉,在這片狹窄的空間中挪轉,迅速躲閃過凜冽一擊,手中劍劃過圓弧,血花噗呲冒出,砰砰砰地倒下幾位血煞。
他自無不可:“好。”
神智清明醒來的血龜見到虞觀人偶,差點沒被嚇得魂飛魄散,幾乎傻了,問什么答什么。而后在這短暫的盞茶功夫內,它便被塞了五六七個問題。
血龜暈暈的,但活了多年,也明白輕重,當即挑重點地回答了。
它有渡劫境,在血煞中也是排前頭的存在,還能勉強保持一點清明,所知道的比旁的生靈多不少。
“回仙人,邪祟與我們血煞之間存在極為相似,可算一源而出。幾百年前,一股鬼氣忽然從我們體內躥出,緊接著,邪祟不知道為什么,忽然間就成了我們的上位存在,有了壓制操縱我們的權利。”
“血煞們認為第三劫是死劫,它們集結所有可利用的力量,打算借此一搏,驅逐出所有異族,然后切割上古戰場與大世界之間的所有聯系,以此躲過將來的第三劫。”
秋亦的眉頭能擰成麻花。
換做一個急一點的,這時候就要開罵了:這什么狗屁理由!
就為了這理由殺死這么多人?!憑什么!
幾百年前,正是虞觀在虛空中走得太遠的那段時日。
虞觀掐指一算,有了眼下情報,那些被同境刻意遮住的事情帷幕滑下,再觀之,事情脈絡清晰浮現,饒是虞觀,也不免心中一駭。
……
第一城外。
數百名邪祟、易天教教徒正在“清洗”噩獸。
他們手捧玉瓶,往下傾斜,嘩啦啦,血仿佛從天地間取來,怎么也倒不完,大片傾倒滾下,飛濺在噩獸的皮毛之間、
這些都是修士和巧靈的血。
每有一滴血落下,噩獸身上黑氣就會更重一番,
邪祟們的動作熟練地仿佛做過千百次,而被強拉來做牛做馬、疑似有填充奴隸種類之感的易天教教徒的手則微微顫抖。
噩獸的存在仿佛是一個被污染得極深的放大器、傳染源,自從它被接回來,這群邪祟就愈發瘋癲與魔怔。
說實話,易天教徒們有點后悔與虎謀皮,但現在回頭也來不及了。
“往后我們就能獨自占據一個世界了!”
“上古戰場資源比普通秘境小世界資源更好,有此根基,未來的邪祟一定能發展得更好。”
“為了種族的延續,付出一切也是值得的。”
邪祟們興奮說著它們的計劃,不論性格、不論往前有什么因果,它們此刻就像是一個整體,以極端的狂熱推崇它們偉大的計劃。
或許是超出跨越了某種界限,“清洗”噩獸的易天教教徒抬起頭,忽然看到了某些過去從未看見的東西。
在他的視野中,被捆綁的巧靈呈現一種明澈的乳白色、邪祟的乳白色中混著惡臭但已經根深蒂固的漆黑,血煞赤紅,但它們根基中,一縷黑色蟄伏。
當此之時,無論是看似清明的邪祟,還是失去理智的血煞,它們身上都冒出一線極長的黑光,這黑光升騰向天際,仿佛一根根傀儡絲。
幾頭邪祟經過易天教教徒,易天教教徒看見它們不經意間對自己露出垂涎的目光,就像是看待美味的食物一般。
他深深打了個寒顫,將手中瓶子傾倒一空,迅速退去。
時間差不多了。
在其余小邪祟激動的目光中,匍匐的噩獸睜開無神志的眼眸,它張開口“吼——”。
這一聲吼叫仿佛不是聲音,而是一道驚天巨浪,它掀起巨大的陰影,如風如火,向被摧殘已久的第一城轟然拍打而下,一息之間,“轟隆隆——”墻倒城塌,無數修士大叫一聲,頭疼欲裂。
地面顫抖震動,秋亦艱難地在血煞群里穿梭。
在所有人的認知中,邪祟是與巧靈一樣天生地養的種族,與巧靈就像是天地間的陰陽,一正一反。
可人是可以被塑造的,常理與規律也是可以被灌輸的。
先來者總是擁有定義的權利。
秋亦聽見虞觀冷沉的聲音:“死在第一劫的,有我界修士,亦有鬼族,血煞誕生時,難以避免地會糅雜鬼氣。所以它們受鬼族影響。”
“而邪祟,它們在第一劫末才正式誕生。”
“它們從不是天生地養的生靈。它們只是鬼族改造侵染巧靈而得出的成功‘實驗品’。”
它們是鬼族在修真界埋下的一根暗釘、打下的一根楔子!
為今日之變,鬼族謀劃準備了百萬年光陰!
秋亦思緒萬千,一時難言。而就在此時,前方水汽忽然變得豐盈——他終于橫渡百萬里,靠近了分割兩城的江河。
東城依舊在苦苦支撐,勉強將血煞邪祟抵御在江河之外。
感知中,天道意識的位置越來越近,只要越過這條河,秋亦就一定能找到它。
時間緊迫,秋亦三兩步上前,渡江而去,也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兩道身影赫然阻攔在他面前。
一者為暗紅色蜘蛛,名紅柳蜘蛛,懷劇毒,另一者為漆黑默然的麒麟,名黑麒麟,一身力量強悍至極。
渡劫境邪祟!
疾馳中,秋亦舔舔嘴唇,嘗到了血的味道。
沒有任何猶豫,他猛地丟擲出血龜,血龜的身形在空中驟然變大,“轟隆隆”,像山峰一樣砸在了黑麒麟面前,嘩啦啦掀起滔天江海,轉瞬擋住了它的攻擊。
一張巨網霍然朝秋亦蓋來,每一根絲線都泛著紅光,無論往何處逃,最后都要落入網中。
這是神通!
血龜和倪若焰各自有需要對付的存在,現在是爭取時間的時候。
秋亦握緊拳頭,心頭閃過一絲不舍,他反手甩出自己最后一枚劍氣。
一道劍影靜靜浮現天地間。
三尺劍鋒,一點寒芒。所有人、所有生靈卻皆是一頓,仿佛一種冰冷的寒意從要命的頭顱一路滑下,鋒芒直抵咽喉命脈。
其他生靈尚且停滯,作為目標的紅柳蜘蛛只會更膽顫。
逃!!
紅柳蜘蛛的預警神經被刺激得幾乎癱瘓,它想逃跑,卻動彈不得,它想發出驚懼的呼救,但連聲音也流露不出。
時間在恐懼中被無止境地拉長,終于,無情的劍鋒垂下。
“噗呲”!
血色飛濺,秋亦手串上第三枚珠子也黯淡下光芒。
連不舍留念的時間都沒有,趁此之機,秋亦向另一岸的東城飛去。
江浪濤濤,秋亦看見了隔岸的修士,似乎有幾分面熟,正要回想,他眼睛陡然睜大,脊背生寒,下一秒,“砰”,一股巨力從身后猛然襲來,秋亦被打入江中,墜落掀起滔天巨浪!
第238章 上古戰場(六)
“噗通”一聲, 秋亦被力道打得扎入水中,浸得渾身冰寒, 手腳麻木。
其實就在對方出手時,他已經聽見了虞觀的提醒之音,但世上最無奈的事情便是你即便意識到了,也根本來不及去做些什么。
在秋亦面前,同境的血煞與邪祟基本上不是敵手,若是低他一個境界,那更就是不會動的活靶子, 但他看同境界修士, 一如渡劫境看大乘境修士。
這是境界差距造成的碾壓!
江中巨浪翻涌, 一群水中潛伏的血煞被唰啦啦掀到岸上,被余波震碎成一段一段的模樣, 血肉橫飛, 十分駭人,但受了一擊的秋亦潛在水中, 除了衣裳被打濕外,狀態卻還尚佳——在剛剛的一剎那, 他動用了耳墜中的護體靈光。
好險。
一連串的水泡往上涌動,秋亦在水中穩住身形,吐出一口氣, 耳墜兩道護體靈光居然已經用盡。
“噩獸的一擊已經超出了渡劫境。”虞觀道。
噩獸?
秋亦心里迅疾翻到出相關訊息, 直截了當問:“半仙還是偽仙?”
孰料, 虞觀微笑搖頭:“與這些還差得遠。”
秋亦嘆謂, 修真界力量層級跨度也太大了……
聊天的同時也沒有忘記正事。
心念電轉之間, 秋亦沒有從江中冒出,而是選擇直接渡江而行。
水中與空中對于他這等境界的修士來說早就沒了區別, 加上沒有繁多的血煞阻攔,他行進的速度竟然比在岸上時還有快一些。
隨著秋亦越來越接近東城那邊,他體表原本厚重的光芒漸漸黯淡,閃爍幾次,靈光終于不能再支撐,緩緩散去。
水面之上,噩獸腳踏黑風,一雙血瞳冒著紅光,屹立于天地間。它察覺異樣,眼中不由流露一絲困惑——那修士怎么還活著?
無所謂,那就再殺一次。
噩獸利爪揚起,對著秋亦所在為止猛地拍下,四面靈力如水波動,一道十幾尺寬的漆黑利刃從無到有,“嗖”的一聲,如離弦之箭,猝然向江河斬殺而去!
秋亦頭皮發麻,坐于他肩上的人偶微微凝眸。
然而有一人比噩獸更先出手!
血雨腥風之間,但見一道虹光驅散灰暗,橫貫半空,如一道滾落的華美綢緞,一息間便落至秋亦所在區域。
透過模糊的河水,宗舞不知何時來到了東城前線,傳音千里:“秋亦,過來!”
秋亦眼眸一亮,已然認出這是誰的手筆。
沒有一句廢話,他身形一躍,極具爆發力地踏步而上,同時向上伸手,猛地一抓,五指緊扣,竟是直接拽住了這道虹光,虹彩盈盈,一股巨力從另一端驟的傳來。
“撲哧”,水珠散落,虹光飛一般地收起,秋亦搭上順風車,轉瞬遠離了起伏洶涌的江面。
而也就在此時,噩獸的攻擊到了。
黑刃斬下,“轟——”,巨大的一聲轟鳴,江水蒸發倒流,數萬米寬闊的江河竟在一擊之間攔腰截斷、化為虛無!
江上那些血煞、邪祟、那些沒能搭上順風車的人修,沒有一個能逃得過此劫,他們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就這樣消逝于虛無。
若不是秋亦離開的及時,他也是其中一員……不、至少落不了好。
秋亦抿唇皺眉,松開手,腳尖點地,當他落到東城岸后安全地區后,那道神光黯淡許多的虹彩也登時消散了。
秋亦:“多謝。”
宗舞這時也已經趕來。
四面戰火不斷,痛苦的呻/吟聲不絕,沒有一句廢話,秋亦看向他,道:“找到了嗎?”
時間都是擠來的,傳送大殿時,秋亦發現宗舞不在,索性一心二用,一邊感應天道意識所在位置,一邊通過恢復聯絡功能的傳送玉盤發了消息給宗舞。
只要宗舞還活著,他就有可能看到。
宗舞搖頭:“四處都找了,沒有任何跡象。”
他一邊說,一邊飛上一邊早已備好的浮云:“你去吧,我為你帶路。”
“行。”
秋亦踏上同樣降在身邊的另一道飛行法器,與宗舞一同向著東城的神造堂總部去。
天道意識就在那里!
兩道身形在空中劃出殘影,轉瞬消失不見。
半空,宗舞的十三姐、當今青丘的三把手狄彩輕吁一口氣。
可惜,若不是實在抽不出人手,應該要安排一兩名渡劫隨身相護而去的……
念頭只一轉,狄彩收回分出的心神,虹光劃綾羅,虹身化軟刃,目光凝重地看向前方。
在她的對面,噩獸打了兩個噴嚏,每一聲都如同驚雷,兩雙血瞳冰涼涼打量對面那個不明底細的渡劫,緩慢磨了磨爪子。
待一出手,便是必殺。
……
天階上品法器速度夠快,不到盞茶功夫,秋亦眼前頓時出現一座宏偉建筑前。
正是緊急時候,修士來來往往,像螞蟻搬家般進出運輸出物資,幾個境界高些、但也高不到哪里去的修士睜著泛血絲的眼睛檢查往來身份、管理秩序。
他們雖然實力沒有多強,但辨人能力都是拔尖的。每一隊伍出入,守衛們都要審查十分鐘。邪祟血煞本事又莫測,比如名為破魂祟,能鉆入死人皮囊,偽裝輕易看不破,只有出手才能看出不對。
而這是東城的大后方,他們絕不能因為倏忽被偷家了。
發現秋亦宗舞直奔入口而來,一位守衛修士下意識地向前一步,剛要喝令,在前方的宗舞霍然舉起一道令牌。
守衛眼中劃過了然,立即退下。
想來就和秋亦現在駕馭的法器一樣是宗舞的提前準備之一。
他們閃電般飛入室內。
前腳跟后腳的功夫,一名守衛修士看見一人,眉頭一皺——渡劫境這時候過來?
“啪”,還未等他反應過來,這修士拍拍他的肩膀,聲音輕柔,“辛苦了,道友。”
下一秒,守衛修士臉上忽然多出了一絲微笑,連身份都沒怎么確認,熱情道:“進去辦事吧,老朋友。”
不遠處的一座哨塔內,一名透明無形的渡劫邪祟打開窗戶,像風一樣離去,而在他身后,負責坐鎮神造堂這一片地域的渡劫境瞳孔無神擴大,嘴角漸漸溢出鮮血。
氣息已絕。
……
神造堂傳承已久,是鍛器師的天堂,總部占面積極廣,秋亦見了,腦中浮現出的是當初清風傳承秘境中所見到的。
他揮去這些想法,徑直往愈發強烈的感知中的方向前去。
神造堂內部機關頗多,但結構并不復雜,宗舞索性將能證明身份的物件丟給秋亦,從他帶著秋亦走轉變成他跟著秋亦走。
隨著一路穿過的關卡愈多,宗舞鼻尖滲出汗珠——一方面是因為周圍氣溫急劇升高,另一方面則是他明白了秋亦所要去的地方。
忍不住便開口問:“天道意識在新日附近?那里我們也已經翻查過一遍了,沒有痕跡。”
秋亦看過情報,自然知道新日宴和新日之事。他也說不準具體情況,但至少有一點他比誰都確定:“它在那。”
宗舞咽了咽口水:“不會是在新日之內吧?”
秋亦:“不知道。”
肩上,人偶似乎有些疲憊,抓著弟子的一縷頭發,輕輕闔上眼眸,半瞇半睡。
宗舞給打通的渠道便利十足,度過最后一關時,幾位守衛面帶猶豫、但還是動作麻利地給放了行,二人大步向前,眼前霍然亮堂,灼熱的光與熱鋪面而來,教人險些被刺出眼淚來。
此地仿若懸崖,秋亦他們所立足的地方是這片空間中唯一向前突出的一角,路的斷口處,中間隔了一段距離,再往后,碩大的新日幾乎占據了整個空間,層層薄薄陣法靈光覆蓋,橘紅的光泯滅吞吐,仿佛流動的巖漿。
這還是新日幾番壓縮后的體型。
宗舞走向一邊。那里有數名鍛器師身披防護服,或蹲或走,焦急到抓頭發。
這里所有鍛造師都知道,只要新日能正式發射啟動,外面的血煞大軍算什么?封鎖又算什么?不過一擊爾!
但偏偏他們就是卡在了最后的第九十九步,他們啟動不了這件神兵!
空有寶山不得用,每一位都心急如焚,根本沒有閑心去搭理其他,以至于見到宗舞過來,一位頗為煩悶地點點頭揮揮手,讓他一邊去。
宗舞知道他們這是對自己先前所說的事情還不大相信,當即道:“各位前輩不用擔心,我兄弟是真有辦法找出天道。”
他語氣鏗鏘,說得篤定,邊說邊看向秋亦。
那幾位急得焦頭爛額的鍛造師也不由得一并看去。
只見秋亦站在盡頭,撲閃眼睛,極快適應了此處光芒,又從上往下看了一遍新日,那雙清凌凌的黑眼珠忽而停下,緊盯著一處地方,看得出神。
神造堂堂主瞇眼去看,問:“那里有什么?”
另一名鍛器師答道:“什么都沒有。”
宗舞激動得手握拳,呼吸收住,不敢打擾。
秋亦一定是找到了!
秋亦確實是找到了,但他不能輕舉妄動。
在他的眼中,天道意識睡著,一只雪白老狗怯怯地與他對視。它表現柔弱,目光渾濁,好像沒有多少意識了,但距離天道意識卻又那么近、對秋亦明顯也有一定的警惕抵觸心理。
“唰”,秋亦拔劍,劍尚未出鞘,只露出一寸銀光,白狗脖頸毛發倏忽炸起。
“吼——”它露出利齒牙齦,發出威嚇的吼叫,同時一爪按住天道意識,眼中泛起血絲,身影有一半變得透明模糊。
空間在波動,它看起來焦躁不安,隨時會帶著天道意識離開。
“……”
劍身停住。
秋亦現在有兩個選擇。
一是利劍出鞘,直接動手殺了那不知身份的白狗。
這樣毫無疑問能解決一切問題,實現收益最大化,但風險也更大——按照秋亦所學的知識,當天道意識處于隱蔽狀態時,其他生靈是接觸不到它的,只有得到天道意識庇護時才能觸碰到。
白狗能關押天道意識,在旁人眼中不可見,其本質估計與天道意識等同,就算與天道意識有一定聯系,秋亦也不一定能打殺到對方。而拔劍尚且如此,打殺只會刺激得更加嚴重,萬一逼得它提前狗急跳墻,殺了天道意識,或拼盡一切立即帶對方走,后果將不堪設想。
二是劍停于此,僅出聲音呼喚天道意識醒來。
既然目光、其他人的說話聲不會刺激白狗,那么呼喚聲大概率不會刺激得太嚴重,至少不會讓白狗第一時間急切地想要離開。
而有聯系在,即便說不出什么煽情話,秋亦也有三四成把握能叫醒天道意識。只要對方能有一秒間隙清醒,秋亦就能有機會救它。
但,如果沒有喚醒……白狗同樣會帶著天道意識離開,秋亦卻會因為劍尚未出鞘,連對白狗出手的機會也沒有!
無論秋亦做出何種選擇,此處已不安全,受到到刺激威脅的白狗最終定然會試圖帶著天道意識離開,區別只是時間快慢,所以機會只有一次!
是選擇高風險但一勞永逸的辦法,還是選擇風險稍微低一些但收益也低,后續可能充滿變數的辦法?
兩難之境!
種種思緒劃過腦海,看似漫長,外界連分秒種都尚未過去。但秋亦卻仿佛幻聽到了時間流逝的滴答之音。
一旦選錯,上古戰場所有人都會死。
重壓加身,偏又時間緊迫至極,秋亦握緊劍柄,呼吸變得急促,目光沉沉,臉頰上多出幾抹血色。
虞觀微微睜開眼,忽而開口:“不用猶豫。”
“做你想更做的,”虞觀平靜道,“一切后果由我承擔。”
他聲音冷淡,言簡意賅,話語卻字字有力,給人無邊的心安與底氣。!!!
這一出聲,之前為了方便蒙上的隱障頓破,幾位神造堂修士這才發現秋亦肩上還坐了位迷你版仙尊。
怎么回事?他怎么在?他、你、這……!?
幾名鍛造師眼珠子凸起,驚得快要掉地上了。
秋亦兩頰愈發紅潤,肋骨之下的心臟怦怦跳動,速度快得幾乎跳出胸膛。
他和虞觀都是將講究“什么時間就做什么事”的性格,在這種嚴肅緊要的關頭,按理說他不該有任何多余的雜念與心神。
但此時此刻,究竟是心動還是緊張?
已然分不太清了。
神造堂內部,一名修士踩著宗舞的路線,無聲無息走過倒數第二道關卡,“砰砰砰”,幾名守衛修士倒地,血汩汩流成一泊。
新日之前,秋亦深呼吸一口氣,再看向熟睡的天道意識,已經做出了選擇。
他愛屋及烏地對它有幾分好感,與它說過話,也曾經給它給起了個有些滑稽的名字。
“如果還記得你的職責,還記得你的朋友,”秋亦高聲呼喚,“該醒了,白面團!”
第239章 上古戰場(七)
言語像是一粒種子落入心田。
陷于一片黑暗的白面團仿佛得了繩索, 它順著繩索在黑暗中摸索,記憶像潮水般涌來。
它應當是記得這道聲音的。
第二劫末, 與燃焰仙尊結為義兄妹共抗第二劫的華彩娘娘背刺仙尊,挖去一部分世界氣運根基留在圣地,得證真仙,直接導致今世氣運凋敝,調養至今才有靈力回潮、黃金盛世。
但失去的就是失去了,白面團本不該誕生——或者說至少不是這么早就誕生出現,它應該在大劫到來時匆匆來到、匆匆發揮作用、然后結束自己的存在。
不過它碰上了虞觀。
虞觀是個對具體存在淡漠無情, 對于概念化存在卻又責任心很強的人。他沒有要好的關系, 但覺得自己受了天地恩惠, 兼之出于最樸素的憐憫之心,不愿再看到第二劫末時的慘狀, 因而將天地間的一切都視為責任。
天道意識越早誕生, 以后也能更好地在第三劫派上用場,故而在大致解決完第二劫遺留問題后, 這位仙尊騰出空閑,塑造孕育天道意識, 由此注意到了身具界力(材料)的秋亦,又有了后來種種。
如果用一般生靈的關系來定義,那么對白面團來說, 提供血肉身軀的秋亦是母親一般的存在, 捏造它出現的虞觀則是父親。所以它和秋亦的聯系要更緊密一些。
白面團還記得自己初次見到秋亦時的場景。
它本身誕生的時間比秋亦重獲身軀更早, 所以第一次醒來時, 秋亦的三魂七魄還在外游離。
那些被虞觀收集而來的散魂時聚時散, 往虞觀身邊挪,好像很喜歡他似的。
發現虞觀只是氣息凜冽, 驅逐但不攻擊,亦不動怒后,這些沒有具體意識的魂魄開開心心,發出人耳不可聽的嘰喳歡呼聲,像是一團團小毛球,飄飄忽忽不停靠近,只兩三次后就成功黏在了虞觀的衣袍上,仿佛螢火披了一身。
即便是那樣無意識的模樣,也能窺見得到幾分魂魄主人的性格——至少秋亦一定是個膽子頗大的人。
白面團就不敢那么冒犯,它還隱約記得自己有身軀之前靠太近了被虞觀打散過幾次的事。
它心里嘀咕虞觀的雙標,又心說幸好秋亦不會記得此時事情,不然怕是要驚慌一陣了。
虞觀正在挑選材料為這頑皮的散魂重塑身體。
他在鍛造一道算不上頂尖,但也有一點造詣,兼之境界超脫,重塑身軀也算不得難事。
見白面團醒來,頻頻去看自己身上黏著的散魂,虞觀瞥了其一眼,道:“他死過兩回,魂魄不穩,下意識地尋靈力充沛之處汲取靈力滋養魂魄罷了。”
“……你把人記憶都給看了一遍?!”
虞觀道:“我將留一道神念在他識海中做針線,防止他神魂崩潰。”
白面團憂愁:“雖然事出有因,但這種行為恐怕不大令人能接受,他之后知道發現了,一定會討厭你的。”
它私心兩個人關系是好的,最好能做個朋友什么的……
“那就討厭。”虞觀毫不在意,語無波瀾,“便是他怨恨我,這怨恨我又并非接不得。”
“……”白面團知道這位做事幾乎就不顧忌什么,虞觀在意的東西太少了,它點頭,有點同情地問,“他叫什么名字?”
“秋亦。”
白面團心頭有所感,記下這個名字。
虞觀道:“他與你有恩情因果,待他醒來,我會讓他選擇去處修行,你穩住形態入世歷練,當在適當的時候對他有所照拂。”
天道應當公正,天道意識也該不偏不倚,可有了恩情因果,那就另當別論了,撥氣運時,總能多撥一分。
再退一萬步講,天道意識愿意分出眼目,秋亦若遇到生死危機,他師長定能及時知道,救援不會來得太遲。
白面團看到螢火般的散魂在虞觀衣袍上跳動,它們似乎膽子愈肥了,很是囂張,直直想貼到對方的手上去,好像一蓬亂飛的蒲公英。
看性格,其未來修煉路就指定不會平淡。白面團應聲道:“好。”
后來事情的發展有些出人意料,不過想來也不差。白面團形態軀殼初步穩定下來后,懷著幾分女大十八變后面見爹娘的羞澀,偷偷觀察一番秋亦,又與秋亦見面,順順利利地與對方結識,還得了名字。
再往后,為了提高自己對于世界的掌控力,白面團歷練去了,但它第一次有朋友,而且虞觀當初也說了要自己照拂秋亦,所以哪怕有虞觀在一邊護佑秋亦安全,白面團也對秋亦一路經歷多了一分關注。
看著看著,糖葫蘆破殼了。
鳳凰一族對世界貢獻很大,白面團延續繼承上一代天道意識的態度,很是喜愛糖葫蘆。何況對方還是秋亦的靈寵,它們利害一致,自然更平添了幾分好感。
白面團按耐不住,想著自己也算修行得差不多了,便偷偷跑來與它們一起玩耍。
再之后的事便不提了,對于當時的白面團來講,簡直不亞于一個晴天大霹靂!
它可是知道虞觀一開始的安排的。而且你們不是做相親相愛好師徒嗎,這怎么還能愛上?!
它從憂心忡忡,想著這兩人之間的關系但凡一個沒處理好,世界怕是危矣,到果然愛情能拯救一切,連虞觀都能動搖到幾番更改主意,他兩實在般配,不可能會有分手的那天了。
舉辦天驕盛會后,白面團繼續兢兢業業地熟悉自己的權責職能,玩耍時間更少,與糖葫蘆、小銀幾乎都不怎么見面了。
它踏過修真界的每一寸土地,行至東海,發現邪祟群體狀態與歷史上的每一次都不同,正要探明,一陣空間波動,第一代天道意識瞬間將白面團控住。
再之后,白面團就陷入了昏迷狀態,便是好不容易醒來一次,好不容易從青驕那拿到關鍵消息,也是來不及傳遞就被再度壓制得暈過去。
……
外界,話音落下,不理會宗舞與幾位鍛器師的詫異,秋亦握緊劍,目光緊盯白狗。
果然如他所想,白狗的神態更加兇惡,但卻沒有那種被打破底線的急躁感。現在就看白面團的了。
秋亦選擇呼喚它,他相信它能醒來!
記憶如海,掀起波濤,白面團猝然睜開眼眸,猛然掙扎彈開白狗,與此同時,秋亦得了它給予的庇護,有了能觸碰天道意識所存緯度的能力,“唰”地拔劍而起,銀光春色如水迸,一劍當空飛去!
“汪!”白狗被這一系列的變故驚駭到,仿若驚弓之鳥,凄厲叫著,也來不及關注白面團動向,它渾身靈光涌動,身影立即就要遁入虛空。
它果然有加速的法子!
但它能壓得了白面團一次,就能壓制得了白面團第二次,秋亦和白面團怎么可能讓它逃掉?!
同為天道意識,白面團哪怕技不如人,也不是沒本事的,它迅疾壓制封鎖四面空間,“鐺——”,空間震蕩,仿佛一頭撞上了銅墻鐵壁,白狗再難以遁入虛空,一時間,它的腦海中只剩下無數重疊鞭打攻擊它的恐怖影子,身體居然陡然僵硬下來,居然連反抗逃跑也不再敢。
而只在這一念的時間內,昭時劍如光亦如電,神通光華如絲緞,劍尖一點靈光,靈光如砂礫,一沙一世界,一庭春日宴會緩緩展開,每一片葉每一朵花都是劍氣,其勢濃烈鮮活,生機勃發!
距離太遠、只能圍觀發展的宗舞眼中劃過一絲嘆服與果然。
以秋亦天資,他晉升大乘時,神通絕對已經掌握嫻熟了。
“噗嗤”一聲,沒有絲毫的血或者痛苦,只有生機。
白狗身上微弱但頑強的生機瞬息變得勃發,這份生機猶如久旱甘霖,它的眼中少了渾噩,多了幾分清明,但這還沒完,勃發后便是旺盛,白狗身上舊的傷痕沒有絲毫痊愈,但不該生長的東西卻在無數養分的供給下瘋狂生長,它的毛發長成一張打結無數垂地五六尺、且還在不斷伸長的長毯,眼睛分出無數瞳孔,皮膚開裂,本不該存在的骨頭生長刺出。
只是轉眼之間,它的體內、眼中、身上,冒出無數花木與毛發,藤條與木瘋狂擴張蔓延,白狗動彈不得,痛楚錐心!
但它是天道意識!
它絕沒有那么容易被殺死!
如果天道意識能死在大乘境神通下面,那豈不是笑話嗎!?
不過可別忘了,此時還有另一位天道意識在虎視眈眈,秋亦為白面團提供了一個絕佳的時機!
秋亦轉劍收劍,白面團正要撲上去,但兔起鶻落間,它停住了。
天道意識清醒時,浩瀚訊息流入它的意識。
哪怕解決眼前白狗,解開世界束縛也需要幾分鐘時間。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沒有絲毫猶豫,白面團迅疾回身破開新日表面陣法,大聲喊道:“快把界核送進新日!”
神造堂堂主目光猝然爆發出光芒——是了、是了,新日所缺是界力啊!
秋亦反應極快,飛快取出界核丟出。
他距離新日極近,界核落入新日連一秒鐘也用不上,然而刺啦,音爆迭起,一陣鋒利如刃的颶風刮過,白狗身上冒出的無數草木枝丫噼啪砍斷無數,緊接著“鐺——”!
一把劍帶著所向披靡的速度和力量飛來,將界核打去入口處。
“啪”!界核墜落在地,在劍氣下粉碎成了粉末。
秋亦轉身望去,倪若焰踏過粉末,輕快地吐出一口氣:“呼,趕上了。”
他為渡劫境。
當他入場,他就是這里境界最高的修士。
第九城時,為什么當秋亦踏入傳送大殿,與渡劫境纏斗的倪若焰能夠已經身在殿中?為什么血煞突然到來,傳送大殿即將被毀,倪若焰明明就在,卻還要靠屠劍尊者趕來救場?
一切盡數有了答案!
宗舞、幾名鍛器師的臉變得慘白,秋亦往后又退了一點,片秒寂靜之間,一道聲音撕破了一切。
被束縛的白狗痛苦地掙扎,不停發出呻/吟:“快、快殺了我!”
“鬼族、它要來了!”
第240章 上古戰場(八)
秋亦與宗舞進入神造堂總部之時, 虛空。
神通交鋒,法則相碰, 浩蕩法力震蕩百萬里出,光芒照耀無垠,只是一念之間,無垠虛無中萬界新生,萬界泯滅,世界之林明明離戰場相距千萬里,卻依舊因余波而震顫得如風中柳絮, 若不是異水死護, 三千世界也要化為破碎的星屑。
四位仙尊的身影在此處、在他界, 在無垠的時間與空間中交戰。
一方只有漫天黃沙的世界中。
沉夢鬼仙手持長笛,笛音悠悠揚揚, 夢煙如云蓋, 瀕死般的困意籠罩蒼穹,無意識的萬物打起鼾聲, 聲聲催人眠。
金意如轉仙尊祭出已經蘊養成仙軀一部分的寶刀,一刀斬下, “轟——”,刀域凝練化芒,天空、大地、黃沙坍塌化為虛無, 世界搖搖欲墜。
華彩娘娘位于二位后方, 手中捏訣, 散出符文如鏈如枷鎖, 本搖搖欲墜的世界在這一瞬居然凝固為靜止之態。
笛聲、刀光、符文合擊襲向對面的白衣劍仙。
虞觀神情冷靜, 反手揮劍,但聽“嗡”的一聲!劍鳴激昂, 萬里劍域覆蓋展開,朝霞云彩從天上落、從地竅出、從砂礫冒。
昔年虞觀取下盛會第一,有人這么評價他,說,此子不善防,不善行,更不善變,走的不是完美無瑕之道,但你絕不可因此輕視于他,蓋因劍修仗劍而行,而虞觀,他一出劍,便舉世無雙!
恐怖劍氣縱橫,靈光浮動,一劍斬浮生,塵埃變作虛無,熟睡的鼾聲噼啪破滅,靜止的固態刺啦消抹,再與刀光相撞,“轟——”!
一方世界破碎沉淪,消失在無盡的黑暗之間,四位仙尊的身影卻已經又出現在了別處。
幾息之間,雙方已經對招無數下,沉夢鬼仙越打越心驚——這是重傷之態?這是重傷,那他們算什么?
一名重傷仙尊,三位同境仙尊一并出手,竟還不能輕易拿下?何等恐怖!
沉夢鬼仙性格小心謹慎,若不是為了能夠順利分割上古戰場,為鬼世未來發展提供資源,它此時定要離開。
還好墮仙重傷、還好墮仙狀態極差。
金轉如意仙尊卻是愈打情緒越激烈,與虞觀交手之際,舊日的陰霾在這一刻再度籠罩在它心間,令它恐懼,更令它燃起無邊怒火。
攻擊的間隙,它厲聲喝道:“華彩娘娘,你若誠心合作,現在就拿出點真本事看看!”
他們這個臨時結起的聯盟亦是不怎么團結,華彩娘娘根本不愿意與虞觀正面碰上,只肯在后邊偷襲,顯然是要做得利的漁翁!
“何必如此動怒,”華彩娘娘眼中閃過一絲惱怒,掩唇輕笑,傳音道,“依我之見,若要誅殺墮仙,我們必然要付出慘痛的代價。但我有一法或可打開局面。”
“不要磨磨唧唧的,說!”
華彩娘娘直言道:“二位仙尊可知,墮仙有一軟肋?”
軟肋?
墮仙有軟肋?
但他們現在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華彩娘娘總不至于說謊話誆它們。
“是他弟子,”華彩娘娘道,“當真是寵愛非凡、一片癡心。而此時,那弟子正在上古戰場中,只要二位驅使高境邪祟或血煞……”
話未說完,便被一連串狂笑打斷,原是金轉如意仙尊喜不自禁,癲狂癡笑流淚:“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
連華彩娘娘都愣住了。
如此痛恨?
她心念電轉,心里對金轉如意仙尊的經歷有了猜測。
憎惡與憤怒像是毒汁在心間流淌,金轉如意仙尊眼中復仇的烈焰熊熊燃燒。
在這一刻,復仇的念想超越了所有。
它傳音給沉夢鬼仙:“我欲變更計劃,你愿配合我嗎?”
沉夢鬼仙剛剛正面受了一劍,此時哇地吐出鮮血,傷口飛快愈合,它聽著金轉如意仙尊的話語,目光沉沉。
“何至于此?”
“我意已決。”
沉夢鬼仙深呼吸一口氣。
愈是交戰,它愈能明白當年的鬼族為何會輸得那般慘烈。
先前合作時,對于鬼世覬覦切割上古戰場、甚至進一步入主修真界的計劃,華彩娘娘說了一句話:“不殺墮仙,鬼世計劃根本不可能實現。”
沉夢鬼仙覺得其太過抬高墮仙,但到如今,方才知道這是有經驗者的真知灼見。
不殺墮仙,鬼世即便有再多機會,也永無翻盤成正道的可能!
“好!”沉夢鬼仙算了頗多,道,“你放手去做吧!”
與此同時,一道傳音橫貫千里,送入某位生靈耳中。
虛空之間,星河被打碎散落萬千,冰冷的光璀璨,如夢似幻。
虞觀提劍,腳踏混沌,身卷罡風,目光冰冷,身上神光與血光氤氳,他從無光之處來,猶如一尊不世魔神。
他給的壓力太大,華彩娘娘不得不一改劃水前態,神通、法則接替使出。
他們三位齊心聯手,虞觀本就有舊傷在身,如今一遭又再添不少新傷,但猛獸半殘,兇性更深,非尋常人可斗,誰也不想與他搏命斗,因此僅是盞茶功夫,虞觀便將其他三位仙尊逼得退去數幾域之遠,令他們再也影響不得修真界。
“鏘鏘”,劍生殺機,明霞劍一劍斬來!
歲月河翻動,潮水的聲音在耳畔響徹,遠古之時,一位天資不凡的少女正在洞府中閉關修行,忽而睜開眼,心頭莫名增添幾分不安。
華彩娘娘神色大變:“不好,他要斬我過去!”
而一開始還配合掩護的金意如轉仙尊卻仿佛沒聽見一般,提刀便沖向虞觀,另一位沉夢鬼仙目光閃爍,亦不作聲!!
華彩娘娘見此情景,心中咯噔一聲,驟然意識到哪里不對。
孤立無援,她不得不再次揮使法則,停滯靜止的法則鎮壓拘束,“唰”地攔下停滯那道貫穿歲月的劍光,嘩啦啦,歲月之河震蕩不安,與此同時,“噗呲”一聲,華彩娘娘手上霍然多出無數傷痕,肌理骨頭盡斷三分!
劍最鋒利,虞觀的劍斬過神朝大宗,斬過烈日鬼仙,此劍斬光陰,是他行之道,華彩娘娘可以拘束鎮壓,但怕是撐不了多久。
位于過去的少女預感大禍臨頭,卻又算不出什么,滿頭大汗,焦急地去尋找長輩陣祖求救。
位于現在華彩娘娘則在心里怒罵:該死的。
你不仁我不義,她索性直接撕破了臉皮,喝道:“你們就不擔心墮仙殺了我后,將圣地的東西收入囊中,摸到并打開鬼世的門嗎!?”
鑰匙果然在圣地。
虞觀微微頷首,識海中一劍飛出。
“鐺——”,心劍與刀猛然相撞,光芒威勢攪動萬里,最令華彩娘娘氣惱的是,好像刻意報復般,沉夢鬼仙居然默不作聲地躲到了她的身后擋余波!
華彩娘娘氣得頭暈腦裝,神識直覺猛地又敲響警鐘:不對、哪里不對。
她一袖打去,毫不留情,靈光涌動,揮手間便掀起颶風,空間裂開層層裂縫,沉夢鬼仙“啊”地大叫一聲,想向遠處遁逃去,卻被困在此地,硬是受了此擊,他的身影像是夢境淡去無痕。
華彩娘娘瞳孔緊縮。
看到如今這一幕還有什么不曉得的,這是一道夢影!沉夢鬼仙早就離開了!
華彩娘娘心中大駭。
夢影能騙過她,但肯定騙不過虞觀,它們這是要干什么?單純為了逃跑?那留金轉如意仙尊在又是何意?它們認為她死也沒問題,絲毫不怕后果,難不成……
一念千百轉,華彩娘娘在眾多思緒中抓住了一條最關鍵的——跑!
無論它們要做什么,鬼族顯然是想要她死在這里,她必須逃!
不再全身心鎮壓劍光,華彩娘娘遁入虛空。
不出所料,她的動靜吸引到了虞觀的一部分注意力。
接下來……金轉如意仙尊揚起一絲堪稱快意的猙獰微笑,在刀劍相撞彈開的瞬息,猛地逼近虞觀,再劈出一刀,口中道:“墮仙,聽說你有弟子在上古戰場啊。”
虞觀平靜至極,沒有絲毫回應,“鐺——”,聲浪波滾,心劍光芒璀璨,竟“咔嚓”一聲,將刀身斬出細紋!
金轉如意仙尊最恨他這樣的不動如山的輕蔑姿態,傲慢至極,仿佛它們不過是螻蟻般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這種姿態令它想起當年。當年虞觀殺入鬼世也是如此。
面對鬼世七位老牌鬼仙,仙境對仙境,虞觀失去了一尊未來身、背負上涉及本源的重傷,但鬼世卻是四位鬼仙當場死亡、兩位鬼仙直接瀕死,就連因為虞觀突然離去僥幸逃過一劫的鬼仙也留下了不可治愈的重傷,僅千年就死去了!
鬼族此前為迎接第二劫所做的計劃直接泡湯大半!
金轉如意仙尊的雙親正是七位鬼仙之二,它將一幕幕記得刻骨銘心。
在那場動搖鬼世根基的戰斗中,無論是面對痛罵、求饒,虞觀從始至終一言未發,神情冰冷至極,僅在看到人類畜牧場時有過一聲輕嘆,對于鬼族何等傲慢!
當然,它也記得它們拿那些牲畜性命威脅時,虞觀冷漠揮劍,一并斬落漫天血色的無情姿態。
這個人連同族性命都不在乎了,還有什么能束縛動搖他?
所以一直以來,金轉如意仙尊從沒有考慮過讓墮仙動搖,但今日不同了!
哪怕是仙人,也躲不過情感、逃不過因果。
金轉如意仙尊道:“還記得我族那位瀕死的半仙嗎?”
“它撐著一口氣,往上古戰場去了,”它滿懷惡意地露出笑容,“圣地借給我們的第一代天道意識會放它進去,你猜,你的弟子會如何呢?”
虞觀眸光一動。
“真是不巧,那位半仙最愛吃人族天才了,你的弟子想來資質不錯吧?到時候軀殼、神魂,全都被吃得干凈,連復活的機會都沒有,就那樣凄慘地被嚼碎死去,至死也等不到他的師尊,真可憐啊!”
金轉如意仙尊拔高聲音,大笑起來:
“你走太遠了,墮仙!你將我們逼得太遠了!你現在回去,說不定還能幫一下建木,但你的弟子卻注定救無可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是最簡單粗暴的攻心計。
現在分神去核實毫無用處,虞觀應該做的是擊退金轉如意仙尊,然后再核實情況,決定后續行動。
一旦分神便是中了計策。
虞觀心如明鏡。
但如果對方所說為真,秋亦是真的會死。
虞觀還是分神了。
就在這一瞬間,金轉如意仙尊達成了他的目的。
它的神情莊重,刀霍然轉向自己,“噗呲”“噗呲”“噗呲”……一連九聲,九刀,鮮血如注噴涌,既然詭異地匯成一道玄奧無比的法陣,而其所掌握的法則如香,瘋了般的急劇燃燒。
即將遁出虞觀神識覆蓋范圍的沉夢鬼仙握緊了拳頭,感到一陣心痛,想著鬼世中那幾位頗有潛力突破仙境的鬼族、又想了想或許之后就要無主的圣地,才輕微感到釋然。
而走得慢了的華彩娘娘全然不顧自己身上因為劍斬過去而出現的累累傷痕,拼命往外遁逃。
她終于知道金轉如意仙尊要做什么了。
它要血祭自己,靠著鬼族得天獨厚的與大劫的聯系,將時間推進,讓第三劫這一刻就到來!
這種手段非鬼仙不可為,但一般而言,仙境鬼族絕不會行此事——血祭者要懷有不可動搖的決心,條件極其苛刻,血祭之后更會永生永世受災劫折磨,其痛楚就連仙境也要沉默。
對于金轉如意仙尊來說,實現血祭也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
它是因著對虞觀超越極限的憎恨才得以有了資格,但凡它離虞觀遠些,情緒一下來,可能就無條件血祭了,所以它不能遠離虞觀。
而若是虞觀沒有分神,他斷然不會讓任何一位鬼族在他面前有機會血祭自己,到時候金轉如意仙尊只會白死。
可最終它還是贏了!虞觀分神了,它達成了條件!
“嘩啦啦”,歲月之河搖動,“嘩啦啦”,黑色的潮水從虛空四面八方涌來,沿途的小世界像石子般被踢開或碾碎,生靈滾入黑水中掙扎哀嚎。
不祥的氣息涌動,星光被濃墨遮蔽地黯淡,天機閣的羅盤算籌碎了一地,修真界、三千小世界,無論是正在修行、打斗、尋寶,還是喝茶、書畫、談笑,所有生靈忽然間打了個寒顫。
距離第三劫其實還有十萬年光陰。
但有血祭,一切就不同了。
金轉如意仙尊的氣息將要萎靡至無,但臉上卻還帶著瘋癲猖狂的笑。
當初虞觀斬鬼世一劍,而今它就要毀掉他最珍重的東西!
毀滅他放在心上的弟子,也毀掉他護著的世界!
“墮仙,你輸了!”它大叫。
十萬年,轉瞬至今日!
……
上古戰場。
白狗說出那句話時,所有人莫名打了個寒顫。
鬼族來了?它們怎么來的?寒顫的事情先放放,倪若焰深深皺眉:鬼族怎么來攪局了?!
白狗:“殺了我!!!”
秋亦、白面團、境界有大乘后期的神造堂堂主即刻動手。
秋亦一劍飛去,白面團與神造堂堂主一齊襲向白狗,但三人攻擊還未至,“嘭”!火光爆開散落,白面團與神造堂堂主擦地落下,原是回過神來的倪若焰打滅了合擊。
第一代天道意識是他們的盟友,他絕不會就這么不明不白任由它死。
白狗瞳中閃現掙扎之意,下一瞬,“汪汪汪汪——!!!”
它好像又瘋了,狂吠不止,凄厲而絕望,聲音幾乎扭曲。
彈指間,一股強橫無敵的氣勢席卷天地,仿佛被凍在冰水中,所有人都僵立在此,渾身戰栗,竟是難以動彈,只能聽得白狗瘋叫在此地空空蕩蕩回響。
冥冥中,在場所有生靈的意識里漂浮上一個想法。
——它來了。
東城前線。
江河已散,虹光破碎,噩獸踏過尸體,仰天長嘯:“吼——”,它口中吐出道道黑風,狂風呼嘯,卷滅無數生靈的神魂體魄,無數修士在風中化為塵埃。
血煞邪祟在它身后不斷往前推線,將地面踩踏得轟隆作響,勢如破竹。
但當那股氣勢壓過天地間,進攻的血煞邪祟、組織防御的修士們也都停下。噩獸也停下了,它先是困惑,而后毛發忽而飄起,怒氣沖天地一吼。
邪祟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本心”而為,它們渴望分割上古戰場,為自己贏得地盤,但眼前卻來了個異族,噩獸如何不氣?
仿佛是回應它的吼叫,“刺啦”,裂帛一聲,天空被撕開一道巨大的口子。
瀕死的半仙之鬼探進來,見噩獸沖它而來,吹了口氣:“呼。”
這一道氣,它吹出時是輕的,但到噩獸跟前,卻好似一擊含著恐怖力量的巨拳!
“砰”!
噩獸被打得砸落在地,地面轟隆凹陷下幾百里遠!
所有血煞、邪祟、修士,無不呆滯。
緊接著,半仙之鬼看向第一代天道意識所在的神造堂總部。
它一掌拍去。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