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逸嚇壞了,她一個小小的中學生,哪見過這種狗血劇,見肖慧玉頭發盡濕,臉上還滴著水,徐逸說話都結巴了。
“肖……肖慧玉,你別沖動,你先……你先擦擦臉!
她掏出一塊手絹遞過去,卻被肖慧玉一巴掌打掉。
肖慧玉追著林思危:“我外公是誰你知道嗎?公安抓誰都不可能抓我外公!”
這自信,的確劉家嫡傳。
林思危瞥她一眼:“你外公就是天王老子,他拿刀砍人,公安就會抓他。你當這世界沒有王法了嗎?”
“拿刀砍人?”陳雅芬震驚,當即倒吸一口涼氣。
“沒錯,想砍我,也想砍我爸!
“你……你沒事吧?”徐逸趕緊拿林思危上下打量。
徐逸雖然不敢違拗肖慧玉,卻還是有良心的。林思危想。
“我要有事也不能站在這里了?傊,雖然他沒能砍到我們,但也傷到了人。被群眾扭送到公安局去了!
林思危巧妙地把派出所說成公安局,反正在老百姓心里,都是公安辦案的地方就對了。畢竟公安局聽上去比派出所要更震撼。
肖慧玉有點慌了:“我不信。我外公是市領導,是老干部。”
頓了頓,越加沒底氣地說:“我姨夫是校長,我姨夫為人師表,不可能在外面生野……”
突然警覺這個詞不能說,肖慧玉又生生地把最后一個字吞了回去,喃喃地:“不可能,你胡說的。不可能的!
雖然還嘴硬,氣焰是半點都沒了。
看上去甚至有點可憐。
林思危道:“要論先來后到,劉玉秀不過是接了我媽的盤而已。長輩有過兩段婚姻好像也不需要向你報備,麻煩以后不要再出現那兩個字,后果自己掂量!
說完,林思危大喇喇坐到桌子邊,翻開了一年級的《食品分析》,認真做起了筆記。
…
趁著夜色,魚骨巷43號的院門悄悄地換了。
林正清目送著工人師傅將舊大門放到三輪車上拉走,恍若隔世。
這兩扇大門已經有幾十年歷史。從他住進這個小院時,它就是這樣斑駁無聲。這個小院修整過好些地方,唯獨這兩扇院門一直都在。林正清以為它會是小院的見證,沒想到,它終究還是毀在主人手里。
沒錯,這個小院的主人,其實還是劉臘根。
劉玉秀在客廳里洗衣服,燈光昏暗,她將衣服湊到眼前仔細辨別著污漬,又用力搓了幾下。見林正清進屋,劉玉秀冷冷地瞧他一眼,用腳將一只木盆踢開。
“你的衣服,自己洗!
“都放這兒吧,我來洗。你也累了,歇歇。”林正清全無校長風范,低聲下氣想去接過劉玉秀手里的衣服。
劉玉秀身子一扭:“別把我的衣服跟你的揉一起,惡心。”
“都過了十幾年日子,還分什么你的我的!绷终遒r著笑,又去劉玉秀手里搶衣服。
這回劉玉秀沒躲,而是將手里的衣服猛地摔進盆里,濺了林正清一身肥皂水。
“幸好分清楚了,你的孩子還真不一定是我的孩子。”劉玉秀冷笑。
林正清扯袖子擦了一把臉,坐小板凳上開始搓衣服,卻是劉玉秀的短褲。
“人也送走了,我也算做到仁至義盡。戶口落在我媽那兒,不過你放心,我媽的房子不會有她的份,我保證絕不影響歡歡和樂樂的生活!
劉玉秀坐在八仙桌旁,扭著頭,不看林正清。
“你的保證有個屁用。都把我爸送派出所去了,還有臉說不影響我們的生活!
“那也是你爸脾氣暴。有話好好說不行嗎?我本來都安排好了,被他這么一鬧,我們學校都知道了!
劉玉秀有些擔心起來:“你調令下了沒?會不會有影響?”
“今天剛下的。也是巧,出了塌梁這事,老孫已經自顧不暇了。否則我這事要被他抓到把柄,說不定他就能翻盤。”
劉玉秀稍稍放心了些,但嘴上又不肯軟,罵道:“你們學校知道又怎樣。反正你臉皮比城墻還厚,就是多幾個人罵你陳世美,我看你也不怕丟人!
“我為什么當陳世美你還不知道?還不是為了你……”
“放屁,你明明為了回城。”
“我要存了回城的心,當初就不會和蘇紅梅結婚。我是遇見你才改變了心意……”林正清語氣有些委屈,將劉玉秀的短褲絞干,放到盆里,又拎起一件內衣背心,還是劉玉秀的。
“不回城,怎么跟你在一起?”林正清細細的、卻是清晰的。
不得不說,論說話的藝術,還得是林正清。
似乎好像為了和劉玉秀結婚才回城,而不是為了回城才和劉玉秀結婚。
偏偏劉玉秀十六年前吃林正清這套,十六年后還是吃林正清這套。見林正清語氣溫軟,又仔細搓洗著自己的內衣,劉玉秀心中一陣委屈泛起,起身走到林正清跟前,拎起一件拖水的衣服,沒頭沒腦地抽在林正清臉上。
林正清也不躲,眼鏡掉進了水里也不撿,任她抽了幾下,突然一把抱住劉玉秀的腰:“玉秀,打夠了能原諒我嗎?”
“我半夜拿刀捅死你!”劉玉秀咬牙切齒,眼淚卻滾滾而落。
…
43號正上演恩怨情仇,62號卻是另一番景象。
顧洽正陪顧明德下棋,被嫌棄得灰頭土臉。
“你們部隊這文化生活怎么開展的,也不給你們培訓培訓下棋,你這水平跟狗屎一樣!
“我們部隊有文化生活啊,上回司令部還安排我們跟地方上的護士小姐辦舞會呢,有幾個護士可漂亮了。”
章秀琴雙眼發光:“那你有看上的沒?”
“有啊,看上了好幾個,都想要。”
“啪”一下,被章秀琴一巴掌打在腦袋上:“你這是什么思想!現在是新社會,一夫一妻制,你臭小子竟然敢動這種花花腸子!
顧明德剛剛還嫌顧洽棋臭,一看孫子挨打,立刻又開始護短:“哎哎,老太婆你怎么還動手呢?小洽也就是想想,想想總不犯法吧。”
“就是,我就想想……”
“想想也不允許。咱們顧家不允許吃著碗里看著鍋里。”
顧洽立刻投降:“我都聽奶奶的,奶奶喊我吃哪里,我就吃哪里,別的都不看!
顧明德卻是唱反調專家:“不能聽你奶奶的,你還年輕,要好好選選,哪能撿到籃里就是菜!
“顧明德!”章秀琴一聲怒吼,“我看你是活膩了!”
一看二老又要吵起來,顧洽趕緊犧牲自己勸架:“別吵別吵,我一定在奶奶的指導下、在爺爺的關懷下,思想上高度重視,行動上高度自覺,落實上高度嚴謹,審慎對待碗和鍋的問題。絕不麻痹大意,絕不消極推諉,絕不輕浮敷衍,絕不辜負爺爺和奶奶對我的期望。”(注1)
“三個高度”和“四個絕不”,直接說到了兩位老革命的心坎上。
章秀琴的臉終于綻開了:“回頭我要把今天小洽的談話深度提煉,給小淮和小瀾都寫信傳達一下!
終于禍水東引,顧洽長舒一口氣,決定再推一把。
“可不是嘛。我哥都快25了,作為顧家長子長孫,他應該率先垂范,把媳婦兒找起來!
章秀琴覺得對極了:“就是,我這就去寫信。”
顧洽和顧明德爺孫倆立刻對視一眼,用眼神宣布心照不宣的勝利。
可章秀琴走了幾步又突然回頭,嚇得爺孫二人趕緊又坐好,假裝下棋。
“對了小洽,我收拾了一包小瀾的衣服,本來打算給薇薇那丫頭的,她穿的那叫個什么哦。可是還沒來得及給她,這丫頭倒走了。明天你索性給她送學校去。”
“她去了哪個學校?”顧洽問。
章秀琴也不知道啊。她只知道林思危被送走了,不在魚骨巷住了。
“好像是什么技校,你明天去問問林叔叔不就知道了!
“行吶!
“別當著你劉阿姨面問啊,回避點兒!
“知道啦!
章秀琴終于進了房間。顧明德探著腦袋目送,確定她已經關上房門,又“活”了過來。
“我敢說,小淮也不聽她的!
顧洽笑而不語。
就沖他對顧淮和顧瀾的了解,顧淮會認真閱讀,但是執行困難,他近視鏡片后面的心靈之窗,只能看到書本,從來看不到姑娘;顧瀾則壓根不會當回事,甚至會眨巴著美麗的大眼睛,好奇為什么不能同時吃兩只碗,然后看四個鍋。
至于他自己……
拜托,才二十歲,還不想端碗呢。
…
第二天一早,顧洽奉命來到林家。
兩姐妹背著書包正要出門,一見顧洽,林家歡臉紅,林家樂則開心地打招呼。
“林叔叔在家嗎?”
“在呢!
見顧洽沒有要進屋的意思,林家樂心念一動:“我去幫你喊他!
“好嘞,謝謝家樂!
見林家樂得到了顧洽的感謝,林家歡有些懊惱自己沒有主動進屋喊父親,大好的機會又讓林家樂占了去。
顧洽謹記奶奶的教誨,不能在劉玉秀跟前說,等林家姐妹揮手告別,這才跟林正清開口詢問,并推說是奶奶想知道林思危去了哪里。
林正清知道章秀琴很關心林思危,也不疑有他,將林思危的學校說了。
一聽是糧食技工學校,顧洽樂了。
這學校他熟啊。上回他佩戴著大紅花回晉陵,就被這學校邀請去講過英雄事跡。